《我的丈夫不可能喜欢我》 第1章 第 1 章 南希向下拉了拉兜帽,将脸隐藏在阴影中。 她正走在一条乱糟糟的小巷中,左右宽不过六英尺,淤积的雨水散发着腥味,同样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小贩将货物铺在黑黢黢的麻布上,用极其夸张的语气叫卖: “炎龙褪下的鳞片!奥利国的勇者亲口认证!” “只开在魔女宴会上的红百合!” “三头犬的牙齿!” 这是斐南德王国的魔法黑市之一,雇佣兵将手上的黑货换成白钱,下人替主人收购市场上不允许流通的材料……但无论如何,人人都遵循钱货两清的原则。 南希忽略耳边的声音,脚步匆匆地穿过一个个小摊,向小巷最深处走去。 她脚步停在蹲在角落,将身影藏在阴影中,身穿黑色斗篷的商贩前,这人面前黑色棉布上摆着一排透明的瓶子,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就是这里了,看来苏珊说的没错,虽然她总是想在我这里多捞一点钱,但这次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南希的视线扫过整齐摆在那的一排瓶瓶罐罐,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在地上。 南希·埃德尔,发现火晶的里根·埃德尔唯一的女儿,尽管这些年因为火晶买卖一跃成为斐南德地区说得上名的家族之一,但仍是平民——因为他们的奇迹已经干涸了。 南希的母亲,娜拉·埃德尔,她的外婆曾是一位魔法师,这也是里根·埃德尔愿意花大价钱娶她的原因——但她本人并没有实现奇迹的能力。 令人里根失望的是,南希也没有。 无论经过多少次检测,这个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南希只是一个普通人,但里根坚信,南希只是没有得到魔法师的教育,只是不懂魔法怎么实施罢了。 南希十五岁那年,在魔法师院所有魔法师嘲笑的目光中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使如此,成为魔法师的执念——如奇迹流淌于魔法师的血中一般,扎根在埃德尔灵魂深处。 为了寻找使用魔法的方法,南希加入了“麻瓜魔法部”的秘密组织。 据负责人介绍,斐南德的麻瓜魔法部只是一个分部,而本部位于南大陆的雷欧德罗,创立者是一位与魔鬼结缔了契约的魔女,就连“麻瓜”这个奇怪的词语,也是她创造的——意思是无法使用魔法的普通人。 麻瓜魔法部定期召开会议,对魔法充满渴望的“麻瓜”将在会议中分享关于魔法的消息。 而上一场会议举行在四天前。 在会议中,名为“苏珊”的女孩告诉大家,“雷欧德罗魔女”的徒弟在四处旅行,她的背囊中装满神奇的魔药,只要喝下魔药,就能拥有使用魔法的机会。 南希无法忽视这个消息,于是在会议结束后,她叫住了苏珊,用一枚银玫瑰买下了更多消息。 苏珊告诉她,“雷欧德罗魔女”的徒弟会在每周三出现,在金雀花大街第三个路口的第五个小巷中。 …… 南希盯着那些瓶瓶罐罐,出声问道:“能够让‘麻瓜’使用魔法的魔药,是哪一个?” “有机会让普通人使用魔法的魔药?”商人仰头,露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她咧开嘴:“这可不能告诉你,在这二十瓶中——只有一瓶是魔药,而且,我只做每个顾客一次生意。” 毕竟魔女是有脾气的,因此,魔女的徒弟也有脾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南希蹲下身子,盯着这些透明的瓶子,有的盛着红色的液体,有的盛着黄色的液体,这些故弄玄虚的药剂师总喜欢给他们的杰作增加一些颜色。 商人随意拿起一瓶晃了晃,“当然,你也可以都买下来,这样,你就一定会得到那瓶魔药。”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南希面前,声音嘶哑,“不讲价,一瓶十枚银玫瑰。” 六十八年前,贤者阿斯斐尔与智者希尔维娅夫妻环游这片大陆时,将“国王币”传播到各个国家,使这片大陆第一次拥有统一的货币。 常见的货币是铜叶,十二枚铜叶兑换一朵银玫瑰,而二十朵银玫瑰等价于一面金王冠。其中,一枚铜叶可以买到一块黑麦面包。 一枚金王冠——这可以买下一小片肥沃的土地了。 南希一个月的零花钱是十枚银玫瑰,这对她来说也仅仅是两个月的零花钱,于是她爽快地点头:“好,我把这二十瓶都买下来。” 说完,南希从钱包中掏出一枚金灿灿的金王冠,递给商人。 商人嘴角咧得更高,枯木般的手接过这枚金币—— “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嘶哑的声音也变得清亮,脸上的褶皱渐渐平坦,就连佝偻的身躯也直了起来。 南希瞪大眼睛,仅在三秒钟间,老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安吉拉,是南希在魔法师院时的同学之一,也是南希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安吉拉捂着肚子,几乎要笑出眼泪,“没想到这种事情你都会相信!南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好骗!” 南希浑身发凉,艰难地扬起嘴角,“是你啊,你也和以前一样……” 喜欢捉弄她。 在魔法师院的时候,安吉拉总喜欢对她做恶作剧——尽管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是这次有些过分了,不过很高兴你能回来。” “我一回到斐南德就来找你了,不过看起来你不是很想在这里看到我……算了,这个恶作剧有点过分,我向你……” 安吉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打断。 其他商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小巷中只剩下南希和安吉拉,和那两个向二人走来的人。 是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身着靛蓝色长风衣,咖色长裤长靴,另一人则将自己包裹在黑色斗篷下。 安吉拉向前一步,将南希挡在身后,双手置于身前,做出防御的架势,“什么人?!” “别紧张。”为首的金发男人向安吉拉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我没有恶意。” 二人到南希与安吉拉身前五英尺左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南希见过金发男人的袖扣,那是特里斯地区生产的一种昂贵的矿石,而他袖口的刺绣——出自斯蒂尔。 很显然,对方是一名贵族,并颇有财富。 “您是安吉拉·戴拉吧,”金发男人露出温和的微笑,“我在佩蒂小姐的茶会上见过您——那时候我去接我的妻子,您应该听过她的名字,蕾妮·赫士列特。” “您是……赫士列特伯爵?”安吉拉震惊得甚至忘记放下挡在身前的双臂,急忙道:“啊,没想到是您……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尊贵的赫士列特伯爵为什么会出现在黑市这种不入流的地方? 理查德·赫士列特微微一笑,忽略了安吉拉,而是将视线转向安吉拉身后的南希,回答了她的问题:“我顽皮的弟弟开了一个命运般的玩笑,南希小姐。” “他要娶你为妻。” …… 如果不是一箱一箱的香料织物往家里送,南希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尽管那天,她没有告诉理查德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找上了门,并带来了婚约条款。 直到理查德离开,里根·埃德尔仍在恍惚中,“这一定是我在做梦……否则,我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一个贵族。” 晚饭时,里根破天荒地打开了他的酒窖,取出了一瓶伊基克拉红酒。 “为我的女儿嫁给贵族!” 南希茫然而惊恐地坐在餐桌前——尽管她已成年,而且早已到了订婚的年纪,但没想到这件事会是这么突然,更想不到她的父亲竟会如此喜悦。 “你的丈夫是柯林斯·赫士列特,也就是赫士列特男爵。”里根醉醺醺地晃动酒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那是真正的赫士列特家族。” 在斐南德,贵族娶平民这件事——一年都听不到有一个,因为他们认为这会使他们高贵的血变得污浊。 南希忍不住嘟囔:“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里根斜眼盯着南希,打了个酒嗝,“那又怎么样呢……他可是贵族,他们的血注定他们优雅……哦,真希望你们的孩子能继承赫士列特的血。” “可即使我们有了孩子,那和埃德尔有什么关系呢?”南希忍不住反问:“即使他是魔法师,那也只是赫士列特的后裔,而非埃德尔的。” “说实话,埃德尔、里德尔、林德尔……有什么区别呢?”里根嗤笑,“都是迟早会被历史遗忘的姓——但赫士列特不会。” 南希不理解,假如她的后代成为了赫士列特,那里德尔将会失去后代。 “这就像河流汇入大海一样,没什么大不了。”母亲娜拉放下手中的银质餐具,用丝绸餐巾擦了擦嘴,“或者说,你想嫁给谁呢?面包房的约翰还是矿山的林恩?”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南希。”母亲严肃说道:“难道你想嫁给一个在怀孕时还要你干活的平民,然后看着你们的重复你们的生活?” 南希的话堵在嘴里,“我……” 在斐南德,平民的人生从出生开始,结局就是注定的——学习技术、工作、生下孩子,然后他们的孩子重复他们的人生。因为血脉不会骗人,只有拥有奇迹之血的人才能成为贵族,而奇迹之血只会在贵族之间流淌。 尽管平民也拥有自由,他们能够去剧院、能穿漂亮的衣服、能接受高等教育,但 “你要知道,像你这样丝毫没有魔法师潜力的人,是不可能凭自己成为贵族的!”里根放下高脚杯,“这是你唯一成为贵族的机会!又或者,你想像我和你母亲一样,向贵族弯一辈子腰?” “可是我想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南希放低声音,不甘地说:“至少,让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 晚餐最终不欢而散,南希回到房间,桌子上正放着一个丝绒盒子,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南希看了一眼戒指,就将它放回去了。 躺在床上,南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要是她能够如往常一样安稳入睡,那才是奇怪。 柯林斯·赫士列特,南希听过他的名字,仅有一次,她听说他是一个性格孤僻而又极其古怪的人。 几乎从来不出现在贵族的宴会中,与他的兄长理查德·赫士列特像是两个极端。 “那时候在理查德身后的人,那个身穿斗篷的人,应该就是柯林斯了吧,可惜那时候没有看到他的脸……如果当时再大胆一点就好了。” 南希深深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既然他当时就在那里,他应该看到我了……他没有反对这件婚姻,那他应该对我满意——至少现在是这样。” 南希不敢去想象,假如柯林斯·赫士列特在结婚后才发现她一点不对他的胃口这件事……他们一定会离婚。 南希想着,渐渐陷入梦中,在失去意识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命运般的玩笑”究竟是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命运般的玩笑就是我要娶我当时第一个听到名字的女人!” 青年不耐烦地吼出这句话后,在南希茫然、震惊,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慌乱逃走了。 …… 一周前,南希收到了赫士列特男爵庄园的来信,对方邀请她搬进庄园,但信中再三强调,不允许带佣人。 马车驶过坑坑洼洼的泥路,南希好奇地望着窗外,打量她将要生活的地方。田野郁郁葱葱,小路蜿蜒崎岖,葡萄藤爬满木架,远方是紧密连接的一排排木屋和一些如磨坊、酒坊之类的公共设施,以及一座小教堂。 南希的视线在田间徘徊,随即移到那排木屋上去,脸上终于露出疑惑——马车在庄园中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为什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也许是男爵不喜欢吵闹吧,毕竟大人物总是会有自己的癖好……南希跳下马车,将之前看过的恐怖故事情节驱除脑海,仰头看向面前灰白的建筑。 男爵府邸高耸的塔楼直指天际,厚重的大门紧闭,窗户反射着幽暗的光,湿滑的苔藓爬满石砖,几乎可以嗅到若有若无的霉味。 和想象中的男爵宅邸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一座鬼宅……难以形容的失落堵在胸口,南希鼓起勇气,以出乎意料的轻松推开了门。 与城堡几乎称得上是失修的外观全然不同,眼下的地毯上几乎没有一丝灰尘,大厅上方挂着璀璨的水晶灯,左右墙壁上烛火晃动,空气温暖而干燥,甚至能够闻到淡淡的熏香。 南希瞪大眼睛环视大厅,细细观察她将要生活的地方。 “你……” 直到柯林斯发出声音,南希才注意到他——他正站在楼梯角落的阴影中,震惊又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似乎对她的出现很是意外。 这还是南希第一次看到柯林斯的正脸,他要比理查德年轻许多,黑色的短发微卷,翡翠般的绿瞳下一片乌青,皮肤苍白得几乎可以看到血管。 尽管早就听说过赫士列特兄弟二人都相貌英俊,但南希的心跳仍蓦然漏了一拍。 这是对美得令人震惊的事物的正常反应,尤其是这件事物在某种意义上还属于她。 如果说他的哥哥,理查德·赫士列特是耀目的太阳,那么柯林斯·赫士列特就是清冷的月亮。 “南希·埃德尔。”柯林斯盯着她,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 南希点头,“啊,很高兴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毕竟柯林斯只见过她一面——在那条小巷中——就连之后的交换婚姻契约,都是理查德出面。 柯林斯眉头皱起,“你是在讽刺我吗——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不住,我还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 “你误会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南希解释。 柯林斯没有理会她,像是不得不面对厌恶的东西一样,将视线移开,接着深吸一口气飞快说道: “我对你没什么兴趣或是性||趣,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就是容忍你在这个屋檐下。 “既然你搬过来了,就要遵守我的规定。城堡最上面一层属于我,没有我的允许,你甚至不能踏上通往三层的台阶。 “其他屋子你可以随便用,在赫士列特庄园,你当然拥有这个权利。 “早餐和晚餐会按时出现在餐厅,如果你错过了时间,哈,那就饿肚子去吧……” 他顿了顿,声音发紧,“记住,不要到城堡的第三层!哪怕是暴民闯进城堡,要将你砍成一片一片——也不许到第三层,否则,就是我把你砍成一片一片的了。” 南希将他的话一一记下,“我知道了,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柯林斯垂下眼帘,陷入沉默,几秒后,他回答:“没有了,我们的婚礼在两天后,不要丢我的脸。” 南希点点头,又问道:“那天……什么叫‘命运般的玩笑’?” …… 柯林斯从南希面前消失了。 南希站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双臂甚至有些发麻。几分钟后,她忽然笑了一声,踩着地毯,走上了楼梯。 南希,南希并没有什么想法,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幸好是这样的念头”。 多么合理但又荒谬的说法,如果赫士列特说“因为我爱上你了”——如果出现这样的场景,南希就要怀疑她的脑子坏了。 南希走到城堡二层,随意挑选了一间空屋作为自己的房间。 这间屋子几乎是她原来房间的四五倍大,地上铺着灰色柔软的天鹅绒地毯,南希一屁股坐在床上,几乎要陷阱云朵般的床垫中。 南希翻身趴在床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将她环绕,一种安心感油然而生——在家里,女佣会在她的衣柜中挂上薰衣草香囊。 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南希才翻下床,细细观察这间房间。 房间布置与她原本的房间极其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装饰用的花瓶,都摆在梳妆镜的左上角。 南希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还发现了两扇暗门,其中一扇门后是书房,而另一扇门后是更衣室与盥洗室,只不过里面都空空如也。 赫士列特庄园距离埃德尔家十六英里,南希在天还没亮时就出门了,绷紧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她打了个哈欠,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盯着淡黄色的床幔,困意袭来,南希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梦中,直到饥饿把她唤醒。 南希一手撑床坐起来,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让她一阵恍惚。 “我现在是在……赫士列特男爵庄园?”南希叹口气,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对了,我已经离开家了。” 南希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盥洗室,没有煤油散发出的古怪的气味,墙壁上整齐的壁灯散发出明亮又柔和的光辉。 拧开水龙头,南希用温水洗了脸,面前的镜子映出有些憔悴的面容,她勉强扬起嘴角,自言自语道:“比想象中要好多了,起码柯林斯·赫士列特是个好人。” 尽管他的态度不是很好,简直是用看蚂蚁的眼神看她……但他好歹将她安顿下来了,而不是将她赶出去。 走出房间,整条走廊都被明亮的光覆盖,理查德送来婚姻协议的同时,送来了城堡结构图,南希一边回想着餐厅的位置,一边走下了楼梯。 好在这只是一座男爵庄园的城堡,所以占地并不是很大,南希很轻松就找到了餐厅的位置。 空荡荡的餐厅中央是一张长桌,如果它出现在埃德尔家,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它确出现在这里——它实在是太小了,与这间餐厅一点都不匹配。 “……” 长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满火鸡、烤羊排、牛排以及烤鱼,南希的视线由近及远,最终,落到坐在长桌一头的柯林斯身上。 他身上的深灰色丝绸衬衣没有一丝褶皱,显得他胸前那块裸露的肌肤格外苍白,甚至能看到藤蔓般盘踞的淡蓝色血管。 在此之前,南希只听说过他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哪怕不得不参加,他也会很早离开,而即使有人向他搭话,他也只是站在那,甚至有时会用讽刺而犀利的语言将其赶走——简直和他哥哥,理查德·赫士列特,是两个极端。 柯林斯被她盯得不自在,扭过头去,轻咳一声说:“都是它们准备的,别期待我有这样的手艺,更何况,你也没有特殊到我会为你做饭。” 南希当然清楚这件事,也没有多问“它们”是谁,因为柯林斯脸上写满了“爱吃不吃,不吃滚”。 同时,南希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柯林斯懒得在意她,没有沟通就不会产生矛盾。 南希坐在长桌另一头,柯林斯对面的位置,拿起手边最近的烤火鸡,烤火鸡的味道很不错,厨师在制作时加入了柠檬汁,使其别有风味。 南希学过就餐礼仪,她尽可能使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优雅。 餐厅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时的叮咚声。 南希低头盯着盘子,总觉得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身上,如刀锋般锐利,几乎要将她切成一片一片,南希觉得自己就像是盘子里的烤火鸡,于是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没过一会儿,那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刀叉落在盘子上,凳子摩擦地毯的声音。 柯林斯一言不发地起身,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向南希,提醒道:“不用收拾餐具,放在那儿就行。我可不想听到,我的妻子在家里还要像佣人一样干活这种事情。” 他咬字清晰,发音标准,带着淡淡的自嘲的味道,说完后,他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瘦削而单薄的背影。 南希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 毕竟婚事以这种可笑的形式决定,即使是南希……她甚至可以理解柯林斯。 赫士列特家族拥有百年历史,成为斐南德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赫士列特家族的祖先是一名妖精使。这意味着,只要是赫士列特家族的人,都拥有与妖精结缔契约的机会。 南希还在魔法师院的时候,就学习过有关妖精的知识,那是一种自然诞生的生灵,性格天真纯粹,但又强大无比,而且很少与人类产生联系。 因此,赫士列特家族也是贵族中的贵族,与他们联姻的应该是另一个贵族,而不是南希这样的“麻瓜”——哪怕柯林斯·赫士列特只是男爵,他体内流淌的血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的血。 这桩婚姻,对南希来说是天上掉馅饼,而对柯林斯来说……南希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假设她是柯林斯,就算说是天塌了也不为过。 南希看来,柯林斯已经践行了他作为未来丈夫的职责,除了送往埃德尔家的珍奇财物之外,南希每个月还能领到三枚金王冠作为“零花钱”。 但她又不能做什么,她总不能跑到柯林斯面前说,“我觉得这桩婚姻不合适,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吧”这种话。 南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也起身离开了座位。 与其纠结这些事情,她还不如想想两天后的婚礼。 第3章 第 3 章 南希没兴趣打探别人的**,尽管那个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所以,撞破柯林斯在城堡三层养了情人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那是南希婚礼前的第二天夜晚,也就是她来到赫士列特庄园的第二天夜晚。 南希晚上被渴醒,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她伸手去够放在床头的水壶——但水壶轻飘飘,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来这里第二天了,南希仍没有在城堡中撞见一个佣人,尽管餐厅的长桌上会准时出现丰盛的饭菜,用餐过后也不需要收拾,城堡楼梯的扶手上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这里是赫士列特庄园,不存在闹鬼的可能。 南希理所应当地告诉自己:因为柯林斯·赫士列特不喜欢任何人,所以他们都避开了——在赫士列特庄园的一天时间内,南希只见到过柯林斯一次,那就是吃晚饭的时候。 没有佣人,南希只好亲自下楼去接水。 她将房间中的空水壶放在厨房,拿起放在另一边的盛满水的,仿佛早已准备好的,与那个水壶外观一模一样的水壶。 南希从橱柜中翻出一盏银杯,就站在厨房中,倒了满满一杯,几乎是灌进喉咙里。 看来是晚餐的烤羊排放了太多胡椒,明晚不能再吃这么多了……南希将银杯放在一旁,微微喘着气,将黏在脖子后的头发拨开,用手扇着风。 没过一会儿,困意渐渐上涌,南希打着哈欠,走出厨房。 南希踩在大理石的旋转楼梯上,脚步声回荡在耳边,刚踏上二层的走廊,恍惚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个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但无疑,是一个女人。 困意一下全无,南希瞪大眼睛,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她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通向三层的阶梯上。 就在这时,那个女声又出现了,似在哭泣。 “为什么,我要出去,我想见……” 她没有将最后的名字念得很清晰,因此,南希也没有听清楚。 紧接着,是南希未来的丈夫,柯林斯嘶哑且暴躁的声音: “你去啊!你有这个能力吗,我现在要娶其他女人,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呵,我当时就不应该心软。” 南希靠在墙上,双手环在身前,仔细捕捉这对话。 哇,看看她听到了什么? 南希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对这桩婚姻也有清楚的认知——甚至谈不上是家族联姻,只要柯林斯不在公众面前闹出丑闻,她就满足了。 更何况,即便曾经真心相爱的贵族,也很难保持对彼此的忠贞。在激情消退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往往会迎来新的情人。 说实话,她很难想象柯林斯·赫士列特陷入爱河的样子。他会将伞倾向他的爱人吗,他会将外套披在爱人的身上吗,他会为爱人准备礼物吗? 他那平时只吐出刻薄而尖锐的语言的双唇,会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并亲口说出“我爱你”吗? 究竟是怎样的女人,才会让他如此迷恋,甚至将她关在城堡最顶层……南希很好奇。 但吵架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这该死的……我必须要出去!我要见它!” “去啊,你现在就去!闯进赫士列特公馆,把它带走,去海角天涯,去追求你们的爱情……哈,你猜猜它会不会答应你。” 由于斐南德语中,代指男性的“他”与代指女性的“她”发音很相似,南希并不能分辨出柯林斯究竟代指的是哪一个。 吵架声越发激烈,楼上甚至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从二人的对话中,南希终于拼出了一个轮廓。 楼上的女人有一个相爱多年的伴侣,只是因为各种现实原因,无法与她的伴侣出现在公众前,然而,柯林斯则采用了卑鄙的手段,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剥夺了她的自由。 南希无声感叹,哇哦,没想到柯林斯一副看起来随时就要猝死的样子……居然还能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情来。 难怪安吉拉总是说,贵族的圈子很乱,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 南希还想继续偷听她的丈夫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故事,但吵闹的声音消失了,正当她疑惑地向三层的阶梯投去视线时,在阴影中,一个瘦削的身影伫立在那,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南希僵硬地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说有什么比撞破自己的丈夫有情人这件事更尴尬,那一定是被自己的丈夫撞破自己撞破自己的丈夫有情人。 啊,这件事情……错的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感到尴尬呢……南希梗着脖子,微微仰起头。 柯林斯向南希一步步走来,他的嘴角下压,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悦,最终,他停在南希身前的阶梯上。 南希微微仰头看着他,她的丈夫相貌绮丽,皮肤苍白,仿佛被赋予生命的大理石像,但此时,那双碧绿的眼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寂静,又或者是尴尬,在二人之间弥漫。最终,柯林斯打破了沉默,他微微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晚上吃撑了散步。” 他的声音更比昨天更加沙哑了,或许因为刚刚才和他的情人吵完架。 “呃,晚上吃的烤羊排味道有点重,半夜被渴醒了。”南希如实回答,见柯林斯眉头拧得更紧,她后撤一步,支支吾吾:“嗯……啊,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尽管对柯林斯和他的情人间的事情充满好奇,但南希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被撞破这种场面……换做是谁都会感到尴尬。 南希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离开。然而,身后却传来柯林斯略显紧张的声音:“等一下……你……” 南希转身面向他,但柯林斯又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 “我……是你的丈夫,虽然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希望你不会忘记这一点。” 南希摸不着头脑地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件事。” 柯林斯像是陷入了犹豫中,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睫,“算了……没关系,早点去休息吧。” 南希默默松了一口气,在柯林斯的视线中,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那我走了?” 见柯林斯没阻拦她,南希急忙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 就在她刚抬起脚时,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等等。” 南希无奈地转过身,无声地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柯林斯没有说话,他仍站在那,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将视线移开,声音微不可闻: “晚安,南希。” …… 婚礼这一天,南希醒得很早。 即使他们的婚礼只是一个玩笑,即使这场婚礼并不面对公众,即使她的丈夫有另外的情人——就住在她的楼上,赫士列特家族还是正式地对待了这场婚礼。 一大早,一群女佣便拥进房间——这还是南希第一次见这么多活人——将南希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随后在她身上涂抹了香到令人窒息的香水。 鱼骨束腰勒得南希几乎喘不上气,沉重的裙撑更是压得她差点跪下来,终于,在化妆师一顿操作后,婚前准备结束了。 南希拿起面前的镜子,满意地点头。 镜中的南希金发挽在脑后,碎钻制成茉莉的模样,繁星般点缀于上,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如未绽放的花瓣。 婚礼定在瑟琳娜大教堂举行,来参加婚礼的只有埃德尔家与赫士列特家,以及被邀请的亲朋好友。 终于,教堂顶的钟声响起,一片白鸽飞向蓝天,婚礼交响曲的旋律在琴弦流淌。 婚纱的裙摆拖到地上,划过草地,南希将视线投向玫瑰花丛中央,柯林斯·赫士列特身着白色礼服,与她视线交汇。 里根·埃尔德挽住南希的手,他的眼眶有点发红——南希不知道这是因为她要嫁人了,还是因为里根的,埃德尔家族终于出了一个贵族的执念将要实现。 南希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柯林斯·赫士列特面前,他微微低头,南希甚至可以看到他眼里的,自己的倒影。 南希的手轻轻落入柯林斯·赫士列特的掌心,她的指尖微微一颤,不自觉地缩了缩——他的手冰冷如大理石。 随后,南希的整个手都被大理石包裹了。 瑟琳娜大教堂的神父翻开手中的经书,声音洪亮:“在命运的注视下,你们的生命将从此紧密相连,无论是幸福还是磨难,温暖还是孤寂,你们都将彼此守护,直到生命的尽头……甚至超越那尽头的永恒。你们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心与承诺交付对方,永不背离?” “我愿意。” 几乎在神父话音落下的瞬间,柯林斯便低声答道。随后,他转头望向南希,目光微微闪动,像是期待。 南希只觉得好笑,在这样的场合,她又不会拒绝,于是也答道:“我愿意。” 柯林斯微微扬起了嘴角,仿佛肃静的大理石像有了鲜活的生命,下一刻,他将一枚白金的戒指戴在了南希的右手上。 “现在,我宣布你们为夫妻。”神父慈祥明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南希的呼吸骤然一滞,与此同时,面前的柯林斯耳根渐渐染上鲜红,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决绝,但视线仍在她脸上。 无数眼睛看了过来,尽管南希清楚——柯林斯有真正的爱人,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继续这个环节。 南希一手将花束挡二人间,而另一手则攥紧柯林斯的礼服——在花束的遮挡下,她用力将柯林斯扯向自己,然后在他惊讶的视线中,在他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第4章 第 4 章 直到婚礼结束,南希都没有再去看柯林斯的眼睛。 她的脑海里仍然清晰地浮现着那个画面:柯林斯苍白的皮肤上,如血般的艳红漫入领口,而他的碧绿色眼瞳中写满震惊。 仪式简单而匆忙,婚礼也很快结束了。因为赫士列特家与埃德尔家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的必要,场面显得冷清而疏离——除了理查德·赫士列特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在回赫士列特庄园的马车上,二人谁都没有看谁,谁也没有说话。 南希一手托着腮帮子望向窗外,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注意着柯林斯,他和南希保持着相同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又或者是只是不想看到她吧,南希默默叹了口气。 经过几天的相处——尽管他们相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天——南希注意到柯林斯是一个极其“单纯”的人。 不像他的哥哥,理查德一样,柯林斯几乎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从不在乎什么“贵族”礼仪——说实话,和柯林斯相处要比和他哥哥相处轻松很多。 南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从一大早开始折腾到现在,即使是她,也深感疲惫。 距赫士列特庄园还有一段距离,南希闭上了眼,她本想短暂休息一下,但没想到一下就睡着了,当她睁开眼时,正好对上柯林斯淡淡的的视线。 柯林斯语气不耐烦:“不至于这么困吧,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还是床不舒服?” 呃,天还没亮就把人从床上拽起来折腾,谁能活蹦乱跳一整天……南希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南希在后面挠了挠头,可能她这就叫“钝感力”吧,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柯林斯是在嘲讽她,还是只在疑问而已。 “你还愣着干什么?”柯林斯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南希连忙抬头,看到他正站在车厢外,眉毛紧皱着,向她伸出手。 就在南希发愣间,柯林斯收回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城堡。 南希连忙跟上,只见他径直朝城堡三层走去。 那么急着赶路,原来是去找三层的情人啊。 南希心中一阵了然,随后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睡衣换上,南希躺在床上,莫名松了口气。这样也很好,如果再亲密一点……她可能就需要做做心理准备了。 …… 接下来的几天中,南希陆陆续续收到其他贵族的茶会邀请,但她都只是将邀请函放到了一边。 那些贵族邀请的,是“赫士列特男爵夫人”,而不是“南希”,她可不敢擅自打着“赫士列特男爵夫人”的名号到外面玩乐。再者,按照礼仪来说,既然她参加了茶会,日后她也有义务举办茶会。 南希很清楚,柯林斯绝不会容忍她在庄园里举办这样的活动。 与其参加茶会,还不如想想她之后要怎么办。 摆在南希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像现在这样,二人相安无事地过日子;要么找柯林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比如说,以形式婚姻为前提,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 南希的私心更倾向于第二个选择,两个人敞开说话,总好过现在这样。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这无疑是在挑战柯林斯身为贵族的威严,尽管他看起来十分好说话。 尽管如此,南希还是下定决心,觉得有必要找柯林斯聊聊。 她穿着丝绸睡衣坐在书房中,正低头列着清单——如果每天都去找柯林斯,他一定会感到厌烦,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在那之前,她要准备好所有想要聊的事情。 “首先是关于庄园的事情……按理来说,我应该在结婚的第一天就见到负责管理庄园的人,但到现在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南希一边想着,一边将这条写下来。 说实话,她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不仅城堡里一个佣人都不见,庄园里也几乎没有看见过农民,尽管田地里种着庄稼,但她从未见过有人在田里劳作。 “还有就是关于我的事情,呃……”南希停顿片刻,继续记录:“如果一声招呼都不打,这实在是不太礼貌。” 柯林斯几乎将她完全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有时候她甚至想出个门,都不知道应该去告诉谁。何况赫士列特庄园离城镇有一段距离,她需要马车。 “还有,城堡一层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她又添了一条:“如果他不同意,我可以说服他,在他不在的时候去书房。” 写着写着,南希突然想起那一沓邀请函,于是又在清单上加了一项,“关于那些邀请,我应该暗示一下他,只要我把邀请函拿出来,他不会不理解我的意思。” 终于,将所有想要问的事情一一记下,南希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正好,到晚餐时间了。 婚礼已经过去一周了。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几乎碰不上面,但每到晚餐时间,两人一定会一同出现在餐桌上。这似乎成了他们一天中唯一的、固定的见面时间。 至于早餐——南希几乎从未在早餐时间见过柯林斯,连餐桌上准备的早餐也是一人份的。 南希又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清单,将上面的内容都记下后,离开书房走进了餐厅。 空旷的餐厅中央依然是那张小长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南希走到她常坐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没过多久,伴随着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柯林斯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样子,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带着一股疲惫而疏离的气息。他怏怏地瞥了南希一眼,没什么表情,随后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一声不吭地拿起银质餐具。 南希低头吃着饭,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柯林斯还是那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心不在焉地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刀叉,像是在敷衍自己。而南希自己也因为心里有事,吃得匆匆忙忙,完全没有心思去品尝食物的味道。 当她看见柯林斯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嘴时,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南希随意地抹了抹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啊,那个……你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她尽量让这句话显得轻松随意,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一点紧张。 柯林斯慢吞吞地抬眼,用眼神询问她什么事。 南希斟酌着开口:“啊,我也来这里一周了,关于管理庄园的事情……” “有……人负责,这件事你不太方便管理。” 原来只是不想让外人管理这些事,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操心了……南希接着说道:“另外,我想出门,我指的是去城市,而不是在庄园里。” 听到这句话,柯林斯皱起了眉,“啊,是赫士列特庄园太小了吗,所以你才想到城市里去。”他微微咧开嘴角,声音又染上熟悉的,嘲讽的味道:“想去就去不就好了,还是说,对你来说,赫士列特庄园只是一个牢笼?” 他又开始了。难怪别人都说他脾气差,谁能受得了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 南希忍不住反驳:“赫士列特男爵,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赫士列特男爵?”柯林斯低声重复,随后冷笑一声,“哈,如果不是我们才刚结婚,我以为站在我的是一个陌生人呢。” 南希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一些传闻——因为他的哥哥是伯爵,而他只继承了男爵的头衔。 所以他才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南希很快收敛了心思。毕竟是她找他谈事情,于是她努力将声音放得柔和些,做出退步的样子:“好吧,柯林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也想去城里转转,比如咖啡厅、书店,或者服装店什么的。” “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柯林斯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烦躁,但没有反对南希那么叫他,“马车就在城堡背面,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好吧,我会尽量在晚餐之前回来。”南希顺着他的语气回应,“如果我不回来,我会在那之前告诉你。” 话是这么说,南希可不觉得柯林斯会等她回来吃晚餐。见柯林斯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南希趁热打铁:“对了,我还看到一层有一间书房。我想,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柯林斯抬眼看了她,露出一种“这么无聊的小事你还来找我”的表情:“里面全是一些关于魔法的书。如果你觉得自己能看懂的话——随你便。那些低级魔法……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 尽管他的语调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南希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嘲讽,像是在刻意讥讽什么——比如她,那个人人皆知的、妄想成为魔法师的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不快压下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摸出一张邀请函,试图转移话题:“这一周时间,我收到了七八张茶会的邀请,所以我想……”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柯林斯,等着他的回应。她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了。 然而,柯林斯缓缓扭过头去,像是在故意回避这个问题。 果然是这样。南希默默叹气,他真正认定的“男爵夫人”并不是她,所以他才会拒绝和她一起出现在那种贵族社交场合吧。 对于这样的回应,她并不感到意外,于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 “啊,我会和你去的。”柯林斯打断了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 “啊?”这次轮到南希意外了。 她抬头看向他,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她注意到柯林斯的耳朵微微泛红。 “如果你想的话。”他低声补了一句,眼神依然没有看向她。 第5章 第 5 章 “早点休息。” 柯林斯留下这句话,以平时两三倍快的速度离开了餐厅。 南希坐在原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脸疑惑。 他怎么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 南希实在摸不着头脑,她甚至做好了被冷嘲热讽一番的心理准备。然而,柯林斯不仅没有拒绝——不不不,他能答应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吧。 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刚刚他耳朵微微泛红的画面——和婚礼那天一样。 等等,她现在在想什么啊? 南希下意识地拿起旁边的冰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谈判”都算得上是一次大胜利,所有的结果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顺利。 柯林斯的态度让她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好说话得异乎寻常。 南希将杯子放下,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她之前从未想过,“好说话”这个词会和柯林斯扯上关系。 好吧,其实日子也不是那么糟糕。 …… 第二天,南希又收到了一封新的邀请函。 既然柯林斯昨天已经明确表示愿意陪她参加,南希便决定接受下一个邀请。但当她仔细看清邀请函上的署名时,却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蕾妮·赫士列特。” 也就是理查德·赫士列特的妻子,柯林斯·赫士列特的嫂子。 她沉思了一会儿,心中略微有些犹豫。邀请她参加茶会的竟然是柯林斯的家人,她总觉得柯林斯和理查德的关系有些微妙。 于是,当晚的晚餐上,南希将这件事告诉了柯林斯。 “蕾妮·赫士列特。” 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注意到柯林斯微微挺直了后背。 “毕竟是你的熟人,”南希试探着补充了一句,语气尽量轻松,“所以我不打算拒绝。”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如果她在礼仪或谈话上出了什么问题,蕾妮身为伯爵夫人,应该会帮她圆场吧。 柯林斯沉默片刻,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甚至显得有些无所谓:“你做决定就好。” “那我会回信。”南希点点头,“茶会将在三天后。” 柯林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用餐,但南希总觉得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甚至有些不安。 三天后,一架马车缓缓驶入费尔南中心的蔷薇大街,最终停在了赫士列特公馆门前。 与位于城外的赫士列特庄园不同,赫士列特公馆坐落于这片地价最高的区域,四周尽是气派的公馆和精致的花园,被整齐的蔷薇花篱包围着,透着一股无声的奢华。 南希有些别扭地牵着柯林斯的手下了马车。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浅绿色的长裙,裙摆的蕾丝层层叠叠,胸口佩戴的项链与耳饰相配,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而柯林斯依旧是一身深灰色外套,领口的领花繁复而优雅,袖扣与南希的首饰颜色相配,镶嵌着小巧的绿宝石。 南希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贵族间的茶会。 她想起安吉拉之前的提醒:“茶会虽然叫茶会,但实际上是贵族家眷之间的社交聚会,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注目,说实话,这种东西还是挺无聊的,如果你是抱着吃东西的想法去的,那你可就要失望了——吃都吃不饱。” “你很紧张。”柯林斯忽然开口。 “啊,嗯……”南希一时语塞,低声回应,“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茶会。” 柯林斯握着她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 他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随时可以走,他们管不着我们。” 南希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喜欢,更何况,她是你哥哥的妻子。” 柯林斯嘴角微动,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向公馆的路上,两侧种满了各种花卉,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南希随意找话题:“那是什么花?”她指了指一旁枝头开得正盛的深粉色花朵。 柯林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回答:“那是一种蔷薇,叫‘红色黎明’,适合在早春种植。” “这个呢?”南希又指向另一丛开着白色花的小灌木。 “那是珍珠梅,一种观赏性灌木,花期很长。” 南希一边走一边随口问着花的名字,柯林耐心地一一作答。 终于,他们走到了花园前的入口处。 公馆的花园开阔而精致,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低声交谈和笑声。 柯林斯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就是家眷的地方了。”他低声说道,目光落在南希身上,“我不进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出来找我,我就在这里。”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怏怏的表情,但说话时的语气却格外认真,他的目光甚至让南希有些不自在。 南希轻轻点头:“好。” 柯林斯偏过头,又强调了一句:“你可以随时离开。” 他的眼瞳呈现出幽绿色,深邃不见底,但南希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 南希心头微微一颤,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柯林斯是爱着她的。 当然了,毕竟她是挡箭牌嘛,柯林斯当然要在人前做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南希将这些念头抛在脑后,将视线从柯林斯脸上移开,“知道了,知道了……那我走了?” “嗯。” 南希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柯林斯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微微蹙眉,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可心底却漫上了一种不明的感觉,南希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花园中央的亭子走去。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花园深处,柯林斯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才低下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微微发烫。 他皱了皱眉,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茶会结束还有很久。 亭子中央,是一张优雅的白色长桌,桌子两端各摆放了一张靠背雕花座椅,左右两边各有六张椅子整齐排列。 桌面上铺着一层雪白的蕾丝桌布,摆满了精致的茶具和糕点——红茶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层层叠叠的蛋糕塔上装饰着奶油和新鲜的草莓、蓝莓,还有几碟精致的马卡龙和果酱点心。 南希刚靠近亭子,就看到安吉拉兴冲冲地站起来,她身穿淡黄色长裙,一眼便认出了南希,惊讶地挥手招呼道:“南希!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坐在安吉拉旁边的女孩低声问:“这是谁啊?” “这是南希·赫士列特。” 就在南希还没来得及回应时,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南希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 “赫士列特?”那女孩好奇地重复了一遍,向南希投去探究的视线。 “是哦,她是柯林斯的妻子。” 茶会上出现的基本都是与南希年龄相仿的年轻女性,与她想象中气氛严肃的茶会全然不同,而面前的女人显然是组织者。 蕾妮拉开最左侧的椅子,邀请南希坐下,她微微一笑,栗色的长发垂落在肩上:“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南希有些局促,还是微微颔首,礼貌说道:“是的,伯爵夫人。” 蕾妮声音温和,露出少女般的微笑:“叫我蕾妮就好。” 原来这就是蕾妮·赫士列特,在婚礼上没见到,现在却见到了……南希看着眼前身穿靛蓝色长裙的女人,产生了一种“难怪理查德·赫士列特会喜欢她”的感叹。 蕾妮坐到南希身边,自然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红茶,“我以为你不会来呢,毕竟他不喜欢热闹,嫌这些社交麻烦又吵闹。” 南希轻抿一口红茶,微微一笑回答:“因为这是您的邀请。” 这时,蕾妮对面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忽然兴致勃勃地开口:“原来你就是南希·赫士列特啊!我们都听说过你,可总算是第一次见到。” 南希抬眼看向她,礼貌地点头:“很高兴认识你们。” 粉裙女孩立刻追问:“你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一定要邀请我。” “我们已经办过婚礼了。” 女孩又问:“难道是秘密举行的吗?” 这话一出口,其他女孩的视线纷纷投向了南希,脸上带着或好奇或揶揄的表情,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南希正要开口,蕾妮已经替她解围:“他讨厌被人关注,所以他们的婚礼已经私下进行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一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女孩兴奋问,“毕竟那可是柯林斯·赫士列特,我们听到他结婚的时候都很吃惊。” “毕竟我们都觉得他不会结婚,不会爱上别人呢。” 说实话,南希也这么觉得,但实际上,柯林斯的确有爱的人,还把她藏在城堡里。 可恶啊,她也同样好奇柯林斯究竟会爱上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