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表兄对我强取豪夺》 第1章 第 1 章 梅雨时节,难得遇上了一次晴阳。 光影冲破雾霾,射入小巷,接连歇了好几日的小贩终于又忙碌了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胭脂!” 人影幢幢,几家酒楼相继开张。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从摊贩前路过,小贩一恍神,便有一张绣着合欢的帕子掉在眼前,他还未曾反应过来,另一只纤纤细手立刻便将其拾了起来。 紧接着,小跑上去,将帕子递给马车中的人。 小贩眨了眨眼睛,只见马车中伸出一截细腻雪肤,如同上好的绸缎,指尖剔透漂亮,帷幕遮住容颜,只能看的见那只皓腕,却令人浮想联翩,济州何时出了个这样的美人。 不过,待那马车滚滚向前,最终在这条街最里处停了下来,小贩便收起了惊奇。 原来是沈家的人。 “姑娘,到了!” 一连走了许多天的路,云芨早就有些疲惫,此刻看到信上所说的地址就在眼前,眼眸不由发亮,兴奋道。 她将帷幕掀起,欲扶那人下车,若是方才那小贩在这里,定然又要惊叹一番,沈家儿女姿色不凡,可长成这样的,却是少见,如同霜华侵染般,整个人都透着明艳,光影扫过眉梢,琼鼻,又落在漆黑柔软的发丝上。 云芨是和姜眠一同长大的,从小她便觉得,以姑娘这样的容颜,该投胎到锦绣堆中,不该投生在扬州姜家。 马车里,原本闭目小憩的女子睁开双眸,卷翘的睫毛下,一双黑瞳中带着好奇,望向眼前这所宅子。 扬州繁华,可却找不出一所宅院,能与眼前这座媲美的,姜眠有些恍惚,这份恍惚从初入济州便一直存在,直到看到了这座宅子,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从那里逃了出来。 她闭了闭眼睛,这几个月如同经历半生般,让她第一次尝出人心险恶。、 三个月前,爱护她的祖母因一场风寒不幸离世,姜眠安顿好祖母身后事,还未从伤心姿态中回过神来,大伯母便将她叫入房中,说要给她一件祖母遗物,谁料去了才知晓,大伯母一杯迷药,就这样将毫无防备的她送去县令房中, 那县令年近五十,论辈分都可做她祖父了。 姜眠拼死逃出,差一点,就要殒命在那了。 大伯母见她活着回去,往日温情面具被撕破,索性装都不装了,直接找人欲将她捆起来,幸而此刻,外祖父一家派人前来,这才将姜眠救下。 劫后余生的姜眠不敢耽搁,当夜便收拾了行囊,要随那人前往济州。 可是没想到,那人半路上突然有急事,写了一封信给她,便匆匆南下了。 姜眠捏着这封信,一路上,坐船,乘车,身上所带的盘缠花的七七八八,终于,来到了济州地界。 也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奴婢去敲门。”云芨虽然兴奋,可却没忘记本分,姜眠虽是这沈府的表小姐,可当年她的母亲乃是与人私奔,早些年更是不曾与沈府有过联系,若不是六年前,沈府老夫人生了一场重病,以为自己要西去了,又想起昔年那位不懂事的女儿来,派人接她回府瞧过一次。 那也是姜眠第一次来到沈府,不过那次记忆并不愉快,几位表姐皆比她年长,平常接触的都是显贵,以至于对姜眠这位穷乡僻壤中出来的瞧都瞧不上,若非碍着面子功夫,怕是不会与她有过多交集。 也正是那一次,让姜眠对这沈府产生了畏惧之感。 外祖父去世的早,外祖母早年是养在福宁太后膝下的,虽不是皇亲贵胄,可吃穿用度皆是公主之制,当年外祖父身中探花,长街上遥遥一瞥,外祖母便对外祖父一见钟情,后来更是不顾众人反对,便嫁给了他。 从京城,到济州,外祖父因为永安太子之事触怒龙颜而被左迁,几十年间,外祖母不离不弃,可人心易变,被贬之后,外祖父凌云之志受挫,竟一蹶不振,纳妾,生子,十三年前,更因一场意外,不幸离世,整个沈家重担,就这样落在外祖母一人身上。 这些,都是六年前那次来到沈宅,姜眠无意知晓的。 如今旧地重游,一想到接下来她也要成为其中之人,感慨之余,竟生出几分微妙的小心。 姜家翻脸无情,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龙潭虎穴,千里迢迢来到沈家,可是于沈家而言,她到底是个外人。 尤其母亲曾经差点便与沈家断绝关系,虽然外祖母不计较,但沈家这么多人,旁人会怎么想,六年前表姐便瞧不上她,如今她要住在里面了,也不知这以后的日子如何。 姜眠满心忧虑,方才进入济州的喜悦也被冲散不少,这会儿倒真生出几分紧张。 好在入门时并未有人为难于她,云芨才敲了门,里面便有几个婆子走了出来,姜眠不动声色打量着,只见这几位妇人身穿浅棕色小褂,下罩一层绣着金线的襦裙,腰间皆缀着小玉,姜眠心中惊讶,沈府如此阔绰,竟连一个下人,都穿的比她尊贵。 是的,比她还要尊贵。 姜家并不富裕,父亲一心科举,却屡屡未中,平日里甚至依靠母亲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当年父母尚在时,日子还能过去,可四年前一场瘟疫,父母皆亡,祖母将她接回身边照料着,姜眠的日子,才算拮据了起来。 这些年,她渐渐长大,容色显露,上门提亲者数不胜数,若非祖母爱护,只怕她没有今日,她省吃俭用,平常出门尽戴些素钗铜环,这回为了来济州,更是变卖了所有值钱物件,因而此刻,六年前的感觉再度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生出后退的想法。 不过这想法只持续了一瞬,便被突如其来的寒暄打破了。 “这位是表小姐吧?” 为首的婆子满脸笑意,眉目间丝毫看不出不敬,看到姜眠点头,便继续道:“老奴姓辛,六年前,表小姐进府,老奴见过您。” “辛嬷嬷。”姜眠扯着唇笑了起来,她记得,这位辛嬷嬷正好是外祖母身边贴身丫鬟,听说早些年还曾教导过皇子公主学习礼仪,姜眠紧了紧手指,努力让自己显的不那么怯。 “表小姐不必紧张,老夫人几日前便命人将您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听说您今日到,本想着亲自出来迎您,可腿脚不方便,才没出来。” “不敢劳烦外祖母。”姜眠柔声道。 辛嬷嬷满意点了点头,当即便要迎着她往里走去,姜眠寸步不移跟在身后,入了宅子,才知里面更是繁华。 当初在扬州时,她曾去过一位妇人园中听戏,本以为那妇人园中已是够大,今日才发现,沈府比那大三倍不止,眼下正逢盛夏,后院更是郁郁葱葱,亭台,水廊,假山,楼阁,姜眠第一次见到如此盛景,一时之间只顾着感慨。 “那边是您住的院子,紧挨着木樨堂,木樨堂是几位公子姑娘读书的地方,清净雅致。” “这边是二夫人住的牡丹园,二夫人爱花,园子中馥郁芬芳。” “再往东走,便是几位小姐的院子,公子们住在外院,与内院之间隔着一条长长游廊,平常若是无事,内院外院也极少走动。” “往西边,就是老夫人院子,寿安堂,老夫人信佛,府中常年请僧人讲经。” 辛嬷嬷滔滔不绝向她介绍着,转了三条走廊,仍旧未曾说完,姜眠聚精会神听着,直到走过一处假山,看到了一座可称得上是沈府最大的院落,辛嬷嬷却没有介绍,姜眠一时好奇,竟不由说漏了嘴:“那里是?” 辛嬷嬷脚步一顿,眼中犹豫一瞬,才道:“那是大公子所居的清晖园。” “大公子喜静,不喜外人靠近,表姑娘日后住下了,可得万万记住,清晖园是不能轻易踏入的。” 姜眠一怔,脑海中蓦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旋即她低下头,轻声道:“嬷嬷,我记住了。” 辛嬷嬷眠惜这孩子命苦,故而才说了这么多,大户人家向来都是有很多规矩,若今日不说,来日表姑娘再府中犯了错,可就没人能教的了她了。 二人说话时间,便来到了老夫人所住的寿安堂,姜眠站在院前,抬眸看向这牌匾,只觉得这字迹苍劲有力,分外好看。 “这是老夫人过寿时,大公子提笔写的,大公子文采斐然,是这济州城数一数二的人物。”辛嬷嬷提起那位大公子,神色间总是赞不绝口,姜眠低着头,默默记下了。 大公子,沈霁。 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她应当离他远远的。 “可是眠儿来了?” 内室中,蓦然想起一道慈蔼的嗓音,姜眠一听,鼻尖便不由酸涩了。 自从祖母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辛嬷嬷听见动静,立马领着她进了里屋,姜眠这才注意到,六年前身子还算硬朗的外祖母,如今两鬓皆是风霜留下的痕迹,明明是炎热的盛夏,外祖母腿上却盖着一块厚绒绒的毯子。 可想而知,操劳半生的外祖母,如今竟连下地都不行了。 思及此,姜眠心中愈发感触,那种逃亡过后,奔波千里的疲惫一扫而空,此时满脑子都是,她终于又有了亲人。 铛铛铛[撒花][撒花][撒花]开文啦!! 欢迎小天使们前来串门[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沈老夫人虽养在济州,可却蒙先皇恩赐,有诰命在身,姜眠走至近前,恭恭敬敬拜了一礼。 “外祖母。” 沈老夫人满脸关切:“快起来吧,你舟车劳顿,想来辛苦,快,将我一早备下的热茶拿来。” 辛嬷嬷有条不紊从下人手中接过热茶,而后递给姜眠,服下后,喉间清润,姜眠始终谨记着本分,起身柔柔一拜:“多谢外祖母。” “你这孩子,想来也吃过不少苦,你母亲去世的早,当年若不是非要与我离心,如今也不会……”说着说着,老太太竟拿起帕子拭起了眼角的泪。 姜眠低着头,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的事情她不敢置喙,但见外祖母如此伤心哀愁,她心中忽然也生出几分难过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几句话宽慰外祖母,一旁辛嬷嬷却忽然开口。 “老夫人,大喜的日子,不想这些了,今日表小姐入府,您应当高兴才对!” 闻言,沈老夫人果然止住了悲伤,拉着姜眠的手,目光中满是慈爱。 恰巧在此刻,寿安堂外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门外侯着的侍女恭恭敬敬道:“二夫人安好。” 姜眠抬眸,正好看到一个身着艳丽襦裙的妇人掀帘走了进来:“早先便听闻姜家那孩子来了,怎么没人来向妾身禀报,传出去还以为是妾身有意怠慢。” 那声音有些张扬,还未走近,姜眠便听到一阵叮咚脆响,想是头上的钗环无意碰到了一起,好听悦耳,透着一股奢靡富饶之感。 “这便是眠儿了,瞧着比我那几个丫头都要出色,来,今日第一次见,这是二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往后在这沈府住下,有什么不合适的尽管和二舅母说。” 姜眠看着眼前递过来的玉镯,脑海中却忽然想起祖母死后,大伯母也是这样热情,只不过那时的热情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进一步将她推入深渊。 如今,二舅母的好意,她却捉摸不透。 她与二舅母,的确是第一次见。 六年前她入府那次,二舅母带着大姐姐前去京城探亲,她对这位二舅母的印象,可谓是丝毫都无。 如今,看着这枚价值不菲的玉镯,姜眠第一反应,是有些局促,这份局促,自她来了济州,便一直萦绕在心头。 她似乎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沈老夫人轻咳一声,目光淡淡的扫了蒋氏一眼,才看向姜眠,温和道:“长辈的心意,你安心收下,往后有什么不合适的,给你二舅母说便是。” 外祖母发话了,姜眠这才连忙将镯子拿在手心,冰凉的玉握在掌中,竟生出几分温热之感。 姜眠扯着唇,脸颊处浅生一个酒窝:“多谢二舅母。” 她并未注意到蒋氏眼中一闪而逝的打量,更没注意到方才萦绕在沈老夫人与蒋氏间的气氛,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她生怕自己做的不好不对惹人厌嫌,故而今日事事小心,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世上如大伯母那般的人也许并不多,沈府阔绰,她却微渺。 姜眠低下头,袖口掩住了手腕,那枚玉镯刚好戴在上面。 不多时,寿安堂涌来了许多人,二舅舅沈苑似是刚从外面归来,引着几位表兄表姐,片刻间,方才还松敞的空间,一下子逼仄了许多。 “母亲,听说眠儿来了!”沈苑掀起帘子,大踏步进来:“崔先生来信说还有三日才会到,怎么提前便到了?” 沈老夫人没回他的话,看向他的视线和蒋氏无任何区别,并不算亲近。 姜眠略知,这位舅舅并不是外祖母亲生的,而是当年外祖父失意之时与一平民女子珠胎暗结,但论起辈分来,又的的确确是她的舅舅。 姜眠走上前,行了一礼:“二舅舅好,表兄表姐好。” 沈苑视线看了她一眼便已收回,只是点了点头,倒是一旁蒋氏略显热情:“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们几个年长些,眠儿算是妹妹,以后兄弟姊妹之间互相礼让包容,切不可生出其他想法来。” “是。”几个小辈齐齐应下。 姜眠小心抬头,她记得沈府有四位表姐,三位表兄,三年前大表姐沈梨便已出嫁,嫁去了京城安家,二表姐沈容虽未出嫁也与济州陆家定了亲,只等对方孝期一过便可成婚。 那么面前站着的这几位,稳重一点的应当是二表姐,高傲一点的是三表姐沈棠,四表姐沈烟年龄最小,貌似只比她大几个月,容颜娇憨,看上去也好相处。 而这两位兄长,姜眠费力辨认着,应当是二表兄沈溪与三表兄沈庭。 至于那位大表兄,他是大舅舅沈墨所出,六年前她见过一面,再结合辛嬷嬷所言,大表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日这种场合,他定然不会出现。 “眠儿表妹,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说话的是沈棠,她穿着一件淡粉色长裙,容颜比起六年前长开了几分。 姜眠脑海中的记忆快速划过,若是她没记错,六年前便是沈棠当中奚落她是穷苦之地而来,让她回去好一段时间都很在意,如今却和没事人般,思及此,姜眠也抬头笑笑:“以后便要多多麻烦表姐了。” “五……妹妹?我以后这样叫你可好?”沈烟犹犹豫豫,忽然开口。 姜眠点头,依旧是带着笑意。 “太好了,我也有妹妹了,往常在家中我排行最小,如今你来了,终于有人唤我姐姐了。” “四姐姐好!” 沈烟倒是天真浪漫,容易令人亲近。 沈容因着快要出嫁,平常与妹妹们已不能玩到一处,这会只是简单同姜眠打了一声招呼,便立在一旁安静的不说话。 而沈溪与沈庭一个温和,一个乖张,此刻看不出什么来,都有礼的朝着姜眠打过招呼。 几个人互相见完礼后,沈老夫人便以乏了为由,单独留下了蒋氏与沈苑,几个小辈从寿安堂离开。 辛嬷嬷则单独领着姜眠前往居住的地方。 “五小姐今日见了许多人,可都记住了?” “差不多,几位长辈似乎挺好相处,兄长与姐姐间也客气有礼。” 辛嬷嬷提着灯,走在姜眠身前。 “五小姐说的不错,今日五小姐表现的也极好。” 姜眠出神听着,忽然被一夸,脸颊不禁有些发热。 “五小姐日后在府上住下,有些话老夫人不便明说,缺了什么少了什么确实可以找二夫人,可若是受到委屈,也不要藏着掖着,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老夫人将您接过来,便是不想让您受委屈。” 灯烛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正好把姜眠的影子照入其中。 辛嬷嬷的话让姜眠如同醍醐灌顶般,方才所有的心思都冲散不见,她喉间的话滚过几许,最终应了句:“我明白,多谢外祖母教导。” 辛嬷嬷怜惜看着她,外人都道沈府显赫尊贵,可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困着人的牢笼,进来未必是好,也未必不好。 就在快要到碧柔院时,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声浅弱的猫叫,夜色暗沉,姜眠脚步顿住,只见不远处的芭蕉扇叶下,有一只碧色眼眸发着熠熠的光。 “松元?”辛嬷嬷有些惊讶,将灯放在一旁,走过去便将那只通体雪白的猫抱了起来。 “这是大公子养的猫,平常喜欢乱窜,五小姐以后见了,不要惊讶便是。” “五小姐摸摸?”辛嬷嬷带着笑意,忽然朝姜眠走了一步。 姜眠下意识便朝后退去,她怕猫。 辛嬷嬷显然有些意外,寻常女子大多都爱这种毛绒绒的动物,没想到姜眠居然会害怕,思及此,辛嬷嬷将猫抱远了些。 “五小姐恕罪,老奴并非有意的。” “嬷嬷无需自责,这猫很可爱,是我不懂欣赏。”姜眠轻声道。 辛嬷嬷对姜眠越发有好感。 “松元。” 恰好,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松元登时便从辛嬷嬷手中跳出,姜眠一激灵,险些倒在了地上,幸而一旁云芨扶住了她。 “老奴见过大公子。” 姜眠抬眸。 月色下,沈霁一袭白袍,清朗疏离,与六年前似乎一模一样,不好接近,她低下头,今日在堂中能见的都已见过,唯独这位表哥,却是始终未曾出现。 犹豫片刻,姜眠还是上前:“表兄安好。” 沈霁视线淡淡从她身上移开,将那只白猫抱入怀中后,才浅浅“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并没有过多在她身上停留,可不知为何,却让她生出一股威压之感。 姜眠垂眸,不知这声是在应她还是辛嬷嬷。 “松元不会伤人,你可以摸摸它。” 出乎意料的,沈霁再度开口,姜眠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若是她没记错,白天辛嬷嬷可是对她说,大公子沈霁不好相处,平常没什么事少去他的面前,怎么今夜他竟主动开口,姜眠不由望向了辛嬷嬷,只见对方也是一脸意外。 姜眠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那只猫在他怀中,确实温顺乖巧,她试探着伸手,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利爪,反而毛绒绒,确实可爱。 以至于姜眠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直到无意瞥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心神一紧,往后退了两步:“确实,它很乖顺。” 沈霁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身影掠过姜眠,就这样消失在了黑暗处。 辛嬷嬷将灯又握回手中,温和道:“看来,大公子对您的印象很好。” 姜眠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懂这句话有何含义。 辛嬷嬷也不多解释,又嘱咐了她几句,才将灯交到她手中,转身离去了。 碧柔院确实清幽雅致,除却云芨,蒋氏还安排了两个丫鬟,此刻都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恭敬的等在外面。 姜眠疲惫至极,方才在外祖母院中虽用了膳,但她并未多食,现下已经饿极,幸好这一路上云芨带着饼,姜眠匆忙吃了几口,才终于躺在榻上。 沉沉睡了过去。 第3章 第 3 章 姜眠这一睡,却是梦到了祖母还在世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刚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住在雪衣巷最深的一处院子里,瘟疫刚过,周围邻居无人敢接近她,更有人背地说她就是个小灾星,克死了闻时哥哥,如今,又克死了父母。 父亲临死前将她拜托给了大伯一家,可大伯只在下葬那日匆匆来过一次,之后这几日,更是像彻底忘了姜眠。 姜眠虽不明白,却大概能猜到,大伯并不想将她接回去,大伯科考十年未中,如今只在一户商人府中做着教书先生,而大伯母向来势利,家中三个孩子都需要养,多她一个便意味着要多添碗筷,多份吃食。 大伯母不肯,索性忽略她,直接不见她。 那几日,真真是姜眠生命中最黑暗几日。 那几日,她从无忧无虑被宠着长大的小娘子,学会了看人眼色,懂得寄人篱下的悲哀。 也正是那时候,一向避世的祖母忽然出现,将她带在身边。 后来,姜眠知晓,祖母这些年避世,乃是因为被世事伤透了心。 祖母年轻时是商户之女,家中经营着几片茶园,早些年日子过得也是不错,可却没想到,噩耗是在嫁人后开始的,姜眠对祖父没有丝毫印象,只依稀记得,在父亲降世后不久,祖父便因一场意外,无端失去了性命。 这些年,祖母一人,将大伯与父亲拉扯大,但兄弟二人在成婚后却渐生嫌隙,分别贪图起了祖母的产业来,幼时姜眠并不懂,只觉得记忆中的父亲母亲格外高大,可后来,历经世事,她骤然明白,原来他们也是浮沉中两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但小心翼翼的姜眠早已顾不上这些,人人都说,父母在,才有家,她的父母亡了,那么,她也没有家了。 她用帕子擦着泪,捂着唇,不敢出声。 直到祖母骤然出现,为她披上一件衣袍。 “孩子,若是难受了,就哭出来吧,哭出来才会好受些。” 布满皱纹的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那一瞬间,姜眠看到了一双满是慈爱的眼眸,眠惜,心疼,担忧,无奈……种种复杂情绪,凝聚在一处,她的眼泪如不值钱般,啪嗒啪嗒便落在祖母手背上。 “祖母……我没有家了……没有……家……” 几个字眼反复念着,那时候的姜眠,真觉得天要塌下来。 幸好,那双手如同那个人一般,温柔慈爱,将伤心欲绝的她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着:“别怕,祖母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祖母都会陪着你。” 那一夜,祖孙二人彻夜谈了许久,自母亲过世后,祖母便是这世上待她最好之人,可她未料到,祖母竟会走的这样早。 这比当初父母离去还要令她伤心,那种漂泊无依,无人可靠的感觉再度落在姜眠心间,以至于她对大伯母的突然示好恍了心神,这才差点又跌入深渊。 “祖母……别走……” 睡梦中的姜眠轻声呢喃,眼角的泪竟不自觉留下,一旁的云芨叹了口气,替姜眠将被角掖好,又拂去了她脸颊的泪痕。 来济州的这些日子,如同奔波逃命般,丝毫不敢耽搁,云芨闭上眼睛,脑海中始终记得那一夜在县令府上见到姜眠的场景。 她背上皆是伤,皮开肉绽,几乎失了半条性命,云芨何曾见过姜眠受到这样大的委屈,当即便腿软的跪倒在地。 还是姜眠,哪怕虚弱至极,却仍旧镇定的安排接下来的路。 姜府已不能回,他们必须寻到新的出路。 云芨骤然发现,那个一直被爱护长大的小姑娘不知在什么时候,竟能在如此危急关头变得平稳起来,或许这些年她忽视了什么,又或许经历亲人相继离世,再不谙世事的人都会迅速成长。 若是可以,云芨还是希望,姜眠永远做一辈子的小姑娘。 成长太痛苦了,可主仆二人都清楚,没有人会永远长不大。 ** 寿安堂,已是深夜。 辛嬷嬷服侍着老太太服下药,转身便吩咐人将这药渣都清理干净。 “今日,你瞧着那孩子如何?” “五小姐聪明机敏,若是好好培养,来日不会输给任何人。” 辛嬷嬷替老太太捏着额角,脑海中想到那个小心翼翼的女子,她见过很多人,上至宫中公主,下至街头百姓,她都能从第一面见到,便能猜到此人性情。 可对于姜眠,辛嬷嬷始终觉得,她身上有太多潜力与可能,或许能给人惊喜,或许能扭转局势,往往这样的人,她看不透也猜不到。 沈老夫人闭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你说的不错,她与我那死去的姐姐,确实有几分像。” 这是一桩宫闱秘事,辛嬷嬷自觉低下头,不问不思。 当年沈老夫人还在闺中时,曾经与寻阳公主关系很好,二人一同长大,关系非同寻常,可寻阳公主却在南下游玩时看上一位还未入仕的书生,更是在回来后,腹中便有了身孕。 寻阳公主不敢回京,便将这私生女拜托给已是济州沈氏的夫人沈老太太身边,那孩子便是姜眠的母亲,沈云。 这个秘密被沈老夫人藏的很好,当年她仅生下一个孩子,却对外说是双生胎,一儿一女,就连沈老太爷,也未曾起疑,这些年悉心教养,视沈云如亲生,可却没想到,二十年前,这个向来温顺听话的孩子,竟为了一个外人,与她断绝母女情分。 那时候的沈老太太想到,当年寻阳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她时,满心满眼都是后悔与不甘,她本可做金枝玉叶的公主,却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堕落,从此余生青灯古佛,再回不到从前。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寻阳再没来过济州,云娘也不知道,自己敬爱的母亲,竟从来不是自己亲生母亲。 这个秘密在心中埋藏了许多年,直到今日就见到姜眠,这个孩子乖巧懂事,眉目中与云娘有四五分想像,但眉宇见那股聪慧伶俐的劲,却让她想到,当年冠绝京城的寻阳公主,也是这般聪慧玲珑。 只可惜,六年前寺里传出消息,妙珠施主羽化了。 也正是那一年,她把云娘叫入府中,谎称生病,让她在佛前跪了一个月。 茶凉了,辛嬷嬷换了一杯热茶,不由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奴婢瞧着,大公子对五小姐还不错。” 辛嬷嬷将军今日松元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沈老夫人喝茶手一顿,混浊的眼神中,蓦然流露出几分意外。 “罢了,随他们吧,我老了,儿孙的事情插不上手了,沈氏没落了这么些年,转机或许就在这些小辈上。” 辛嬷嬷叹了口气,氏族沈氏,昔年何等风光,族中出了两位宰相,便是当朝宋家,也要礼让三分,若不是二十多年前,永安太子谢拥谋反,沈氏一族受到牵连举家牵往济州,沈氏也不至于,日后越来越没落。 这些年,二爷读书不行,靠着钱财捐了个通判,而二夫人蒋氏出身商贾,却心比天高,不仅将眠姐儿嫁入京城,甚至还想将平步青云之路,系在几个儿女婚事上。 辛嬷嬷忍不住猜想,或许今日对五小姐如此热情,便是看中了五小姐的才貌,这样出众的容颜,生在大户人家,便是锦上添花,可落在平民百姓里,便是如同怀中藏金,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整个沈府,如今能护住五小姐的只有老夫人。 可若是老夫人日后西去,那五小姐便身如浮萍,再难有任何转机了。 ** 姜眠安睡了一整晚,纵然梦中经历许多,但这确实是她睡的最长一个安稳觉,不用担心大伯母将她捉回去逼她嫁人,更不用害怕那县令一鞭一鞭甩下来,伤可见骨。 纵然在沈府需要小心翼翼活着,但昨日一遭,她已明白,沈府再可怕,表面功夫却都做的极好,便如六年前对她奚落审视的沈棠,如今,也敛起一身脾性,亲切唤她一句五妹妹。 “五妹妹!” 蓦然,窗外传来一声少女惊呼。 姜眠一怔,抬眸便看到昨夜才打过照面的沈烟出现在她面前,昨日初见,她以为这位表姐性情娇憨可爱,如今看来,对方眸中明亮,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呆愣。 但这不是姜眠目前所考虑的,她如今初来乍到,事事都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拿捏,即便是让人最没有防备之心的沈烟,她亦是摆了一幅和善可亲的面容,抬眸恰到好处。 “四姐姐?” 沈烟将腰间的背着的小包放下,极为松散的在屋中寻了一个圆凳坐了下来,眼睛极亮的眨了眨,接着,从那圆鼓鼓的小包中掏出一碟糕点:“分你一半。” 姜眠怔住。 从未有人如此待她,她不禁认真打量起这位养在高门中的四姐姐来,她生的并不是那种柔顺明艳的美人,相比起三姐姐来,她显得有些寻常,不过,却看着好亲近。 “多谢四姐姐。” “说什么谢不谢的,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等过几日夫子要来府中上课,二姐姐已经离开学堂了,不过祖母说,等周夫子来了,这济州适龄的小姐与公子都可来听学,到时候,我们便是同窗了。” 说话间,沈烟将糕点掰开,含入口中,可饶是这样,她依旧被呛到了,姜眠忙倒了一杯热茶:“四姐姐慢些,无人与你抢。” “你说话同我阿娘一般,昨日见你我便好奇,明明你比我还要小上几个月,可说话做派,却活脱脱似我的阿姊,眠儿妹妹,你家中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沈烟好奇问道。 姜眠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沈烟忽然意识到什么,方才还明亮的眼眸此刻溢满了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没事的,四姐姐,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在这沈府,你有我,有祖母,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沈烟忽然握住她的手,宛如立下什么海誓山盟般,郑重看着她。 自从祖母去世后,姜眠很少生出这样的依赖之感,这一刻,眼前人或许无心的承诺,却是她珍惜万分的心意。 她重重点了点头,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这一刻的真心,便已足够。 夜里,姜眠刚沐浴完。 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她蹙眉,脑海中划过许多不好的画面,掌心撑在一旁,心神不宁。 “云芨?” “奴婢在。” “碧柔院怎么有猫?” 云芨抬步出去查看,没过多久,折返回来:“是昨夜那只。” 辛嬷嬷的话语骤然浮上脑海,大公子的养的猫喜欢乱窜,多半是这附近有耗子。 姜眠极力摒弃脑海中那些杂念,猫在白日看来,确实是温顺乖巧可逗趣的动物,可在夜间,总能叫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场面来。 雪地里杀人,屋檐上猫叫。 以及那只在暗夜里死死捂着她唇的手。 宛如噩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一大早,成箱成箱的聘礼如不要钱的往沈府抬,蒋氏指挥着下人摆放,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听说陆家二公子昨日才过孝期,今日便迫不及待上门提亲,足可见,是把沈容放在心尖上的。 寿安堂中。 蒋氏的唇高高扬起,在一旁与沈老夫人商量着吉日,沈容则眉眼含羞,坐在一旁听长辈议论着她的终身大事,几个小辈聚在一处,这事虽和他们关系不大,但到底是沈府发生的一桩喜事。 沈棠与沈烟皆未定亲,但都过了及笄之龄,等沈容嫁走,家中剩下的小辈轮着来,今日所见所感,来日总能派上用场。 至于沈溪与沈庭,沈溪已娶妻,如今也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了,而沈庭完美继承了沈苑花心性情,虽未娶妻,妾室却养着不少。 至于姜眠,一大早被拉来,大约只是充数的。 趁着长辈们热火朝天讨论着,沈烟坐在姜眠身旁,昏昏欲睡,不得已掰了快糕点塞入嘴中嚼着,才没当众失礼。 她环视一圈,看到一直都认真听着的沈棠与不知在想什么都姜眠,眨了眨眼睛,忽然凑到姜眠耳边道:“五妹妹,昨夜我看了一本话本,上面说……” “小四!” 猝不及防,蒋氏锐利的眸光扫了一圈,看见这个向来散漫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今日商量你二姐姐的终身大事,你不关心也就罢了,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母亲,我错了。” 沈烟认错倒是挺快,看样子平日没少被蒋氏捉住话柄,姜眠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头感慨,沈烟如此无所畏惧,定然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她垂下眼眸,心头微微酸涩。 便在此刻,蒋氏忽然道:“小五,方才小四与你说了什么?” 闻言,姜眠一怔,与此同时,身旁的沈烟也蓦然愣住:“母亲,没说什么……” “小五初到沈府,你莫要将你的散漫习性染给小五,等周夫子入了府,你也应该收敛收敛,今后就要嫁人了,若是成婚后还是这样,往后的日子有你受的。” 蒋氏恨铁不成钢般道。 她这几个儿女,长女聪慧,嫁与京城安家,次女柔顺,如今便也出嫁,三女沈棠自不用说,向来是她心中骄傲,可唯有这第四女,如何也扶不上墙。 蒋氏曾经没少花心思在沈烟身上,但仿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她总能想出应对她的计策。 久而久之,蒋氏也累了。 以后怕是不能指望着她平步青云,再看沈棠,蒋氏忽然又平衡了些,若说起她最出众的女儿来,就是被誉为济州才女的沈棠。 去岁刚及笄便有不少人上门求亲,但蒋氏目光高,大女儿虽然嫁去了京城,但安家不过是户部郎中之家,不算什么大贵之人,她对沈棠的打算,王侯公爵也配的上。 “舅母,四姐姐是在说二姐姐腰间的荷包好看。”蒋氏目光顿住,所有人都看向沈容腰间的荷包,这里面放着的是陆家二公子亲手去庙里求的平安符。 虽不算多么贵重,但却真诚。 蒋氏撇了撇唇,一个荷包,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沈容,眉开眼笑:“五妹妹谬赞了。” 沈烟对着她眨了眨眼,她方才分明想说那话本上描述一对怨侣变为爱侣,颇为有趣,显然她没想到,看上去老实的五妹妹居然帮着她说谎,一下子便觉得亲近之意更甚。 整个沈府,知她者,莫过于五妹妹。 沈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成婚的细节敲定后,便定在下月初三。 陆家虽不算高门显贵,但陆家二公子勤勉读书,是个上进的人,若是科考,假以时日,定能中个功名。 一桩大事敲定,蒋氏眉眼中都带了几分得意与兴奋,大女儿二女儿嫁的都满意,接下来便是三女儿和四女儿了。 沈棠自不必说,蒋氏从未对她多操心过,但沈烟就不同了,提起这孩子来,蒋氏满面愁容,只等将沈容嫁出去后,再抽空好好管一管这个女儿。 正巧两日后,京城传来书信,她一远方兄长路过此地,正巧要来拜访,京中显贵众多,蒋氏估摸着,等容儿嫁出去后,棠儿也该议亲了。 日子就这样平和的过着。 直到三日后,周夫子入府,几个小辈收起了玩闹心思,开始认认真真上起学来。 姜眠是第一次正式入学堂。 年少时因为懒惰不听规劝,在母亲一次次教她读书时,她一次次想办法躲避,直到瘟疫过后,父母双亡,祖母出现在她身边。 那时的姜眠已经没了读书心情,一心只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今,那些过往的纷乱都随记忆逐渐掩埋,今日木樨堂,却是好生热闹。 除却沈棠与沈烟,还有几位别家小姐也一起听学,姜眠没见过她们,只轻轻打过招呼后,安静的寻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烟凑到她身旁,冲着她眨眨眼,姜眠一低头,便看到书卷之下,是她新收来的话本子。 “五妹妹,待会你往中间坐一坐,我就坐在你身后便可。” “四姐姐,这不好吧。” “五妹妹你就放心吧,这周夫子虽然看着严厉,实则眼睛有疾,只能近看,不能远观,我们离着他那么远,只要他不下来,定然发现不了。” “且就算他下来了,只要你敲敲我的案桌,我定然会发觉。” 沈烟兴致浓浓,满眼都是狡黠的想法。 “你们二人在嘀咕些什么?” 恰好这时候,沈棠从这经过,沈烟殷勤笑起来:“三姐姐好,三姐姐向来是济州才女,今日周夫子讲学,三姐姐可一定要认真听,我和小五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可以向三姐姐请教。” “小四,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竟会说这样的话?” 沈棠显然觉得怪异,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不过这一插曲没进行多久,周夫子便慢悠悠走了进来。 众人安静坐了下来。 姜眠注意到,席间共有七个人,除却沈家这些人,还有两位同沈棠一样,坐在最前面,听的最认真,剩下三位坐在姜眠前面,她们虽不如前面那几人认真,却也是端坐着。 姜眠垂眸,将书卷翻开,周夫子讲的第一课,便是女子当如何立世。 那些枯燥的话语如同耳边翁鸣般,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脑海中,姜眠开始忍不住走神,她的视线看向一旁的花园,脑海中不由想到,在扬州时,祖母也养着许多花。 直到姜眠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席上所有人都朝着她看来,立在最前方的夫子,拢了一把胡须,眼中凝着不悦。 “五妹妹,你怎么了,周夫子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回应。” 身后的沈烟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道。 “五小姐可是对老夫有什么不满?” 周夫子神情沉了下来。 姜眠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 “既如此,那便伸手吧。” “学堂上分心走神,叫你不语,打三戒尺,以示惩戒,望你今后不会再犯。” 姜眠有些意外,却也乖乖伸出手来,那戒尺打在手心并不算疼,但要紧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罚,若是换成其他女子,怕是会觉得丢脸,但姜眠却只想到祖母曾言,若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藏锋不露锋。 “我知错了,夫子。” 好在她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周夫子没有过多为难于她。 不过,下一瞬。 却骤然道:“四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看这些。” 沈烟叫苦不迭,她本以为,这周夫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哦不对,是眼眸不算那么明亮,谁知是一只老狐狸,在这等着她。 “伸手。” 沈烟颤颤巍巍将手伸了出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她也被打了手板。 “这周夫子肯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母亲和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这般为难你我……嘶……疼……” 沈烟委屈巴巴,一旁婢女动作轻了又轻。 姜眠转头,眸中倒是未曾有多余的情绪,云芨在一旁上药,触及到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赫然破了皮,便忍不住心疼起来。 第一日入学堂,便被罚了,这叫什么事。 “五妹妹,没事的,周夫子最喜欢这样杀鸡儆猴,席上那么多走神分心的人,偏偏将你叫了起来,这叫那个……柿子专挑软的捏。” “五妹妹你看起来太过好相处了,以后莫不要被人欺负了,不过有我在你身边,有朝一日你若是真被人欺负了,我第一个给你报仇。” 报仇? 姜眠忍俊不禁,不禁怀疑,沈烟最近是看到某个侠士话本子,且不说她小心谨慎,向来不与人结仇,便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也不会忍气吞声,祖母说的不错,今后的路要自己走。 无论走的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不过今日共罚,倒是让姜眠与沈烟关系更近了一步,或许是某种同病相眠,在这个夜晚,沈烟睡在了碧柔院,他们说了半夜的话,仿佛永远也说不完。 第5章 第 5 章 夜深阒静,清晖堂中仍点着烛火。 一只白猫跳上高台,慵懒的舔着自己的爪子。 内室之中,有人正阖着眸,案桌上堆满了书信,昏暗的烛影映在他的眉心,清辉淡雅,仿佛得天独厚般,令人不敢直视。 外头很安静,突然有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宁静的氛围。 侍卫神色凝重,恭敬跪在地上:“主子,京中来的密信。” 沈霁睁开眼,修长的指尖接过信笺,而后轻轻展开,扫完之后,信封被他卷入烛火中,随着火舌燃成灰烬。 “继续派人盯着。” “是。” 侍卫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下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松元惬意的换了姿势,身体蜷缩在一处,安静的睡了过去。 沈霁抚了抚衣角上的折痕,俊秀的脸庞一半处在烛火下,另一半却藏在暗处。 这一夜,沈霁陷入了梦魇中。 昭和元年,成明帝驾崩,永安太子于上巳日谋反,幸得绥王高明大义,率兵将永安太子生擒于玄武门前,绥王顾及手足情深,不忍杀太子,将太子囚禁于太子府。 可是谁都没料到,永安太子不堪受辱,竟当场自尽身亡。 其家眷亦丧命于一场熊熊大火之之中。 直到绥王继位,天下安定。 …… “尘儿,快走。” “母妃,我不走,父王还没回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父王回来一起离开。” 漆黑的夜里,火光通天,周围鲜血流淌,横尸遍地。 妇人神色悲愤,只那双眸子,异常明亮:“尘儿,母妃不能继续陪着你了,好好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穿着锦衣的小少年躲在暗道之中,尚且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便看到自己母亲不顾一切往外跑去,接着便一刀死在侍卫刀下。 “绥王狗贼,颠倒黑白,妄图谋反,本宫在这地狱等着你,终有一日,世人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殿下,妾身来陪你了。” …… 失去双亲少年顺着密道不要命的往外走,亲眼目睹了母亲死在自己身前却无能为力,巨大的悲伤与难过将他笼罩包裹,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处,他只知道,方才母亲用自己的命换他活了下来。 他不能死,他要复仇,终有一日,他会杀掉那些欺辱他们的人。 雪泠泠落在眉心处,走了一整夜的少年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筋疲力竭,不顾一切想要抓住,却也因此,跌倒在雪地中。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最终定格于今日母亲决绝的自刎。 巨大的痛楚袭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智,如同行尸走肉,割在脸颊处的风雪仿佛软刀子似的,身后隐约响起错乱的脚步声,以及这茫茫白雪中无边无际的暗…… 如同催命符咒,一下又一下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 死生无门。 忽然,他听到了佛寺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佛,为何要让善良的人遭受如此横祸,他的父亲醉心诗书,无心朝政,可却因怀璧之罪,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奄奄一息,已经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模糊间,他仿佛看见母妃出现在他身边,母妃伸出手,他便想拉着,可无论如何,明明那近在咫尺的温暖,他却怎么样都抓不住。 一只破伞遮在了上方,小少年费力睁开眸,却只看到,一片柔软的衣角,以及一个很小的女孩。 * 东方既白。 姜眠一睁开眼,便感觉到有什么压在自己身前,她偏头望去,沈烟在她身侧睡的正香。 姜眠叹了口气,轻轻将这位表姐的手腕放在了一旁,昨夜二人说了很久的话,以至于睡的很晚,今日还要去学堂听学,若是迟到了怕是不好。 思及此,姜眠摇了摇沈烟的肩膀,轻声道:“四姐姐,醒醒。” “五妹妹,别吵,等我将这盘桃花酥吃完,再陪你出去。” 沈烟翻了个身,眉头蹙了蹙。 姜眠有些无奈:“四姐姐,今日周夫子还有课,若是去晚了,夫子又该责罚了。” 话音刚落,沈烟猛地睁开双眸:“什么!” “还来得及。” …… 收拾好一切后,沈烟仍旧有些困意:“真羡慕二姐姐,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再也不用像我们一样去听学了。” “听学未必不好,成婚也未必好。”许是昨夜二人关系亲近了许多,今日姜眠倒是少了几分小心翼翼。 “说的也是,我看那话本子上都说,痴情女子薄情郎,若是要我选,那我还是选择听周夫子讲学,虽然苦是苦了点,但我可以偷偷的看话本,还能趁着他不注意,带一些桃花酥进去。” 说到这些,沈烟眼眸熠熠发亮。 接着又想到什么,忽然道:“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五妹妹,你难道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子吗?” 姜眠眼眸一暗,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身影。 春日风光好,少年折了一株桃枝,拿在手心把玩。 “眠儿,虽然你父母不在了,但是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这是我刚摘的花,上面还有露珠,他们都说美人便应该簪花,眠儿,这花很趁你。” “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科考中了后,就去你家提亲。” 画面一转,河畔旁,青衫少年依依不舍,眷恋摸了摸她的额头。 “等我。” 春去秋来,枯树发芽,草木生机勃勃,少女盼了一日又一日,最终却等来同行人捎回来的书信。 “你要节哀,闻时他不慎坠崖,这是他最后的遗物。” 曾经音容笑貌皆成过往,姜眠握着那枚玉坠,身子发软,险些要跌倒在地。 无数次感叹命运不公,为何她在乎的一次次离她而去,爹娘走了,宋明砚走了,就连祖母,也不在了。 往事飘散,思绪回笼。 姜眠垂眸,摇摇头:“没有。” 如今的她,能生活下去已是不易,已不敢奢求太多,何况身边人的嫁娶并非事事都如意,如今她来了沈府,婚嫁之事更是不能全凭心意,她不求未来的夫君能全心全意唯她一人,只希望,对方能予她一处安心之所,真诚相待,相敬如宾。 沈烟见她情绪淡淡,忍不住道:“我还是有所期盼的,虽然母亲一直说,女子当以前程利益为重,至于夫君的爱意如何,不计也罢,可我觉得,若是求得一真心想待之人,也未尝不好。” 姜眠勾了勾唇,不置可否,世上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有时候她反倒羡慕沈烟,活的恣意无虑。 接下来几日,学堂日子过的平淡。 周夫子依旧严苛,虽然在第一日打了她们手板,但这几日却没有刻意为难于她们,偶尔几次将姜眠叫起来回答,也毫不吝啬称赞了她。 又过了小半个月,便来到了沈容出嫁的日子。 在这济州城里,沈家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今日来的宾客不少,将蒋氏围在其中,好生称赞着。 “五妹妹,来这边。” 沈烟紧紧抓着她的衣袖,生怕被人群冲散,今日宾客不少,蒋氏忙着应付,暂且顾不上她们,即便能注意到,也是时刻将沈棠带在身边,现下已有不少妇人明里暗里打听沈棠,不过蒋氏心高气傲,自是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沈烟寻了个安静地方,府上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五妹妹,你刚来不懂,越是这样热闹的场合,我们越不能参与,否则到时候被那群人围在一处问东问西,想想就可怕。” “你瞧,便是如三姐姐那样,不过三姐姐才貌双全,并不抗拒,若换成我,只怕立刻有个洞能让我钻进去。” 姜眠有些忍俊不禁,沈烟提起的场景,她也曾经历过,本以为是那些巷子中爱嚼舌根的人才会如此,没想到高门大户里也是这样。 不过正好,她也不喜欢应对那些人。 不过说什么便来什么,蒋氏目光扫了一圈,似乎在寻人,触及到沈烟躲在一处,整个人宛如偷鸡摸狗般,蒋氏两三步便冲了过来:“小四,别吃了,跟我认认人去。” “母亲,今日是二姐姐大喜的日子,您就不要拉着我过去了。” “我往日与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今日这样重要的场面,你若是不表现表现,将来如何说亲,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三姐姐如此优秀,你怎地不学学,整日里净想些乱点子,什么时候心思能用在正处!” 蒋氏低声斥责几句,不由分说就将沈烟拉了回去。 沈烟低着头,小声嘀咕:“并不是人人都像三姐姐那样的。” 这句话说的很轻很轻,蒋氏未曾听到,只是抬眸对着姜眠笑了笑:“小五,今日宾客虽多,但在自己家中,不必拘谨。” “多谢二舅母关心。”姜眠行了一礼,抬头间,便看到蒋氏拉着沈烟快步没入人群中。 喧嚣声四起,姜眠站在热闹之外,心中并没有异样的情绪,今日的主角是沈家人,说到底她只是个刚来的亲戚,恰好碰上了二姐姐出嫁,于她而言,也是欢喜。 只是,有些许孤独。 姜眠站在人潮外,恰好一棵桦树遮挡了她的身影,阳光落在枝叶上,在地上形成婆娑的光影,此刻无人察觉这里站着一位少女。 她抬眸看了一圈,本想找一找外祖母在哪里,却无意发现,廊桥底下,立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那人怀中抱着一只猫。 亦站在人群之外。 隽秀温雅,灼灼风华。 如云端之月,高不可攀。 这是她对沈霁的第一印象。 眠宝:可恶,被装到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宴席就要开了。 新娘子出门,由沈溪背着,穿过人群,众人从内院移到了外院,姜眠也心有触动,跟着人潮往前走。 不料此刻,身后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姑娘,这是你的东西吗?” 姜眠回头,目光愣住。 她随身携带的帕子,不知何时,竟不在腰间。 “多谢公子,是我的。” “方才无意捡到,冒犯了姑娘实属无奈,如今便可物归原主了。” 蒋齐玉温声道,目光却始终落在姜眠身上,方才他就站在廊桥上,无意发现廊桥处站着一位女子。 心中好奇,便差人来问。 原来她就是沈家的表小姐。 竟生的这般貌美,破落的光影落在她身上,仿佛度上了某种光华般,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心中感慨,画卷中的女子,有朝一日,竟会出现在她眼前。 如今走近的近了,蒋齐玉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美人。 姜眠未察觉到眼前人多余的心思,她迅速接过了帕子,道谢后便马上离开了。 风吹过她的发丝,蒋齐玉仿佛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一时间,脸颊便迅速红了起来。 直到姜眠走出去很远,他才如梦初醒,迫不及待问身边的小厮。 “这位姑娘可定了亲?” 小厮摇摇头:“未曾听说过。” 一时间,蒋齐玉的心像坠入一团柔软棉花中,忽上忽下,今日是姑母家大喜日子,他抽空前来,没想到竟有这样大的惊喜。 …… “公子,这里凉,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出来了。” “无妨。” 云青将披风给沈霁系在身上,眼下正值盛夏,即便如此,沈霁仍旧感觉有些凉。 廊桥下蒋齐玉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折返回去,沈霁收回视线,看着那走远的少女,神情晦暗。 “属下听闻,京中派人来济州了。” “何人?” “安阳侯府世子宋明砚。” 怀中的猫忽然换了姿势,沈霁轻轻舒展着猫的后脊,目光深冷。 宾客欢笑,喧闹声起。 他垂眸,忽然道:“派人去查一查姜眠。” 云青一愣,脱口而出:“表小姐?公子莫非是怀疑她?” 沈霁摇摇头,脑海中想起初次见到姜眠的场景,大约在六年前,他难得出院子,却恰好看到一个小姑娘被众人围在一起,他随意一瞥,却注意到对方那双眸子似曾相识。 仿佛在哪里见过。 …… 姜眠转了一圈,才看到外祖母,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容的背影渐渐远去,眼中露出几分感慨。 “外祖母。”姜眠唤了一声,而后走上前去。 沈老夫人转过头,便看到一个小姑娘向她走了过来:“眠丫头,你怎么没与烟丫头一起?” “四姐姐被舅母叫走了,我想着外祖母腿脚不便,便过来瞧瞧。” “你这孩子有心了。”沈老夫人温声道,一旁辛嬷嬷退让到一旁。 姜眠扶着轮椅,眼看着二姐姐上了花轿,才收回视线,二姐夫陆沐一表人才,面容俊朗,和煦可亲,与二姐姐很是般配,姜眠替二姐姐开心,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 沈老夫人在日头下待了没多久,便有些倦了。 姜眠扶着她回屋,又像从前伺候祖母那般,喂外祖母喝了药。 沈老夫人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竟想起了当年沈云在身边的时候。 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这么些年她视如己出,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骨血,若不是当初沈云执意离家,也许现在也不会…… 罢了,多想伤感,如今姜眠好好的,也是不错。 ** 沈容出嫁之事告一段落,蒋氏这几日正忙着清理内务,下人忽然来报,说蒋齐玉来了。 对于这位娘家侄子,蒋氏还是有耐心的。 蒋齐玉年纪轻轻,便画艺惊人,他无心科举,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创作上,本来也是件好事,但兄长几日前来信,还是说希望这个儿子能入仕。 蒋氏揉了揉额头,觉得此事也不好办,齐玉那孩子她见过,是个品行不错的,她也是打心底希望他能入仕为官,可若他心思不在此处,她便是如何威逼利诱都无用。 “侄儿见过姑母。”蒋齐玉行了一礼。 蒋氏面色温和,满意的看着他:“快起来吧,在济州住的可还习惯?” “侄儿一切都好,多谢姑母挂怀。”蒋齐玉恭敬道,简单与蒋氏寒暄几句后,便迫不及待直奔主题。 “侄儿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蒋氏满脸好奇:“有什么尽管提,不必和姑母客气。” 蒋齐玉握了握拳,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侄儿想求娶姜姑娘。” “砰——”一声,蒋氏手中的茶盏一个没端稳,重重落在地上,方才的好奇全转变成震惊,意外,不可置信,她强忍了半天,才将那股无名怒气压了下去,看着蒋齐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儿是真心的。” 蒋齐玉跪在地上,模样十分固执。 蒋氏恨铁不成钢看着他:“那姜眠死了父母,家世不高,与你仕途毫无助益,你为何要娶她,就因为她那张脸?” 蒋齐玉没想到姑母会如此反对,他闭眼思索了一番,确实,姜眠生的很美,但他喜欢她,并非全然因为那张面容,今日宴席上,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她,站在人群外,不争不抢,在他拾起帕子交于她时,她对他毫不好奇,只接过了帕子便立刻转身离去,可见是懂礼的。 了解完她身世后,他越发心疼她。 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到底经受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蒋齐玉很好奇,同时也想对她好,发自内心对她好。 思来想去,只有娶了她,日后朝夕相处,感情升温,也是一桩美事。 “荒谬!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见他久久不语,蒋氏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是你父亲前些日子传来的书信,你可知你父亲对你寄予的厚望,他希望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入仕为官,可你呢,整日沉迷作画,如今竟耽于儿女情长,这些话即便告诉你父亲,你父亲定然也是不准的!” “姑母……” 蒋氏将那几封信交到蒋齐玉手上,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很是烦闷。 蒋齐玉一下子愣住了,他手中捏着那几封信,思绪亦是混乱:“我与他说过,无心此道……” “够了,你若是真喜欢姜眠,就应当知道,如今你身无功名,老太太也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与其闹大惹的大家都不愉悦,还不如听你父亲的话,好好读书,给自己挣份前途,或许那时候还有转圜余地。” 蒋氏语气柔和下来,眉眼间划过一丝什么,而后将跪在地上的蒋齐玉扶起来:“姑母是在为你好,今日之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将来等你考取功名,姑母会好好安排的。” 蒋齐玉脑袋昏昏沉沉,心中只想着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可手上的信似乎有千斤重,沉甸甸的。 确实,以他现在的能力,不能许诺未来。 如若他将来真科考高中,再风风光光将她迎入府中,似乎也不错。 思及此,他顺势起身:“侄儿知晓了,请姑母转告父亲,我一定好好读书。” 蒋氏唏嘘,看着如今的蒋齐玉,不知该作何感受,她与兄长苦劝多日,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因为一个姜眠,竟忽然转了性子,真真叫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等蒋齐玉离开后,蒋氏忽然感到头疼,扶着额头坐了下来。 目睹了一切的李嬷嬷担忧走上前来:“夫人真的要遂表公子的愿?” 蒋氏某种闪过一抹算计:“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看来要给姜眠寻个人家了,生的那般祸水模样,原本还指望有点作用,可惜了,如今的局势看来,只能早日把姜眠嫁出去,断绝了蒋齐玉的念头。 重新充满希望的蒋齐玉并不知道蒋氏心中所想,从顺安堂出来后,偏巧又碰上了姜眠。 此刻的姜眠正好从寿安堂出来不久。 在回碧柔院路上,迎面走来一人。 她并不认识蒋齐玉,即便几个时辰前对方还拾了她的帕子,但她匆匆离开,并没有看清那人是何模样。 此刻蒋齐玉骤然上前打招呼,姜眠心中,是有些疑惑的。 “姜姑娘,在下姓蒋,是二夫人的侄子。” 姜眠一怔,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自报家门,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大大方方见了一礼:“蒋公子好。” 蒋齐玉很想说些什么来拉近距离,但他一来与姜眠确实不熟,而来冒昧开口,怕是会让人觉得轻浮,心中纠结不已。 姜眠觉得有些不自在,蒋氏的侄子为何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想不明白。 她也不愿多想,今日二姐姐大婚,府上宾客众多,能碰上也不奇怪,思及此,姜眠又客套说了几句,便连忙离开了。 蒋齐玉神情怔愣,在她转身后不久,脸霎时就红了。 此刻,他确信。 他是真的喜欢姜眠。 并非单单因为那张似画中女子才有的容貌,而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前期感情有点缓慢,但后期表兄是真的疯,眠宝会害怕的那种,感谢点进来的宝宝,祝大家天天开心![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沈容婚事告一段落,日子又恢复了平常。 这些时日,姜眠依旧如往常一样,白日里去木樨堂听学,课余时间大多都与沈烟在一起,除却有几日跟着蒋氏出去赴了几次宴,其余日子里,都是待在屋中绣花。 又过了小半个月,天气逐渐转凉,蒋氏请了几位裁衣嬷嬷入府,给小辈们多添了几身衣裳,姜眠与沈烟各得了三身,沈棠则是得了四身。 对此,姜眠没什么感觉,她本就寄人篱下,能有便已经不错了,而沈烟心思也不在此处,也没有任何微词。 倒是沈棠,这些日子跟着蒋氏出入各样的场合,有一次沈烟偷偷溜出去几次,回来便与她说,蒋氏是在给沈棠挑选成婚的夫婿了。 “大姐姐嫁去了京城,二姐姐嫁去了陆家,母亲说,三姐姐要嫁,也得高嫁,就是不知道三姐姐喜欢哪家公子。” 沈烟手中捏着糕点,无意同姜眠说起。 二人对此持看热闹心态,并没有多思多想。 直到半个月后,听说城南最大的一处宅子被人买了下来,那人非常神秘,只知道是位来自京城的高官。 一时间,整个济州城有名有姓的官员都递了拜帖,就连沈苑,也数次请见。 不过这些拜帖都被驳回,管事的人说,他家主子身子有恙,之所以买下这座宅子,乃是来济州养心,不喜外人打扰。 即便如此,仍有些不死心的,讨好巴结,企图能入贵人的眼,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这些都是后话,也与姜眠无关。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秋天都很安静,没发生什么大事,转眼便入了冬。 姜眠也在这济州生活了半年,大概也习惯了济州的风俗民情,与扬州整日繁华热闹不同,济州没有夜市,白日里繁华,夜里却冷清,不过姜眠甚少出府,这半年来,静心学习,除却偶尔跟着沈烟胡闹,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济州的冬天要比扬州稍微冷。 姜眠身子有些弱,冬天更是疲倦,不想动弹,沈老夫人听说后,特地命大夫隔三差五便来瞧一瞧,生怕她得风寒。 姜眠心中感动,却也听说,沈老夫人派过来的大夫,是每日给沈霁请平安脉的大夫,听说沈霁身子也不好,尤其入冬后,更是畏寒。 姜眠回忆了一下,这半年她见到沈霁的时候扳着指头都能数过来,记忆中炎炎夏日他都裹着一件大氅,可见身子确实不好。 姜眠心中感慨,来沈府这半年。 她大约知晓了每一个人的脾气,二表兄温和有礼,是个亲近好相与的,三表兄虽然经常犯浑,但对于她们几个姐妹还算不错,至于大表兄,姜眠思索了半天,都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只记得对方不喜欢人接近。 性子有些古怪。 ** 沈苑这些日子有些发愁,他为官多年,始终没什么实权,眼看着周围与他同一批的官员调任,升迁,甚至去了京城任职,只有他,数十年如一日,在这济州城中,做着小小的通判。 他心中郁结难以疏解,恰好听闻京中来了个权臣,若是能入那人之眼,以后飞黄不在话下。 只是,那人闭门不见客,这便是令他苦恼的。 “二爷,夫人来了。” 已是深夜,沈苑坐在书房,听到下人的话,抬了抬手。 没多久,蒋氏便从外头走了就进来。 “老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来做什么?”沈苑并未同她寒暄,而是直入主题。 蒋氏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却被她掩盖的极好,她与沈苑貌合神离,在外人看来,她仍旧是沈府的女主人,可只有她知道,这些年,沈苑尝尝流连烟花之地,根本不在乎她。 不过,她也接受。 只要几个儿女出息,她便心满意足。 “天寒了,妾身关心老爷。”蒋氏先是客套说了几句,而后忽然道:“听闻积安巷来了位贵客,还是从京城来的,我们棠儿也到了适龄的时候,老爷何不……” “噗嗤……”沈苑正喝着茶,闻言,一口热茶尽数喷了出来,“你倒是敢想!” 蒋氏脸色黑了一瞬,这叫什么话,她的棠儿是济州第一才女,别说嫁个高官了,便是嫁入王公侯爵她也觉得可以,眼下不就打听打听,至于摆出这副模样吗? “你可知那人是谁?” “不知道,老爷与妾身说一说。”蒋氏满脸期待。 沈苑忽然有些无语,他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看到妻子一脸天真单纯模样,心头无端起了股怒火。 “此人深不可测,才来了济州数日,递进去的拜帖从来不收,有小道消息,说他乃是侯爵府的世子。” 世子? 世子好啊! 蒋氏眼中忽然亮了起来,京中权贵屈尊来此,可不就是为了促进和棠儿的天作之缘,只要把握好此次机会,来日她便是世子的丈母娘,好不风光…… “我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了。” 蒋氏一番美梦还没做完,便被沈苑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不解:“为何,此乃天大的美事。” 沈苑再度转头看向她,从前怎么不觉,自己这妻子无丝毫脑子。 若是美事,怎么能轮得上他们。 “听说这个世子患有隐疾,少时走失,三年前才被寻回,这几年也曾谈婚论嫁过,可是……”沈苑忽然有些唏嘘,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每次侯夫人张罗此事寻来美人,站着走进去的,都是横着出来的!” “啊……”蒋氏愣住了。 怎么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有些怪癖,那清晖堂的一年到头也不见外出,还以为是染了什么不能见人的怪病,这怎么这侯府世子也是一样,这隐疾怕是不是什么好病,多半不举。 沈苑叹息片刻。 若是联姻能行的通,他早就巴巴得将女儿送进去了,何苦眼下在这发愁,递进去的帖子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都无。 算盘打空,蒋氏也有些不悦。 夫妻二人在屋子踱步片刻,蒋氏仍旧有些不死心:“老爷,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还能怎么办,下个月听竹轩要办一场诗会,那位可能到场,不过到了又能如何,一无门道二无人脉,便是搭上了话又能如何呢?” 沈苑此刻似想通般开始泄气,他若是不能许旁人好处,旁人又为何会无端给他好处。 蒋氏沉吟片刻,忽然道:“老爷真的不在考虑考虑了?” “你有办法?” 沈苑白她一眼,往常他并不会同妻子说这般多,今夜也不知为何,一股脑全告诉了她。 蒋氏坐了下来,目光微闪了一下:“此事也不难办,就看老爷狠不狠的下心,碧柔院那丫头不是刚过了及笄之年了吗?” “你是说眠丫头?” 沈苑有些犹疑。 “老爷不妨想想,她无父无母,本是一介孤女,若不是老太太心软,怎地会将她接回,况且大户人家的妾比小门家的妻不知尊贵多少,即便此事传到老夫人耳中,我们也是有站得住脚的。” 那姜眠生了一副狐媚子长相,若不早早嫁出去断绝了齐玉心思,来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来。 “此事……你容我想想。” 沈苑冷静了下来,姜眠虽说是他妹妹的女儿,可这么些年沈云与家中断了关系,他早就不曾与她交往了,此次同意姜眠回来也是看在老夫人面子,若真如蒋氏所言,事成之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那他便再也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了。 蒋氏看他听了进去,便也不急,没人能拒绝天下掉馅饼的美事。 更何况无论成与不成,于他们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思及此,蒋氏便也不多说了,她与沈苑多年夫妻,自是极其了解他的性子,别看现在犹豫,来日能有机会往上爬,只怕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能舍弃。 更何况,那姜眠不过一个外姓女。 舍便舍了吧。 来日在老太太跟前磕头认个错,此事能揭便也就揭过去了。 …… “小姐,天渐渐寒了,您要多添些衣物。” 碧柔院。 云芨将热茶端了进来,抬眸看向案桌旁端坐的人,半个月前,老夫人前去寺里祈福诵经,说是要开春后才会回来,府上大小事宜都交给二夫人蒋氏处理。 姜眠想着佛寺寒冷,便想做些护膝给老夫人送去,一来二去麻烦,索性多做一些,也省的多跑几趟。 只是这样便苦了姜眠,一连着几日都坐在案桌前,烛火幽暗,云芨怕她熬坏了眼睛,特地多点了些灯油。 “咳咳……” 只是这样一连几日坐在窗边,受了些寒风,姜眠忍不住咳了两声,云芨担忧:“娘子早些安歇吧,奴婢来就好。” “不妨事,等绣完这几件,刚好雪化了,到时候我们便上山,给外祖母送去。” 姜眠揉了揉眼眸,将针线放在一旁,这些日子,白日里她要跟着嬷嬷学礼仪规矩,夜里则绣这护膝,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歇过了。 也不是她不想歇,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闭上眼眸时,总能想起母亲还在的日子,恰好过几日是母亲忌日,她打算趁那几天去寺里给外祖母送护膝,顺便在佛前诵经几日,毕竟在这偌大的沈府,她没有名正言顺祭奠母亲的理由。 做完一切后,姜眠吹熄了灯,爬上床榻,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第8章 第 8 章 朔风吹雪,沈府安静一片。 云青悄无声息潜入清晖堂,推门而入,沉香暖木夹杂着幽幽檀香,掀起的风雪恰好扑灭了炭炉中燃着的暖意,他迅速放入些炭块,又踏入屏风后。 眼眸微抬,一眼便看到玉案前端坐的人。 “公子。” 沈霁淡淡应了一声,手中的狼毫丝毫未停,他身形羸弱,只披了件修着寒梅的大氅,漆黑的发丝轻轻垂下,落在锁骨两侧,大氅绒毛欲遮不遮,恰好盖住了那玉脂般的肌肤。 云青低下头,拱手道:“朝中传来消息,宋明砚明面上是来济州修身养性,实则暗中收到太子密令,寻一个人。” “何人?” “孙元。” 沈霁眉心微动,神情一下子便冷峻了下来,屋子中的炭盆烧的正旺,他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眼眸锐利漆黑:“曾经侍奉过永安太子的孙元?” 云青点头。 不错,就是当初永安太子身边的内侍,若不是此次无意查到,他还以为,孙内侍死在了曾经那场大火之中,没想到昔日太子府还有活着的人出逃。 “另外,属下还查到,孙元当年死里逃生后一直隐姓埋名在京城定居,后来不知为何被人追杀,一路南下,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三个月前……济州沈家。” “啪嗒——”一声,狼毫被折断,外头掀起一阵冷风,呼啸着风雪声猛烈撞击着门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黑暗中压过来,半晌后,沈霁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他如今叫什么?” “……崔学忠。”云青停顿一下,才慢慢道。 风雪声渐歇,一切似乎连了起来。 半年前,沈苑曾救下一濒死之人,与之一见如故,相处两个月后,便委托他前去扬州接姜眠回来,后不知为何,姜眠独自回来,崔学忠却下落不明,如今再看,这一切都并非偶然。 “还有一件事,当初公子让属下查五小姐的过往,属下查到,五小姐在济州时,曾与人定过亲,后来那人赴京赶考,失足坠崖,同年,安阳侯府寻回失散多年的世子……与五小姐定亲之人,就是宋明砚。” 茶凉了,沈霁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有些意外。 “公子,三日后,宋明砚会去静安寺。” 云青的声线有些低沉,不紧不慢道。 …… 三日后,暖阳从沉暗的天空中跃出,沈府后门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不多时,有一女郎从门中出来,她穿着浅粉色大氅,内搭一件鹅黄色襦裙,兜帽遮面,身形窈窕,正是姜眠。 “娘子,都备好了。” 姜眠点头,蒋氏早上便出门了,听说去城西赴宴去了,她本想同她知会一声,如今却是赶不上了,今日天气好,路上积雪消融,正好让马车畅行。 静安寺还在济州城外,来来回回要消耗大半日,她打算今日去,明日再归。 一路上,姜眠掀起帘子,目光有些好奇。 这半年来,她出府日子屈指可数,想起半年前初到济州的窘迫不安,如今的她,倒是更多了些镇定自若。 一路漫长,出城之后,她便彻底放下了帷幕。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久。 忽然,一声急刹。 车夫大喝一声,姜眠一个没坐稳,险些磕在尖锐的桌角上,幸好云芨眼疾手快,从一旁扶住了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云芨一边扶着姜眠坐稳,一边大声道。 “回娘子的话,前方路被封了。” 姜眠有些诧异,掀起一旁帘子,却被惊了一下,只见茫茫雪山之间,站着数名腰间佩刀的侍卫,那些侍卫个个面容冷峻,叫人生怕。 他们不动声色站在路的两侧,蔓延至前方一座凉亭,隐约有两道人影。 佛寺钟声敲响。 凉亭之中,确实坐着两个人。 正如面前黑白分明的棋局一样,一人穿黑袍,一人着白氅。 黑袍男子微微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皮肤偏白,仿若常年不见阳光,周身透着股阴暗与散漫。 相比于他的不羁,一旁的沈霁显然端庄许多,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半晌后,忽然道:“承让。” 宋明砚低头看去,面上无丝毫不虞:“久闻沈公子棋艺高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是我输了,先前赌约作数,公子想问什么?” 沈霁抚了抚衣上的褶皱,正欲说话,一旁侍卫却匆匆走近,附在他耳边轻言几句。 宋明砚挑了挑眉,伸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他自幼习武,耳力极好,更何况那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果不其然,听完后,沈霁忽然起身,面露愧疚:“抱歉,沈某要失陪了。” “这位公子形色匆匆,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宋明砚故作讶然,也站起身来。 “家中小妹上山,被拦在山下,还望世子高抬贵手,放小妹上来。” “原来如此,长秋,早说了不要带这么多人,吓到了美人,可就不妙,快放人上来。” 宋明砚佯装责怪,眼底却满是兴致。 “沈公子如此不俗,想必令妹定然也是风华绝代,何不请上来,喝杯热茶再走。” “不用了,小妹还未曾婚配,世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既然如此,长秋,送客。” …… 凉亭里又恢复了安静,沈霁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宋明砚不紧不慢收回视线,垂眸盯着这局势分明的棋局。 方才,他并未尽全力。 他也能感受到,对方也未尽全力。 没想到小小的济州卧虎藏龙,看来此次倒是有意外的收获,若是能招揽此人为太子一党,只怕是大功一件。 他随意坐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收起了脸上的玩味,沉声道:“缉影卫可回来了?” “回世子的话,早上刚收到的消息,世子让查的人,兴许还活着。” 闻言,宋明砚蓦然愣住了,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发抖,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世子,姜姑娘或许还活着。” 长秋低声道。 他是在三年前来到宋明砚身边的,并不清楚宋明砚从前发生过什么,但他记得,三年前世子刚被找到时,浑身是血,躺在山崖下,手中死死捏着一枚玉佩,昏迷数日,嘴里只反复念叨着两个字……眠儿…… 三个月后,世子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姜姑娘。 可是夫人带回来姜姑娘的信物,神情哀戚,说是姜姑娘思念双亲过度,也跟着去了。 世子不信,当下便要扔下所有,身份,名誉,地位,他全都不要,他说他只要那个会说会笑的小姑娘。 夫人以性命相要挟,让世子三年内不得离开京城。 安阳侯府虽然门第显赫,但在老太爷那一脉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世子的回来不仅是希望,更是振兴门楣的期待,夫人更是对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视若珍宝,种种掣肘,使得世子在京城整整待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奋发向上,不仅考取了功名,还受到圣上器重,眼看着侯府就要回到昔日鼎盛时期了,夫人才慢慢不限制世子的自由。 长秋看在眼中,也明白,这些年来,外人眼中喜怒无常,暴戾无情的世子,其实只是个孤独冷清,不被理解的可眠人。 长秋很多次看到,夜深人静时,世子才敢歇下所有伪装,折一株桃花,温一壶酒,静静的,坐在案桌前。 若是姜姑娘真的活着。 也许世子便不会过得这样苦了。 思绪回拢,长秋继续道:“属下查到,当年世子离开后,姜姑娘被祖母收养了,只是她的祖母半年前就已过世了,姜姑娘被大伯一家收养……” “备马,明日就去扬州……不,现在就去!” 宋明砚有些掩盖不住心中的紧张与兴奋,他等了整整三年,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却不曾料到,她居然还活着。 姜眠还活着!! 他想立刻就见到她,整整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世子……”长秋蹙眉:“世子忘了,下个月的诗会,您是要参加的。” “姜姑娘既然活着,见面是迟早的事,世子别忘了,此行来济州的真实目的。” 宋明砚正要抬步的动作一顿,眼眸立刻暗了下来,“你说的对,只有完成这件事,我才能彻底摆脱他们的控制。” 不过须臾,他又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模样,微微垂眸,负手而立。 只是,胸中那颗心,却似死而复生般。 滚烫,热烈。 等一切都结束后,他会以宋闻时的身份,干干净净去见她。 *** 姜眠叹了口气,上山之路若是不行,那意味着她要改日才来,给外祖母送护膝尚且能宽限,可她带着母亲遗物,却等不了那么久。 也不知这亭中是何贵人,姜眠正犹豫着,不料忽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姜眠一怔,那人是表兄身边的侍卫云青。 “五小姐,公子说若是要上山,可乘他的马车。”云青翻身下马,恭敬道。 姜眠有些意外。 大表兄怎么会在此处? “表兄也是要去静安寺吗?” 云青点了点头。 姜眠不动声色看向两侧佩刀的暗卫,虽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但眼下这上山的机会确实难得,她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毫不犹豫道:“多谢表兄。” 紧接着,主仆二人便从马车上下来,谁料云青却忽然伸手,为难道:“公子说,只许您一人上车。” 姜眠:…… 虽不知那位表兄为何会突然好心,但没有错过母亲忌日已是万幸,她不敢耽搁,让云芨先回府等她,自己则抱了行囊,走到了沈霁马车旁。 第9章 第 9 章 马车旁,姜眠却停下了脚步。 脑海中想到辛嬷嬷所言,大公子沈霁最喜清净,从来不会让外人随意近身,眼下她却要同他共乘一辆马车,且还是他提出来的,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说不出来的奇怪。 姜眠沉默了片刻,索性不在犹豫,掀起衣袍,缓缓迈了上去。 这一上才发现,沈霁的的马车,比她来时乘坐的要大许多,车内宽敞,甚至还点着香,而他就端坐在正中间,雪白的大氅一尘不染,从里到外都透着清俊雅致。 姜眠没敢多看,敛了眸,轻轻唤道:“表兄。” 闻言,男人眼眸睁开,视线淡淡移了过来。 “上山做什么?” “给外祖母绣了几双护膝。”姜眠乖巧,自上车后便坐在了沈霁对面,手中的包裹放在膝上,沈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姜眠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安静的坐在一旁。 不多时,马车似乎来到了亭子周围,依稀听到云青与旁人说了几句什么,姜眠有片刻分神,却忽然听到对面道:“若是无聊,一旁匣子中有些孤本,拿出来看看。” 姜眠一怔,飘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自然的打开木匣,将里面的几卷书拿了出来。 马车外,宋明砚懒得应付,寒暄几句后,看着那辆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为何,心口忽然一慌。 他垂眸,方才竟有一瞬间的荒谬想法,总觉得眠儿就在他身边。 宋明砚起身,抬步就朝着凉亭外走去。 微风将他的理智吹回了几分,他抚摸着那枚玉佩,稳了稳神。 定然是太过思念,才会有这种错觉。 一想到要见到姜眠,他的心里竟生出几分紧张与无措。 整整三年了。 也不知那个小姑娘如今是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宋明砚便勾起了唇角,眼中满是柔情。 ** “听说你近日跟着夫子读书,这几本诗文,可看得懂?” 安静的马车内,沈霁忽然发问。 姜眠神情微微一怔,翻页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一双如萤石般的瞳孔轻轻抬起,低声道:“看得懂。” 沈霁挑眉,并不意外。 二人名义上虽是表兄与表妹的关系,实则并不相熟,姜眠的目光虽停留在书卷上,实心却飘去了外面。 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静安寺。 她按耐住想揉眼眸的手,端坐着,余光瞥到一旁的人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眸,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阖上书卷,忍不住掀起一旁的帷幕,刺骨的风将她吹的一激灵,也吹散了这若有似无的奇怪氛围。 沈霁轻轻将眼眸睁开,入目便看到了小姑娘扭着身子朝外张望,他伸手将怀中的暖炉拿出,不自觉咳了两声。 顿时,姜眠如同做坏事被抓到般,掀起的帘子落回了原处,与此同时,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看过来:“表兄,你生病了?” 沈霁敛眸:“无碍。” 姜眠点点头,没有多问。 后半程时,她坐的极端庄,好在这程山路并不算太长,一柱香后,马车便停在了寺庙门口。 辛嬷嬷知道她会来,可没想到,五小姐竟是同大公子一块上的山,顿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讶,沈霁似乎对此很平常,他低声同辛嬷嬷打过招呼后,便提前进去了。 姜眠弯眸笑起来:“方才发生了意外,幸好大表兄出现,捎我一程。” 辛嬷嬷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原本的惊诧也转变为心疼:“天寒地冻的,五小姐真是有心了。” 姜眠依旧笑着,跟着辛嬷嬷入寺,先去了老太太身边,将做好的护膝奉上去,沈老太太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看向她的目光,全是柔情,“小五有心了,这一路上来,可受了不少苦吧?” 姜眠低下头,余光瞥见一旁云淡风轻的表兄,低声道:“不苦,能替外祖母做事,眠儿不觉得苦。” 闻言,沈老太太更是一阵感动。 一旁的沈霁无声勾了勾唇,原本以为这个小表妹只是个胆小怯弱的,可她却知该讨好谁,该对谁好,有时女子娇弱,反而能更惹人眠惜。 茶凉了,沈霁将茶盏放下。 起身道:“祖母,孙儿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这尊大佛离开,姜眠无声松了口气,总觉得萦绕在身边的压迫可算不见了,说话的语气都不由轻快许多。 与外祖母拜别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前院。 孤雪青灯,檐角下尽是寒霜。 姜眠将兜帽戴起,手中提着一些经文。 早在扬州便听说过,逝世之人若是有至亲亲手诵读经文,能更好入轮回之道,下辈子少受些苦,她父母虽然有很多不足,但到底骨肉至亲,对她很好。 过了今夜,就是母亲忌日。 前院冷冷清清,除却一个扫雪的小师父,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姜眠跪坐在蒲团前,虔诚的跪拜了三下。 面前的菩萨慈眉善目,平等注视着每一个前来求佛诵经之人。 姜眠闭着眼,檀香悠悠。 脑海中原本萦绕着母亲的面容,不知为何,却是反复想起方才那一幕。 马车上…… 思绪不平,姜眠索性睁开眸,香案之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姜眠好奇,掀起帘子,谁料这一眼竟差点让她跌坐在地。 一只耗子! 她慌忙起身,谁料竟踩到了裙摆,与此同时,耗子受惊,连忙奔蹿,一时不知逃到了哪里。 她秀眉拧起,一股钻心疼意从脚腕处传来,外面扫雪的小师父不知何时也不见了,白茫茫一片的雾气中,似乎真的孤立无援。 姜眠忍着痛,强逼着自己站起身来。 不远处有一方软榻,只要到了那里,或许脚腕处的疼痛能减缓许多。 额间已出了冷汗,她费力移动着,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寒鸦,嘲哳寒凄,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越来越近,与此同时,一柄寒剑悄无声息抵上了她的颈…… 窗扉不曾关紧,冷风如刀子般,吹的人脸上脸上生疼。 姜眠被吓的跪坐在地上,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清冷沉黑的眸。 她颤巍出声,就连自己都没发觉,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抽泣:“表兄。” 沈霁眉梢轻蹙:“怎么是你?” “我脚崴了,本来想去软榻上歇歇,谁料……”她声音顿了顿,极力忽视把柄横在自己身前的寒剑:“在这里遇上了表兄。” 沈霁垂眸,目光扫过她白皙柔嫩的脖颈,指尖轻轻回拢,长剑入鞘,他俯身,视线落在那被遮的什么都看不到的脚腕,片刻后,出声道:“还能站起来吗?” 姜眠试着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她摇摇头,却没忍住,眼眶霎时便红了。 沈霁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晌后,他将剑递给身后的云青,竟突然弯腰,带着雪莲般好闻的清香扑面而来,不止姜眠,就连云青,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眸。 这还是他记忆中的公子吗? 方才他在向公子汇报事情,谁料说到一半,公子忽然走到一旁,只听到一声利剑出鞘,紧接着便看到了五小姐。 被抱起的那刻,姜眠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般,怔讶,愕然,不知所措。 浑身力气似乎都集中在了一处,指尖紧紧握起,不敢触碰他干净到没有任何折痕的大氅。 “表兄。”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沈霁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将她抱去了软榻,彻底坐下来后,姜眠似乎忘记了脚腕的疼痛,浑身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我娘的祭日快到了,我想给她诵经祈福。” 沈霁不动声色看过去,香案之上,果然放着许多祭祀的物品。 “很冷吗?” 姜眠怔住,诧异抬头。 “你为何浑身发抖。” “……” “姜眠,你在怕我?” 冷风袭来,吹灭了香炉中燃着的半截香,一种不知名的氛围袭来,有那么一瞬间,那高台上慈眉善目的菩萨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勾人心魄的恶鬼。 所有声音与画面都归于虚无。 她的耳边,仿佛只有这句话,反复流转。 眼前,这个人,杀气蔓延。 姜眠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却发现,好似是她多想了,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表兄,方才那不过只是错觉。 她压下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扯了扯唇,小梨涡更为明显:“表兄说笑了,我与表兄无冤无仇,何谈怕这一字。” 沈霁不动声色收回了眸,横在她上方的压迫不知何时也退了去,正要松口气的姜眠冷不丁忽然听到:“放松些。” 紧接着,脚腕处传来一阵比前几次都更为剧烈的痛意。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 扭伤的地方,竟是恢复了! “试一试,还能不能走。” 沈霁淡淡出声。 与此同时,握着她脚腕的手也收了回去。 姜眠下意识动了动,踩在了地上,不可置信抬眸:“好了,真的好了。” “多谢表兄。” 沈霁收回视线,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下山。” “……是。” 姜眠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伸手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大表兄并不是如同辛嬷嬷所说的那样不喜欢人近身。 而是…… 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冷淡,好像一潭深水,谁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静安寺后院。 碎雪落下,云青跟在沈霁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公子方才为何不动手?” “若是她知晓了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云青,你逾矩了。” 皂靴踩在雪地之中,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 沈霁停住脚步,声音沉冷。 云青叹了口气,他只是一个下人,无法置喙主子的事情,但他很想问,公子为何会对五小姐另眼相待,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助他们的东西吗? 云青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一件事,半年前,五小姐入府,就是崔学忠前去接应的。 怪不得公子会突然带上五小姐。 原来公子深谋远虑,是他误会了。 沈霁没理会云青的话,他方才出剑时,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姜眠。 他只是有些疑惑,明明是第一次见姜眠,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那双泛红的眼眶,好像在哪里见过。 蓦然,有些头疼。 云青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神一紧:“公子头疾又犯了?” 他连忙将沈霁扶入屋子,将随身带着的药拿出,看着沈霁服了下去,才松了口气。 长夜漫漫。 姜眠有些无聊,静安寺的夜很安静,她刚从前院回来,本该怀念母亲,不知为何,脑海中全都是沈霁冷淡的模样。 从他出现,到无故产生交集。 辛嬷嬷口中的一定要远离他,她似乎完全没有做到。 直觉告诉她,大表兄与沈府所有人都不同,他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将自己与所有人都隔绝开,她也应该远离。 可是她如今所做的,似乎与最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 姜眠揉了揉眼角,忽然有些发愁。 她并非想要窥见别人秘密,她只是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 等离开这静安寺,她一定离他远远的。 姜眠这般纷乱的想着,眼皮子渐渐沉重,这是时隔许多年,她再次一个人宿在外面,身边没有云芨,只有几声寒鸦不时发出难听的声音。 几个时辰后。 天边出现微红的亮光,姜眠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外面有人呼喊。 “五小姐,该下山了。” 这么早! 霎时,所有困意全都消散,她连忙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完毕,而后打开门,一夜霜寒,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云青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方才已经知会过老夫人了,五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现在便可以走了。” 姜眠怔怔点了点头,来到昨日那辆马车旁,犹豫了片刻,才上去。 果不其然,沈霁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大氅,姜眠目光有些心虚,看向他的衣领处,昨日被她揉皱的地方,如今已是干净无痕。 姜眠默默收回视线,掌心中攥出了些湿意。 不知什么缘故,在沈霁面前,她所有心思似乎都能被看透,若不是下山只有这一辆马车,她真的不想同他共处一室。 “没睡好?” 猝不及防,男人缓慢开口。 姜眠下意识抬眸,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正好望向她,她心神一紧,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没、没有。” 睡的还行,至少没有做噩梦。 沈霁淡淡收回了视线,没将她的紧张放在心上,下山之路很安静,马车中的二人,一个坐在最里侧,一个坐在最外侧。 这大约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平常一个人出门时,她喜欢掀起帘子看外面风光,如今多了一个人,倒是让她不知该怎样才好。 索性低下头,把玩着手心的绢帕。 草木灰白,山间冷清。 云青坐在马车前,手中抓着缰绳,一只寒鸦从天边掠过,停在了最前头的枯枝冷干上,山间流动着的风,骤然转了方向。 一根冷箭,划破长空。 变故发生就在一瞬,快到云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本能的挥剑去挡。 “有刺客!” 马车内,姜眠一个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 心跳加快,她面前,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面容。 第10章 第 10 章 数十支冷箭相继袭来,姜眠哪里见得过这种场面,她手脚冰凉,低下头,根本不敢乱看。 鼻尖处的清香好似能抚稳人心,却也只是一瞬,暗处不知来了多少人,云青一人,根本不能抵挡。 “左转,舍弃马车。” 头顶上传来一道吩咐,云青快速做出反应,不过须臾,马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切往前奔去,姜眠呼吸都不由屏住了,这是发生了什么,谁要杀他? “抓紧我。” 一声急令,姜眠只感觉一阵冷风袭来,而后,她被人扣着腰,快速急坠。 竟是要滚到山崖底下。 “表兄!” 她怕极了,脱口唤道。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传来,倒是下坠之间,恍惚听到一声闷哼。 …… 下过雪的山崖里格外冷,只能听到呼啸的风穿过的声音,姜眠小心翼翼抬起头,这一看,却是将她吓了一大跳。 “表兄……” 眼前的人,不知何时,中了箭。 胸前大片衣襟染血,原本无暇的白袍,已经被她揉成皱巴巴的,甚至那干净的衣领,也因沾了血而变得有些不堪入目。 “表兄,你流血了……”姜眠声音有些颤,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眼下已经是怕到了极致。 沈霁面容依旧冷峻,只是唇色发白,若不是胸前流着血,姜眠险些以为,他并没有受伤。 她抿着唇,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他扶到山间的一处巨石旁。 不该问的不多问。 姜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站在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如今沈霁受伤不能杀她,倘若他恢复后,她见过这一幕,他会杀她吗? 想起佛寺里那把悬在脖颈处的剑,她倒吸一口气,脚步下意识往后缩去。 旋即,更可怕一种念头忽然浮现,若是她不救沈霁,那……更不成! 若是她见死不救,只怕回到沈府,她也是活不下来的! 如今,只能去赌。 赌他并非冷血无情之辈,赌他不会滥杀无辜。 姜眠正思索着,没有发觉,眼前的人已将手伸到了箭羽之上,快准狠一套动作。 他竟是自己将箭拔了出来! “撕拉——”衣角的外袍被他扯下,又几下干脆利落的动作,将不断流出的血暂时压住了。 整个过程,姜眠都仿佛木头人般,呆愣不知所措,幸好方才没有后退,他不仅不会死,是真的有能力,杀了她。 姜眠是个很怕死的人。 同时,她也是一个很懂变通的人。 见到沈霁自己将伤口处理好后,她抽泣掩面:“表兄,我好害怕。” “……” “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她悄悄抬眼,刻意强调我们。 她和沈霁,都要活着! 沈霁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瞬,姜眠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姜眠,你为何会来沈府。” 出乎意料的询问,原本紧张的氛围,蓦然因为这句话,而全部消散了。 姜眠下意识看他。 人尽皆知,她父母双亡,祖母病逝,若不是沈府施舍,她早就流落街头了。 “我没有家,命如草芥,哪里能活下去,便去哪里。” 闻言,男人再次看向她。 何其相似的眼眸。 十二年前,逃出京城的那个夜里,他也遇到了一个和她很像的人,只不过,那个女孩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沈霁垂眸。 心中嗤笑。 他觉得自己疯了,竟觉得姜眠,就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 姜眠感觉到他身上生出几缕莫名的悲哀,她抿唇,努力想找一些其他话题:“表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没有任何回应,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索性也靠在一旁,等着救兵。 不知是不是太过寒冷的缘故,她靠着石壁,竟有些疲惫困乏。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白茫茫一片雪。 “嘀嗒,嘀嗒。” 不知是哪里漏了水,几滴水珠砸在雪地里,竟将纯白无暇的霜雪,染成了血的颜色。 后背忽然生来一阵凉意。 雪消散了,四周蓦然出现了几座房屋,隐约还有寺里敲响的钟声,一圈圈荡开了所有纷乱。 …… “姑娘,姑娘。”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 姜眠蹙眉,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 她费力睁开眼眸,入目便是几张担忧的面容。 沈烟见她醒来,松了一大口气。 “老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怎么到了这里?”姜眠起身,她明明记得,自己与沈霁跌落山崖,等着救兵,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碧柔院。 “娘子,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云芨抱着她开始哭。 沈烟在一旁补充:“小五,你也太不当心了,怎么一个人去给祖母宋护膝,还如此不下当心自己身体,着了风寒。若不是堂兄将你抱回来,只怕你要因为高热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云芨忍不住看向沈烟:“四姑娘,您怎么能咒我家娘子。” “我哪里咒她,我是想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逞强,如果不是堂兄在你身边,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姜眠皱了皱眉,这怎么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沈霁受伤,怎么变成了她感染风寒,况且听沈烟的话,还是他抱着她入府的,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我……”她咬了咬唇,忽然不知该问什么。 “怎么了,难不成生病后变成结巴了,这可不行,陈大夫,你不是说我妹妹无大碍了吗,怎么说话不利索了。” “四姐姐,我没事。” 姜眠叹了口气。 见状,沈烟才让大夫离开。而后又迫不及待坐在她身前,满脸好奇:“小五,你怎么会和堂兄在一起,他去静安寺做什么?” “我不知道,半路上遇见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么,堂兄从来不与我们一起,怎么突然对你另眼相待,原来你们是偶然碰上的。” 姜眠快速解释了一遍,隐瞒了沈霁中箭之事,沈烟听完后,仍旧震惊不已:“这么说,是堂兄带你上了山。” “嗯。”姜眠颔首。 沈烟听罢,也没再多纠结,而是忽然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先不说这个了,有另一件事情,你想不想听?” “什么?” “母亲最近在给三姐姐物色成亲对象,这几日带着三姐姐去了好几场宴会,不仅如此,下个月有一场至关重要的诗会,听说京城来的那位大人也会参加,母亲说不定想把三姐姐嫁去京城。” 姜眠有些诧异,细细一想,最近蒋氏似乎经常外出,原来还带着沈棠。 姐妹二人对此不算太关心,简单说了几句,沈烟便离开了。 姜眠目送着她出门,回头看向云芨,低声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大公子将您抱回来的。” 抱? 怎么抱?如何抱? 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抱着她入了府? 姜眠一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姑娘,话说您是怎么了,竟烧的那样厉害,还有,您不是说第二日就回来吗,怎么三日后才下山?” 三日后? 她明明就只在静安寺待了一夜! 她昏迷了三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日沈霁明明中箭,思及此,她问:“大表兄呢,他怎么样了?” “大公子没什么异样,姑娘,您为何突然问他?” “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姜眠扯了个谎,感觉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她决定不去想沈霁的事情。 接下来几日,姜眠待在府中养病,沈烟被蒋氏送去王娘子府上,说是跟着她学礼仪,姜眠日子清净了一段时间后,蒋氏忽然出现在了碧柔院。 “眠儿,你好些了吗?” 蒋氏嘘寒问暖了几句,直入主题:“过几日,听竹轩要举办一场诗会,你随舅母一同去罢。” “三姐姐和四姐姐呢?” “棠儿也会去,烟儿这孩子性子还需磨一磨,你比烟儿稳重,舅母带着你,更放心。” 姜眠垂下眸,乖巧应道:“我都听舅母的。” 蒋氏满意点了点头,将带来的上好药材搁下,又从手上褪下一个银镯子来:“眠儿也是大姑娘了,好好打扮一番,你的婚事,舅母也会上心的。” 闻言,姜眠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来,不管蒋氏是不是真心替她打算,但寄人篱下,总归是要给自己考虑的。 她不能一辈子待在沈家。 若是可以,寻一个可靠的人,有了终身依靠,也是一条后路。 距离诗会还有三日,蒋氏给她送来了一件衣裙,精美华贵,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好看衣服。 她低下头,默默接过。 云芨复杂看着她,不满道:“娘子,您真要与人相看呢?” “出去看看也是好的,总不能整日待在房中,听说诗会上的才子不少,舅母如此安排,也是出自好心。” 云芨没说话了,道理她都懂,可她私心觉得,能配的上姑娘的人,定然不是那些只会说几句酸文的秀才,不过姜眠决定了的事情,她支持便是了。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诗会那一日。 一大早,蒋氏便派人来请她,看到姜眠对装扮,露出了满意笑容。 “五小姐国色天香,只需轻轻点缀,便能惊艳众人。” 一番不假思索的夸赞脱口而出,饶是姜眠脸皮再厚,也听的有些脸红。 来到大门口时,蒋氏与沈棠早就到了。 她们母女乘一辆马车,姜眠则单独乘一辆。 沈棠多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丝轻视,待上了马车后,便迫不及待问道:“娘,您真的要把姜眠送出去?万一她得了那位贵人的眼,岂不是要压女儿一头。” 蒋氏勾了勾唇,安抚沈棠:“别担心,娘早就打听过了,那位贵人脾气古怪性子暴戾,即便姜眠侥幸被他选中,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可惜了我的棠儿,若是那位贵人正常,以你的才情样貌,定然能入他的眼,到时候,你就是沈府最尊贵的人。” 母女二人一阵叹息,另一辆马车里,姜眠忽然有些头晕。 先前坐马车时,她并没有异样感觉,如今却感到一阵晕眩,好像要把昨日吃下的东西都吐出来似的。 幸好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一下车,姜眠满脸难受,匆匆同蒋氏说明之后,便寻了个地方缓一缓。 蒋氏有些不满看着她的背影,暗中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跟着她,莫要让她溜走。” 第11章 第 11 章 听竹轩很大,她又是第一次来这里,走了没多久,便迷路了。 索性一路上都有侍女穿梭,她随意拦了一人,询问到净房的位置后,便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往前跑去。 定是早上吃了几口凉茶,才导致肚子如此不舒服,不过净房的位置并不算偏僻,很快她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打算按照记忆原路返回时,忽然,前方假山后,有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 “好妹妹,你就让我瞧一瞧。” “冯公子,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下,奴家怕有人前来。” 女子的声音酥麻入骨,虽是拒绝,却能听出,有欲拒还迎之意。 姜眠立刻停下了脚步,舅母不是说来参加诗会,怎么诗会上,竟有如此放浪形骸之人。 “怕什么,今日这诗会本就是我父亲承办的,目的就是为了讨那位大人欢心。”男子的声音满不在乎,指尖挑起美人下颌,呷笑道:“不过我听说那位大人龙阳有疾,像你这样的美人送进去,都要被折磨死的,真真是暴殄天物,你说是不是呀,美人……” “唔……讨厌,奴家的心,都在公子身上了,公子莫要打趣奴家。” 调笑声入耳,紧接着,更是一阵激烈的声音。 姜眠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当即便愣在了原地,等她反应过来想要离开后,那人又开口道:“今日这诗会带家眷女儿来的,多半都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送给那位贵人玩耍,若是贵人高兴了,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升官发财便有指望了。” “公子知道的可真多。” 冯公子被夸,更加得意,伏在美人肩上,衣物褪了一地。 姜眠正要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竟是不小心踩在了树枝上,细微声响发出。 冯良玉敏锐捕捉到这一声音,立刻抬头:“谁,谁在那里?” “……” 冯良玉随意将外袍披在身上,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来到方才姜眠藏身之地,身后的美人也穿上外袍,一脸惊恐:“公子听错了吧,这里哪有人呢,或许是野猫跑过……” ** 姜眠心有余悸的离开后,心中却止不住乱想起来。 她知道今日这场诗会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早在舅母特地嘱咐她装扮时她就猜到了,定然是与她的亲事有关,只是她不曾想到,舅母会这样狠心。 她捂着胸口,忽然一阵心痛,昔日记忆纷至沓来,大伯母毫不犹豫舍弃她,那肥如猪头的县令给她灌了一杯迷药,如今,记忆重合,舅母竟也要这样做吗? 姜眠不敢想下去了,只觉得脑海越来越乱,胸口一阵窒息。 恰好此刻,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五小姐,老奴寻您好久了。” 她回头望去,蒋氏身旁的张嬷嬷满脸关切,只是那双眼中,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算计。 “五小姐身子可舒服了,老爷与夫人已经等您许久了,今日来参加诗会的都是贵人,五小姐切莫误了时辰,令贵人们不悦。” 姜眠蹙了蹙眉,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从前她真心以为,舅母只是势利了些,如今才发觉,她与大伯母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就连身边的人,也是假心假意之人。 她极力掩下心中的思绪,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来:“嬷嬷,我的镯子丢了,我想回去找找。” “什么镯子,可别耽误了时辰。”张嬷嬷有些不悦。 “是我娘留给我的镯子,对我意义非凡,若是它不见了,我……我怕是无脸面见她了。”说着说着,姜眠忽然染上了哭腔。 眼看着就要拗不过她,张嬷嬷连忙改了语气:“五小姐还是先回去吧,老奴给您找镯子。” “如此,就有劳嬷嬷了。”姜眠眼眸闪烁了一下,而后便要离开。 张嬷嬷不放心的嘱咐:"五小姐一直往前走,然后再转一个走廊,夫人和老爷在那里等您。" “我知道的,嬷嬷,镯子您一定要帮我找到。” “是。”张嬷嬷咬了咬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不情不愿按照姜眠的来时路返回。 ** 凉亭里,宋明砚懒懒靠在软椅上,今日这场诗会是冯家承办,若非看在冯毅是太子的人,他不会来这里浪费时间。 自从那一日长秋说,他的眠儿还活着,他想去扬州的心便越发急切,等诗会一结束,他便立刻启程,三年未见了,也不知她的容貌有没有变化,自己的样子会不会吓到她。 “长秋,我如今,很可怕吗?” 宋明砚忽然有些不自信来,这些年,他为了早日摆脱侯府控制,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昔日那个笑起来就会脸红的宋明砚,如今也变成了生杀予夺,假模假样的世子,他怕眠儿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长秋看向他,恭敬道:“没有人怕您,他们都会尊敬您。” 宋明砚嗤笑,别人的敬畏,害怕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只要眠儿心里还有他,就足够了。 他一定会寻到她。 不管多久,只要她还活着,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宋明砚眼眸沉了下来,只觉得外面一切都无趣的很。 忽然,他眸中一紧,看到了一个身影。 “眠儿!是眠儿!” “长秋,快,快将那个女子带过来。” 熟悉的背影从长廊走过,宋明砚简直不可置信,还没来得及思索太多,话已经脱口而出。 “世子,您看错了,姜姑娘还在扬州,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长秋目光也看向那边,游廊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影。 宋明砚眼眸暗淡了下来,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和她相像的身影,每一次寻过去时,都是陌生的面容。 是呀,他的眠儿还在扬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济州城里的听竹轩内。 他抿唇,心想一定是思念太过强烈,产生的幻觉。 “世子,冯大人求见。” 忽然,侍卫出现,恭敬道。 宋明砚眉间闪过一抹不耐,冯毅此人,贪得无厌,不满做一个小小的知府,多次想求他在太子身边美言。 但就是再不想应付,如今,也不能撕破脸皮,思及此,宋明砚起身,走了出去。 沈苑恰好带着家眷上来,看到宋明砚出现,连忙就要上去行礼,谁料宋明砚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微风吹过,沈棠恰好抬眸,眼中露出惊艳。 这世间除了堂兄,还有人生的如此好看。 这便是父亲口中的贵人吗? 宋明砚并没注意到这三人,等他离开后,沈苑不满的看向蒋氏:“不是让你带着姜眠过来吗,人呢!” “妾身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妇道人家就是不中用,紧要关头掉链子,我就不该听你的话,现在好了,错失了最好机会,那位世子明日就要离开,还升官发财,做梦去吧!” “老爷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姜眠离开的。” “或许五妹妹没有这个命吧,父亲也不能全怪母亲。”沈棠出声,沈苑见事已成定局,索性不与她们纠缠,拂袖离去。 无故被责骂一通,蒋氏也有些生气:“小贱蹄子,关键时候不知道跑哪去了,张嬷嬷呢?” 侍女摇了摇头。 蒋氏正准备离开,张嬷嬷忽然气喘吁吁跑了上来:“夫人……” “怎么就你一人,姜眠呢?” 张嬷嬷被问懵了:“五小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抬头看向蒋氏身后,并没有姜眠的身影,也反应了过来,自己似乎犯了错,竟被五小姐诓骗了,她沿路返回去,不仅没见到什么镯子,更是不小心撞见冯家少爷与一女子苟合,幸亏她反应迅速,才没让冯少爷发现自己,本以为五小姐已经回来了,但看如今这局面,似乎她将事情搞砸了。 思及此,张嬷嬷低下头:“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跟着五小姐的。” ** 从张嬷嬷身边离开后,姜眠不敢有任何停留,连忙按照记忆走出了听竹轩。 她向车夫说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一路上,姜眠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先前大伯母将她送给那个县令时,她还可以拼死逃出,如今舅母也打这样的主意,她虽是暂时离开了,可日后呢? 她在沈府生活,外祖母虽能护她,可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她到底该如何摆脱这样的生活。 想着想着,她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她所求的,不过是有一安身之所,不用颠沛流离,也不用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而无能为力,可是如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偌大的世间,难道连一处安稳的地方都没有吗? 姜眠心情沉闷,也无心去看街边的风光,她几乎麻木的回到府,刚一下马车,却忽然看到沈霁也从外进来。 姜眠下意识的后退,对方似乎完全没看见她,下了马车后,便径直掠过她朝前走去。 几乎一刹那,她心头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也许她可以求助表兄。 她不想再过那样从前那般居无定所的日子了,蒋氏既然想利用她,今日不成,日后定然会有其他谋算。 况且蒋氏既然有这个念头,外祖母那边,她也必然有应对的法子,如今这沈府,她不知道该求助谁,表兄虽然不近人情,但那日相处山崖间,她大约了解他的性情,并非外表那般冷漠。 倘若能得到表兄的庇护,或许在这沈府生活,将会容易许多。 眼看着沈霁身影就要消失,姜眠来不起多想,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表兄。” 第12章 第 12 章 沈霁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眼眸淡淡:“何事?” 姜眠忽然有些语塞,方才大胆的念头也是临时冒出,如今真到了沈霁面前,她却有些局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只是想感激表兄送我回来。" 沈霁蹙了蹙眉,脑海中想起那日她的模样。 红彤彤的脸庞剔透明亮,眼睫处还覆着薄薄的风霜,竟令素来冷心薄情的他,产生了一丝不该生出的心软。 这样超出控制的感觉并非他应该产生的,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姜眠远一点。但不知为何,在听到那句甜甜的表兄时,下意识便停住了脚步。 如今反应过来,只看她笑的明亮,上前一步,脆声道:“表兄,谢谢你。” 沈霁眸中,微不可察迟疑了一下。 “你叫我,只是说这个?” 姜眠用力的点了点头,眼中的犹豫被亮晶晶的光芒覆盖,落在沈霁眼中,便是少女兴致勃勃,向他诉说着昔日之恩。 一时间,眼睫轻轻垂了垂。 半晌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话,转身便往里去了。 姜眠愣住,看到那抹纯白的身影消失,忽然泄气般的露出担忧之色。 接近沈霁得到他的庇护虽然是一个法子,但他又哪里是那般好接近的。 她自认美貌不错,早在扬州时,便有男子因觊觎她的美貌而犯下大错,也因此她被一些人不喜欢。 她其实并不喜欢张扬,自小到大也没有靠着容颜去做什么,但怀璧其罪,既然大伯母,二舅母都想利用她的美貌谋得不错的前程,那她何不也利用一番。 总之,没有什么比安稳活下去更重要了。 姜眠低下头,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明明最开始,她对一切都抱有期望,可是如今,好像与她的初心越来越远。 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早日取得表兄的信赖,日后若是能觅得不错的良缘,也是极好的,若是不成,她便一个人,总之,绝不会向从前一样,受人摆布。 回到碧柔院时,天色还尚早,她知道蒋氏回来后必定会来诘问一番,故而命人将前几日的汤药重新煎好,又刻意在外冻了一个时辰,直到脸色发白,才躺回床榻上。 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她风寒本就没彻底好,如今一折腾,竟是又严重了些。 刚从外采买的云芨回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大惊道:“姑娘,您怎么了,你不是和舅夫人一同去听竹轩了吗,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姜眠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解释,窗外,蒋氏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便闯了进来。 “五小姐呢?” 张嬷嬷语气不善。 蒋氏却是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她拨开人群,正要上前质问,不料姜眠却抢先一步开口:“舅母,抱歉。” 蒋氏满心责怪的话语就这样被卡在了喉间,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忍不住问:“小五,你这是怎么了?” 姜眠费力撑起身子,却似弱柳扶风般随时都要倒,她咬了咬唇,露出恰到好处的柔弱,眼中带着盈盈泪光,出声道:“是眠儿不中用,辜负了舅母的苦心安排,咳咳……” 三分演,七分真,倒真将生病的模样装了个十成十。 蒋氏本以为她是做戏,但摸上她的额头,确实是烫的惊人。 “风寒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怎么又烧起了高热?” “咳咳……”姜眠满脸通红,恰好婢女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满屋子弥漫着又苦又涩的味道,蒋氏眼底沉了沉,到底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罢了,一回不行,还有下次。 下一次,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病吧。”蒋氏拂袖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碧柔苑,姜眠终于泄了所有的力,脑袋又昏又沉,身上也直出热汗。 ** “夫人便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出来后,张嬷嬷低声询问。 蒋氏冷哼一声,“这次算她走运,生的那般狐媚模样,不早日嫁出去,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更何况齐玉那孩子还心心念念,得趁早断绝了那孩子的念头。” “夫人说的是,以蒋公子的才情,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那姜眠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能让蒋公子如此念念不忘。” 蒋氏眼中一阵烦忧,忽然道:“去把烟儿叫来,她的年龄也到了,再这么任由她胡闹下去,只怕来日不好说亲。” 张嬷嬷应了一声,主仆二人就这样走远了。 姜眠服了药,不知睡了多久才终于醒了,云芨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过来后,关切道:“姑娘,您还难受吗?” 姜眠摇摇头,睡了一觉,感觉恢复了许多,只不过如今脑海中还是乱糟糟的,想到日后的生活,就感到一阵悲伤。 忽然,外头响起脚步声,侍女恭敬道:“姑娘,这是大公子派人送过来的。” 姜眠一怔,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说您风寒未愈,大公子派人送来了这些药,是专门给您治疗风寒的。” 云芨在一旁听的有些困惑,姑娘何时与大公子关系如此好了,整个沈府,只有他送来了草药。 她转头看向姜眠,却见少女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抬起头:“他有没有说别的话?” 侍女摇了摇头。 姜眠有些失落,看来,想要获得沈霁的好感并不是那么容易,不过,她抬头看向那些草药,也算是有进步。 只要她加把劲,在沈霁面前刷足了好感,将来面对蒋氏的逼迫,她才有与之抗衡的底气。 毕竟,整个沈府,没人敢违抗沈霁的命令。 即便是舅舅,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眠的思绪才清晰了些。 她起身,来到铜镜前,只穿了一件中衣,漆黑的发丝柔软迤逦,乖顺垂在身后,生病过后唇色苍白,但却多了一丝令人眠惜之感。 从前一直视这副皮囊为灾祸,那些令人生厌的话语,铺天盖地的谩骂她都经历过,如今再看,只觉得福祸相依,或许,她真的能靠这副皮囊,为自己谋一个不错的出路。 先借着表兄的势往上爬,而后要为自己寻一个安身之所。 既然没有人替她打算,那她便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思及此,姜眠垂眸,用剪子将头发的分叉剪掉,而后,抬起眸来,眼中的无辜褪去,露出一丝狡黠的算计来。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 云芨神情慌张,来到姜眠身前:“方才奴婢去厨房时,看到二夫人把四小姐绑了去。” 四姐姐? 姜眠有些意外,蒋氏是四姐姐的亲生母亲,难不成她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来不及思索太多,她立刻起身朝外走去,已是深夜,丫鬟婆子都歇息了,只有后院角门处,灯火通明。 姜眠来到后门,便看到蒋氏带着一群人,不由分说就把沈烟带上了马车。 沈烟垂着脑袋,看上去似乎已经昏迷了。 “住手!” 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出,那边人都回过头看她。 蒋氏眯了眯眼:“小五,你来做什么?” “舅母这是要做什么,四姐姐她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她?” 蒋氏抬了抬手,那几个婆子退了下去,她来到姜眠身前,抚了抚鬓间的发丝,笑着道:“烟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自然是替她考虑的,奈何她顽劣,不听教化,我将她送去外祖父身边教养几日,有何问题?” 教养? 不是她想的那样。 一瞬间,姜眠松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故而低下头:“是眠儿心急了,以为四姐姐是被人绑架……” 蒋氏眼眸闪了闪:“小五,舅母知道,你和烟儿情谊非凡,今后她便离开了,你自己也要争点气,你的婚事,舅母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只要你乖乖听话,舅母保证,给你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姜眠心底止不住泛凉,好亲事? 她所谓的好亲事,不就是想把她作为礼物献给某个对舅舅仕途有益的大臣。 如今的她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装作顺从。 “眠儿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舅母的苦心栽培。” “这就对了。”蒋氏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沈烟的马车消失后,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 寒风中,姜眠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方才出来的匆忙,头发都未曾束起,此刻孤零零站在这里,倒是像一只惹人眠惜的小猫般。 “喵?” 忽然,脚底下传来一声很轻的猫叫,姜眠低下头,看到松元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脚边,而后,顺着树影望过去。 她诧异瞪大了眼眸:“表兄?” 寒枝旁,男人身披一件大氅,立在树影下,皎洁的光辉落在他身上,宛若渡上一层淡淡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姜眠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清冷,出尘,好似天上的明月。 仿佛能驱散一切的阴霾。 沈霁抬起手,松元便轻巧的跳入他的怀中,他并没有意料到在这里遇见姜眠。 眼眸一顿,视线落在了她单薄的身影上。 而后,竟是将松元放了去,抬步走上前来。 姜眠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亲眼见他扯下自己的披风,有风袭过,下一刻,那披风竟是遮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眼眸很黑,仿佛没有任何光。 只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可谁知,小姑娘竟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沈霁微微怔住,视线落在那只白皙柔嫩的小手,眼眸抬了抬。 “表兄,能不能让我去你的院子待一会,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和松元在一起就好。” 姜眠吸了吸鼻子,小声又急切道。 四姐姐走了,她在府中唯一的好朋友不在了,一时有些难过,想到接下来的路,更是心情复杂。 或许是今夜的沈霁温和许多,让她忘记了,曾经他也会将剑抵在她的脖颈上。 她只是迫切的,想寻求帮助。 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她脱离苦海,她甘愿付出一些代价。 沈霁蹙了蹙眉,看向她楚楚可眠的面容,忽然抿紧唇。 “清晖堂不允许外人踏入,夜深了,早日回去罢。” 而后,毫不留情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 留下姜眠一人待在原地,愣愣的,不知所措。 她以为,他施舍她草药,又借给她披风,是默许了她的接近,没有想到,这只是他随意的善心,或许今日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如此做。 她和其他人,并没有分别。 是她自作多情了。 姜眠垂下眼眸,伸手拢紧了披风,浑浑噩噩走到碧柔院时,云芨一脸困惑的迎上前来。 “姑娘,方才大公子派人将猫送了来,这是何意?” 猫? 姜眠转过身,方才还窝在主人怀中的松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院子中。 慵懒没骨头似的趴在案台上,与它的主人,倒是浑然不同。 姜眠走上去将猫抱起,眼中露出了一点困惑。 云芨在身后看着姜眠,忽然发现,姑娘身上这件披风好生眼熟,她记得,大公子好像也有一件。 第13章 第 13 章 树影婆娑,沈霁从外头走来。 云青上前,正准备向他禀报刺杀的事情,不料,忽然发现一丝异常。 公子方才忽然说要去寻松元,怎么松元不见抱回来,反倒还丢了一件衣裳。 他正欲开口,沈霁却淡淡将视线移了过来,目光沉沉:“何事?” 云青连忙收起了八卦心思,低声道:“公子,属下查清楚了,那些人都是附近山匪,行事没有章法,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已经通知官府的人了。” 沈霁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刺杀之事,虽是意外,却也不容忽视,眼下宋明砚虽离开了扬州,但他既然奉了太子的命令去寻孙元,便可见得,朝中有人对当年之事起了想法。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的情绪,半晌后,忽然道:“传信给暗使,务必赶在宋明砚前,寻到孙元。 “是。”云青抱了抱拳,低声道。 院中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深夜的风吹的人格外冷,沈霁交代完后,看向身旁立着不动的人,出声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云青一怔,方才歇下的心思又冒头出来,他眨了眨眼,试探般询问:“公子,您的披风……” “扔了。”沈霁头也没回,淡淡扔下两个字。 云青摸了摸鼻子,公子是最怕冷的,平常夏日都穿着斗篷,怎么出去了一回,将披风给扔了,他断断不会信。 谁料三日后,他站在清晖堂门外,看着面前娇俏的女郎手中捧着一件熟悉的衣服,眨了眨眼,这怎么和公子扔掉的那件一模一样! “劳烦通报一声,三日前表兄借给我的外袍,我已洗净,特来还给表兄。” “五小姐您请回吧,公子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收回的。”云青垂眸,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般惊讶,更何况是这贴身穿的衣物,更不可能收回。 不过他满腹疑惑,公子怎么转了性子,竟将自己的披风送出去,还有前几日命他去抓的那几副药,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还有事见表兄。”姜眠低下头,声音轻柔。 云青见她执着,抱着试试的心态进去通传了一句,谁料公子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 同意了! 云青发誓,他真的没想到,公子竟然让外人踏入清晖堂。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眠倒是不知道他心中想这么多,得到允许时,她只是短暂的惊讶一番而后便松了一口气,今日若是再被沈霁拒之门外,她怕是要重新思索一番,接近他是否是个正确决定。 然而,他竟然允许她踏入这里,这可真是一个大的进步。 清晖堂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却也比她想象中还要冷清。 整座屋子,除却几个小厮外,竟是连一个丫鬟婆子都寻不到,清清寥寥,好不孤寂。 姜眠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念头,她打探过,舅母虽然掌管着府上中馈,但却不知为何,对大表兄非常敬重,就连放肆浪荡的三表兄,在大表兄面前都会收敛。 先前不懂,如今踏进了这座院子,才知外祖母有多偏爱他。 听说大表兄的父母在他年少时便亡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外祖母照拂,但他自己也上进,只是有一事她困惑不解,依大表兄的才情与名声,若是参加科考,必定前途无限,可他却安居在这小小的扬州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眠收起心中乱糟糟的思绪,跟着云青一路穿过游廊,最后停在书房门前。 “公子,五小姐来了。”云青作揖。姜眠也福身了福身,轻唤了一声:“表兄。” 沈霁“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卷上未曾抬起,姜眠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又上前一步,垂眸道:“表兄,这件斗篷我已经洗干净了。” 沈霁这才抬起眸来,他看向姜眠怀中抱着的斗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沉而暗的视线,莫名让她产生了一丝退缩之感。 旋即,她暗暗为自己打气,只要不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一切都是浮云。 “放下罢。”出乎意料的,他说了这三个字。 一旁的云青目瞪口呆,公子何曾有过这样的反应,往常别说主动送东西,就是外面的人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袍子,他都会立马褪下不再穿。 今日这举动,让他一惊再惊。 “还有事吗?” 姜眠愣了一下,她方才只是为见到他急切寻的借口,眼下来到他身前,她脑海中快速思索,看到他案桌上摆放着一摞书,脱口而出:“我近日读……读书,有几处不懂的地方,想请教表兄。” 话音落下,姜眠垂眸,忽然有些后悔,这话柄寻的实在突然,最近莫说读过书了,就是桌案上连一本书的影子都不曾见过,倒是枕侧摆放着四姐姐给她寻来的话本子,偶尔翻阅过几页。 但显然,那话本子上的内容断断不能让他知晓。 “什么不懂的地方?” 姜眠快速思索,这些日子她心情烦乱,哪还有心思看书,脑海中搜刮了片刻,上前一步,先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将他面前的书翻开:“这处不懂。” 沈霁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从容将那本书接过去,语气淡淡:“你何时对治理水患感兴趣了?” 啊? 姜眠一愣,连忙去看书的封面,只见那上面明晃晃写着:水害管理手册。 天爷啊,丢脸丢到家了。 如此情形,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反正是艰涩的古文,她也是真的不明白。 “表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呀?” 窗外出了晴阳,一缕淡淡的光影落在案桌上,云青不可置信瞪大眼眸,只见一向不爱多说话的公子,竟耐心的同五小姐解释起来。 姜眠虽然听着,心思却飘到了另一边。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山间清泉的感觉,姜眠一时走神,竟连他何时停下都没察觉,等到反应过来,便是沈霁问她:“懂了吗?” “懂、懂了。” “那你复述一遍。” 姜眠怔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云青险些笑出声来,五小姐懂没懂他不知道,但他看五小姐这呆愣呆愣的模样,怕是没有料到,公子会忽然来这一茬。 给人讲学还让人重复一遍,何其残忍。 但下一刻,姜眠就清楚的说了出来。 她理解力浅薄,但胜在记忆好,听过的话不说刻在脑中,但好歹有个印象。 “表兄,我答的可对?” “勉强尚可。” “哦。”姜眠低下头,像是有些失望。 云青却是惊讶万分,要知道,公子从不轻易夸人。 沈霁看她垂着脑袋,以为她便要就此作罢,谁知姜眠忽然抬起头,小心翼翼又期待:“那我以后遇到不懂的,还可以来请教表兄吗?” “我保证,不会打扰表兄!” 沈霁望向她,看她说的认真,那双杏眸里满是期待,倒让他脑海中无端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姜眠有点像几日前他在山间遇到的那只兔子。 “……可以。” “太好了,表兄。”得了准许,姜眠一时没收住,惹得沈霁又看过来一眼。 出来清晖堂,云青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公子的披风怎么会去了五小姐那里?” 姜眠一脸如常:“前天夜里我遇到了他,他主动送给我的,只是我不好意思要,这才洗干净送还于他。” 她说的轻松,云青却听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公子何时这般……孟浪轻浮了,竟将随身穿着的衣物给不熟悉的女子,这可真是惊世骇俗。 不对,这简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公子了。 姜眠没注意到他的想法,自顾自欢喜着。 接近沈霁第一步,便是要降低他的防备心,看来,四姐姐送给她的话本也并非全无用处。 只是令姜眠没想到的是,夜里云青忽然出现,语气怪异却急切:“五小姐,您在那披风上动了什么手脚,为何公子脖颈处泛红了一大片。” 姜眠垂眸,她在清洗那件披风时特地加了花瓣,浸泡了三个时辰,清香扑鼻,令人闻之欲醉。 “表兄他怎么样了?”姜眠“噌”的一下便站起身来,眼中露出一丝心虚。 “公子眼下昏迷不醒,脖颈,手臂上都出现了大片泛红的迹象。”云青也是急了,府中原本是有大夫的,只是偏偏不凑巧,今日陈大夫告假,他也是着急,才来问五小姐在披风上染了什么,为何闻着一阵刺鼻的味道。 “我去看看。”因为心虚,姜眠立刻便出去了,云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 公子还昏迷在床榻上呢。 且…… “五小姐,您不可……”然而,等他追出门去,早已不见了姜眠的身影。 从碧柔院到清晖堂这一路并不算近,但她心中急切,故而也没觉得远,等她迈进门去,才察觉到不对劲。 屏风后隐隐绰绰透露出一道影子来,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也不难看出,那人正是沈霁。 姜眠一时说不上来这感受,迈步朝前走了进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塌上的男子紧闭双眸,那张容颜绝好的脸庞,此刻却密密麻麻红了一大片。 她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该不会,要害的沈霁毁容了吧。 怎么会这样严重。 云青追了上来,欲言又止:“五小姐您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 “怎么不去请大夫?”姜眠没想到会这样严重,眸中露出一丝担忧。 云青眼眸闪躲,这些年来,为了稳妥起见,只有陈大夫一人给公子把过脉,公子身份是绝密,稳妥起见,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因此他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找了姜眠,询问病症的起源。 “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大夫来时还要些时间,五小姐,您可有什么办法?” 姜眠一怔,她幼时也对花尘气味敏感,那时候母亲给她熬了一碗汤药服下才见好,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但沈霁脸色如此红,她伸手一探,果真,有发热的迹象。 “五小姐……” 云青直愣愣看着她将手指落在公子脸颊处,接着便听她吩咐:“去准备几样药材,煎成汤药让他服下。” “这……能管用吗?”云青半是怀疑问道。 “我母亲精通医术,我虽然不如她,但药理还是通晓的,这几样药材正好能克制此症状,待表兄服下后,定能药到病除。” 见她说的如此认真,云青着手便令人去准备了。 姜眠看到他离开了,握着的手不由松开,掌心已是出了冷汗。 她不知道,沈霁对花粉过敏。 她是想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不成想弄巧成拙,若是沈霁醒来后怪罪她,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第14章 第 14 章 “药来了!” 没过多久,云青端着一碗汤药从外头进来,姜眠坐在软榻上,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我来吧。” “这……”云青顿住,还没说什么,姜眠却弯起了眸,笑容亲切。 “此事因我而起,若不为表兄做些什么,总觉得愧疚难安。” 话落,她顺手接过了云青手中的碗,等云青反应过来后,便看到姜眠已经坐在公子床边。 手中的汤药还有些烫,姜眠吹了吹,才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只是沈霁还在昏迷期间,喂过去的汤药洒了一半,她抿了抿唇,极其有耐心的再舀一勺。 就这样半勺半勺入口,没过多久,一碗汤药便已见了底。 她看着沈霁的脸庞,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来,抛开他冰冷不近人情的性格来,这副外貌,当真是无可挑剔的。 尤其此刻在昏迷中,平日里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消失不见,倒多了一丝温和与亲近。 这样霁月清风的公子,将来也不知会与谁在一起。 “咳……咳……” 姜眠一时盯着入神,冷不防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她立刻起身,昏迷中的沈霁虽然柔和,但清醒着的沈霁可是十分冷淡,她也只敢趁着他无意识才敢这样离他近,若是他醒来,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幸好,他只是眉头蹙了蹙,并没有清醒过来。 姜眠心底倏地松了口气,起身将药碗递给云青,不知为何,觉得脸颊处有些发烫。 “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话落,她如同逃似的连忙离开这里,云青一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头冷风呼呼吹着,姜眠却不觉,她一路小跑来到碧柔院,刚一进门,饮了两口茶,思绪才稍稍平复。 姜眠啊姜眠,你怎么能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加快,令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在不受控制的暗暗长出。 那只能是表兄,她不可对表兄产生其他念头,接近表兄只是为了寻求庇护,更何况外祖母对她那样好,她万不可动其他念头。 姜眠冷静了片刻,那丝还未探头的绮念被她掐去,她神情淡下来,不断告诫自己,切莫被杂乱的想法裹挟了头脑,而影响判断。 如今她孤身一人,无人可替自己筹谋,若是自己不为自己计,将来怕是陷入狼窝虎穴,那时,怕是晚了。 她躺在床榻上,抬头盯着房梁,叹了口气。 长路漫漫,以后还不知会怎样。 …… 翌日,天刚亮时,沈霁便已清醒了过来。 他眉头蹙起,大脑还有些昏沉沉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昨夜骤然昏迷,只感觉有人坐在床榻前,将汤药度入他口中。 时不时有一只小手去探他的额头。 柔软,芬芳。 那抹气息有些熟悉,但并不常见,他眸光移开,一些破碎的记忆却涌了上来。 “云青。” 少时,云青从外走了进来:“公子,您可算醒了!” “昨夜……” “昨夜您骤然昏迷,恰巧府上的陈大夫回乡探病去了,属下一时情急,去寻了五小姐来,而后又熬了药,对了,是五小姐喂您服下去的。” 云青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连忙补充道:“都是五小姐的主意,她执意接过汤碗,属下也不好拒绝,属下知错了,公子若是想要罚便罚吧,属下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沈霁目光清冷,精确的把握到了话里的关键:“为何要将她寻来?” “是那件披风,公子忘了,昨夜寒凉,您在将那件披风穿在身上,谁料披风上……上面有花粉气息,这才让你您过敏。” “……” 沈霁垂眸,看不出在想什么,半晌后,他轻声吩咐:“此事不可发生第二次。” “是。”云青松了口气,此事本就是他大意,幸好公子未曾怪罪。 一连几日,姜眠都未曾出去碧柔院。 廊下那只猫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日子过得,竟是比她还要惬意。 “松元!” 她轻唤一声,白猫睁开眼眸,径直跳上了案桌。 不知为何,姜眠忽然,这猫与它的主人极为相似,她将手放上去,它便翻身躺在上面,像是在享受她的伺候。 “倒是挺通人性。” “喵~” 姜眠被她逗的忍俊不禁,忽然想到什么:“你家主人喜好什么?” “喵喵~” 投其所好总归不会错,但表兄那人冷冰冰的,瞧着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她实在不知,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你说表兄因为我才会昏迷,那我产生愧疚去做些什么应该不会错吧?” “喵喵喵~” “你也同意!”姜眠眼眸忽然变得亮晶晶,伸手将松元抱了起来,白猫忽然呜呜了几下,接着一跳,一溜烟便不见了。 姜眠没在意它去了哪里,因为她忽然想到另一个接近沈霁的法子。 投其所好虽然好,可她不知沈霁喜好,只怕是会弄巧成拙,如那件披风一样。 想来想去,只能多去沈霁面前多多露面,幸好她对沈霁不是一无所知,比如他喜欢喝茶,不爱饮酒,又比如他看书时不喜人在旁打扰,作画时却是要人伺候笔墨。 正巧几日前四姐姐派人给她捎来一些话本,往常看本是消遣,最近却真正从中领悟到了。 比如投其所好虽然不行,但可以从自己角度出发,做一件自己认为好的事情。 少女忽然生出希望,眼中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憧憬与期待。 几日后。 云青正在院子里小憩,忽然一只猫蹿了出来,他眼眸一亮,蹲下身去:“松元?几日不见,去哪里野了?” “咦,怎么胖了这么多?”云青伸手欲将猫抱起,谁知松元听了这话,竟摇了一下尾巴,高傲的扭头便离开了。 接着,一道明快清亮的声音响起:“云侍卫!” 他转过身去。 少女一袭粉色罗裙,活像春日里那轻盈漂亮的蝴蝶飞过来。 云青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她直奔公子的书房。 “五小姐不可擅闯!” 他急忙拦住。 姜眠停了下来,眼眸弯弯,唇边的梨涡也浅浅浮现:“几日前,是我大意,才害表兄受苦,今日特地做了一些糕点,来向表兄赔罪,不知云侍卫可否通融一下。” 云青蹙起眉,看向她手中的食盒。 并非他不想通融,只是公子早前去赴文家大公子设的宴,如今还未归。 “五小姐来的真是不巧,公子此刻不在。” 姜眠一愣,掀起的兴致明显落了下来,方才还是高兴的模样,此刻垂着脑袋,似乎有些失望。 不过,还是亮晶晶看着他:“那劳烦云侍卫将这盒糕点交给表兄。” 云青接过,抱歉朝她作揖。 回到碧柔院时,姜眠忽然叹了口气,这样积小成多的示好花费时间太长,且不一定管用,她拖着下巴,忽然有些迷茫。 正巧这时。 角门处负责厨房采买王娘子匆匆走来:“五小姐,外头有人寻您呢!” 姜眠怔愣,脱口问道:“何人?” “说是您伯父的公子,老奴本想请人进来,可谁知那人说啥都不肯进,只说寻您有要紧事。”王娘子回想那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五小姐可要小心,指不定是哪家乞丐想攀亲戚,老奴瞧着,那人八成是个骗子。” 姜眠心一沉,伯父家的公子,怕又是那杀千刀的贪才寻上门了! “多想嬷嬷提醒,我出去见见。” 话落,她便提着裙裾风风火火朝着后门去了,王娘子只能在身后追着要她小心。 那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人。 姜眠出来的急忙,一眼便看到沈府后宅鬼鬼祟祟的姜崇。 姜崇也眼尖,打量着周围环境,一双细目时不时张望,可算见着了姜眠出现。 “好姐姐,救救弟弟。” 不怪王娘子觉得他不怀好意,就连姜眠也惊了一跳,眼前这人,着一袭脏兮兮的布衣,头发打成结,脸上也看不出昔日的清秀,她往后一退,谁知姜崇却顺势跪下。 “姐姐,我活不下去了!” “怎地了,谁不让你活了?”姜眠皱眉,自从她父母皆亡后,家产全被大伯一家强占,大伯虽然花天酒地但早些年伤了身子,以至于就得了一子,便是姜崇。 姐弟二人虽然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小时候关系还不错,可后来,父亲与大伯渐生嫌隙,两家人断绝往来已有十余年,若不是父亲亡故,只怕也是接不上关系的。 如今他草草跑来,与她说起这话,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安了什么心。 “父亲与人赌钱,将家里的铺子,地契全都输出去了,眼下那伙恶贼堵在家门口,日日徘徊,弟弟也是无奈,才来求上姐姐,还望姐姐看在小时候的情谊,帮帮弟弟。” 姜眠心底嗤笑,她那烂赌成性的大伯先前吃过好几次教训,每次哭啼啼跑到祖母面前,求着祖母摆平,祖母无奈,心软伸手帮了几次,可换来的并不是他的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一年前,伯母将她献那个县令,便是存了这个心思,借此换出些金银珠宝,好去填补大伯账上的窟窿。 思及此,姜眠往后退了一步。 “姜崇,别忘了,你我早就不是姐弟了,十二年前你害差点葬身火海,如今,有什么脸面求到我跟前。” 姜崇眼底露出一丝心虚,旋即闪了闪,又换上一副狠恶面容来。 “姐姐若是不帮我,那祖母留下的家产可就保不住了。” “姜崇,你要做什么!” 姜眠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方才还一副柔弱无助的少年此刻站了起来,威胁道:“父亲说了,若是我不能带着银子回去,便要卖了祖母的老宅。”话落,眼珠子滴溜一转,看向沈府:“姐姐日日在这高宅大院中,想必定然攒了不少金银,若姐姐肯施舍一点,祖母的宅子便也就保住了,祖母在世时就待姐姐最好,想必姐姐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发生吧。” 无耻,当真是无耻! 姜眠气得手抖,真真是一点理也不讲! 祖母对她是好,可也从未亏待过他,甚至将他成亲用的聘礼都早早备下,这些年来,更是明里暗里接济他们一家,偏生这贪心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上。 “姐姐别怪弟弟狠心,实在是父亲逼迫,你瞧,他对我非打即骂,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求到姐姐跟前,父亲说如果这回不能带着银子回去,他就要把我们母子发卖,姐姐……” 姜崇掀起袖子,臂膀上青红一片,新的,旧的,疤痕交错,是瞧着可怜。 然而,此刻的姜眠,只觉得可笑。 这样的把戏,她从小见到大。 这一家人皆会以可怜博同情。 “我知道了,你先离开,银子我一时半会凑不齐,等我凑到,让云芨给你送过去。” “姐姐不是在诓我吧?”姜崇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原本以为,装弱加上威逼利诱才能逼迫姜眠松口,不成想他这才演到一半,她竟就这样应下了,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骗你做什么,你快些离开,别在沈府附近闲逛。” 姜崇撇撇嘴,心道原是如此。 想来她这日子过得也一般,是呀,一个外姓女,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他难得露了一点笑意:“那我先走了,我就在云福客栈,姐姐可要早日给弟弟送银子来,弟弟也好早日出发。” 云福客栈? 真将她当成冤大头了! 姜眠胡乱点点头,看到姜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进去,不料,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少时,车上下来一个人。 一袭绛紫色长袍,面容清冷隽秀。 正是沈霁。 感谢宝宝们收藏爱你们~ 本文已存稿过半,宝宝们放心入坑~ 另外!! 表兄是白切黑,黑切黄~[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姜眠眼底的情绪还没收住,冷不防,便对上一双漆黑沉冷的眼眸。 她犹豫了一瞬,走上前,柔柔一拜:“表兄。” “嗯。” 沈霁下了马车,看向眼前乖巧灵动的女郎,淡粉色的罗裙,面容娇俏,鬓边芙蓉簪子倒是夺目。 想到方才的威胁,她情绪不算好,本想着与他打过招呼后便离去,谁知沈霁忽然叫住她:“姜眠。” 她身形微微一怔。 不知是否因为她对他有旁的心思缘故,每次他唤他名字时,总能令她心头一痒。 低沉的声线,略微透着几分清冷,一声又一声开口叫她的名字,她指尖蜷了蜷,略有几分不自在。 待转过身来,已然换上了一副乖巧神色:“怎么了,表兄?” “方才那人,是谁?” 姜眠有些诧异,第一反应便是表兄这性子不像是会过问不想干事情的,怎么会忽然问起,接着又想到,方才他都看到了,或者说听到了多少? 此刻的姜眠,一方面因为姜崇的突然到来而心情烦躁,另一方面又因为沈霁忽然问起而心绪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人掌握着沈家的一切,他也可助她逃离这种情境,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若是今日与他说了,那么将来,她再去求他,怕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况且,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姜眠抿了抿唇,忽然后退一步:“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人,今日我有些乏,表兄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进去了。” 话落,她不等沈霁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人蹙了蹙眉,眼中第一次露出困惑而无法控制的情绪,今日的姜眠,与往常很不一样。 …… “公子,您回来了。” 雪刚消融,云青正在院中逗猫,转眼看到沈霁走了进来,迎上前去:“早上五小姐来过,送来一盒糕点,说是向您赔罪的。” 沈霁脚步停住,俊秀的眉峰再次蹙了蹙,而后视线扫过来,看到那只白猫。 几日不见的松元惬意趴在桌脚边,吃了个浑圆。 沈霁平淡的收回视线,抬步朝前走去,仿佛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出波澜。 只是,一走进书房,便看到案桌上的食盒,他伸手揭开,里面的糕点捏的软趴趴的,一看就知道是某人亲手做的。 “云青。”沈霁闭了闭眼睛,开口唤道。 “去查一下,午时三刻,在西北门处,与姜眠说话的人是谁。” 云青有些困惑,公子查这做什么,难不成,五娘子才是他们这次计划的要紧之人? 沈霁捏了捏眉心,他不该关心姜眠的事情,可是,像有一种看不见的牵引,令他不自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从那日佛堂,她脆弱无助跪在地上,他的剑离她那么近,若是他狠心无情,只怕这几日的接触都将不复存在。 可那一次,他竟心软了。 明明不该心软,可却鬼使神差放过了她。 他想看看,她想做什么,或者说,她为何要来接近他。 …… 姜眠回到碧柔苑,简单同云芨讲述方才的情景,云芨有些担忧:“娘子,您就不该去见他,他们占了您多少便宜,主家留下的家产,房契大多都被他们夺了,如今又来找您,要奴婢看,娘子您不能忍让,柿子专挑软的捏,他们这样,就是看中了姑娘好说话。” “我知道的,姜崇想要占便宜,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么说,您有主意了?”云芨眼眸发亮,她就知道,小姐才不是软柿子。 姜眠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云芨眼眸转动,末了亮晶晶看着她:“奴婢这就去办。” 姜眠眨了眨眼眸,姜崇未免将她想的太过于好拿捏了。 曾经,是因为过往情分,以及寄人篱下,她不得不将自己装的良善一点,如今,他们一再变本加厉,那她也没必要对他忍让了。 方才她故意摆出一副为难不得不应下的模样,就是为了让姜崇觉得,她害怕被他勒索。 如此一来,以姜崇的性子,必然会觉得拿了她的软处,她不敢声张,故而更加放肆张扬起来。 如今指不定再哪个酒楼潇洒快活,她要做的,就是借他人之手,解决掉这个麻烦。 果不其然,待云芨紧赶慢赶来到云福客栈时,正巧看到大厅中,喝的酩酊大醉的姜崇。 她嫌恶走上前去,问了掌柜才知道,他半个月前便来了济州,出手阔绰,这条街的花楼已是常客。 云芨蹙眉,心中大概已有了判断。 回到府中,她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姜眠说了,听完后,姜眠垂眸,和她想的大致不差。 姜崇此人,贪财好色,却惯会伪装。 他那袖口里的伤还不知是怎样弄出来的,即便大伯醉酒后会打人,但那都是过去事情了,如今他已经长大,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被打来打去,更何况,她曾经亲眼看到过,他那副伪善皮囊下,藏着一颗狠戾的心。 要想摆脱他的纠缠,无非是找一个权势更大的人压过他,让他不敢再犯。 但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需得寻一个比他更混吝之人,最好让他此生都不敢来济州,否则,便会如同赖皮蛇一样,甩也甩不掉。 只是,该找谁呢? 姜眠烦忧了半日,云芨看她一直蹙着眉,有些不忍:“姑娘不妨出外头转转,来到济州这么些时日,您还没怎么出去过呢,兴许出去逛逛,思路更能清晰些。” 姜眠无奈,转念一想,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抿紧了唇,眼眸却忽然一亮。 有了! 那日听竹轩的宴会,那冯家公子或许可助她一臂之力。 思路开阔之后,姜眠便立刻派人去打听冯公子最常去的地方,不出半日,姜眠便知道了这冯公子的一切。 冯良玉此人,是济州出了名的纨绔,仗势欺人,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花满楼和千金阁,都是勾栏之地。 此人性情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随手可掷出千金,不高兴的时候便可随手取人性命,譬如几日前,他醉酒被人绊了一脚,醒来后直接便将那人活活打死。 满城的闺秀闻此恶名,没有人敢嫁给他。 姜眠思索一番,在云芨耳边又低语了几句,翌日,云芨便戴着斗笠,从后门出去了。 清晖堂。 云青将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沈霁,末了忍不住补充一句:“那厮是个混账,此番来济州,分明是存了讹诈心思,公子,可要属下……” 他做了个悄无声息了结的动作。 沈霁曲起指尖,轻轻扣了扣桌案清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眼眸漆黑:“姜眠呢?” 云青微微怔愣:“五小姐在碧柔院。” 沈霁蹙眉,这都过了三日了,依照姜眠的性子,怕是会在他面前献殷勤,请求他出面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她为何迟迟不寻来呢。 整整三日,若非云青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他甚至不知道,她会被人勒索。 沈霁抿紧了唇,好似有什么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而去,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 “公子,这盒糕点何时没了?” 云青无意瞥见姜眠送来的食盒,里面的糕点竟然不翼而飞,他忽然有些惊讶,难不成公子竟全都吃完了? 话还没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 “松元贪吃。” “以后,莫给它喂太多东西。” 沈霁眼眸不抬,沉声道。 云青这回恭恭敬敬垂着眸,心头的惊异才平,他就说么,公子才不会吃那么丑的糕点,多半是松元,跑出去几日,吃的圆滚滚回来。 “公子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下去了。” “嗯。” 沈霁有些心不在焉。 他静静在软椅上坐了一会,忽然发现,好像无法安静下来。 往日里这时候,他在读书写字,可如今写了几行字,忽然想到她在马车旁,甜甜唤他的模样。 “表兄”二字,仿佛成了某种暧昧的魔咒。 手中的狼毫在纸上游走,不自觉倾泻出“姜眠”二字,走势磅礴又不失温润,他垂眸凝视了半晌,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姜眠。 本以为,她来到这里,是怀着目的,他怕她是那些人派来的细作,多番试探后,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些小聪明,却很容易被看穿。 后来,在他觉得她没有任何价值后,她却忽然靠了上来。 很像小时候他遇到的一只小花猫,为了骗取他的食物,不惜一次次装成腿残的模样。 他一开始就发觉了,只不过那时候父王整日忙于公务,母亲忧愁善感,逗这只猫,就成了他罕见的乐趣之一。 有一次看到它仍旧一瘸一拐走来,他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它是真的伤了,不知在何时受的伤,原本装瘸变成了真瘸,他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如今的姜眠,便如同那只花猫,瞧着狡黠,实则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的伪装。 可她不应该一直依赖于他吗,为何半途而废。 记忆中的那只花猫有了新的主人。 莫非,姜眠也是如此? 沈霁忽然将纸张揉成一团,额角突突跳了两下,他不该这样,不该想这么多。 更不该,因为她而乱了心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