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同学的逆鳞》 第1章 Chapter 1 蓝城七月的梦,浸在花香里,呼啸在绿茵场中。 * 栀子巷小卖部老板穿着夏日三件套,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扇蒲扇。尽管扇得够卖力,燥热依旧不减分毫。 老爷子用为数不多的耐心扇了一会儿,气得胸闷,龇牙咧嘴对着扇子骂了几句,又把脚丫从人字拖里伸出来,用大拇脚趾挠挠另一只脚背。 街道上昨天才重刷了斑马线,此刻油漆刺鼻的气味被太阳煎得更加让人头晕脑胀。 老爷子抬手擦掉额角滑落的一滴汗,东张西望一会儿,终于确定没有某个身影后,起身进屋,轻手轻脚拉开了冰柜门,往里拿了瓶啤酒。 明明是自己家的小卖部,他还是鬼鬼祟祟得像个小偷。 就在他松口气的瞬间,人中上的八字胡被轻轻扯了下。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张笑脸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底。 那脑袋就像凭空长出来似的。 “哎哟———!” 一时间脑海里窜出无数奇闻异事,惊得撞在了货架上,几包零食哗哗砸落下来。 老爷子被吓得惊魂不定,撒腿就要跑,结果被一双手逮住。 回头,视线中的人影晃了晃,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他翻着白眼快要吓晕过去,等看清来人后,跺着脚给了对方背上几巴掌: “臭小子!” 他边捂着心口边把手中的东西往后藏。 柴邵被这反应逗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任他责怪,一面弯腰捡起零食往货架上摆,一面抽空往老爷子手上瞅。 “还敢喝冰的呢。” “哼,冰的热的都是解渴的,喝点怎么了。” 柴邵绷着脸抢过那瓶冒冷气的啤酒,手掌冰得一麻,握着摇了摇:“好兴致啊,人家喝冰啤酒,你喝冰沙啤酒。肺炎还要不要好了。” 胡仁苍不甘地盯着被柴邵没收的啤酒,“我就偶尔喝一次嘛,这天气太欺负老头了。你看看我出的汗,都能挤一盆了。” 他惯爱用装可怜来唤醒柴邵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 说着背对着柴邵让他看自己湿透的背心。柴邵无情拒绝,懒懒拖长尾音: “不行。你儿子可是交代我了,该忌口的一律不准碰。” 胡仁苍见没希望,气馁地摆摆手,摇着蒲扇往出走,嘴里嘀嘀咕咕,“等你走了我再喝。” “我听见了。”柴邵双手插兜跟在后面:“说过多少次了,心里话要在心里说。” 他弯腰把啤酒放在太阳底下:“晒化了再喝啊。里面外面都有监控,连接了我的手机。” 胡仁苍啧道:“你这趟是特意来折腾我呢。” “我那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胡仁苍哼哼笑了两声,坐上摇椅:“嘴贫。” 柴邵扯开领口扇风,往冷饮柜里取了瓶苏打水喝,掏出五块钱压在赊账本下: “我姐让我给你送点花种子,顺便问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帮她看看猫。” “她的猫又怎么了。” “不吃猫粮。” “那没事儿。大热天不爱吃饭正常,人还有没食欲的时候呢。跟你姐说多喂小猫吃点儿补水的。” 柴邵随意应了一声,勾起收银台上的塑料袋走出去,拉了个矮凳坐在胡仁苍旁边。 小卖部门口有棵老槐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躲在底下乘凉本该是炙夏最好的选择。 可蓝城是出了名的热,尽管这里风景妙雅,应当是旅游圣地,但一了解天气,多数人都会给它打个叉。 胡仁苍接过塑料袋撑开看了看:“这哪种花的种子啊。” “绣球花。” “哟。”胡仁苍揉揉眼睛,拿起一颗种子翻翻看看,宏声大笑,“小椰这丫头有心了。我前段时间随口跟她提了一嘴没养过绣球,今儿就给我送来了。好姑娘啊。” 柴邵把水瓶抛到半空,“我姐天生就好。” 说话间,他伸手接住水瓶,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还有花儿没送。” 男生用冰凉的水瓶贴着额头,走到自行车旁。胡仁苍连忙站起来,嘴里喊着等等,慌张往店里走去,生怕柴邵跑了。 老人家腿脚不太好,多走几步关节就酸疼,看起来一歪一跛的。柴邵看了心疼:“干嘛啊,你别给我带吃的。” 胡仁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又不是给你带的,我给小椰的。” 老爷子出声似乎有些费劲,语气都是扯着嗓子的样儿。估计正弯着腰往冰柜里挖他压箱底儿的货。 好一会儿,胡仁苍才歪歪扭扭走出来,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了满满一塑料袋小吃。 柴邵把自行车停好,走了几步上前扶住他,“你这腿就老实待着吧,走坏了我怎么跟胡叔交代。” 胡仁苍听到这称呼不禁冷哼,摇着头推开扶着他的手: “你倒是听他的话,帮他一起烦我。快拿上,我给小椰装了几根冰糕条子,还有点儿棉花糖,果冻,乱七八糟的,别抢她的啊。” “偏心。”柴邵接过勾在手心里,把人扶在摇椅上坐好。“行,你好好在这乘凉吧。” 胡仁苍闻言鼓起双眼,拿蒲扇对着柴邵摇了几下:“凉快吗?” 柴邵实事求是:“不凉快啊。” 下一秒蒲扇就落到了头顶上:“不凉快还告我让我乘凉,我这又扇风又躲树,还不是热得脑子冒烟。” “……”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电器店,柴邵一眼就看到了门口亮眼的空调,想起自己存钱猪里的声音,嘴角一翘。 单车已经骑上了人行道,被低坎癫了起来,再往前骑三十秒,就是柴椰开的花店。 柴邵估摸着时间,到店门口时,捏紧车把手甩了个漂移。 随着胶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起,塑料门帘内发出暴喝:“柴邵!跟你说几遍了不要在门口炫那破技,伤到你还好说,伤到别人那就完蛋了。”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柴邵满意地笑笑,将车停放在围栏前上了锁,小跑着掀开门帘进去。 柴椰正坐在服务台给花束包上雾面纸和白纱。 “我是帮理不帮亲。”她说。 柴椰穿得清凉简单,白色短袖加短牛仔裤,脚下搭了双白色帆布鞋。 她头发短到下巴,在耳边扎成两条又细又翘的小辫,习惯性把刘海别到耳后,耳垂上戴着太阳花的耳钉。 长相是清新类型,一对没修过落尾眉十分自然,眼睛狭长,眼尾上扬,睫毛长而密。嘴唇是天生的微笑唇,没表情的时候也显得很俏皮。 侧脸轮廓凹凸有致,最抓人眼球的却是她高挺小巧的鼻子。整个人清瘦,又不失活力。 对于这样漂亮的五官,柴邵从来不去夸他姐。并不是因为全世界的弟弟都觉得姐姐丑,而是因为这样一副五官他也有,无非是细节上有些差别而已。 他的五官都在柴椰的五官上多加了一条凌厉,脸型也更加有骨感。 柴椰在这时系好蝴蝶结,边打哈欠边伸着懒腰。“累死我了,今天生意好得太过分了。” “胡老爷子说,妮妮不吃饭是因为天太热,让你给它吃点补水的东西。喏,还给你带了点零食。”柴邵把塑料袋放在柴椰面前,拉了张椅子反着坐下。 柴椰头也没抬:“不是让你别拿么,我又不贪吃。” 柴邵耸肩,“那我下次只好狂速飙车了。” 他把下巴抵在椅背上,拿过柴椰刚包装好的花束闻了闻,不禁皱眉:“什么花啊,不好闻。” 这种花的香味很浓郁,但对于柴邵来说太冲鼻,熏得他的脑袋有点儿晕,手不自觉拿远了点。 柴椰顺势抢过抱在臂弯,理了理花的位置:“不喜欢还闻,别委屈了我的花儿。” 帮柴椰跑了一年的腿,接过花就想闻一下早就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了,柴邵上哪说理去。又不能跟柴椰顶嘴,只好作了个揖。 “那我给它道歉行了吧。花姐姐们对不起。”柴邵挠着鼻尖,洋洋洒洒:“我不该被你们熏到,都是我鼻子的错。” 柴椰蹙眉捶他肩膀:“去你的。” “那把你的宝贝花给我吧,我得去把你的宝贝花送给别人的宝贝当宝贝了。” 柴椰嘟囔一会儿,没理清,连花带人踢出了花店。 柴邵踉跄着好不容易站稳才没让花摔在地上,喘着气喃喃:“这么狠?” 他两只手都抱着花,正思考着小小的自行车篮怎么塞下两束,兜里的手机就嗡嗡震了两下,接着自己设置的自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柴邵将一束花放进车篮,摸出手机看了眼,是备注“姚淑女”打过来的。 他接通:“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听起来忽高忽低,少年喘着气道:“你在干吗呢。” “送花儿,有屁就放。” “嚯,今天又是卖花小男孩的身份啊。” “挂了。”柴邵移动指尖,那边忙道: “别介啊,有事儿有事儿,宛晨跟咱们球队下战书了,约咱去学校比赛。我正搁体育馆踢球呢,你去吗?欸,话说你这鱼的记忆还记得宛晨吗,上个月和咱们踢过友谊赛的。” 柴邵听得很敷衍,耳边清晰一句模糊一句,直到听到后面表情才出现了一丝疑惑。 他踢过的友谊赛众多,实在记不起来和这个宛晨在哪一场踢过。 反正等会儿是柴椰关门午睡的时间,他闲得慌,玩儿呗。 “行,送完这束。”柴邵盯着小小的车篮,沉吟片刻道:“对了,你在哪个体育馆?” “三中对面那个。” 柴邵点头抱起花往外走,顺便翻开订单扫了一眼。姚君子所说的体育馆在三中对面,也在栀子巷尽头左拐处,两者中间横着一条街,就是两人最近的汇合点。 “去荣誉街等我。” 柴邵摁掉手机塞进兜里,跨上单车。 到了荣誉街,没见姚君子人影。 等了两分钟后。柴邵终于看见前方跑得半跪的姚君子,他悠闲地坐在单车上喊:“谁等谁啊,你到底是不是肾虚?” 姚君子喉咙冒烟道:“车轱辘和腿比赛,你真好意思怪我。”然后抬手就把柴邵从车座上轰了下去,自己往前骑了起来。 柴邵从车篮抱走一捧花,另一捧交给姚君子。 路上遇到一个小坎,两个人都没注意,姚君子不出意外要出意外了。 果然,当时两个人正聊得欢,这货连车带花往前摔去。 柴邵试着将另一束花朵分一些给坏掉的一束,还是行不通。毕竟花束这种东西缺一朵都不行,会完全破坏掉原本布置好的美感,更别说每一束都少那么多朵。 姚君子缓慢地骑着自行车,讪讪道:“还是直接赔钱吧。你又不是椰椰姐,弄也弄不好的。” 柴邵将花放进车篮,“钱是小事,万一人家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姚君子单手掌着车,挠挠头:“比如呢。” 柴邵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不定这花是人家要拿去表白的。” 闻言,姚君子盯着花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哦,渣男啊这是!” “?” “表白用得着两束花吗,除非是表白两个不同的女孩。” “......” 订单地址在荣誉街角落的一栋居民楼,相比周围新建的漂亮大楼,这块小地方寒酸多了。打开铁门的时候,不仅吱嘎乱叫,还落了些许锈渣。 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去,好在内外的墙和楼梯都很干净,没让两人视觉和嗅觉上受到冲击。 唯独有一面墙,五颜六色画了许多小动物。 “是这层吗,你没数错吧?”姚君子抢过手机查看。 柴邵没管他,盯着面前的门牌号和旁边白墙上的幼稚涂画出了神。 这时,门发出咔哒轻响,应该是有人在屋内打开了猫眼盖子。 “你们是谁呀?” “……” “……” 苍老温柔的五个字,听得两人只会干眨眼,他们没想到,订花的是位老奶奶。 “请问是您在小椰花店订的两束花吗?”柴邵稍微歪了歪头,屋内沉默半晌,将门打开了大半。 落入眼眶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年妇女,穿着薄薄的碎花长袖纽扣衫,黑色的阔腿裤十分老旧。两条腿显得有些弯曲,黑色布鞋上沾了些灰。老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皱纹布得很密,两鬓有些棕色的斑,黑白交错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小一团。 额前几缕白丝垂下,正落在了眼睛上,但老人却并没有觉得碍事,任由发丝飘动。那双瞳珠由于年老变得浅淡,无神无情绪,不眨也不动。 姚君子向老人挥手:“奶奶好,您订的花送到了。” 秦守华循着声音将脸转向姚君子,她从来不喜欢花花草草,别提买了。比起花儿,她更倾向于把省下的钱留给家里的少年。她也没急,语气平淡:“没有啊,你们是找错人了。” 柴邵却坚信没看错订单上的地址,将手机递过去:“您看看,这是您家的地址没错吧?” 老人愣了愣,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门外的两个少年不敢动。 “哈哈哈。”秦守华笑着摇摇头,抬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两只眼睛:“不行啦。我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见哪。” 柴邵和姚君子一起怔住了。 须臾,柴邵低头念出了客户留下的电话号码。 老人头脑兴许是有些不清楚了,摸摸太阳穴道:“有点像我孙子的号码,我记不太清楚了。” 这下柴邵有些犹豫不定。 僵持中,一个声音从后背淡淡传来:“是我。” 姚君子听到这声音爆了句粗口,又在看到那个冷漠的眼神后闭上了嘴。 来人是个很高的少年,比姚君子高一些,却和柴邵差不多。通身是莫名文绉绉的气派,五官长得很英气,皮肤冷白。站在昏暗的楼道里阴森森的。 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样淡然,看起来不好招惹。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体恤,手里还提了个塑料袋。看塑料袋透出来的轮廓和颜色,似乎是一包烟和一块蛋糕。 柴邵记得这个人。 好像和他们同校同级,具体几班不记得了,毕竟平时没什么交集。 那少年走近了,柴邵把花递出去:“你好。” 少年看向姚君子的眼睛微微抬起看向柴邵。这个细微得没人注意的小动作让柴邵心里莫名舒服。 姚君子凑近柴邵的耳朵提醒:“他是秦删。” 柴邵沉默片刻,礼貌笑道:“你的花在来的途中被我损坏了。很抱歉,耽误了你的事情,买花的钱会如数退还。要是你不着急的话,现在回去给你取新的好么。” 秦删脚步一顿,提着塑料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眼神阴沉极了,直勾勾盯着柴邵的眼睛,盯得柴邵再也拿不出一点儿热情,只觉得那人浑身冒着戾气。 “笨。”秦删撤走眼神,伸手拿走柴邵递出来的两束花,小心避开触碰,动作快得让柴邵忍不住怀疑自己被嫌弃了。 秦删越过他和姚君子,扶着老人的肩膀进屋,被老人拍着手臂指责了一句没礼貌。 许是为了应付老人,秦删在关门前冷漠地甩出一句不太真诚的话,“谢谢。” 门嘭地关上,气流吹起柴邵额前的头发,眼睛生疼。 呵。 柴邵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心情差得像踩了一坨狗屎。 第2章 Chapter 2 柴邵假笑。 “他刚刚是不是骂我笨来着?” 姚君子表示拒绝回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在火药味燃烧浓烈之际,姚君子连拖带拽求他离开了那栋旧楼。 荣誉街车多人少,其中公交车居多。临近开学的日子,中小学生正要抓紧时间放肆一番,而出租车内的乘客大都是提前返校的大学生。 终于,斑马线对面亮起绿灯,两人才看到对面街的容貌。 过了马路,柴邵跨上自行车缓慢地骑,姚君子跟在一旁走,走了两分钟后才发现方向不对,他道:“不是去学校吗?” 柴邵:“去干嘛。” “踢球啊。”姚君子说着跳起来模仿外国球星的动作,又落到地上,“和宛晨队。” “哦。不去了。” 姚君子不解:“你这鸽子放得好突然。怎么回事儿。” “没心情。让他们约别人吧。”柴邵说着从单车上站起来,快速往前骑去。 身边漫游的微风被他的经过扰乱节奏,嗖嗖与他擦肩而过,吹得他很凉快。 姚君子在后面边追边喊:“你欺负谁没车呢。” 柴邵回头看了一眼,脚踩上一旁花坛停了下来。姚君子跑过去骂他:“你有病啊,让我顶着大太阳追,玩HelloKitty跑酷呢。” “那是叫Hello Kitty跑酷吗。” “我就喜欢粉色的猫不行吗。” 柴邵笑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了看烈阳,眯着眼。“...刚刚那人,你认识?” “认识,但他不认识我。秦删嘛,八班的,上次学校搞竞赛,数学、英语、物理的第一都是他。”姚君子边说边觉得耳垂隐隐作痛。 自从上次开家长会老妈知道秦删有多厉害后,回到家就举着衣架质问他哪道数学题的答案是略,连抄都不会抄,让她在家长会上颜面尽失。 之后的半年,更是被扯着耳朵灌输秦删刻苦好学的精神。 柴邵对这些竞赛和名次毫不关心,每次颁奖时就站在最后排和姚君子眼神交流下一场比赛和谁踢。 姜卿和柴轩昂也没时间管他,每天早上见不到人,晚上相处也只有一顿饭的时间,还总因为无聊的事情吵架。柴邵和柴椰一开始还耐心地劝,后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柴邵印象里是见过秦删几面,从未有过交流,只有过几次对视。 一次是某天踢球时,足球飞了出去,他过去捡的刹那抬起头正好看见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当时两人对视许久,莫名其妙开始了对峙。 那时他就不太喜欢那人的冷漠,那人估计也反感他的跳脱。 果不其然,后来每次遇见对方,都自然而然当作没看见。 姚君子道:“他的名字可是天天在我耳边绕。” 柴邵笑道:“这么夸张。” 他把单车推到姚君子手里,摸出裤兜的手机退款补偿,抬脚往花店走。 姚君子推着单车跟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是啊,我妈真神了,为了让我向秦删学习,把人家照片裱起来挂在我房间了。被人家知道了不得骂我变态啊。导致我现在听到秦删的声音和名字都犯怵。所以,我决定了,下学期一定要申请去住牢房四人间。” “想想就行了,过不过得去你妈那关还另说。” “你说点好听的会怎样啊。” “要求还挺高。” 柴邵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也不自觉考虑起住宿的问题。在姚君子的软磨硬泡下,柴邵把车借给姚君子,自己走回了花店,一进门,他便自觉认错:“我错了。” “什么?”柴椰正躺在躺椅上往脸上敷黄瓜片,头也没抬。 “这个嘛…” 柴邵坐在修剪桌旁,往塑料袋里翻雪糕吃,突然在几根紫色包装袋的缝隙里翻到了一张躲得很深的五块钱,心中一暖。“刚把客人的花弄坏了,你没收到差评吗。” “什么?!”柴椰立刻翻起身,脸上的黄瓜掉了几片。她绝不允许自己最爱的花店出现差评,然而找到订单一看,客人没给差评,依旧点了五星,就是评价只发了一个句号。 柴邵也没想到,至少他觉得刚才那个瞪眼学霸不会这么好心。但店铺全好评是保住了,柴邵道:“姐,百合花一般是表白用的吗。” “可以表白,也可以送父母,探望病人,或者送给过世的亲人。看你意愿。”柴椰道:“问这个干嘛,你有喜欢的小姑娘啦?” 柴邵沉默片刻,“怎么可能。” 假期结束了。蓝城一中的校门口热闹非凡,人群熙攘推搡,各处充斥着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和说话声。 新生脸上带着懵懂和好奇站在校门口踌躇不前,厚重的行李和装满文具的书包紧紧地拖沓在背后。 他们看着高二生熟练地走进金属探测门,或是遇上好友,或是直接去往宿舍,于是鼓起勇气,独自踏进自己曾无数次祈祷的归属地。 还好,金属探测门没有异响。松气间,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需要志愿帮忙吗。” 这是一个长相极好的男生。 尽管带着口罩,只能看清眉眼和半截挺拔的鼻梁,女孩还是忍不住笃定。 男生干净利落的T恤前套着一件志愿者马甲。带过来的风是清新的香味,其中还夹杂着干燥的太阳味。女孩脑袋晕乎乎的,不明不白地结巴了。 “嗯。需,需要的。” 柴邵将行李箱和上面的绵软床垫夹在臂弯,上前一步为女孩带路。 走进校园就是两排银杏护卫的小路,地上落了些许黄叶片。由这条路开始一直分叉延伸至学校各处,放眼望去四处都是银杏的影子,整个校园像铺了黄金一样明亮。 柴邵拖着女孩的行李,担心对方不自在,主动介绍起学校。 女孩闻言东张西望起来,越发对这个新学校感到好奇。她跟着身旁喋喋不休的少年,有些愣神。 “咱们学校的同学也很有趣,给每个建筑都取了专属名字。” 比如: 食堂叫做“手不抖”。 图书馆叫“小书海”。 德育楼叫“生发院”。 教学楼叫“小船帆”。 小卖部叫“贪吃蛇”。 后花园叫“樱花池”。 ...... 女孩没等柴邵继续介绍,忙抬手叫停,好奇道:“其他的还能理解,但德育楼和生发有什么联系吗?” 柴邵先是微微一笑,将行李往台阶上提,后解释: “学校老师常年面临秃头危机,去年教导主任找到一款效果不错的生发药水,并且大张旗鼓给其他老师介绍,后来用过那款药水的老师头发掉得更快了,大概是想调侃,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女孩听了忍不住捂嘴。 学校还特意为流浪猫在花坛旁边建了一间三角屋: “就叫…学长家?真简约。”女孩蹲下摸了摸草丛里躺着的长毛小三花,抬头道:“学校名字好多呀,我记不住了。” 柴邵陪女孩蹲在一边,道:“别太在意,这些绰号其实也不常叫,心里有个数就行,本身就是图个乐趣。” 女孩笑着看向那张侧脸,抿着唇低下头。继续跟着柴邵往前走,最终停在了操场中间,那是新生报到处,旁边的志愿帐篷是志愿者休息的地方,报完道会有人帮忙把行李搬到宿舍。 这会儿已经中午了,女孩来得比较晚,报到处的学生寥寥无几,一排整齐的班主任蔫蔫的,抖着腿等新生。 其他学生大都放好行李到处玩儿去了。帐篷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影,估计去了食堂抢饭。 女孩似乎有点舍不得结束这趟参观,迟迟不挪步。抬头看着那张镀着金光的侧脸,酝酿好久,忍不住道:“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生稍低下头想了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忽然恶趣味横生:“我叫秦删。” 没等女孩回答,他又补充道:“你不要靠近我,我很凶的,瞪你一眼会把你吓哭的。” 这句说完,帐篷里有人咳了一声,随后归于平静。柴邵瞥了一眼缝隙,听见女孩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倔强: “秦删学长,我认识你了。”说完,转身走到了报到处。背影潇洒。 柴邵嘶了一声,捏着耳垂嘟囔:“我好像...替那个瞪眼学霸招了个桃花。” 他摇摇头,觉得很奇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想到秦删的。想着便掀开帘子走进帐篷,抬头的一刻恰好看到帐篷里安稳坐着个人。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人抬起了脸。 柴邵吓了一跳,“瞪眼...咳,秦删。” “你是我,那我是谁?”端坐在帐篷内的少年表情疑惑,尽管这人还戴着口罩,只能看见一双好看的眼睛,他还是认出了是谁。 柴邵口不择言:“不是我。” 秦删道:“嗯?” 柴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表现得有点慌了,一拍脑门,闭着眼睛自闭。 “......” “那天给我送花的男生,柴邵。”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柴邵靠在门边,心里不断猜测自己进入秦删的暗杀名单了。 姚君子说过,秦删这种孤僻的人,遇到令他不爽的事情会很极端。就现在,极端这个词在柴邵的脑子里无限放大。 虽然他并不是会害怕这种事情的人,但他真的不是很想和这个人打交道。 安静不了几秒,稳不住脚的柴邵先怒了,他扯下口罩:“你想怎么样吧。” 秦删平静地看着他,毫无动作言语。视线从他泛红的鼻尖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微粉的脸,再到他因为生病而恹恹的眼睛。 “打一架还是直接认输,你挑一个。”柴邵甩出两个选择。 这回秦删终于有了动作,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出去:“你流鼻涕了。” “啊?” 这是在挑衅吧。 话说,人中确实有点痒。 柴邵怒气一下子泄了,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他夺过那包纸巾擦了鼻涕,重新把口罩戴上。还想再问,却打了个喷嚏。 那么热的天感冒真是少见,秦删心想。他嘴巴微张,想要回答柴邵的第一个问题,布质门帘忽然“哗”地一声被掀开,随后冲进来一个人。 姚君子左手臂弯抱着一个足球,看见柴邵杵在门边,喝道:“你丫跑这来了,走啊,踢球去,学妹们指明要你教她们,居然忽略我的盛情邀请,气坏我了。” 柴邵没看他,也没说话。 而姚君子自始至终都只分了点余光给屋内另一个人,还以为是哪个兄弟,转头又道:“走啊哥们儿,踢球吗。哎呦我去!秦秦秦删,他怎么在这。” 柴邵恨铁不成钢:“你有点出息吗。”转头又问秦删:“痛快点,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们要干嘛。”姚君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 秦删想了想,视线移到柴邵手上,“把我的纸还给我。” 柴邵低头一看,才用了别人的纸巾,现在又冲别人发脾气,脸上慢慢有点烧,连忙把那包纸巾扔回秦删手上,转身掀开门帘走了。 姚君子冲秦删尬笑一声,大喊再见,嗖地冲了出去。 只留秦删一个人沉默无言。 两人前脚刚走,帘子再次被掀开,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秦删学长在吗?” 秦删抬眼看去,这声音大概就是刚才和柴邵聊天的女孩了。 你不要靠近我,我很凶的。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承认他是秦删。 第3章 Chapter 3 帐篷内闷热,温度似乎比外面还高。女孩却莫名出了点儿冷汗,冲里面的男生眨眨眼。 秦删抿了抿唇,轻叹:“秦删刚走。” “走啦?”女孩显得有些遗憾,回身往操场张望一会儿,又看向少年,意外地发现这也是个帅学长,于是立马转换了目标。她依旧探着脑袋:“那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呀?” 秦删沉吟一会儿,掀起眼皮:“柴邵。” “我靠,太背了,居然会遇上他。”姚君子连踢球的兴趣也没了,追问:“那你们没吵架吧。” 柴邵没来由地疲倦,太阳穴突突发痛,拖着调子说:“我一个人在那无能狂怒,他都不稀得和我吵。” “他好像就是那样,什么情绪都没表情。” 姚君子暗自松口气,庆幸于他见到的不是柴邵揪着秦删的领子对峙,不过也奇怪柴邵的脾气怎么变好了。 正想着,柴邵扯开口罩吸了吸鼻涕。姚君子道:“你怎么会感冒。” 柴邵道:“吹了点风。” 并且吹了一个下午。 原因是那天送完花,柴邵砸了自己的白猪,加上平时的零花钱和跑腿费帮胡仁苍买了个空调,师傅安装完后柴邵就躺在老爷子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漆黑,掀开窗帘,只有路上亮着两颗昏暗的路灯。胡仁苍依然没回家。尽管小卖部和屋子的距离只有五分钟的车程。 至于老爷子为什么有房子不回偏要和一堆零食挤在一起,还得归咎于他的儿子胡了(liao)。当初胡了交了个外地对象,由于那时他已经三十五岁,还没有成家,所以胡仁苍还没见到人家姑娘的面就答应了两人的婚事。 直到某天,胡了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饭桌上,对象直截了当,她的父母不同意远嫁,想让胡了入赘。不用多想,胡仁苍当即拒绝。 但毕竟现在不是以前了,婚姻事宜父母最多能提个意见,干预基本没可能。胡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和胡仁苍大吵一架,毅然决然和女朋友离开。 胡仁苍气得无法,把原本准备给儿子的房子卖了开了间小卖部。 胡了当然也心疼父亲的年迈,听说这件事,花了所有积蓄买了套房子赔罪,他女朋友也支持。 也就是柴邵正待着的这个。 这套房子从买到现在,胡仁苍过来不超过三次,一次是小卖部被路边爆炸的粪车喷了个臭翻天,一次是进了蛇,还有一次小卖部里的冰柜出现了故障,他过来把冰箱搬走了,修好后又还了回来。 柴邵不得不说这小老头脾气真是倔,总得想办法把他哄过来住。这也是胡了的请求之一。 他那时发着起床呆,突然冷得哆嗦,才发现空调竟然开了一个下午,于是当晚便发了高烧。 他的身体从小就差,每次生病没有半个月好不了。从小身边也只有柴椰照顾他,姜卿和柴轩昂连人影都见不着。 姚君子想了想:“带你去医务室拿点药。” 柴邵摇头,走到绿茵场顺势坐了下来。“医院给拿了,再拿吃不下了。” 姚君子也躺在草地上,“那你自己按时吃。欸,你感冒了,那宛晨约的比赛我给拒了啊。” “比赛?” 姚君子枕着手臂看云,扬起眉毛:“是啊。暑假没结束前就约了我们一次,当时放了人鸽子。这次估计得再放一次了。” 柴邵回忆起是有这回事,头疼地捏了下鼻梁。他道:“这次约了什么时候?” 姚君子道:“这哥们说是让你定。” 柴邵伸着懒腰点头:“还行。等我病好再说,不用拒绝。” “行。” 柴邵和姚君子,坐着睡和躺着睡。 大概没过三分钟,柴邵被一阵听起来就很兴奋的奔跑声吵得睡意全无,他半睁着眼,发现无论是操场上还是篮球场的学生,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聚集,那就是主席台。 他刚醒来眼睛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台上的落地大屏幕亮着白底黑字,并且每隔一分钟还会更换一次画面。 柴邵在无数个奔跑的腿影中,伸手推了下姚君子,竟然推出一声呼噜。 “......佩服。” 三分钟入睡,进入深度睡眠,神了。 柴邵假意挥起拳又放下,随口叫住了一个跑得慢的男生:“你好,屏幕上写了什么。” 男生原地小跑:“高二分班名单啊。” 没等柴邵谢过,男生早已冲刺跑远了。 可能是病糊涂了,柴邵居然忘了这茬。好在他并不在意分到哪班,如果自己好奇心爆棚,现在头昏脑胀跑不远,那得多难受。 嗵地躺到地上,柴邵还想要再睡会儿,实在太困。这次入睡比较顺利,没到五分钟,耳边的吵闹就化为了虚无,意识也渐渐朦胧。 “齐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齐医生,这药一天吃几次来着。” “齐医生,这么久没醒是不是应该送去医院看看。” “齐医生,齐医生,齐医生....” “我说覃老师,消停点儿吧,人家只是长时间没休息好,再加上感冒累摊了而已。” 中年男老师一身板正的教师装,头发浓密,戴着副黑色细框眼镜,正急得兜头转。 他听了这句话不太舒服,质问:“都累摊了还而已,学生生病,就算是一个小感冒也不能轻视了。” 齐吻是名年轻校医,齐肩短发,偏瘦,脾气不大好。在校工作两年,对于床上那位学生的类似情况,她见过太多次。 她瞥了眼墙上的大钟,时针指向三点。估摸着:“七点晚自习开始前,大概能睡醒。拿个固定器把他手固定住,这瓶药水没了就可以走了。” “那你呢。”覃渭渊问。 齐医生道:“医务室新来了个实习生,杨校让我去接,已经下了飞机。” 覃渭渊点点头,放齐吻走了。下意识想亲自照看学生,却想起马上要开始的班主任会议。 “这...” 就在犹豫的这几秒,手机蹦出一条消息:请高二年级所有班主任到德育楼五楼开会。 门外有不知哪个年级的学生嬉闹跑过,脚步重得地面都跟着震动,覃渭渊担心这些小孩心大,闲不住,不敢随意找个人按在这,得找个稳重点儿的。 稳重点儿的...... “嘿!”覃渭渊咧嘴笑起来:“还真有一个。” 睡梦途中,柴邵其实醒过一次,他没睁眼,也没睡够,只是总感觉左手背痒痒的,想要挠挠,又没力气。睡得热了,忍不住一脚踢开被子,翻了个身侧睡,手垂在床边。 忽然,柴邵偏头咬住了输液管,下巴一抬,把针头从手上扯了出来。由于扯得太用力,针头划到了皮肤,白色胶布霎时洇红,一滴血珠顺着手腕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开了朵小红花。 而柴邵只是在昏睡前极其细微地啊了一声。就像叹气。 秦删进来时看到这一幕,蓦地愣在了原地。 柴邵是被男人的第七感叫醒的。梦里有人紧紧盯着他看,从上到下来回扫视,拿水泼他,还拉起他的手,像容嬷嬷一样用针扎他,并且这种感觉很真实。 眼皮挣扎两秒,猛地掀开。柴邵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一个放满药品的柜子,一个闭眼小憩的秦删。 “卧槽!!!”柴邵一下子坐起来,警惕地看着床边撑着脑袋闭着眼的人。秦删听到动静,缓慢地睁开眼,见柴邵一副惊恐的样子,平静地等他清醒。 半天,谁也没说话,柴邵看着身上盖得完好的白被子,右手手背上的输液针,后知后觉自己从在操场睡被抬到了医务室睡。怪不得睡这么香,只是这医务工作者... 这时,秦删突然道:“好玩儿吗。” 柴邵感到莫名其妙,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很奇怪。他摸了摸后脖:“什么意思?” “我们,”秦删顿了顿,道:“之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柴邵还耿耿于怀送花那天被骂的一句,斩钉截铁。 秦删眼睛下瞥,复又看着柴邵:“那你是不是有些没礼貌?” “你才没礼……” 柴邵顺着视线看去,然后将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揪着秦删的手背玩儿,此刻上面已经出现了几个红丝丝的指甲印。 他想说这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怎样?” 秦删平静地看着他:“不怎么样。”把手抽了回来。 “谁把我送过来的。” 柴邵问,可是说完他就知道了。 准是姚君子,一腔热血只会闷头冲。估计是叫过他几下没得到回应,以为他晕了才给送来的。 可是姚君子他人呢? 秦删道:“不知道。覃老师只是让我过来照看生病的同学。” “覃老师是谁。”柴邵问。 “班主任。” 柴邵暗暗嘀咕:得到这个答案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谁知道是哪个班主任。 秦删无视柴邵的白眼,如他所愿,道:“覃渭渊。一班班主任,你和我的班主任。” 柴邵顿时石化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