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暗恋对象不是没了吗?》 第1章 同居 “迷茫的少年啊,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看着眼前腾云驾雾的白发老者,夏远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过了会梦见圣诞老人和阿拉丁神灯的年纪了。” 老者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夏远庭,似乎并不打算从他的梦里离开:“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愿望……” 他的话还未说完,夏远庭就被闹铃声从梦中拽出。 大概是因为这个梦有些幼稚,夏远庭惊醒的时候很恍惚。他伸手关了闹钟,一手捂着混沌的大脑,脚步虚浮地下了床。 和往常一样,夏远庭叼了块吐司赶去学校。 平日里和他一起出门的邻居也在等电梯,奇怪的是邻居今天一直盯着手机,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 夏远庭隐约感到一阵不安,可糊涂的大脑不允许他想太多。 今天早读课要听写的单词昨晚睡前才背过一遍,此时他揉揉太阳穴,竟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虽然说就算有印象,他也写不对多少。 夏远庭轻松地哄好了自己,几口解决吐司,经过楼下早餐店的时候又被肉饼的味道吸引,便停下脚步从包里掏钱。 不管怎么样,他打算吃饱了再说。 夏远庭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埋头数着零钱,余光瞥见一个人朝这边走来,便抬脚准备让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开,那人就径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夏远庭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把手伸过去,指尖却像触摸到空气一般从中年男子肩膀上穿过。 “一共8块钱是吧?”中年男子拿出手机付款,并没有发现夏远庭的动静。 夏远庭呼吸一窒,挎上书包就往学校冲去。 此时是上学高峰期,一路上有不少学生。他几乎是疯了一般拦在别人面前挥手喊叫,但无一例外都被穿过。 那些人碰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 我好像变成鬼魂了。夏远庭心想。 他停下了奔跑,站在路边思考自己的未来,无视了一群又一群从他身旁走过或直接从身上穿过的学生。 就在这时,夏远庭感觉到有人逆流而过,碰到了自己的手臂,他毫不犹豫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抓住了对方。 被拉住的人穿着和夏远庭一样的校服,那张脸好看到张扬,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桃花眼里含着不耐烦:“干什么?” 夏远庭绞尽脑汁地编着搭讪的话:“那个,同学,那边不是去学校的方向吧?” “关你什么……”那人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愣愣地盯着夏远庭的脸,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等一下,你不是……” 夏远庭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知名度沾沾自喜,对方就环视了一圈,低声道:“换个地方再说。” 夏远庭跟着他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今天是工作日,再加上时间很早,此时公园里只有几个大爷在遛狗散步。 他挑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上下打量了夏远庭一番,确认道:“高二(4)班夏远庭?” 夏远庭点点头,见他深深叹了口气,好看的脸上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禁问道:“哎,所以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夏远庭:“你……上个星期坠楼去世了,全校都知道。” “上个星期?坠楼?”夏远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今天……是几号?” “9月27。”他说。 夏远庭捂着头,这才发现不止是单词,昨晚睡前发生的所有事自己都记不得了,更久远的记忆也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而夏远庭脑海里最清晰的画面,竟然是昨晚那个离谱的梦。 他见夏远庭陷入沉思,站起身打算离开,夏远庭见状又急忙拉住他。 他似乎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空气大吼大叫会被当成神经病,只好压低声音,皱着眉头问:“你还要干什么?” “我还不认识你呢。”夏远庭说,“而且,你不好奇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吗?” 他冷冷地说:“不好奇。” 夏远庭死缠烂打:“我看你今天也不去上学,不如我们一人一鬼去探索一下?好搭档,要不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人答应你这种事。”他说完,盯着夏远庭抓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认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叫柳鹤因,在8班,你楼上。” 夏远庭笑了笑:“柳鹤因?我听说过你。” 他深深地看了夏远庭一眼,没说话,又挣了挣手臂,纹丝不动。 夏远庭委屈地看着他:“你真的忍心放我一只孤魂野鬼在大街上飘荡吗?好歹是上下楼的情分……” 柳鹤因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夏远庭猜测他咽下去了一句骂人话,但仍然不肯不放手。 最后柳鹤因叹了口气:“我答应你,放开我。” “哦……”夏远庭松了手,又怕他趁机逃走,不动声色地贴近了些。 柳鹤因揉揉自己被握紧的手腕,说自己有点饿了,要去买点吃的。 夏远庭便跟在他旁边一句一句地问。 “所以我现在是全校的红人了?” “你都穿了校服、背了书包了,怎么不去学校啊?” 他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淡淡地回复夏远庭:“红,可红了。关于你坠楼这事,校内至少编出了十个版本的灵异小说。” 夏远庭有些讶异,忽视了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我不是自杀?” “不知道。” 柳鹤因慢慢吃完了包子,把装包子的塑料袋揉成一团,这才回复第二个问题:“至于我,以后都不读了。” 他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在说“今天晚饭不想吃胡萝卜”一样平淡,以至于夏远庭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他原因。 柳鹤因没在意夏远庭的沉默,瞥了他一眼,问:“现在去哪儿?” 夏远庭摸摸下巴,他本打算先去自己坠楼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柳鹤因就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口,眼里抹上一层慌张。 夏远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对中年夫妇正朝他们这边跑来。夏远庭猜测那是他父母。 “鹤因!”柳母眼眶微红,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焦急地喊着。 柳鹤因低垂着眼,任由柳母拉住他的手关切地说着:“鹤因……你说今天想去学校,我放心不下,就打电话问了老师……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累不累?” 他一言不发,柳母便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先回家好不好?” 柳父也劝道:“是啊,明天还要去医院,今天得好好休息。” 柳鹤因抿着唇沉默了很久,这才点点头,然后转头用眼神示意夏远庭跟上。 跟着柳鹤因一路回到家,夏远庭发现他和自己住一个小区,只是中间隔着好几栋楼的距离。他一进门就说着“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然后把夏远庭和他一人一鬼关进了他的房间。 “看来只能委屈你在我家待着了。”柳鹤因说。 “不委屈。”夏远庭毫不客气地取下书包,“在外面飘着也没人陪我说话。” 柳鹤因自顾自地望着窗外,夏远庭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到左脚,反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明天要去医院……是生病了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夏远庭,轻轻地说:“白血病。” 出乎夏远庭意料的是,他突然笑了,一双桃花眼弯弯的:“我还以为,能看见你的都是将死之人。” 夏远庭突然想问,如果今天早上你没被我拉住,原本打算去干什么? 但最后他没问出口,他想他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第2章 生命 夏远庭自认为有些冒犯,柳鹤因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马上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书包里装了些什么?” 夏远庭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柳鹤因点评道:“这些东西旁人都看不见,现金是没法用了,不过可以试试手机支付……” 夏远庭在他的指挥下把手机开机,尝试各种功能。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柳母的声音隔着房间门传来:“鹤因,我们只请了几个小时的假,现在得去上班了。饿了自己做饭吃,出门记得带上手机和钥匙哈,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们。” 柳鹤因没回复,门外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才走到书桌前把一个信封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夏远庭注意到那信封上写了“遗书”两个字。 “能用吗?” 夏远庭一下子回过神来:“线上支付应该没问题。” 虽然夏远庭的个人物品都和他一起变成鬼魂了,但社交软件竟然还可以正常使用。不过为了防止闹鬼事件发生,他还是别给认识的人发消息。 想到这里,夏远庭便凑到柳鹤因跟前:“小柳,加个好友呗,方便联系。” “和一只鬼有什么好联系的。”他嘴上冷漠,却还是诚实地拿出了手机。 加上好友后,夏远庭只在首页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对话框,然后美滋滋地盘算着随时用表情包轰炸他。 “我明天去医院里做化疗,可能要住院观察两天。”柳鹤因顿了顿,又说,“你可以自己去学校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夏远庭问。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远庭点点头。 柳鹤因回忆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最近病情恶化,很少去上课。不过你坠楼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 在他简明扼要的叙述中,夏远庭大概拼凑出了那天的情形。 高二的教室分布在2号楼的四、五楼,正好占了两层。通往天台的门长期上锁,从来没有人上去过。 20号早读课前,学校里还没多少人,柳鹤因站在走廊上,静静地看着朝阳,突然,一团黑影——也就是夏远庭——从他眼前坠下去。 “你最后抢救无效死亡。”他说,“据说,天台的门锁是打开的,而且没有暴力损坏的痕迹,所以是用钥匙打开的。奇怪的是,那天的监控刚好全部损坏了,没拍到你的行踪。” 夏远庭真情实感地感慨:“那也太玄幻了吧。” 然后想到那把刚开学的时候就被自己从安保处偷出来的天台钥匙,夏远庭有点心虚。 柳鹤因看夏远庭一眼,夏远庭毫无负担地加了一句:“他们编的那些灵异小说,我还真想看看呢。” “有机会带给你看。”他说着便走出了房间,“我去做午饭。” 身为鬼魂,夏远庭没有吃喝拉撒睡的需求。只是好奇地跟着他进了厨房,探头探脑地围观他做饭。 “你要做什么?”夏远庭问。 “今天有点累了,随便做个炒饭吧。” “我也想吃。” “给鬼吃饭和浪费食物有什么区别?” “我今天早上还吃了一块吐司。” “那可能是片鬼魂吐司。” 柳鹤因手脚麻利,很快把热腾腾的炒饭盛到盘里,然后站着沉思了几秒钟,舀了一勺递到夏远庭嘴边:“就一勺,多了浪费。” 夏远庭丝毫不怕烫,马上咽下炒饭夸道:“好吃!你手艺真好。” 柳鹤因仰头看着这个已经变成鬼魂却还乐呵乐呵的男高中生,觉得对方像一只摇尾巴的大狗。 “我爸妈工作挺忙的,生病后经常一个人在家,做多了就练出来了。”他解释说。 “有机会我也做饭给你吃。”夏远庭说,“不过我的手艺不如你。” 柳鹤因没答应也没拒绝,沉默着打开了一部电影下饭。 那部电影夏远庭看过好几遍,柳鹤因应该也一样。夏远庭便一边看一边时不时转过头和他讨论情节。 就在夏远庭又一次转头时,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小柳,你流鼻血了!” 柳鹤因盯着碗里被血染红的一小块米饭,有些发怔。 夏远庭急忙扯过纸巾按住他的鼻子,他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走进卫生间处理。 夏远庭站在卫生间门口,担心地等他把脸上的血洗干净,他倒反过来安慰对方:“没事,我都习惯了。” 等血终于止住,柳鹤因回到客厅看着那盘已经冷掉的炒饭,把沾了血的那一团舀出来扔掉,淡淡地说:“可惜,今天多浪费了一口饭。” 夏远庭看着柳鹤因苍白的脸颊,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柳鹤因就着电影吃完了剩下的炒饭,鼻血总是时不时就涌出来,垃圾桶里堆满了浸红的纸巾。 柳鹤因反倒语气轻松地问夏远庭接下来的探索计划,是从夏远庭家开始调查还是从学校开始调查。 柳鹤因大概是因为流了太多血,此时脸色苍白得像纸。夏远庭看他这样子,哪还有心思去规划,没好气地说:“你明天不是要去做化疗?我陪你去。” “哦……”柳鹤因把目光移到电视上,但似乎并没有在看电影,“但医院里很无聊。” 夏远庭:“你一个人更无聊,我还能陪你聊天。” 柳鹤因:“我习惯了。再说,你不想快点找出真相吗?我听说,有些人就是因为死前的夙愿未能完成,所以魂灵会在世间飘荡。” 夏远庭:“我都变成鬼了,时间多着呢,有什么急的。” 白血病又不是一定会死,怎么成天一副时日无多的颓丧样子? 夏远庭把这句话咽下去了,毕竟他也不怎么珍惜生命,没资格说教别人。 柳鹤因突然微眯着眼看夏远庭:“说起来,你身为一只失忆的鬼魂,接受能力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嗯?” “一个正常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死了,还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多半都不会像你这般悠闲冷静吧,甚至还有心情拿自己的死亡做谈资。” 夏远庭耸耸肩:“说明我不是正常人。” 见对面投来凌厉的目光,夏远庭只好止住插科打浑的内容,说:“咱俩在践踏生命这方面还是挺投缘的,对吧?” 柳鹤因叹了口气:“你啊……”似乎在可惜什么。 夏远庭猜他可能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大好青春年华。 夏远庭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耳边是电影的配乐,窗外投进明亮的日光,让他产生了一还活着的错觉。 死者能得到解脱,徒留生者痛苦。当然,夏远庭希望柳鹤因永远不会明白:有的人哪怕消失了,也并不会有人为他悲伤。 夏远庭舒展了一下腿,心想,还是死了痛快。 第3章 曾经 当天晚上,柳鹤因说要给夏远庭打个地铺。 柳鹤因抱出一床冬天盖的厚被子铺在地上作床垫,夏远庭:“鬼不用睡觉。” 柳鹤因没吭声,又抱出一床毛毯扔过来。夏远庭稳稳地接住:“鬼不怕冷。” 柳鹤因冷冷地看夏远庭一眼,夏远庭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鹤因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柳母站在房间门口,轻声说:“鹤因,明天我和你爸陪你去医院,只是……后面的时间你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柳鹤因沉默着点点头。 夏远庭往角落里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这只鬼的存在感。 柳母又轻轻捧着柳鹤因的脸:“还有……钱的事你千万别操心,家里存款多着呢。你好好配合治疗就行了,啊。” 待柳母走后,柳鹤因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夏远庭闻言马上跑出房间,顺手往他手里塞了包纸巾,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柳鹤因的父母都在主卧里,关着门说话。客厅的灯已经关上了,夏远庭靠着墙壁,甚至能隐约听见主卧里传出的谈话声。 “孩子他爸,这张卡里还剩……” “……找二哥再借点,以备……” “如果有合适的骨髓配型,钱……” 夏远庭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夜色快把他淹没了。 好在柳鹤因整理情绪的能力是顶级,没多时便喊他进去休息了。 柳鹤因摘下假发放好,察觉到夏远庭的目光,便有些局促地转过来:“很奇怪吗?” “不奇怪。”夏远庭认真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有没有头发都好看。” 柳鹤因的五官长得精致,摘掉假发后更突出了高挺的鼻梁和上挑的眼尾,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柳鹤因:“你能不能别看了?” 夏远庭心想,他在学校里经常被人围观,怎么还这么害羞。 夏远庭移开视线,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没事,我是直男,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柳鹤因身体一僵的时候,夏远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难道……你是弯的?” 柳鹤因没说话,夏远庭就当他默认了。 夏远庭试图找补:“我也认识很多同性恋朋友的,你喜欢什么类型,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 柳鹤因的语气冷下来:“睡觉。” “哎,好吧。”夏远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等他伸手关灯,“你好好休息,晚安。” 柳鹤因睡觉的时候背对着夏远庭,蜷成一团,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夏远庭只能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窗帘没有让任何一缕光透进来,夏远庭在黑暗中清醒了很多,不禁陷入了回忆。 高一下学期,4班刚上完一节体育课,正陆陆续续地从操场回到教室。 夏远庭经过小卖部时转身拐了进去,他答应帮文萱她们带饮料。 等结完账出来时,他隐约听到救护车的声音,8班的体委正背着一个昏迷的男生从他面前跑过,身旁还跟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老师和负责疏通道路的8班班主任。 夏远庭多看了两眼,才提着一袋子饮料上楼去。 班上闹哄哄的,一群人挤在饮水机前接水,周遭都是讨论游戏漫画明星的声音。 4班是年级上数一数二的班级——不过是倒数,班上仅有的几个优等生也在分班的时候去了更好的班,现在班上基本失去了学习的氛围。 “萱大小姐,你的饮料。”夏远庭进门的时候喊了一声。 文萱原本趴在窗户边,闻言匆忙跑过来接过饮料:“谢啦,庭哥。” “你在看什么?”他问。 “刚才8班有个男生晕倒了,”文萱冒着星星眼,“他好帅啊!” 夏远庭:“哦,我来的时候碰到了。” “是不是很帅?” “没注意。” “唉,你真是不解风情。”文萱撩了一下自己的卷发:“我放学就去打探他的名字。以后他就是我男神。” 夏远庭对此见怪不怪。 文萱是班上的大姐大,一个多情的姑娘——俗称见一个爱一个。 后来文萱竟真的问来了那男生的名字,叫柳鹤因。 她还每天拉着几个小姐妹不经意地从8班门口路过,就为了看他一眼。 夏远庭扶额:“你这样不会打扰他吗?” “才不会,他是高冷款的。”文萱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我们盯着他看,他也只当我们不在在,继续做自己的事,啊啊啊这种性格也太酷了吧!” 夏远庭:“……” 在文萱的每日尖叫下,“柳鹤因”这个名字的出场率变得奇高。夏远庭在还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已经对他的名字熟得不行。 譬如“今天柳鹤因穿得好帅”“这次考试柳鹤因考了8班第一”之类。 不过后来文萱转去追星,这个名字也渐渐淡出了夏远庭的生活,他对柳鹤因的印象便剩下:8班那个经常请假但成绩很好的帅哥。 柳鹤因正是在那次昏倒后确诊了白血病,然后被禁止了一切可能会造成损伤的活动。 确诊后几个月,年级组织了一次篮球联赛。8班体委杨鸣是个篮球健将,带着班上几个队员一路闯进决赛,对上了4班。 决赛那天太阳毒辣,柳鹤因在球场旁的台阶上寻了个位置坐下,把校服外套脱了盖在头上遮挡太阳。 杨鸣过来关切了几句,柳鹤因表示自己没问题,前者便把一箱冰镇矿泉水放在他身旁:“这是给两个班队员的水,就交给你看着了。要是撑不住就喊班长来。”交代完他便去准备了。 4班的主力是夏远庭,他打球带着一股子狠劲,开局不久就把比分拉了上去。 柳鹤因后面坐着两个4班的男生,正畅聊拿到冠军后的庆功宴。 就目前局面来看,4班的势头的确更好。 突然,8班一个球员以运球为掩护,隐蔽地撞了夏远庭一下。 所幸夏远庭倒下去的时候敏捷地用手撑住地,只有手臂和手掌蹭破了皮,伤口住外渗着血。 场上一片哗然,柳鹤因身后的两个男生直接站起来,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干什么啊?打不过就撞人,要点脸不?裁判呢?怎么不判他们犯规?” 眼瞎的裁判站在场边,没有要吹哨的意思。 夏远庭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继续比赛时,杨鸣就皱着眉头喊道:“请求换人!” 杨鸣把那个违规的队员换了下去,夏远庭趁着空档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抬眼便看见杨鸣站在自己面前。 刚刚才和队员发生了争执的杨鸣脸色不太好,支支吾吾地说:“夏远庭……我们班有违规行为,理应被取消参赛资格……” 夏远庭拍拍杨鸣的肩膀:“取消资格多没意思啊,老杨。” 说罢,他又指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小伤罢了,不影响我赢。” 杨鸣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看着他:“行,我是不会放水的。” 夏远庭笑了:“正合我意。” 虽然夏远庭语出狂言,但他的确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尽管8班在后半场奋起直追,仍以2分之差输掉了比赛。 比赛结束的时候,4班的欢呼声响彻整个球场。 阳光似乎更热烈了些,柳鹤因把校服往下拉了拉,没注意到面前已经站了个人。 “同学,方便递瓶水给我吗?” 柳鹤因闻言掀开校服,夏远庭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少年人的脸上还带着青春的张扬,只是手臂上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被撕裂,绷带已经被染红一片。 柳鹤因急忙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水给他,冰镇的矿泉水瓶上沾了不少水珠,一碰就湿了满手。 “谢了。” 夏远庭接过水,一口气喝掉半瓶,又转头朝台阶下的人喊:“小郑,帮我把书包拿过来!” 被称作小郑的男生白他一眼:“自己下来拿!” “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伤员吗?” 小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提着书包上来:“你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夏远庭从包里拿出绷带和药摆在台阶上,又拿出一支葡萄糖递给柳鹤因。 柳鹤因抱着校服外套,疑惑地看着他。 “你脸色不太好,补充点糖分吧。” “……谢谢。” 柳鹤因轻声道谢,喝葡萄糖的时候忍不住用余光看着蹲在一旁上药的夏远庭。 那或许并不能算是一见钟情,只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之后每一次晴天,都会让他想起这天下午热烈的阳光。 第4章 计划 柳鹤因睡觉很安稳,躺下去后连姿势都没变过,夏远庭甚至有点担心他半边身子会被压麻。 他也不会磨牙打呼,夏远庭心想,要是他在睡梦中死去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 夏远庭躺到后半夜,终于无聊得睡了过去。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夏远庭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这是平时上学起床的时间点。 柳鹤因也醒了,他在床上坐了几秒钟回神,才下床换衣服洗漱。 他临走时带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必要的日用品,又塞了两颗糖在衣袋里。 夏远庭一路上自觉地贴着柳鹤因走,免得被甩下。 柳鹤因一反常态地接受了他的亲密,默默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包。 夏远庭乐呵呵地回了一波撒泼打滚的动图,柳鹤因面不改色地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到医院后,柳鹤因先去做了几个常规检查,夏远庭暂时不急着到处探索,便守在每一个检查室的门口等他。 柳父柳母一等他抽完血就说先去吃饭,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墙上摆弄手机的夏远庭,摇了摇头:“做完检查再去。” 柳鹤因刚挪开按压了很久的棉签,抽血留下的针眼便又开始往外溢血。 他重新把棉签按上去,看了看试图挤出安慰的表情的父母,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 剩下的每一项检查都做得很快,夏远庭在医院里等他们出去吃过早饭,回来办理住院。 虽然有手机在,他和柳鹤因不会失联,但不知为何,他就想多陪陪柳鹤因。 等柳鹤因开始化疗,夏远庭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柳父柳母打印出了检查报告,去找主治医生询问了一下情况。 夏远庭十分不道德地偷听了全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和医生沟通要避开柳鹤因。 柳鹤因在一星期前病情恶化,紧急送医,后来隔几天就得化疗。医生说,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配型,他可能活不到明天春天。 夏远庭不知道是一直处于黑暗更痛苦,还是等待一个未知的希望更痛苦。 或许他是察觉到了父母的难处,才想要一了百了吧。 偷听完医生的话,夏远庭在门诊部漫无目的地走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看见他,三三两两地从他身体里穿过。 夏远庭停在走廊中间。难道真的是将死之人才能看见他吗? 他不愿承认,或是不敢承认,柳鹤因真的会死。 这时,一个年轻女性拿着几张检查单,抬头看了一眼夏远庭,有意地侧身往走廊边缘靠了靠。 夏远庭愣了一下,震惊地盯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她看见自己了。 他环视了一圈,猜测她是来一楼的自助打印机打完报告后,打算再次去找医生。 夏远庭假装不经意地跟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想看看她要去哪个科室。 女生戴着口罩,等电梯的时候垂眸看着手中的报告,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表情。好在她并没有发现夏远庭近乎变态的跟踪行为。 跟着她一路坐电梯上楼后,夏远庭站在精神科门口沉思。 他大咧咧地挡在路中间,不少人仍然面不改色地直接穿过他,但还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绕开了他。 夏远庭不敢直接在精神科找人询问,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理清思绪。 后来他又跑了几个科室,收获不算大,但隐隐证实了他的推测。 直到晚上八点过,柳鹤因给他发消息:“我爸妈回家了,你要来病房吗?” 夏远庭回复:“马上来。” 他一路混到了住院部,溜进病房的时候,柳鹤因正在埋头算数学题。 夏远庭吊儿郎当地走过去:“那么努力?” 柳鹤因整个人被罩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夏远庭这才发现他瘦得吓人,或许是因为化疗带来的副作用,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柳鹤因笔尖顿了一下:“不能落下课程啊,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去上课呢?” 夏远庭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颤,聪明如柳鹤因,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未来的病情发展。 夏远庭把头转向一边,突然有些不忍看他了。 等柳鹤因写完这道题,他把笔盖上,才问起夏远庭:“你今天去调查了什么?有发现吗?” “啊……”夏远庭双手抱臂,半仰着脑袋,“也没查到什么,就在医院里转了转。倒是有几个人能看见我,不过我也没发现什么。” “这样啊。”柳鹤因声音轻轻的,“我这次疗程结束,要去学校里办休学,到时候你可以一起去看看,顺便拿点他们写的灵异小说给你看。” 听到灵异小说,夏远庭喉头一哽。 柳鹤因扫过来冷冷的眼神:“怎么了?不是想看灵异小说吗?”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太过虚弱,就连眼神都失去了平时的攻击性。 夏远庭点头如捣蒜:“嗯嗯,我可感兴趣了,感谢柳大人如此挂念小人的心愿。” 柳鹤因心满意足地继续埋头做题去了。 夏远庭托腮盯着他,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文萱为什么会对柳鹤因着迷了。很难有人能拒绝这张脸。 病房里的灯光打在柳鹤因苍白的脸上,把他衬得像个瓷娃娃,有种病态的美感。 “……你能不能别看了?”柳鹤因忍不住说。 “啊?”夏远庭猛地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地转移话题,“那个,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颗糖?” 柳鹤因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浸出一团墨迹,看向他的眼神里情绪复杂。 夏远庭挠挠头,想起自己先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习惯性地带几支葡萄糖,如果碰到低血糖的同学就顺手帮一把。 “……我就随便说说,你不想吃就算了。” 柳鹤因没说话,垂着眼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糖,其中一颗扔给了夏远庭。 夏远庭没推脱,直接把糖纸撕开塞进了嘴里,甜味稍微冲淡了一点他心底的不舒服。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那么能看见他的应该不是“将死之人”,而是“想死之人”。 刚才汇报情况的时候,他有意隐瞒了自己的结论。 哪怕他会变成孤魂野鬼在世界上飘荡,他也不希望柳鹤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与他结识。 他突然希望,要是柳鹤因看不见他该多好。 夏远庭心里冒出了一个计划,他得让柳鹤因看不见他。 第5章 回家 这两天是周末,所以柳鹤因的父母基本每天都在病房里陪他。 夏远庭自然不方便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时光,但医院周围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哪怕发消息给柳鹤因,他也回复得冷淡。 不过夏远庭很快就发现了新的活动。 柳鹤因的病房在二楼,甚至可以看见窗外一棵离得近的老树的树冠。 这天早上,夏远庭站在老树下跃跃欲试。 他生前上蹿下跳,培养出不少爬树技能,现在变成鬼魂体重更轻,岂不是更有优势。 观察一番后,夏远庭手脚并用,敏捷地翻上了一枝粗壮的树枝,正好对着柳鹤因病房的窗口。 病房里,柳鹤因坐在床上,后腰处垫着枕头,柳母坐在床边削苹果。 “……你爸到了车库才发现忘记拿车钥匙,你说他傻不傻?当时可把我急死了,要是你做完化疗看不见我们该有多担心。” 柳鹤因说:“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一长条苹果皮顺着刀尖掉进垃圾桶,柳母撇撇嘴:“你呀,在爸妈眼里永远是个小孩子。” “是。”柳鹤因轻声应着,突然注意到窗外有什么动静。 他转头一看,只见夏远庭坐在树上朝他招手。 早晨的阳光洒在少年身上,给他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暖金。 柳鹤因只是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柳母好奇地看着窗外:“怎么了?” “没什么。”柳鹤因收回视线,笑意仍然没有消下去,“……一只小鸟罢了。” 提到小鸟,柳母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关于湿地公园里的小鸟的事。 柳鹤因静静地听着,等他再用余光去寻找夏远庭时,发现窗外已经空了。 夏远庭给他留了消息:“我回家里看看,晚上再来陪你!” 在这句话后面,一如既往地跟了好几张奇形怪状的表情包。 柳鹤因轻笑着,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夏远庭生怕惹出什么闹鬼事件,东躲西藏地回到了家里。 这里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和他记忆中也没什么两样,以至于他醒来时甚至没有发现异常。 在这之前,夏远庭也翻过自己的消息记录。 软件上的所有聊天记录和浏览记录都被删除了,整个手机干干净净,简直像是临死前担心别人发现记录里不可见人的秘密一样故意为之的。 夏远庭在空荡的客厅里踱步,又拿了一片吐司叼着。 他看了看吐司包装袋上的保质期,按理来说这包吐司应该早就发霉了才对,然而现在竟然和刚生产出来的没什么两样。 果然,他的吐司和他一样都变成鬼魂了。 夏远庭仍然觉得自己突然死亡这件事很蹊跷,但既然都出现鬼魂这种非正常现象了,其他地方的逻辑不通似乎也能解释。 在家里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夏远庭便回医院去了。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响,夏远庭知道这是柳鹤因特意给他留的。他悄无声息地溜进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柳鹤因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夏远庭:“在家里发现什么了吗?” “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很奇怪的点在于,我家里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既然我都死了,那他们应该已经把我的东西处理掉了才对啊……” 夏远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说,他们根本根本没有回来处理我的后事?” 柳鹤因这才放下手机抬眼看他:“你父母……不在本地?” “啊。”夏远庭顿了一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弟在外地读书,所以他们跟着去了。” 见柳鹤因垂下眼,夏远庭又补充了一句:“我一个人住了好多年了,都习惯了,哈哈。” 然后他在心里吐槽自己,根本没有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吧,反而更尴尬了! 柳鹤因说:“不如我问问你父母,我们去看看你的墓,说不定你能想起些什么。” 柳鹤因行动力极强,马上拨通了他母亲的号码。开了免提后,手机的嘟嘟声回荡在整间病房里。 夏母过了好一阵才接通电话。 “喂?” “阿姨您好,我是夏远庭的朋友,想找时间去看看他,请问他的……” “这种事情别问我,我不知道!” 柳鹤因被突然打断,愣了一下。夏远庭仍是平淡的样子,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情况。 夏母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急忙找补:“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我和他爸平时都在外地,忙得没时间回去。他的事都是他伯伯一家帮忙办的,我把他伯伯的电话给你好吧?” “……好,麻烦阿姨了。” 柳鹤因记下了新的号码,像之前一样打开免提拨通,把准备好的话术再说了一遍。 “是远庭的朋友?哎,好,我把地址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别耽误了学习啊。” 对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人都没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柳鹤因导航了一下这个墓地:“还挺远的,看来只能等我出院了。” “小柳……” “干什么?” “没事……”夏远庭摸摸后脑勺,“就想叫叫你。” 柳鹤因疑惑地看了夏远庭一眼,想到他母亲和伯伯奇怪的态度,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若是夏远庭信任他,自然会主动跟他讲。 这次化疗的疗程持续了三天,出院后的第二天,柳鹤因的父母带着他去学校办理休学。 夏远庭也跟着去了。趁他们在教务处交涉的时候,他跑到了2号教学楼。 身为鬼魂的他光明正大地窥探着每一个上课的班级,他离开学校的时间似乎并不久,但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远庭从4班绕到8班,从四楼晃到五楼,最后停在通往天台的大门前。 门上换了崭新的不锈钢锁,锁得死死的。 他又回到五楼,站在8班门口往下望,试图共情那天目睹自己跳楼身亡的柳鹤因的视角。 结果,夏远庭只往楼下看了一眼,顿时感觉头昏眼花,立马把头缩了回来。 自己跳楼身亡,到底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还是给了他鼓励呢?夏远庭不敢细想。 他深呼吸了一下,蹲在8班门口听了半节物理课。 夏远庭这几天用手机搜索了不少关于白血病的信息,有科普,也有病友的自述,有成功活下来的例子,也有病逝之人。 他一开始只是想随便了解,但越看越觉得心脏里好似堵着一团棉花,挤不出咽不下,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让它吸满了血,压得整个胸腔都喘不过气。 但按理来说,鬼魂是不需要呼吸的。 下课铃响起,夏远庭慢慢站起身来,才发现柳鹤因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现在去班上和同学们道别,你在哪儿?” 夏远庭:“你们班门口。” 他打完字,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转头便和走廊尽头的柳鹤因对视。 课间的走廊上学生不少,柳鹤因刚爬上五楼,还有些微微喘气。 但只有他能越过周围吵嚷的人群,看见夏远庭。 柳鹤因长得帅成绩也好,虽然性格冷淡,可在班上人缘也不错。 尽管他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听说他正式休学,不少同学都表示不舍,还组织给他写留言条。 知道内情的杨鸣上前搂了一下他的肩膀:“保重。” “嗯,好。” 夏远庭倚在教室门口,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动静,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几个地点和时间。 他还听见柳鹤因帮他要灵异小说。 夏远庭的人际交往圈不小,多数是浅淡之交,有事一句兄弟,无事便不会联系。比起朋友,更像是利益往来。 好在他在死后第七天才醒来,好在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柳鹤因。 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还是会顺着他的柳鹤因;虽然看似在开玩笑,但其实把他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柳鹤因;虽然身体不好,但还在记挂着他的探索计划的柳鹤因。 可能是因为他生前确实没得到过太多真诚的关心,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死后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柳鹤因给站在身旁的夏远庭发:“回家了。” “好。”夏远庭只回复了一个字。 他跟在柳鹤因身后,看着他始终挺直的脊背。 绝对不应该被疾病压弯的脊背。 第6章 知晓 柳鹤因象征性地买了一束花去墓园的时候,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孤零零地站在其中一块墓碑前。 最近风大,直往人脖子里钻。虽然仍带着夏季炎热的余温,但柳鹤因体质弱,便躲进了卫衣的兜帽里。 他正忙着找夏远庭的墓碑坐标,身旁的夏远庭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柳鹤因问,“我还没找到你的墓碑是哪一块……” “那是我伯母……”夏远庭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正好,过去打个招呼。”柳鹤因把手机放进衣兜里,换成双手抱花。 这时,一阵风吹来,把柳鹤因的兜帽掀下。他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戴好兜帽,一言不发的鬼魂就先他一步行动了。 “对不起……”夏远庭帮他整理好兜帽,“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夏远庭拉着兜帽,轻轻蹭过柳鹤因的脸颊,鬼魂温凉的指尖激得柳鹤因瑟缩了一下。 尽管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束花,柳鹤因却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太过亲密了,好像再近一点就会贴在一起。 夏远庭微微俯身,眼中不再是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而覆上了一层说不明的悲伤。 柳鹤因突然意识到夏远庭其实也背负了很多。那些他从不言说的惆怅,或者是觉得没必要倾吐的心绪,全都埋藏在浅表的开朗之中,最后发酵成粘稠的噩梦,彻底把他湮没。 柳鹤因后退两步,假装镇定地拉远两人间的距离。 “那你在这里等我。”柳鹤因说。 夏远庭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看着柳鹤因一级级台阶地往上走。 柳鹤因想知道夏远庭的曾经,不管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他自私地想了解对方的全部。 柳鹤因只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夏远庭,他仍站在原地,没有阻拦的意思。 周梅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余光就瞥见一个抱着花的瘦高青年走到自己身旁。 “阿姨好。”柳鹤因开口道,“我是夏远庭的朋友,来看看他。我叫柳鹤因。” “啊,小庭的朋友……”周梅让了两步,给柳鹤因留了位置,嗓音里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我是他伯母。” 柳鹤因把花放下,蹲在墓碑前,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墓碑上的刻字。 周梅眼睛又红了:“小庭走得那么突然,连句话都没给我们留……还有朋友惦记着他,真是太好了。” 柳鹤因想到身后不远处的鬼魂,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对了,阿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伯伯最近有点忙,我……太想他了,就自个儿来看看……” 柳鹤因起身整理了一下卫衣,他知道夏远庭没有拒绝自己一个人过来是一种默认。夏远庭还没有做出敞开心扉面对曾经的准备,所以他给了柳鹤因一个了解他的机会。 周梅说到一半,又哽咽了一下。柳鹤因递给她一张纸巾。 “阿姨,其实……虽然我和夏远庭是朋友,但对他家里的情况并不了解。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离开,如果方便的话,您能跟我说说吗?” 柳鹤因分了一点眼神给墓园门口的夏远庭,在这种场合下,柳鹤因终于有了他是个鬼魂的实感。 夏远庭怔怔地望着远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然而他在看到周梅接过纸巾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步一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周梅用带着一点口音的普通话回忆起了往事,那个被她翻出来反复咀嚼的、令她后悔万分的选择。 十七年前,周梅意外怀上了二胎。她工作忙,等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她舍不得把这个超生的孩子打掉,便和丈夫夏忠商量,先把孩子给弟弟夏诚家带着,之后有机会再认回来。 夏诚家还没有小孩,夫妻俩对兄弟家的孩子十分细心。 夏忠和周梅每个月定期把抚养费打给夏诚,那时候周梅还在庆幸,虽然自己的孩子只能管自己叫伯母,但总归是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后来夏诚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政策也有所变动。周梅本想把自家孩子接回来,可小孩喊了七年的爸妈,早就有了感情。 直到夏诚一家为了送儿子读更好的学校搬去了外地,周梅问独居的儿子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住,却被冷淡又疏离地拒绝。 毕竟他们对他来说,不过是比较宠他的伯伯和伯母罢了。 “我是真后悔啊……要是当初早点把他接回来,会不会……会不会、他就不会死?”周梅吸着鼻子,又呜咽起来。 柳鹤因把整包纸巾都送给了周梅,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夏远庭站在他们附近的台阶上,拂面的风穿过他的身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周梅的讲述。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一切。 周梅不久便整理好了情绪,还顺便把柳鹤因送回了家。 下车时,柳鹤因扶着车门,等着鬼魂夏远庭下车。 他趁机对驾驶座上憔悴女人说:“阿姨,我不知道您如果早点接他回家,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但事已至此,陷在后悔的情绪里只会拖垮您的身体。” 柳鹤因顿了顿,继续说:“……我想,他要是回来看望亲朋好友,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没精神。毕竟,是您的选择让他在这个世界见证了十七年的美好,不是吗?” 在小区里走着的时候,夏远庭始终沉默着。去墓园的路上他还在叨叨不休,似乎在见到周梅的那一刻,他突然关闭了所有的表达系统。 直到回了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柳鹤因望着空无一人的家里,深深吸了口气。 “夏远庭……”柳鹤因突然叫道。 夏远庭歪着头看他,示意自己在听。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夏远庭眨眨眼,一下子回到了插科打诨的状态:“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柳鹤因瞪他一眼:“别装傻,你在这之前就知道了。” 夏远庭敛起笑容:“我七岁的时候,有天晚上我被弟弟的哭声吵醒,正好听到了他们在聊把我送回去的事。” “不过,那时候还小,其实不太确定他们在说什么……又或许,是我不敢承认吧。”他顿了顿,“直到你那天给他们打电话,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承认自己叫了十多年的父母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柳鹤因伸手拍了拍夏远庭的头,当做安慰。 夏远庭又咧着嘴笑:“没事,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柳鹤因啧了一声,伸手掐住他的脸颊,说出的话却很软:“要是难受的话,不用在我面前笑的。” “那……”夏远庭微微弯腰,轻轻靠在了柳鹤因的肩膀上,“这样可以吗?” “随便你……”柳鹤因咕哝着,却伸手轻抚着夏远庭的背。 小时候柳鹤因生病,母亲就这样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唱着童谣哄他睡觉。 夏远庭顺势揽过了柳鹤因的腰,对方静静地任他抱着。他蹭了蹭柳鹤因,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心,在这个认识没多久的小病号身上。 还是太瘦了。夏远庭心想。 第7章 看见 最近柳鹤因使用手机聊天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以前他用手机要么上网课,要么看电子书刷视频,基本没有抱着手机点来点去还特意把屏幕躲着夏远庭。 柳鹤因没什么力气的时候干脆就坐在床上,用枕头垫着后腰,整个人蜷成一团,捧着手机和不知名人士聊天。 这个时候夏远庭就会抱着一团毛毯过来:“小柳,不盖毯子要着凉的。” 柳鹤因往里侧缩了缩:“……还没冷到那种地步。” “不行!等冷到那种地步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我不盖!热!” 夏远庭把毛毯抖开,故意露出一副恶霸的模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等……”柳鹤因急忙往另一边又挪了挪,还没来得及逃走就直接被夏远庭抓住了脚踝。 “喏,脚都是凉的,还说不冷?” 被人抓着脚踝的感觉实在太奇怪,柳鹤因过载的大脑一下子短路了:“你……你放开我!” “不放。”夏远庭调皮地笑了一下,不理会他的挣扎,直接扯过毛毯就盖上来。 柳鹤因试图推开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然而他的力气压根比不过看似轻飘飘的鬼魂,更何况他的下半身完全被压制住了。 一人一鬼在床上打闹了一番,柳鹤因伸手去抢毛毯一角,夏远庭一下子没稳住重心,随着被扯住的毛毯一起跌下去。 好在夏远庭反应很快,马上用手臂撑在床上,在离柳鹤因的脸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下。 柳鹤因抓着毛毯的手猛地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里缩了缩,避开夏远庭的手臂。 夏远庭第一次离柳鹤因的脸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他的呼吸,一根根描摹他鸦黑的睫毛,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桃花眼,以及染上红晕的苍白脸颊。 如果鬼魂有心跳的话,那现在肯定已经错拍了。 夏远庭盯着柳鹤因的脸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急忙从他身上爬起来:“那个,你没事吧?” 柳鹤因罕见地没有骂他,拉过毛毯把自己整个团了起来,扭过头试图隐藏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这样行了吧?” “嗯……”夏远庭自知有些冒犯,灰溜溜地坐回了椅子上。 要是柳鹤因躺在床上,夏远庭就顺理成章地霸占他的椅子。 每当柳鹤因抬起头,入目的便是夏远庭一只脚伸长,一只脚挂在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上半身歪斜着,像没骨头一样陷在靠背里,一手捏着几张手写稿纸,边看边点评。 “这段写得还可以啊,灵异气氛烘托得不错。” “你能不能不要坐得那么恶心。” 夏远庭用手肘撑着另一边的扶手,不在意地努努嘴:“反正我现在是个鬼魂,没人能看见,不丢脸。” “……我能看见。” 不知是不是柳鹤因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夏远庭翻页的动作顿了一瞬。 然后夏远庭又开始像平时一样胡说八道:“你又不会嫌弃我……你会吗?” 柳鹤因想说我会,再附赠他一拳,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柳鹤因敲打着手机屏幕,心想,我脾气真是好了不少。 另一边的夏远庭察觉到柳鹤因的默认,心满意足地把目光又放在了小说上。 这一篇灵异小说确实写得不错,夏远庭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都没发现柳鹤因站在了他旁边。 “有那么好看吗?” 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远庭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柳鹤因叹了口气:“都说了让你好好坐着……” 夏远庭尬笑两声,把刚刚被自己捏皱的纸展平,伸到柳鹤因面前:“特好看,你看这一段……” 柳鹤因把他的手推开,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是说,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啊?” “你根本不在意——”柳鹤因深吸一口气,好似在压制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哪怕去世了都只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变成别人笔下任人操控的木偶,他们明明根本不认识你不了解你,就这样随意编排你死亡的原因,而你还……你还……看得很开心!” 夏远庭愣了一下,把稿纸放在桌上,起身站在柳鹤因面前:“这样不也挺好的吗?高中生活索然无味,我的死给大家带来了快乐——或许还有假期,是件好事情对吧?不要哭了……” 看着夏远庭递过来的纸巾,柳鹤因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湿润一片。 他气急败坏地擦干眼泪:“谁哭了,我才没哭!是你看错了!” 夏远庭无奈地哄着:“好好好,你没哭,我眼花行吧。” 见柳鹤因红着眼睛狡辩,夏远庭突然感觉像是心里有片柔软的地方被捏了一下,又酸又麻。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直冷言冷语待人的柳鹤因突然哭了,而且还是因为他——一个才认识没几个月的鬼魂。 “我就是不明白……”柳鹤因擤了擤鼻涕,“你这家伙到底把自己看得有多轻?” 夏远庭挠了挠头:“有多轻啊……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去称一下?” 柳鹤因踹了他一脚:“没人问你这个!” 夏远庭笑着躲开:“我开玩笑呢,开玩笑……” 在柳鹤因的威逼利诱下,夏远庭终于开口道:“小柳,你会不会一个人躲起来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明明这不是我的错。”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以为只是单纯像大家说的那样,父母生了弟弟就不喜欢你了。”夏远庭说,“但是每当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就忍不住想东想西……能够带来价值,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有的人似乎走到哪里都是个累赘。” 柳鹤因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稿纸,终于忍不住把他们都扔进了垃圾桶,直视着夏远庭:“但你并不是没有价值的,明明有很多人在乎着你,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你并不是只有用死亡才能博得别人的关注,活着也有很多意义。” 夏远庭看着神色认真的柳鹤因,忍不住轻笑了声。 有些话,明明对你自己说更合适吧,小柳。 不过,夏远庭现在不打算戳破柳鹤因对自己的安慰,不然以柳鹤因的薄脸皮,多半要把他赶出家门游荡一个星期。 虽然柳鹤因明白这些道理,但很显然,他并不把它们用到自己身上。 夏远庭呆呆地看着柳鹤因,惹得对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在听在听。”夏远庭握住他的手腕,“我只是突然想,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柳鹤因噎了一下,把手抽回来,声音也弱下来:“在同一所学校,偶尔撞见不是很正常吗。” “说的也是……”夏远庭摸摸下巴,突然转移话题,“我们出去玩吧,怎么样?” “什么?”柳鹤因没反应过来。 夏远庭兴奋地比划着:“出去玩啊,在这周边的公园或者游乐场什么的,说不定能触发什么新的灵感,说不定就把我临终之际的愿望实现了呢?” 实现愿望,对,夏远庭的目标应该是这样。 柳鹤因突然反应过来,夏远庭已经是个鬼魂了,不管再怎么释怀生前的事,那都已经成为过去式。而当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完成他的心愿,让他早日超生。 但一想到夏远庭要离开,柳鹤因突然舍不得了。 明明才相处了几个月,柳鹤因却已经习惯了夏远庭在身边吵吵嚷嚷的样子,甚至自私到不想让他离开。 夏远庭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柳鹤因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鬼魂,喃喃道:“湿地公园吧。” 夏远庭打开自己的备忘录记下:“好,湿地公园……等这个疗程的化疗做完我们就去吧。” 柳鹤因“嗯”了一声,轻轻摩挲了一下夏远庭的衣角,好像这样能让他安心。 还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第8章 小猫 化疗的每一个疗程间隔两周。这期间柳鹤因减少了每日学习时间,整日除了看书和吃饭,就是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连前几日的聊天对象也没那么在意了。 在灵异小说被柳鹤因丢掉后,夏远庭找到了新的娱乐活动:编手绳。 工具来源于柳鹤因帮忙网购的彩色丝线,五块钱一大捆,夏远庭可以编出很多条,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经济实惠。 柳鹤因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夏远庭在他身边严谨认真地编着手绳,无语到连翻白眼的**都没有了。 很难想象,他第一次见到夏远庭这样的表情是在那次篮球比赛中,这是第二次。 但不得不说,夏远庭的学习能力很强。在对着视频教程编了几条像模像样的手绳后,他就开始创新,试图把这些线编出花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基础款手绳已经堆在床头柜上组成了一条彩虹,柳鹤因随手拿了一根端详,手绳的周长很短,丝线又是没有拉伸性的材质,恐怕要特别瘦的人才能戴进去。 反正编出来也没人戴,大概夏远庭只是为了节省材料吧。 柳鹤因这样想着,突然脑子一抽,把手绳套进了自己的手上。 很顺利地戴进去了。 柳鹤因愣了一瞬。他碰巧拿了一根红色的手绳,给他苍白又瘦削的手腕添上了一抹独特的艳色。 夏远庭注意到他的动作,开玩笑说:“你喜欢?编一条送你。” “谁喜欢了。”柳鹤因把手绳取下来放回原位。 “哎呀。”夏远庭感慨道,“反正等我投胎转世,这些都是你的。” “……”柳鹤因陷入了沉默,拉起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夏远庭。 好像不高兴了。 “小柳……”夏远庭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等会儿有客人要来。”柳鹤因打断了他的尴尬。 “你家亲戚吗?我提前回避一下?” 柳鹤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不是。你不用回避。” 随即他又加了一句:“把你编的这些东西收起来。” “哦……” 没过多时便有人敲了病房的门,柳鹤因提高音量说:“直接进来就好。” 直到看清来人,夏远庭才意识到自己被柳鹤因做局了。 4班和8班的同学几乎把病床围满,好在夏远庭早早退到窗边,才幸免于难。 为首的是抱着一捧花的文萱和提着一个果篮的杨鸣。尽管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夏远庭还是忍不住往角落里躲了躲。 杨鸣放下果篮,率先开口:“你现在情况如何?” 柳鹤因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还行,这个疗程已经做完了,再修养两天就可以出院。” 文萱倒是没有杨鸣那么严肃:“哎,柳同学,你要是想问夏远庭,早该来找我的,虽然我也不算太靠谱,但他好歹算我哥们吧。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一帮人,现在就陪你唠唠。” 夏远庭看着那一批跟在文萱后面的同班同学,大概猜出柳鹤因前几天在和谁聊天了。 杨鸣也好奇地凑过来:“要聊什么八卦?” 夏远庭趴在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尴尬得想夺窗而出。 不过他知道,柳鹤因专门把这些人叫来病房,不是为了聊八卦,而是为了他。 夏远庭叹了口气,抬眼便对上了柳鹤因投来的目光。 他回以一个微笑。 夏远庭和文萱的结识其实非常简单。 当初分班后,夏远庭并不主动在新班级交朋友,开学一个月了还是脸盲,而文萱则是一到课间就和她的小姐妹们聚众聊天,今天聊染发,明天聊美甲。 就在夏远庭单手撑着头,望着窗外发呆时,文萱敲了敲他的桌子:“帅哥,给个联系方式呗,你应该也有偷偷带手机吧?” 夏远庭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解锁,文萱忙说:“来,我加你。” 文萱敲击着自己闪亮的手机壳:“帅哥你怎么称呼?帅哥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帅哥你好高冷啊。” 夏远庭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练习册推出去,侧过头隐蔽地叹了口气,才回了个痞气的笑容:“萱大小姐,我俩还不熟吧。想让我多说点?那是额外的价钱。” 文萱被他逗乐了:“行吧那,把你拉进班群了,今晚的烧烤聚餐记得来啊。” “行。” 后来文萱就自顾自地把夏远庭拉进了自己的社交圈。她和班上的所有人都处得来,自来熟但不惹人厌,也就被封为了4班的大姐大。 不过夏远庭回忆一下,除了体育课带水和课余时间开玩笑,他和文萱似乎也没有太深入的交流。 扫了一眼面前这些仅仅是脸熟的同学,他倒是有些好奇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了。 “夏远庭啊……”文萱最好的姐妹花率先开口了,“我倒觉得他高冷些会更迷人,虽然逗比也很有风格啦。” 夏远庭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另一个女生也跟话:“你懂什么呀,懒散又痞气的帅才是他的标志好不好。就像他每次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然后手插着兜就懒洋洋地说‘不会’一样,明明超有魅力的。” 夏远庭迷茫的眼神回到了柳鹤因身上,对方笑得正欢,完全没理会他的目光。 等一下,这场座谈是这个风格的吗? 他现在是真的想破窗而出了。 夏远庭靠在窗户边,被迫听了半天讨论自己装帅还是真帅的话题,意识已经神游天外有一阵了。 “不过,他也挺有爱心的。校门口不是有一只流浪猫吗,后来我都没看见它了,才知道它出了车祸,还是夏远庭出钱给它做手术的。” 夏远庭故意错开了柳鹤因不经意投来的视线,翻找了很久才从回忆里挖出这段记忆。 说起来也是缘分,那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他贿赂了体委后便翻墙逃课去了。 也正是这样,碰巧让他遇到了那只在学校后门被车辆压断了一条腿的小猫。 学校后门平时基本没有人经过,就连铁栅栏都年久失修,一碰就会发出吱嘎的声响,好像下一秒就要报废了。不过好在这里没有监控,是翻墙逃课的好地方。 夏远庭落地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那只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的流浪猫。 它出车祸似乎有一阵了,受伤的后腿上的血已经凝固,连呼救的叫声都变得虚弱。尽管这里人烟稀少,哪怕它大声呼救也恐怕没人能听到。 夏远庭盯着那只小猫看了一会儿,心想这或许也是缘分,要是晚一点遇到,恐怕它都已经不在了。 他查找了最近的宠物医院,又避开小猫的伤口轻轻把它抱起来,直接打了辆车过去。 医生检查后表示小猫的后腿断了,如果马上做手术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治愈。 夏远庭“啊”了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说:“做吧,我付钱。” 医生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校服,多问了一句:“不联系你父母吗?这可不算小数目。” “不用。”夏远庭耸了耸肩,“我能解决。” 夏远庭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养猫,救下它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缘分使然。所以他不打算收养这只小猫,做完手术后便直接寄放在了宠物医院。 看到他走出几步,小猫也意识到什么,“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夏远庭又倒回来,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乖乖待在这里,会有好心人带走你的。” 虽然知道猫咪听不懂,夏远庭还是低声笑着说:“我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会养得好你呢?” 小猫睁着大眼睛看他,这一回倒没有继续叫唤。洗干净后的流浪猫露出了雪白的柔软的绒毛,看起来可爱多了。 夏远庭朝它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宠物医院。 “那只猫我知道。”有个8班同学说,“它治好后就留在了宠物医院,好像已经被人领走了。” “这么说来,虽然夏远庭表面上看着和谁都不熟,但大家有事他其实都会主动帮忙嘛。”4班同学说道。 “对啊,每次考试他都帮我搬书,我一个人的话还不知道要搬多久呢。” “我看你的那堆书里好多都是包着书皮的漫画吧?” “你能不能不要揭穿我!” “夏远庭也很有体育精神,”杨鸣握着拳头,“每次和他打球我都热血沸腾。” “噗嗤,杨哥,我都看见你眼里的热血了。” “噢……他高一那场篮球赛真的超帅的。” “对对对,我也觉得。” 夏远庭的视线越过这群同学,精准地落在柳鹤因身上。 他看起来有些累了,但笑得很开心。 柳鹤因总算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他比了个口型:“谢谢。” 一群人又玩闹了一阵,见天色已晚才不舍地离开。 他们一走,柳鹤因就把自己装进了被子里,突然开口问:“要是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你想养小猫吗?” 夏远庭正在探索果篮里的水果,把柳鹤因喜欢吃的放在表面,随口说:“养小猫还是太费精力啦。” “我说了不考虑这些,就单纯说……你想不想养?” 夏远庭偏头看他:“我想象的未来其实很简单,一间小屋,一只小猫,一个光明且自由的未来……当然,现在我是不可能实现它了。” 柳鹤因闻言撑起上半身,伸手摸了摸夏远庭的头。 好像在摸一只小猫。 夏远庭笑了:“把我当小猫摸?” “笨蛋,这是在安慰。”柳鹤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