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黑猫说他是噩梦魔神[无限]》 第1章 诡梦夜 苏夜凛倏地睁开双眼。 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视野仍然蒙着一层浓沉的暗色。自己应该是在室内,仿佛不流动的宁静空气,有些凝滞的氛围,背靠的墙面上微凉光滑的触感。 她挪了挪身体,转头看见宽大的窗户,黑色的铁窗框方正沉重,高悬的银月并不亮堂,仿佛被深暗的蓝色裹住了其光晕。 还没来得及疑惑,一阵声音传入苏夜凛耳中,大概是从隔壁房间传出,吭、吭、吭……有节奏的、沉重的,刀刃劈砍砸在砧板上的声音。 她被这种声音唤起一阵心慌,收紧呼吸张望四周,视线捕捉到了墙面中间的一只古老座钟,惨白的表盘没有被夜色吞没,指针正在往12点靠近。 除此之外……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黑暗之中似乎一片空乏,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发现身边的环境只有单调浓稠的黑暗之后,苏夜凛感觉自己的内脏里非常滞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攥住她的心胃,这种恶心感叫她一瞬间疯狂地想要冲出房间。 但是因此她又意识到怪异之处——这个房间并没有门。 她感觉皮肤上爬来一股不适,只能走到那个座钟跟前一探究竟。 走近了才发现那表盘下并不是钟摆,而是一扇窄门。可这单人通过都困难的门,却在正中心配了一个巨大的铜质门把手,像是长了一个金属肿瘤那样突兀。 门把手下,又是一个不协调的、略大的锁孔,位置有点低,她得半蹲着才能看清——透过那些微的空隙,她瞄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空间。 光线杂乱昏黄,被污渍弄得斑驳的白墙上,是一个耸动着的灰色影子,在光源的投射之下显得格外臃肿庞大。 应该是个男性,苏夜凛透过锁孔,大致能看清影子的动作。 那人本身的样貌看不明朗,她费劲地挪动身体,也只能看到一个油污的帽子,以及粗壮的、赘肉堆积出褶皱的脖颈。 “他”动作很单调,只是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刀具,再使劲砸下去。甚至重复动作的时间间隔都差不多,像被设定好的机器。 但是苏夜凛知道他肯定是个“活的东西”。 因为那粗重的呼吸声,连带着胸腹跟着起伏,高扬重砸的动作太费力气,使得腰背也不停耸动;影子身后的桌子上,桌布被染成血块凝结的暗红色,还有油渍酱料香辛料,脏污一块看不出原状,巨大的铁盆表面已经有点锈迹斑斑,盛着一滩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混黄色汤汁,里面大块的红黑色的肉类乱七八糟地垒在一起粘连。 桌布的一角随着巨大的劈砍声翻飞,苏夜凛感觉那砍刀声也越来越大了,当!当!当!那震动直撞她的耳膜! 她被震得手掌抵住太阳穴,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在切割那种大块的骨头,用钝重的刀头,砸得血肉模糊! 她看不到那场景,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新鲜的,鲜血淋漓的东西!有一根一根连着的肋骨,脏器还在跳动! 她感到一股无法描述的震悚,发麻的战栗感渗入毛孔,但是下肢像被注射了抽取气力的药剂,僵硬发麻无法挪动。 呼吸越发急促,她感觉自己在发出声音,感觉自己的喘气声突兀得打破了宁静,像一只过于紧张的野生动物,这样会吸引门那侧的男人的注意、这样会暴露自己,但是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 但是……他难道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这里吗?难道不是这男人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吗?放在这里、关在这里……她瞳孔紧收,她感觉自己突然越过了这堵墙看到了对面的一切! 一切……一切,一切!灰黄黑白红棕黄褐交织在一起陈化的墙皮渗水翘起的地板、爬满虫孑的低矮天花板上铁钩悬吊的一块又一块大片的风干肉块、油污结块的料理台上散乱的餐具还有无数长短钝利的刀具…… 她越不过去这扇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看到那场景她真的能看到,她从小就讨厌看别人切肉红色的肌肉白色的脂肪不停被分割,割不开的地方就狠狠地划上两刀让粘腻软塌的纤维分离,为什么没人觉得恶心这难道不算是在肢|解尸体吗为什么没人觉得恶心所以那种恶心的场景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无法忘记,此时生肉腐烂的臭气血沫飞溅的腥味传到鼻腔里! 迅速发酵的想象像是剥夺了身体的热量,她腿一软,支撑不了身体扑到在地。 膝盖的疼痛叫她有点清醒了,方才那沉重地敲击耳膜的声音也变浅了一些,她扯紧自己的衣襟,神色虚无地盯了几秒门上那肿瘤般的铜色把手,随后颤抖着起身。 ——就在此时,格外清晰的“咔哒”一声。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叠。 当——当—— 12:00,冰凉又沉厚的钟声下沉,重敲了苏夜凛的脊骨。 同时,墙壁那侧钝重的挥砍声也戛然而止。 紧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 胶底的鞋子踏在地面,笨重又略显急促的声音,越发清晰…… 苏夜凛全身悚然,狼狈地爬起,朝着窗户的方向疾冲,发丝飞起。即便是这么点距离,也足够让她的恐慌在这狭窄的间隙中升温膨胀,心肺几欲炸开。 唯一的出口、唯一的光源、唯一的“向外”的通道! 但是,就在她撑住窗沿的瞬间,她发现了、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 那一条一条的铁条窗框平行交叉,严密地封住玻璃,没有推拉的轨道、也没有锁扣,这仅仅是一面被封死的玻璃!! 她双手无望地紧紧压在窗玻璃上,惊惧和紧张极具收缩成不可抑制的狂躁。 她想要敲击捶打、想要狂吼出声、想要惊叫着拍打这窗户直到碎裂的玻璃片划烂手掌——但是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叫她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滑稽荒唐可悲又可笑的嘶哑气音。 因此她的双拳狠狠砸在了玻璃上,咚、咚,沉闷又短促的回响仿佛在嘲讽她过于无力,苏夜凛更加不顾一切地捶着窗户,深蓝色的夜空、远处依稀可见的山脉轮廓、冷眼旁观的月光,像印刷出的塑料画片一样模糊又虚假…… 紧接着,拳头再次砸在玻璃上的瞬间,外面的景色全部消失了——一片黑沉。像是巨大的显示屏突然熄灭一样。 连带着,整个房间也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沉寂。靴底的声音、钟摆的声音,全部都掉入深潭,仿佛不曾存在过。 黑暗也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甚至怀疑自己是致盲了,只有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被放大数倍。 扑通、扑通、一秒、两秒…… 苏夜凛稳住重心,挪动双脚后退了一点点,她不知道为什么脚下仍然是地板的触感。 身边没有了令人不快的声音,她凭着直觉朝身边摸索、找出安全移动的路线。 下一秒,正对着苏夜凛的眉心,玻璃破碎的声音迎面扑来。 “??” 尖锐的声音飞溅,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绪也被割得七零八碎。 巨大的破裂声之中,昏黄的灯光泄出片缕,一道铁色的冷光劈砍而下。 “呜……”过于冲击的突发状况叫苏夜凛失声颤抖,失去重心,身体向后倒去…… 那是一把血迹斑斑、背部厚钝、刃部极长极锋利、有一块突出尖刺的大刀。异形一样突出的钢刺停在少女的眼前,离眉心不足几厘米。 苏夜凛是真的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然而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拂过她的脸颊。 像是被绒质的产品突然扫过,毛茸的、好像有点温度的,干燥,软和,或许不是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但是此刻划在她皮肤上,刺激着极度紧张的神经,更叫她毛骨悚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慌与崩溃突破了阈值,苏夜凛终于爆发出所有的能量尖叫出声,感觉自己的喉管都泛出撕裂的血味,好像突破了那看不见的扼住咽喉的力量。 她的尖叫好像扭曲了身边的一切,吐出浓腻沉重的黑暗、令人心胃纠扯的空气,所有东西都朝着一滴白色光点疾速坍缩、离她远去…… === 随后,苏夜凛倏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蓝灰色、没有任何花纹的单调床单,被子乱卷着皱成一团。 紧接着……温金色、有点刺眼的光芒渗进她的神经。她抬头,心脏擂鼓一般狂跳,在意识归位之前,剧烈的失重感和心慌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只是噩梦。 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短暂的眩晕感后,房间天花板的图案拓印在脑中,好像慢慢拽回了她的心神,让一切缓慢地朝着“正常”的状态回流。 没有前因后果,毫无逻辑的诡谲,却又用非同寻常的恐怖感压迫得她心悸的噩梦…… 苏夜凛摸了摸头顶,乱糟糟的长发干燥又柔软,稍微提供了一点真实感。 说实话,她天生就是很容易做梦的人,最近也是莫名其妙地怪梦变多了,她只当这是搬到新环境产生的不适应。 但这回是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画面和印象回涌进她的脑袋,久久不散的恐慌余韵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甚至能回忆起梦中一块块碎片连结出的影像。 心中的惊慌缓和之后,她发觉此时的自己姿势相当怪异,一条腿跪坐在地面,半个身子还趴在床边,像是从床上滚下来的样子。 同时肩膀和耳后好像有种奇妙的热量贴上来。 正在她努力分辨这是什么的时候,梦中那个熟悉的触感又延伸过来——毛茸的、干燥,软和的东西拂过她的脸颊...... “啊!!!”她控制不住地再次发出尖叫,只是这次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实在”。 “!”下一秒,“那个东西”轻巧地跳到她面前,被她的惊叫声震得两个绒绒的尖耳朵一颤,爪子一撑身体后缩,呈防御姿态瞪大圆溜溜的蓝眼睛看向她。 “呜喵?”被吓得僵直片刻之后,面前的漆黑生物眨巴着眼睛,试探着用握成拳的小爪子朝她挥了一下。 “啊……是露娜?”苏夜凛撑着脑袋,认真端详着眼前的生物。 感受到她茫然又专注的视线,对方也偏头,一人一猫对视沉默良久,好不滑稽。 第2章 秋晴天 这只猫是她两周前捡回出租屋的,那天淅淅沥沥下着雨,这只小家伙在这老旧的居民楼屋檐下避雨,浅蓝色的圆眼睛孤独地望着远处。 碰上跌跌撞撞跑回到单元门口的苏夜凛,它也没有惊吓躲避,和额发浸湿的女孩互相对望着。 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在驱使,她就产生了“照顾它一晚”的念头,领着这只虽然沾了雨水,但是看起来相当干净、有点高冷的野猫回家了。 在这之后,偶遇的小来客也自然而然般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和一般的野猫确实大不相同,完全不应激反抗,但并非是处于乖巧,倒像知道苏夜凛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极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关怀。 苏夜凛给它留了个窗缝,想出去玩了它会自己翻出窗外,需要这个避风港了就轻巧地跑回来。虽然不热情,但它出奇的聪明和安静,不用人操心。 那天苏夜凛拆开一块方形的小毛巾,轻轻地擦拭乌亮毛皮上的水渍。 她想到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里也有一只黑色小猫,虽然记忆中那只活泼的吉祥物与眼前这只除了颜色,其实没什么相同的地方,但她还是忍不住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像是咪咪、小黑什么的太无聊了,叫你露娜好不好?” 那一瞬间,她感觉那双蓝色眼瞳闪过一丝不屑的色彩,是错觉吗? “……啊,等等,难道说你是男孩子?”她迟钝地回忆起来,可之前也是真的没注意过。 说到此处,苏夜凛想再抱起小猫确认一下它的性别,没想到百无聊赖地用尾巴拍打被单的黑猫看她的动作,直接一个闪身溜下了床铺。 “呃,没关系,你只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知道什么呢!名字里指向的性别表现之类的,只是人类在自己的语境里强加的东西!你说对不对露娜?……别跑掉啊!” ==== 初遇的场景闪过脑海后,饱受梦魇折磨的苏夜凛看着床铺上的露娜,不禁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这只热烘烘的小毛球,黑猫矜持地低头舔了舔爪子。 ……奇怪,明明已经从梦中惊醒,她怎么好像脑子还是十分滞后,需要刻意地“想起”自己身边的一切呢? 意识到萦绕在自己身边的违和感,苏夜凛的手也停滞了一下。 的确,若不是露娜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似乎根本都忘记了这只猫的存在、甚至自己的身份、处境……就像失去了自我认知一样。 她深呼吸,却立刻又觉得这些想法都是杞人忧天。 她是苏夜凛,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用打工钱和攒下来的生活费租了一个独居小屋的在校生;沉默的不惹眼的,不算讨喜的女生;成绩中上、气质温吞、一眼就看得出没什么魄力,随处可见的女大学生…… 她手搭在床沿,感觉本就没精打采的自己因为噩梦元气大伤,即便下午还有课,她也不是很想起来收拾自己…… ——等下,下午有课? 那么现在是几点?她赶忙摸来枕边的手机,按了按开机键,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怎么就没电了。 她一个打挺窜起来,去看书桌上的电子表——12:40,不至于迟到缺席,但是对于连午饭都没吃、甚至人都没太清醒的自己而言,这个时间也绝不是可以悠哉游哉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忙不迭地往洗手台跑,打开镜面的小柜子后,又是发现束发带不知道被自己丢哪去了,一会儿又是洗面奶只能挤出一点稀薄的底液…… 就在苏夜凛仓皇捯饬自己的时候,毛皮黑亮得能在太阳下泛起柔光的猫轻巧地一动,从窗沿逃了出去。 ======= 课程结束后,苏夜凛走在夕阳渐下的林荫道上,抱着刚从打印店拿走的作业,眼光大致扫过纸面。 九月的凉风扫起大片落叶,金色的赤色的、银杏叶与红枫,有一片停泊在停在她棕色的皮鞋上,好像精心雕琢的饰品。 苏夜凛低头,见到鞋面上的一片枫叶与小腿袜包裹的脚踝,组合起来有点别致的漂亮,她停下脚步,莫名觉得心情变明亮了一点,嘴角泛起一点点笑意。 “……凛?哎、叫你呢?”同时,身旁传来熟悉的音色,将她自顾自下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苏夜凛赶忙抬头,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冷冷看着她,前面略高的那个扶了扶自己的贝雷帽,叉着手叹了口气。 “叫你好几次了,真的听不见啊?” 苏夜凛有点语塞,她挠了挠头,懊恼于自己的反应迟钝。是啊,毕竟就这么大点的校园,怎么可能不撞见自己的前舍友呢? 虽然现在苏夜凛已经搬出学校宿舍了,但是四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曾在那个十平米的房间共处一年这个事实,当然不会改变。 “……不好意思,在想事情呢。”苏夜凛将窘迫的情绪强咽了下去,回复着对方。 “哎呀,没关系~反正小苏一直都这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经常什么都看不见的。”后面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孩也探头,笑吟吟地说着。 “噢,那也是。”面前的女生扯了扯嘴角表示赞同,“你怎么样呀,一个人住是不是挺爽的。” “还好……”这实在是有点难熬的一场对话。苏夜凛感觉每吐出一个字,自己体内稀薄的能量都在不断往外逃窜,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 “那当然啦,小苏这样的大小姐,肯定更习惯一个人住着,以前就说自己不喜欢集体生活嘛。”短发少女仍在轻快地往对话中添油加醋。 “……” 见苏夜凛沉默片刻,气氛瞬间冷僵,显然更善于社交的短发女孩清了清嗓,又友好地递来橄榄枝。 “就是说,我们现在要去食堂,小苏你一起去嘛?” “啊?不了……”拒绝的词语条件反射一般,涌到苏夜凛的嘴边。 “好吧,知道你不爱吃食堂,不过我们就这条件,也没办法总陪你去外面吃。”高个的前舍友捋了捋自己挎包的背带,不咸不淡地评价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夜凛感觉自己胃里不舒服,纷繁的情绪逐渐沉淀为浓重的颜色。她抬起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人。 她感觉目光相接的一刻,正对自己的女孩稍微退缩了一点——是不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眼神?是不是露出了不友好的凶煞,让她感觉到冒犯了? 但即便如此……苏夜凛也不想纠正自己的冒犯。 “咳,行了行了,咱们自己去呗,小苏只是不想和我们吃饭而已,都一年了,你还没懂人家意思。”短发女孩神情变得冷淡了些,声音放低,仿佛是在和高个女生私语,但苏夜凛还是全听见了。 “你误会了,只是我——”一点一点,阴燃的火苗在苏夜凛心底聚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绽放出一个笑容,镇定地回复,“我今晚有约了,所以不好意思,阿莉,心媛。下次我请你们吃饭呀。” “……啊?”被叫做阿莉的女生突然站直,睁大了眼睛,“怎么怎么,有男朋友了?” “啊哈哈,你在问什么,委婉一点啊。”心媛似笑非笑地朝着苏夜凛瞥了一眼,“小苏脸皮薄,就算和男生有什么也不会承认的吧~” “噢、所以你搬出去是因为……”陈莉也略微收回目光,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嘀咕道。 苏夜凛抿了抿嘴唇。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种模糊的、可能会引起人联想的回复是不是“正确”的,但是她已经明白了,不论自己正确与否,她们都不会真正在意。 “不……没关系,你们怎么想都行。”她挺直身板,笑着对两人挥了挥手后,自顾自朝前迈步。“那我先走啦,拜拜。” 苏夜凛将两人留在身后。她们可能在面面相觑、她们可能在交头接耳,她们可能在嬉笑讥嘲,但是不要看、不要看…… 她克制住了回头看她们反馈的**,快步走向校门口。 从学校到出租房的距离不远不近,苏夜凛心里默默计算。她可以去途中的步行街买杯奶茶、可以去看看今天广场中心会不会有那个乐队来演唱、运气好的话今天露娜也回家,还可以和它玩,自然就能把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忘掉吧、全忘掉吧。 明天还要去社团,下周还要去打工,她的生活可是充实忙碌的,没有空去纠结一些模棱两可的事……… 所以陈莉和梁心媛会对她暧昧的态度借题发挥吗?会去学校论坛发匿名帖子、和她们专业的女生窃窃私语吗?会把自己无关紧要的几句话、不合时宜的几个表情动作当成一种谈资来取乐吗?开玩笑吧,一般人哪能这么无聊。 但是恐怕、她们会的……苏夜凛知道,因为她们已经这样做过了。 所以说现在的状态已经很好了。不必在明知道她们会这样做的时候,用木讷、呆滞的表情隐藏尴尬,不用继续挂着“神游天外”的脸被背后指指点点,已经让她很开心了。 就当作和自己无关吧、在小小的茧房里做自己的梦吧,再熬一熬,这样乏善可陈、笼罩着浅灰色滤镜的大学生活,也会不知不觉间结束的…… 她匆忙地戴上耳机,电吉他和鼓点之中,女歌手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像浪潮一般占满思绪。 ======= 苏夜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一见窗外的天色,很显然已是半夜。 晚上回到她的小避风港后,苏夜凛花了点时间复习和做作业,露娜今天没回家,她兴致也不是很高,只有无聊地刷刷视频,很快感到困顿,便环着松软的柯基抱枕入睡了。 这么一看自己睡得也不是很沉,莫名其妙又醒了。苏夜凛揉揉脑袋,干脆起身去洗手间。 拖鞋走在木地板上,沁冷的秋月越过窗框铺下一片浅光,书桌前苏夜凛的影子被蓝蓝的夜色拉长。 “……好亮啊。”看着银蓝的月色驻足两秒,苏夜凛自言自语,随后又朝着洗手间走去。 房间面积很小,迈开两三步后她便习惯性地伸手推门。 可是就在此时,苏夜凛猛地发现有什么不对。 屹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洗手间印着花朵的玻璃门,而是一只古老的座钟。 表盘上秒针在一点点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时针正在往12点靠近。 那表盘下并不是钟摆,而是一扇窄门。可这单人通过都困难的门,却在正中心配了一个巨大的铜质门把手,像是长了一个金属肿瘤那样突兀。 同时传入苏夜凛耳中的,还有从门后传来的另一种声音。吭、吭、吭……有节奏的、沉重的,刀刃劈砍砸在砧板上的声音。 第3章 冷银月 苏夜凛瞳孔紧收——这场景、好像自己是见过的。不,无疑自己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这个屋子里见过? 怎么可能忘记、怎么会忘记,这鲜明地刻印在脑海中的场景!她才经历过,却如何也无法忆起! 不对,这一切是正常的……自己的房间就是这样的!一切正常! 狭窄的空间,陈旧的木地板,泛黄的墙皮上,钟表和门相连,窄窄的门扉上,嵌着巨大的门把手,把手下的钥匙孔缝隙,可以看见对面的场景,想要通过这扇门,也只能通过这一点缝隙! 是的,没有钥匙的她,只能从这里过去!让身体穿过这锁孔,把自己硬塞进去!她想到这里浑身发抖,如何穿过这空隙?把她千刀万剐,然后塞进去?把她千刀万剐,然后塞进去! 她颤颤巍巍地蹲下,渴望着能通过锁孔看清另一边的样貌。 原本这个房间应该是什么?苏夜凛想啊想啊想,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越来越模糊,成了一团浑浊地在水中搅动的颜料,她的瞳孔与锁孔重合,“那边”的光景入侵她的视网膜。 光线杂乱昏黄,被污渍弄得斑驳的白墙上,是一个耸动着的灰色影子,在光源的投射之下显得格外臃肿庞大。 “他”动作很单调,只是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刀具,再使劲砸下去。 苏夜凛睁大了眼睛,她看不清但是她知道那砧板上有什么东西,一定是新鲜的,鲜血淋漓的东西!有一根一根连着的肋骨,脏器还在跳动!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是长长的有点泛红的头发,那是苍白的皮肤,那是纤细的女性肢体,那是敛下的睫毛无神的眼睛,那是顺着大理石桌面垂落的发丝,那是微张的血色淡薄的嘴唇。 那是自己、那是苏夜凛。 那是躺在料理台上的少女、那是即将被千刀万剐的苏夜凛!! 刹那间,搅合粘连在一起的浊气涌入苏夜凛的胃肠肺心,她感觉视线昏聩,供氧不足,反胃感瞬间爬升,她赶忙捂住嘴,但还是无法制止自己的呕吐。 呕吐出的是黑色的浓稠物质,不断从自己的食道涌到喉管再喷吐而出,她弓着腰撑着地,内脏里翻江倒海的苦楚无法抑制。 好痛苦、好恶心、好痛苦、却也无法停住——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呕吐声,她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冒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砍刀剁骨的节奏…… 就在她感觉反胃感终于停下、视野变得正常的时候,她意识到一件事——砍刀的劈砍声停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胶底的鞋子踏在地面,笨重又略显急促的声音…… 是的,她惊动对方了,她无法掩饰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 苏夜凛平复呼吸,急忙要站起来,但是一地污渍好像变成了黑色的湖水和沼泽、抓住她的膝盖和小腿肚,她站不起来。 接着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就在她的头顶,座钟的指针朝着12点重合,当——当——冰凉又沉厚的钟声下沉,击穿她的脊骨。 她会死、她会死在这、这是死亡的钟声!巨大而不可控的恐怖感压垮了少女的骨骼,她的反抗意识也全部被侵蚀剥夺,她甚至能看到门那一侧、高举起长刀的壮硕男人,一身横肉,满衣油污,手中的刀具锈迹斑斑、极长极锋利、有一块突出尖刺…… 苏夜凛万念俱灰地闭上眼。 可是那落刀的声音,却并未如期而至—— 这一刹那,仿佛一切都变了。整个房间陷入沉寂。靴底的声音、钟摆的声音,全部都掉入深潭,仿佛不曾存在。 她又怯怯睁眼——房间的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但是镀上了一片蓝色,是让人联想起窗外那轮明月的银蓝色。 在这片宁静的色泽中惊魂未定的苏夜凛抬起头,瞧见那座钟——它稳稳地停留在12:00,再也不肯走动一点。 刚才自己的呕吐仿佛也只是幻觉,黑色的污秽一点也不见,她的意识也变得正常了许多,终于有气力撑着地板起身。 “……先冷静。” 突然地,一个声音传入苏夜凛耳中。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的声音,清凉的音色像是玻璃或冰水,语气还算柔和。 ——但是、这个空间中,又为什么会有“其他人”? 苏夜凛侧目张望,并没有预料中的男性身影,站在蓝色光晕中的,是一只娇小、通体漆黑的毛绒生物。 “露娜……在说话?”苏夜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黑猫,那浅蓝色的圆眼睛正对着她。 “到底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人类真是喜欢给其他生物强加自己的解读。”“露娜”的语气有些无奈,虽然并没有看到它的嘴巴动起来,但苏夜凛就是能听到它的言语。 “我……能听懂猫讲话了?”苏夜凛还是搞不清状况,茫然地环顾四周。 “……在你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前,苏夜凛小姐,”黑猫稍微偏头,随后优雅又轻巧地跳到座钟的顶部,眼中的蓝色比白日深沉,望着苏夜凛,“不如先想清楚一个问题——你现在在哪里?” 苏夜凛语塞了片刻,自刚才开始,她的确未曾思考过自己是“在哪里”,或是“想做什么” “是……我的房间。”仿佛受到引导,苏夜凛静下心来回答。 “你这样认为吗?这是你‘真正’的住处吗?”黑猫摆起尾巴,与她对视。“你不如想想,你听到的钟声是从何而来……?毕竟你看——这座钟,甚至没有钟摆。” “!”苏夜凛跟着黑猫的话语,感觉有什么在自己思维中生根发芽。“是的,这很奇怪,很奇怪……没有钟摆的钟,不应该发出声音……” 黑猫继续说道:“对,那你有没有觉得还有别的奇怪之处?在你的房间,真的有这样的钟、这样的门吗?在门后,原本应该是什么呢?” “……!不,没有,这里应该是玻璃门,这里应该是洗手间……”苏夜凛开始质疑眼中的景色,似乎理智在脑中苏醒了些许。 “有人和你一起住吗?门后面应该有那个男人吗?” “不对!不是!我是一个人住的!!”她惊慌地呼喊起来,不知为何一提到“那个男人”,她就没法止住泛滥蔓生的恐惧,连忙摇头。 “没错,这扇门和那个男人,都是不该存在的异物,硬要说的话,他们也是从你的深层意识中跑出的信息,但是在梦中,那些信息也是不由你主宰和筛选的——我在这里,就是帮助你用其他方法突破。” “……”苏夜凛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理解这些词句有些困难,就连这只猫本身的存在也变得飘渺起来。 见她不语,黑猫动了动耳朵,语气更慢了点,“那就简单点说吧。苏夜凛,既然这房间和你认知中的‘不一样’,那它还是真实的吗?门后的男人不是你的‘同居者’,那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呢?” “是……假的?这不是真实的…… “她顺着黑猫的发问开始思索,“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在——梦里,在、昨天……”这几个字一成型,苏夜凛即刻恍然大悟,“对,我是在梦里见到这一切……我现在,又回到了梦中。” “完全正确。”黑猫的语气总算多了一些肯定的意味,“让我们理清楚一切,在现实中,你会怎么推开这扇门?” “我会、拧开把手……”苏夜凛机械地吐出这几个字,紧接着又不寒而栗,“锁孔、我没有钥匙、过去!千刀万剐,塞进去……他要来了!他要把我剁碎!” “错了。”短短两个字,把苏夜凛的思绪钉回了镇静。“是你要进去。” “我不进去!”——躺在料理台上,被砍碎!做成风干肉块,用铁钩悬挂在黑沉沉的天花板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那是自己那是苏夜凛那是苏夜凛的肉块和躯干…… 她感觉自己的恐慌前所未有,她怀疑黑猫也在诱骗自己跌入深渊,黑猫会蚕食自己的尸骨!她浑身发冷,牙齿打颤,紧接着铺满整个房间的银蓝色浅光也猛烈地开始动摇、收缩。 “……!”黑猫警觉地竖起尾巴,瞳孔束成一线,“苏夜凛——听好!如果这么害怕门后的那个东西,那你可以先杀了他!” 这几个字几乎震耳欲聋,苏夜凛惊愕地抬头。 怎么可能?她是猎物!她是悲哀的刀俎之肉!她怎么可以推开那扇门,她会成为屠夫?她怎么可以成为屠夫? “你不必乖乖地等他对你落刀……你可以在开门的瞬间先下手为强!”黑猫又倏地跳下表盘,深刻的蓝色凝视着苏夜凛,“仔细想想吧,他不是不可战胜的,因为、这是你的梦……你可以‘创造’对抗他的武器!” “我——”苏夜凛还想问什么时,她注意到周身的蓝色收缩更加剧烈,连地板都跟着颤动。 “不用多问了,你可以做到,”黑猫压低身子,跑到门前,“就在拧开门把手的那一瞬间!” 话音刚落,猫连同房间中的蓝色浅光完全消失,像是影像倒放一样,留下夜色里暗沉的房间。 “砰!!!” 同时,长刀沉重地砸在门上,破开一道裂缝,露出尖刺般的刀头。 苏夜凛躲着那刀头的高度,半蹲着起身。抱着“拧开把手”的念头,她忍住了“凝视锁孔”的**。 在门对面的屠夫行动之前、她要反客为主成为屠夫….. “砰!!!!”第二下落刀,掉下零落的木屑。 不,太难了、苏夜凛做不了屠夫…… 可是、也没有必要做屠夫,不是吗? 她双手捏紧把手,看到圆形把手中央的小按钮,灵光一闪。 苏夜凛出演不了屠夫、但苏夜凛可以是优雅的王子,或是飒爽的骑士……这些才是她想要的角色,是从小到大都憧憬的角色! 她的拇指按下那按钮,想象着自己穿着骑士着装、执细身长剑的身姿…… 突然之间,她的视野越过了这扇怪异窄门的阻隔,看到了一切——在她拧转把手的一瞬间,细长锋锐的剑尖突刺而出,寒光一烁,那男人壮硕粗厚的身躯停了下来。 同时,一切又开始收拢坍缩。 苏夜凛睁开双眼。 她先是恐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肌肤的温度和触感——但仍然无法支撑她确定自己的处境。 她跪在地板上垂着脑袋,疲劳地盯着地板的接缝。今天的月色好像很亮,木质的材料上洒下一片银蓝色的光。 “恭喜,你成功地击碎了梦魇。” 苏夜凛闻声一阵寒噤。她实在很讨厌突然出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叫人没那么抗拒,她本能地抬头。 她怔在原地。有人随意地靠在书桌边上,他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段清瘦颀长,简洁的白衬衫和黑色的领结,背对着玻璃窗外朗亮的月色,轻松的姿态让人想起某些优雅的动物。 那丝缎一样黑色短发下,蓝色的眼瞳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苏夜凛笨拙地开口询问,却又想不到什么台词。 对方没有即刻回答,只是稍微偏头,指尖抵着下巴,挂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眯眼的时候那蓝色变得幽玄,苏夜凛心空了一拍,她应该会用漂亮一类的词汇去形容这个脸。 “同时,也要对你表示感谢,苏夜凛小姐,你助力了梦境之主的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