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驸马他总在嘤嘤嘤》 第1章 凶案现场的嘤嘤怪 轰隆! 厚重的大门被一股蛮力硬生生踹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外的狂风裹挟着夜雨腥气,猛地灌入灯火通明却死寂一片的大堂。 堂内,烛火猛地摇曳,映照着地上几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以及几具被白布草草覆盖、形态扭曲的尸体。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几个身着玄黑劲装的监察司卫脸色惨白,强忍着不适。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正稳稳地站在门口。 沈泠。 当朝摄政长公主,兼领监察司正使。一身墨色绣金蟒的亲王常服,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如玉。 湿透的乌发有几缕贴在颊边,非但不显狼狈,反添几分肃杀。 她面无表情,眼神扫过堂内景象,比门外的寒风更冷上三分。周身三丈之内,气压骤降,空气仿佛都凝成了冰渣。 “殿下!” 副使赵诚慌忙上前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怎么亲自来了?此处污秽……” “人呢?” 沈泠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声,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干脆利落。 赵诚咽了口唾沫:“回殿下,刺客…七人,当场毙命六人,还有一个…还剩一口气,在偏厢吊着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都服了剧毒‘醉春风’,发作极快,根本来不及逼供。那没断气的,舌头自己嚼烂了,牙里藏的毒囊也破了,眼看…眼看也不行了。” 赵诚额角渗出冷汗,“这手法,太干净了,不像江湖路子,倒像是…死士。” 沈泠没说话,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地上的白布,最终落在大堂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是个穿着锦绣华服却沾满了泥污和可疑暗渍的年轻公子。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柱子后面,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他又是谁?” 沈泠的视线没在那人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看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赵诚表情更古怪了:“禀殿下,这位…是定远侯府的三公子,萧珩。今晚…今晚在隔壁‘醉仙楼’宴饮,说是…说是喝多了出来透气,不知怎地就…就撞进了咱们这后院,还…还正好撞见刺客动手后翻墙逃走,吓得…吓得不轻。” “属下们发现时,他就瘫在尸体旁边,吐得昏天黑地……” 定远侯府? 那个日渐没落、子弟大多不成器的侯府? 沈泠的记忆里,对这个萧珩几乎毫无印象,只隐约记得似乎是个存在感极低的边缘人物。 麻烦。 还是个醉鬼。 沈泠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封状态。 她抬步,径直走向偏厢。黑色鹿皮靴踩过沾着血水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监察司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偏厢里药味、血腥味和那股甜腻的“醉春风”气味混杂,令人窒息。 一个灰衣人躺在简易木床上,脸色青黑,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暴突,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沈泠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谁?” 她吐出一个字,冰冷,直接。 灰衣人喉咙里的怪响更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沈泠,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又断了。 沈泠眼中寒芒一闪。 很好,在她眼皮子底下,连杀七人,还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挑衅意味十足。 “殿下,这…” 负责看守的卫兵吓得噗通跪下。 沈泠没理会,转身就往外走。 线索暂时断了,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她需要立刻调阅所有相关卷宗,排查近期与监察司有龃龉的势力。 至于那个意外闯入的侯府公子…丢给赵诚处理便是。 她刚踏出偏厢门槛,准备吩咐赵诚善后。 “呜…哇……” 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从大堂角落爆发出来,成功打断了沈泠的思路。 是那个萧珩。 他似乎又吐了一轮,咳得像是要把肺都掏出来,单薄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几缕湿漉漉的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尾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赵诚一脸为难地看向沈泠:“殿下,您看这萧公子…吓坏了,还吐得厉害,要不要…” 沈泠的眼神扫过去,如同在看路边的障碍物,只传达出两个字:麻烦。丢出去。 她正要开口下令。 就在这时—— “噗通!” 那蜷缩的身影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又像是被沈泠那毫无温度的一眼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前扑倒。 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沈泠脚边! 沈泠反应极快,脚下微动,身形已向侧后方滑开半步,完美避开了“人体障碍物”的着陆点。 然而,就在萧珩即将脸朝下砸在冰冷地砖上的瞬间,他那只沾着泥污和可疑呕吐物的手,却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在空气中胡乱一抓。 目标精准。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沈泠只觉得脚踝处一紧,一股不大不小的下坠力道传来。 她低头,眸光瞬间降至冰点。 只见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格外无力的手,正死死攥住了她墨色蟒袍的一角。 用力之大,指节都泛了白。 昂贵的贡缎云锦,在那沾满污秽的手指下,显得格外脆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整个监察司大堂,静得只剩下屋外哗哗的雨声,以及萧珩微弱、急促又带着痛苦的喘息。 所有卫兵都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赵诚的脸都绿了。 完了完了,这位侯府公子怕是要血溅当场! 殿下最厌恶的就是肢体接触和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还是在这种凶案现场,用这么…这么污秽的手! 沈泠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寸寸钉在那只胆大包天的手上,然后,顺着那微微颤抖的手臂,移向手的主人。 萧珩似乎也被自己这“壮举”惊到了,或者说,是被头顶那几乎要把他冻成冰雕的视线给刺醒了。 他艰难地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泪眼朦胧,眼神涣散又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惊惶无措,直直撞进沈泠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里。 第2章 凶案现场的嘤嘤怪 2 四目相对。 一个冷若万载玄冰,一个怯如惊弓之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这位三公子就要被长公主殿下一脚踹飞出去的时候。 萧珩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蓄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他的嘴唇哆嗦着,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呕吐而显得异常嫣红,此刻微微张开,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然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还带着点颤抖哭腔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大堂: “姐…姐姐……” 沈泠:“……?” 监察司众人:“!!!” 姐姐?!谁?!殿下?!他疯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明明虚弱,却硬是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萧珩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称呼,他攥着沈泠衣角的手又紧了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眼神涣散又带着点奇异的专注,直勾勾地望着沈泠冰冷的脸,下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 “有…有鬼啊!好多血…好多死人…呜呜…姐姐救我!我好怕…好怕怕……” “怕怕”两个字,被他拖长了调子,带着孩童般的依赖和惊恐,尾音还委屈地上扬着。 再配合着萧珩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效果…简直惊悚! 赵诚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卫兵们集体石化,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眼神里写满了“这侯府公子怕不是吓傻了/失心疯了/活腻歪了”的复杂情绪。 沈泠的太阳穴,生平第一次,清晰地“突突”跳了两下。 她看着那只死死抓着自己衣袍下摆还沾着不明污渍的手,再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叠词连篇的“姐姐”、“怕怕”…… 一股名为“荒诞”和“极度嫌弃”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冰封的胸腔里缓慢涌动。 哪里来的蠢货? 醉醺醺,脏兮兮,胆子比针尖还小,脑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侯府怎么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还姐姐? 谁是他姐姐? 麻烦。 巨大的麻烦。 比地上那几具尸体还要麻烦。 沈泠的耐心宣告耗尽。 她甚至懒得再低头看那张哭唧唧的脸,只对着空气,用她那毫无起伏的冰冷声线下达指令: “赵诚。” “卑…卑职在!” 赵诚一个激灵。 “把他,”沈泠的视线终于吝啬地垂落,精准地钉在萧珩那颗毛茸茸但此刻显得格外碍眼的脑袋上,红唇微启,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扔出去。” “啊?” 赵诚一愣,看看地上柔弱无骨、哭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萧珩,再看看自家殿下那冻死人的表情,一时竟有些迟疑。 这…这可是定远侯府的公子,虽然没落了,但也不能真当垃圾一样扔出去吧? 万一摔坏了…… 萧珩似乎也被这冷酷无情的两个字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他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泠,那眼神,活像一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小狗,充满了控诉和…更深层次的委屈。 就在赵诚硬着头皮,准备指挥两个同样一脸“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表情的卫兵上前执行“扔出去”的命令的时候。 萧珩攥着沈泠衣角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了。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语出惊人: “姐姐!别…别扔珩儿!珩儿…珩儿有用!” 沈泠的脚步已经抬起,准备彻底远离这个麻烦源。 闻言,她身形未停,只是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有用? 一个醉鬼加哭包,能有什么用? 拖后腿的作用吗? 萧珩见她似乎要走,急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和惊吓,手脚发软,非但没起来,反而整个人又往前蹭了蹭。 那张沾着泪痕和尘土却依旧难掩俊美的脸,几乎要贴上沈泠冰冷的靴面。 “真…真的有用!” 他仰着脸,急切地看着沈泠冰冷的下颌线,声音带着急于证明自己的颤抖。 “那…那个没死透的坏人…他…他翻墙的时候…掉…掉了个东西!被…被珩儿捡到了!”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沈泠倏然停步,猛地转身。 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寒眸,第一次,锐利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萧珩脸上。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刺透了对方所有的伪装和脆弱,直指核心。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堂。 萧珩被她这骤然转变的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更可怜了。 他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动物,怯生生地点点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带着哭腔确认: “嗯…掉…掉了个小牌子…黑…黑乎乎的…上面…上面好像有只…有只怪鸟…珩儿…珩儿害怕…就…就藏起来了……” 怪鸟? 黑牌子? 沈泠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 监察司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赵诚的眼睛瞪得溜圆。 线索,关键的线索! 竟然在这个被所有人当成麻烦和累赘的侯府公子手里?! 沈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依旧攥着她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男人。 那张脸,苍白脆弱,眼神惊惶无辜,每一寸表情都在诉说着“我很害怕”、“我很柔弱”、“我需要保护”。 但…… 她冰封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弧度。 呵。 有意思。 一个醉醺醺,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尸体旁边吐到昏天黑地的公子哥。 在极度惊恐中,还能“恰好”看到刺客翻墙,“恰好”捡到他掉落的,可能是重要信物的东西,并且“机灵”地藏了起来? 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沈泠微微俯身,凑近了些。 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萧珩的额发。她无视对方因她靠近而更加明显的瑟缩和那带着酒气和呕吐物酸腐的气息。 目光如冰刀般刮过他那双桃花眼。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东西,在哪儿?” 萧珩似乎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动,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抽噎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那只攥着衣角的手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 他仰着脸,努力想看清沈泠的表情,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依赖和…一丝深藏于惊恐之下的探究?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软糯又微弱,却清晰地送进了沈泠的耳朵里: “在…在珩儿怀里…姐姐…姐姐自己拿好不好?珩儿…珩儿手软…没力气了……” 说完,他还微微挺了挺单薄的胸膛,一副“任君采撷”的柔弱模样。 只是那微微敞开的衣襟,和那副泪眼朦胧、我见犹怜的表情,怎么看都充满了某种……诡异的暗示? 沈泠:“……” 赵诚及众卫兵:“!!!” 这…这侯府公子是真傻还是…?! 沈泠看着那张写满了“无辜”、“柔弱”和“任人宰割”的脸,再看看他那只依旧死死攥着自己衣角,以及那微微敞开的暗示着“东西就在这儿你来拿啊”的衣襟……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冰冷的视线在萧珩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沈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腰。 她没有去碰萧珩的衣襟,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个麻烦精一眼。 她只是抬起那只没有被抓住的脚,用脚尖踢了踢萧珩那只攥着她衣角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吃痛松开。 “嘶……” 萧珩痛呼一声,委屈地瘪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瞬间泛红的手腕,又控诉地看向沈泠。 沈泠面无表情地收回脚,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片碍眼的落叶。 她理了理被攥得有些褶皱的衣袍下摆,动作优雅而冰冷。 接着,她转过头,看向已经彻底石化的赵诚,红唇轻启,声音比这雨夜更加寒凉,清晰地吐出指令: “把他,”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又开始小声啜泣的萧珩,如同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 “和东西,一起洗干净,弄清醒。然后,带到本宫面前。” “本宫要亲自审。” 说完,沈泠再不留恋,转身,墨色的衣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很快便消失在风雨交织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几具尸体、一个哭哭啼啼的麻烦精,以及一群风中凌乱的监察司众人。 赵诚看着地上还在抽噎的萧珩,又看看殿下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而此刻,瘫坐在地的萧珩,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借着抹眼泪的动作,悄悄抬了抬眼皮,望向沈泠离去的方向。 那湿漉漉的桃花眼底,方才的惊惶无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有一丝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放下手,继续委屈地扁着嘴,小声嘟囔,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鼻音。 “呜…姐姐好凶…手好痛…还有…姐姐身上…好香啊……” 正在指挥卫兵“处理”他的赵诚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香?! 殿下身上除了血腥味和冰碴子味,哪里香了?! 这位萧三公子,怕不是惊吓过度,连嗅觉都出问题了吧?! 第3章 凶案现场的嘤嘤怪 3 沈泠主院的书房,灯火通明,却冷得像冰窖。 她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墨迹未干,是关于“醉春风”和近期京城异动的记录。 烛火跳跃,映着她冷硬的侧脸线条,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而冰冷,隔绝了屋外淅沥的雨声和…隐约传来的某种噪音。 “这水…太烫了呀!皮都要烫掉了!” “这布料…好糙…磨得好痛…嘤…” “窗…窗户漏风!好冷!阿嚏!”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夸张的哭腔和抱怨,顽强地从最偏僻的客院方向,穿透雨幕,顽强地钻进书房。 沈泠握着紫毫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在昂贵的宣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废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角落的炭盆。 火焰腾起,瞬间吞噬。 麻烦。 聒噪的麻烦。 赵诚垂手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额角一层薄汗。 他刚汇报完初步验尸结果——毫无新意,全是“醉春风”的典型症状,线索彻底断在死人身上。 现在,听着远处那位祖宗嘤嘤不断的抱怨,再看看殿下那冰封万里的脸,赵诚感觉自己站在了火山口。 “殿下,”赵诚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萧三公子…已经…梳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裳,也…也喝了醒酒汤和安神药。” “就是…就是一直喊冷喊疼,说窗户漏风,床板太硬,守卫手脚太重…死活不肯安静待着…” 沈泠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黏在卷宗上:“药效不够,就灌双份。” “灌…灌了!” 赵诚快哭了,“双份安神汤都灌下去了!可…可萧公子他…他像是铁打的!灌下去不到半盏茶,又开始哼哼唧唧说心口闷,喘不上气…守卫们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啊!” 那可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虽然没落了,也是勋贵。 万一在监察司被“伺候”出个好歹,麻烦更大。 沈泠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寒眸扫过来,赵诚瞬间觉得书房温度又降了十度。 “他捡到的东西呢?” 沈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直接切中要害。那个所谓的“牌子”,才是关键。 至于那个麻烦精是死是活,是哭是闹,只要不影响她查案,随他折腾。 “在…在这儿!” 赵诚如蒙大赦,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双手呈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剧毒之物。 沈泠放下笔,接过。 冰冷的指尖挑开素白的丝帕。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铁牌子静静躺在掌心,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牌身没有任何繁复花纹,只在正中央,浮雕着一只造型奇特的猛禽。 那鸟喙如弯钩,眼神锐利凶悍,双翼半张,利爪微蜷,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阴鸷气息。 枭。 或者说,夜枭。 沈泠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冰冷坚硬的浮雕。 枭卫。 一个只存在于皇室最阴暗角落、先帝晚年秘密组建,又随着先帝暴毙而神秘消失的影子组织。 传闻中,他们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暗刃,也是最见不得光的污秽清洗者。 行踪诡秘,手段酷烈,只听命于持有“枭符”之人。 枭符,便是这种刻着夜枭的铁牌。 先帝驾崩后,枭卫如同人间蒸发,枭符也成了禁忌。 如今,这沾着血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她监察司的凶案现场? 还从一个醉醺醺、吓得半死的侯府公子手里“捡”到? 巧合? 沈泠冰封的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她将铁牌紧紧攥入手心,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噪音传来的方向,寒潭般的眸底,暗流汹涌。 那个萧珩…到底是真的吓傻了,走了狗屎运,还是…另有所图? “殿下?” 赵诚被沈泠身上骤然散发的、比刚才更凛冽的寒气冻得一哆嗦,试探着问,“这牌子…您认得?” 沈泠没回答。 她将铁牌重新用帕子包好,收进袖中。动作干脆利落。 “把他带过来。” 她重新拿起笔,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本宫亲自审。” “啊?现…现在?” 赵诚一愣,看看外面依旧没停的雨,又想想那位祖宗的状态,头皮发麻,“殿下,萧公子他…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太清醒,一直在闹,恐怕…” “清醒?” 沈泠终于给了赵诚一个正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讥诮,“灌了三碗安神汤还能中气十足地抱怨床板硬的‘病人’,本宫倒要看看,他有多‘不清醒’。” 赵诚:“……” 好像…有点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监察司最偏僻的客院,此刻宛如大型灾难现场。 屋里点着暖炉,本该暖意融融,却因为窗户被强行推开一条缝“透气”,冷风裹着雨丝嗖嗖地往里灌。 一张硬板床上,崭新的锦被被踢得乱七八糟,枕头可怜兮兮地掉在地上。 萧珩裹着一件明显偏大的素色棉袍,他自己的华服沾满污秽,一时找不到合身的替换,守卫们只能找来一件干净的备用常服。 他赤着脚,抱着膝盖蜷在床角,湿漉漉的黑发披散着,有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正对着床边一个五大三粗、此刻却满脸生无可恋的守卫嘤嘤啜泣: “你…你刚才擦背…好用力…本公子的皮都要被你搓掉了…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守卫甲:“……” 老子这辈子没这么轻手轻脚过!搓澡的婆子都没老子温柔! “还…还有这被子…又硬又冷…像…像躺在石头上…硌得我骨头疼…睡不好…头好晕…” 守卫乙(抱着掉在地上的枕头,一脸崩溃):“公子!这已经是最软的褥子了!库房就剩这个了!” “窗…窗户…” 萧珩吸着鼻子,指向那条被强行推开的缝隙,泪眼婆娑。 “风好大…吹得我头疼…心口也闷闷的…喘不上气…快…快关上呀…” 守卫乙认命地去关窗,刚碰到窗棂。 “别!” 萧珩又猛地叫起来,带着哭腔,“全…全关上…好闷…会…会憋死的…就…就留一条小缝…一点点…” 守卫乙的手僵在半空,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求助地看向守卫甲,守卫甲痛苦地别开脸。 这活儿没法干了! 这哪是伺候人? 这是伺候祖宗!还是随时会碎掉的琉璃祖宗! 就在两个守卫被萧珩的“嘤嘛”折磨得快要精神崩溃时,救星终于到了。 赵诚板着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表情麻木的卫兵。 “萧公子,”赵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殿下有请。” 屋内的嘤嘤声戛然而止。 萧珩抱着膝盖,怯生生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赵诚,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赵…赵大人?姐姐…姐姐要见珩儿?” “是殿下要见您。”赵诚纠正,心里翻了个白眼。 姐姐?叫得还挺顺口! “真…真的吗?” 萧珩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珍珠被擦亮了一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姐姐…不生珩儿的气了?不…不扔珩儿出去了?” 赵诚:“……” 殿下生不生气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很想把这祖宗扔出去。 “殿下在等您问话,关于您捡到的那块牌子。请公子移步。” 赵诚不想再纠缠称呼问题,只想赶紧完成任务。 “牌子…” 萧珩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身体往床角缩了缩,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好…好可怕…那个黑黑的…上面的鸟…像要吃人…珩儿…珩儿不敢想…” “公子,请。” 赵诚示意身后的卫兵上前。他可不想再听一遍“牌子好可怕”的嘤嘤嘤。 两个卫兵上前,一左一右,准备“请”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子下床。 “别…别碰我!” 萧珩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卫兵的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自己走!珩儿…珩儿能走!” 说着,他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动作笨拙又虚弱,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时,还瑟缩地“嘶”了一声。 他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稳。 那件宽大的素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弱不禁风。 苍白的脸,湿漉漉的眼,赤着脚,像一只刚无家可归的猫。 赵诚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样子去见殿下? 殿下会不会觉得他们虐待了他? 虽然…某种程度上,是他们被虐待了。 “给公子拿双鞋!”赵诚没好气地对守卫乙吼道。 守卫乙赶紧去找鞋。 一阵鸡飞狗跳后,萧珩终于趿拉着一双同样不太合脚的软底布鞋,一步三晃、弱柳扶风地被赵诚和卫兵“护送”着,走向沈泠那比冰窖还冷的主院书房。 一路上,他还在不停地问: “赵大人…姐姐…姐姐现在心情好不好呀?” “她…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因为珩儿弄脏了她的衣服?” “待会儿…待会儿珩儿要是说错话…姐姐会不会…会不会又要把珩儿扔出去啊?” “…好害怕…” 赵诚全程黑着脸,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怕自己一张嘴,会忍不住吼出来:闭嘴!再嘤嘤嘤老子就把你扔雨里去! 书房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娇弱气息的萧珩,出现在了门口。 沈泠依旧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没有抬头。烛光勾勒着她冷硬的轮廓,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强势地压下了萧珩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味和…嗯…残留的酒气? 萧珩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似乎被书房里更低的温度和沈泠那无视一切的气场慑住,下意识地又往赵诚身后缩了缩,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往里张望。 “殿…殿下?” 他小声唤道,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讨好。 沈泠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萧珩身上。 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穿透力。 洗刷干净后的萧珩,确实像换了个人。褪去了泥污和狼狈,露出了原本惊人的底色。 皮肤是久不见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师精心描摹,尤其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眼尾天然带着一抹嫣红,此刻含着怯意望过来,纯真又无辜。 湿发半干,柔顺地贴在颊边和颈侧。那身过于宽大的素色棉袍,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色,反而增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 好皮囊。 沈泠内心毫无波澜地给出评价。可惜,长在了一个麻烦精身上。 她的目光没有在对方脸上停留太久,直接落在他那双赤脚趿拉着不合脚布鞋的脚上。 然后移向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再回到他那双写满了“我很无害”、“我很柔弱”、“请别伤害我”的眼睛。 “进来。” 沈泠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关门。” 赵诚如释重负,赶紧把萧珩往门里轻轻一推,自己迅速退后一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关上了书房的门。 隔绝内外,世界清净了! “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 萧珩被关门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又飞快地转回头看向沈泠,眼神里充满了孤立无援的恐慌。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不安地动了动脚趾,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宽大的衣袍,指节泛白。 “姐…殿下…”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哭腔,“珩儿…珩儿来了…” 沈泠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他。 无形的压力在寂静的书房里弥漫开来,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萧珩似乎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身体微微发抖。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殿下…您…您找珩儿…是…是为了那个…那个吓人的牌子吗?” “牌子,哪里捡的?” 沈泠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寒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萧珩耳膜上。 “就…就在墙根…后院…那个高高的墙下面…” 萧珩立刻回答,语速因为紧张而有点快,他伸手指了指大概方向,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那个那个穿灰衣服的坏人,他…他翻墙的时候,好像…好像被树枝还是什么…挂了一下,然后…然后就掉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咚的一声,砸在珩儿脚边…”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场景重现,脸上还配合着当时的惊恐表情。 “吓…吓死珩儿了!那东西…黑漆漆的…上面…上面还有只…有只好凶好凶的鸟!瞪着珩儿!像…像要吃人!珩儿…珩儿当时腿都软了…想跑…可是…可是又怕被坏人发现…” “为什么不喊?” 沈泠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看到刺客翻墙,不喊人?” “喊…喊了!” 萧珩立刻激动起来,眼泪说来就来,在眼眶里打转。 “珩儿想喊的!可是…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而且…而且那坏人…他…他好像回头看了珩儿一眼!” “那眼神…好可怕!像…像毒蛇!珩儿…珩儿当时就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只知道把那吓人的东西赶紧抓起来…藏…藏进怀里…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边说边捂住胸口,一副心有余悸、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沈泠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吓懵了? 吓懵了还记得精准抓起东西藏怀里? 呵。 “刺客,几个人?”她换了个问题。 “几…几个?” 萧珩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回忆,眼神涣散,“好…好像…两…两个?不对…三个?还是…还是四个?” “当时天好黑…雨好大…他们动作好快…像…像鬼影子一样…珩儿…珩儿真的没看清…” 他懊恼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泠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 “口音?身形?有无明显特征?” 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口…口音?” 萧珩更茫然了,“他…他们好像没说话…就…就是翻墙的时候…好像…好像有个人…闷哼了一声?像…像是被树枝刮疼了?声音…声音有点粗…像…像破锣?” “形…身形…都…都挺高的?穿着灰衣服…黑乎乎的…看不清脸…特征…” 他苦思冥想,突然眼睛一亮,“啊!有!有一个人!翻墙的时候…他…他腰上…好像挂了个东西!晃了一下…亮晶晶的!像…像个小玉佩?绿色的?” 绿色的玉佩? 沈泠的眸光微微一闪。 枭卫行动向来隐秘,极少佩戴能暴露身份的个人饰物。 这算是个意外收获?还是…眼前这个麻烦精在胡诌? 她审视着萧珩那张因为“努力回忆”而显得格外真诚的脸。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除了惊恐、茫然和无辜,似乎找不到一丝杂质。 太干净了。 干净得…刻意。 沈泠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双手交叠托着下颌。 这个姿势让她离书案边缘更近,也离站在下方的萧珩更近了些。 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雪松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萧珩似乎被她的突然靠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沈泠的目光锁住他的眼睛,如同猎人锁定了猎物。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珩。” 萧珩浑身一僵,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那牌子上的鸟,”沈泠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你,认得是什么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