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破塑料袋的人》 第1章 不正常生长 “观音菩萨供在这儿,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啊。” “观音菩萨供这儿怎么了,观音菩萨要是管用,你们一家子人都死绝了。” “你一家人才死绝了呢,草你祖奶奶!” “草你祖奶奶!你们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呐,易易上她奶奶家吃饭都叫她姑撵出来了,你那个好妹妹办的好事儿!” “哪儿有的事儿!你听小孩儿瞎说什么!你还有脸提小孩儿,两个小孩儿上学你拿过一分钱吗!” “要你干什么吃的,不都管你叫爸爸!” “不管你叫妈了?” “……” 男人和女人的对骂声不绝于耳,黑色的大门遮掩不住震天的声响,在夜色中微微颤抖着。本来就掉了漆,现在就掉得更厉害了。 现在才是六七点钟,正在农村人吃饭的时候。他们来不及放下碗筷,端着碗就跑出来看热闹。虽然林家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但每回吵的内容都不一样,大家都对此新奇着呢。一个个的脑袋挤在狭窄的大门里,争先恐后地往前拥。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跨过这道门槛,进到最热闹的堂屋里,欣赏最极致的争吵。 栓在二门口的狗汪汪叫着,看热闹的人群才发现坐在狗窝旁边的女孩子。端着碗的朱笙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好奇地问道:“林易,你真被你姑赶出来了,是不是你惹你姑生气了。” “就算惹她姑生气也不能不让孩子吃饭,还把人撵出来呐,林芸出嫁了回到娘家还是怎么这么硬气。” “小孩子做错了事就得挨罚,不给吃饭算什么,她姑还扯过她耳朵呢。” “难怪人家学习那么好,镇里的初中能排到前三呢。孩子都得是打骂出来的,有句话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棍棒底下出孝子。” “镇里初中排前三有什么用,上了高中就得被城里的小孩儿比下去!” 看热闹的人群七一嘴八一嘴的,比起堂屋里的争吵声竟然不遑多让。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的绿色木头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脚踹翻了狗盆,抄起墙角的木头棒子就朝狗身上打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让你叫!让你叫!自己的饭都没吃明白还敢叫唤!自己嘴里有几颗牙知道吗!”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反应了过来,骂道:“你个死丫头片子,骂狗呢还是骂人。” 林玉掂了掂手里的棍子,哼笑一声:“当然是骂狗啊,骂人干什么。” “你……哼,真是和她姑一个德性。” 那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像是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其余人也跟着慢慢离开,临了也不忘挖苦几句。 “林家的二丫头小嘴巴还真是厉害。” “厉害有什么用,早晚和她姑一个样儿,换给别人当媳妇儿!哭着喊着都没……” “用”那个字还不等那个人说出来,一直缩在狗窝旁边没说话的林易腾地冲了出去,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 那个人腾腾往前跑了几步,差点儿没刹住车。望着近在咫尺的墙壁,他有些后怕。这要是直接一脸砸上去,鼻梁都得断。 “你!” 这是个身体高大粗壮的男人,说话时的呼吸声沉重地喷在林易脸上,手指头紧接着就戳了过来。 “你干什么!” 正在屋里争吵的林山和杨青冲了出来,杨青不由分说把林易护在了身后,林玉抄着木头棒子也警惕地盯着那个男人。 林山弯着腰,讨好地递上一根哈德门,“二弟,别和孩子一般计较哈。” 林山这个名字属实是起错了,他不仅没有如山峰般巍峨,反倒身材矮小,站在那个他叫二弟的人面前就显得更为瘦弱了。 林军很受用,接过烟让林山擦了火点上,猛地吸了一口后,拍了拍林山的肩膀,“山子哥,这是说哪儿的话呢,都是一家人嘛,我怎么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呢。就是最近呢,手头有点儿紧,下次见面呢,就得借点儿钱来花花了。” 林军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长得膀大腰圆的,一点儿人活都不干。平生最喜欢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睡女人。现在倒是两样都占了,娶了个小巧玲珑的傻媳妇——没错,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灵光的话怎么会嫁给他。这下林军倒是来了营生了,天一擦黑就喝上两口小酒,庞大的身躯压在娇小的媳妇身上就是一个字——干。 村里基本没什么人敢招惹他,见了他都是躲得远远的,借钱就更是不可能了。也就是他名字里沾了个林字,上一辈又和林山家是亲兄弟,林山才偶尔接济他一点儿。 如今倒是直接明目张胆地开口要了。 林军显得颇为大度似的拍了拍林山的肩膀:“行了,今天这事儿呢就过去了,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林军一走,其他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林山的脸都笑得僵硬了,虚伪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最后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他将林易从杨青身后拽出来,不由分说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你干什么!”杨青推了林山一把。 林易直接被扇在了地上,脸砸进了狗盆里。被林玉扶起来的时候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些许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舌尖顶了顶被打得火辣辣的面颊,她甩了甩脑袋,心底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一巴掌的力道,要是扇在林军脸上,保不齐也能将人扇在地上,说不准还能把以前接济的钱也要回来。 “我干什么,你看看你养的闺女,一个女孩子动不动就和别人动手,谁家闺女养成她这样都得上吊去!” “那你上吊去!你自己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来,你冲小孩儿发什么火!” “是你肚子没用,生了俩丫头片子,成天出去给我闯祸!她姑不给她饭吃,把她撵出来,都是她活该!饿死了她才好呢!” 林山骂骂咧咧地进了堂屋,杨青也不甘示弱,继续回堂屋对骂。林玉擦去了林易脸上的狗食,拉着她进了堂屋的里间。 “姐,咱姑什么时候没给你饭吃了,你怎么没和我说。” 林易爬上床,“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去琴岛打工,把我放奶奶家了。” 林玉想了想,“那个时候我好像和妈在一起。”她啧了一声:“五年多前的事儿了,他们现在吵起来,搞得我还以为最近发生的事儿呢。” 林易没说话,只是平躺在床上,用手背盖住眼睛,脸庞很快便濡湿了一大片。右脸火辣辣地疼,这么一刺激就更疼了。 林玉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间便传来林山的骂声:“不会下来自己吃啊,瘫了还是怎么着。” 声音洪亮有力,震得墙皮都簌簌而落。 林玉拿了饭进来,放在桌子上,“姐,吃饭吧。” 林易抹了一把脸,坐起来吃饭。 林玉一边吃一边问:“姐,咱姑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林易道:“她说我应该去咱姥姥家吃饭。” 林玉皱眉:“什么歪道理,上的是咱奶奶家,关她什么事。” 林易冷哼道:“咱奶奶是她妈。” 林玉反驳道:“那咱姥姥还是她婆婆呢。” 林易道:“婆婆哪儿有妈亲。” 林玉明白了:“合着她是觉得咱家占了咱奶奶的便宜。” 林易道:“准确来说是觉得咱妈占了咱奶奶的便宜。” 林玉被气笑了:“难道你就不是咱爸的闺女了吗?” 林易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子。” 虽然她剪了短发,从来不穿裙子,和男生玩得比女生多,但是她的下半身也不会平生长出一根木棍来,捅穿林山的喉咙,让他从此不再把没儿子挂在嘴边。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就不会有林玉的出生了。说起来,林玉当初也差点儿被流掉。杨青怀着林玉的时候,林山说要去医院拍个片儿看看男女,没把的话就流掉,后来因为觉得费钱才没这么干。 林玉再次被气笑了:“原来只有儿子才能算孩子?” 林易冷笑道:“看着吧,等林华长大讨不到老婆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我们换个女人回来给他传宗接代呢。” 林玉想起了林军被林易踹之前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难怪林易要踹他。刚才她还觉得林易有点儿太冲动了,现在想想,真是踹得好。她现在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然后塞进大口井里,变成绿色的浮尸。 吃完了饭,林玉拿着碗筷出去了。少不得又是被林山一顿输出:“打人还有功了,伺候她吃伺候她穿,你以后是不是还伺候她坐月子!” “哼,说得好像你伺候过别人坐月子似的。” “我没伺候你坐月子?” “哼,你伺候了,把林玉伺候出来了。” 林玉进来的时候把里间的门关上了,暂时隔绝了一点儿声音。她把书包里的书都拿了出来,开始埋在桌子上写作业。 唰唰的写字声冲淡了外间的争吵声,林易的心情被抚慰了不少。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终于把困意折腾得盖过了右脸的疼痛。 林玉写完作业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林易早就睡得死沉死沉的。她收拾完了书包,在林易的身旁躺下。灯都拉灭了,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给林华换老婆的事情。 林华是林闲的儿子,林闲是林山的亲生弟弟。左朱村虽然姓林的多,但是林山只有林闲和林芸这么两个亲生的弟弟和妹妹。林山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头上还没有几根毛,年轻的时候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但他是家里的长子,他娶不上媳妇也轮不到老二林闲结婚。思来想去,林山的爸爸林庭便把女儿林芸换给了富官村的杨家,换出了杨青来给林山做媳妇。林芸则嫁给了杨青的弟弟杨波,既是林易和林玉的姑,又是她们的二妗子。 林山娶媳妇原本是伺候他吃喝的,生孩子也是为了传宗接代。但尤为讽刺的是,杨青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带把的。而林芸嫁给杨波也没生出儿子来,只有一个小林易三岁的女儿,反倒是杨青的大哥杨洪和林山的弟弟林闲两个没有换亲的都生了一个儿子。 林玉越想越觉得不安。 林华是他们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如果以后娶不上老婆,难道真的要她或者林易来换个女人回来吗。 村里墙上贴的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不正常生长 第2章 不正常生长 林易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夏天总是这样,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虽然已经是八月的天气了,但还是热得厉害。 她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不舒服,拿着衣服就去洗澡了。昨天挨的巴掌应该是疼麻了,没有像火烧似的感觉了。 经过外间的时候,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差点儿将林易绊了个跟头。她看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尿罐,反而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像是眼睛的洞,旁边还有水渍的痕迹。 林易冷眼看了一会儿那个洞,抓着衣服就去了洗澡间。这间屋子本来是堆放杂物的,前两年富官村拆迁,杨洪就把他们家的太阳能送过来了,林山才收拾东屋旁边的这个杂物间当了洗澡的地方。 刷了蓝漆的木头门吱嘎吱嘎被推开了,林易才发现杨青也在里面。白花花的肉晃得她眼睛晕了一下,抓着衣服的手稍微紧了紧,她转身就走。 杨青在后面叫住她:“你是我生出来的,浑身上上下下哪儿我没看过,你还害羞呐。” 林易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去,把门狠狠关紧。她无视杨青探究的目光,平静地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杨青正在往身上擦肥皂,视线如同小触手一般扫过林易的每一寸皮肤,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目光最后停留在林易稍微有点儿高度的胸上,声音里满是揶揄:“是长大了哈,是你爸的闺女,身上白得和你爸的大腿根似的,前三个脚指头也和你爸似的中间长。上了初中在外面住,可别回来的时候揣个小孩儿。啧,十二了,下面出过血吗?” 林易冷着脸没说话。 杨青冷笑一声:“是长本事了,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还敢摆脸子。上学都学瞎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忘了?六岁的时候吃了供奉财神的萝卜丸子,被你爸从屋里扔到天井里,要不是我抱你去卫生所,你早死了。” 林易还是没说话,只是开始穿衣服。刚把裤子提上,她就听到旁边的东屋里传出林山起床的声音。穿衣服的动作快了一些,刚好在洗澡间的门被踹开后套上了半袖。 杨青皱眉:“不知道问问里面有没有人啊。” “问什么问,孩子都生出来了。”林山赤着上半身,露出黑黝黝的皮肤,下半身只穿了一条肥大的裤衩。像是没看见林易似的,伸手就往杨青的胸口抓去。 林易面无表情地出了洗澡间。林山抱着杨青直接进了东屋,伴随着女人的几声闷哼和男人的咒骂声,木头床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 林易回到里间的时候林玉还没醒,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才睁开眼。 “……姐,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几点了……” “六点了。” 林玉迷迷糊糊起来,坐在床上清醒了一阵子才下床,“……我去解个手。” 上栏得经过东屋,林易伸出一只手拦住她:“咱爸在栏里。” “啊?”林玉只能憋着尿意开始收拾书包,“姐,你们六年级今年是不是得和七年级一起搬到镇上的初中去。” 林玉等了半天没听见林易说话,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姐?” 林易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林玉无奈重复了一遍。 林易点头嗯了一声。 林玉有些遗憾道:“这样我俩就不在一个学校了,以后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林易没吭声。 林玉有些疑惑道:“姐,你怎么了,你不想开学?” 林易摇了摇头:“不是,你以后洗澡的时候叫上我一起。” “啊?”林玉有些没适应,“怎么突然扯到洗澡上了。” 林易不想解释,只要稍微一想脑海里就全是林山黑黝黝的上半身在杨青白花花的身上晃动。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被子褥子衣服。 林玉收拾完了自己的,看着林易把自己的枕头也弄了出来,有点儿伤感:“以后我每天晚上回家就看不到你了。爸妈整天吵吵,只有你让我觉得生活有点儿希望。” “考上大学了才是希望。” “考大学之前不还得考高中吗?”林玉叹了一口气,“姐,我要是考不上高中怎么办,爸妈会给我买个高中上吗?林东他姐林英今年不就没考上吗,他家里还是给他姐买了个高中上。”她又长吁短叹道:“但是是四中的,考高中还是得考县里最好的一中,还得是第一批,听说今年出了八个清华北大的。” 林易没说话。 林玉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对谁都话不多,唯独对她这个小一岁的妹妹还能说上几句。但也不会说太多,她耐心不足,说多了就烦躁。 林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我去东屋拿几个化肥袋子给你。” “不撒急。” 林易一直注意着外间的动静,知道杨青还没回来。 “你不撒急我撒急啊,我都快尿裤子了。” 话音刚落,恰好堂屋那扇哗啦作响的防盗门被拉开了。林易便没有阻止,林玉一溜烟跑出去了。但没多久就在杨青的切菜声中跑了回来,愤愤道:“我刚要上栏,就听见咱爸在里面猛烈地咳嗽。” 林易没说话。 林玉在屋内走来走去,好不容易捱到林山从里面出来,脚下立马像踩了风火轮似的窜出去了。 林山扣着腰带进了堂屋,恶狠狠地剜了杨青一眼:“栏里坑外面的屎是不是你拉的,你成心气我是不是!”他嗅了嗅鼻子,整张脸都快皱成了抹布:“什么味儿?” “尿的味儿。” 林山的声音拔高:“你尿在了屋里?!” “地上有个洞,里面有老鼠,我撒泡尿浇一下。”杨青的菜刀往案板上一剁,“你那一家人刷的什么当门啊,才几年就有洞了,一家子一个好玩意儿没有!” “你那一家人有好玩意儿,你哥杨洪年轻的时候还进去蹲了几天呢,我再怎么着也没进去过!” “你能耐,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知道对着老婆孩子撒气!你弟弟更能耐,大晚上的叫人堵住打了一顿。要不是那群人还有点儿良心,没打林华,今天你们老林家就得绝种!” “你还好意思说,两个没有一个带把的。我早知道这样,我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你,赔钱货!” “好像你妹妹生了儿子似的。我还生了俩,都姓林呢!你妹妹就生了一个,换亲换的,她怎么不多生一个!” 就在林山和杨青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玉从栏里出来了,上来就朝他们吼道:“整天吵吵,你们有不吵吵的时候吗!” 林山的声音弱了一点儿:“是你妈妈把尿撒在了屋里,又不是动弹不动了,就是成心气人,气死我她就得意了。” 林玉朝杨青吼道:“你把屎尿弄了屋里干什么,你闻着好闻啊,还过不过了。” “不过了!”杨青拔出案板上的菜刀,咚咚地剁着。 林玉气呼呼地进了里间,林易见她两手空空,问道:“化肥袋子呢。” 林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忘了!” 林易自己出去拿了化肥袋子,前几天杨青洗干净晒干放在东屋里的。正要回去,就见杨青过来拿着瓢来挖面。她没问,拿了袋子就回去了。 堂屋里林山正坐在桌子前等着吃饭,他饿得发慌,等得有些心焦,手里的遥控器换了一个又一个台。他听到开门的声响,看到杨青手里的面,脸顿时黑了,“你干什么?” 杨青把面倒进铁盆里,加了热水,“包包子吃。” “正饿着呢,你包包子?!” 林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朝里间喊道:“俩小孩儿,咱不吃饭了,上学去。” 林玉帮林易把全部的行李都塞进了化肥袋子里,然后两个人一起抬到天井里。林山把三轮车推出来,把行李都搬到车斗里。车斗被塞得满满当当,只能让俩小孩儿坐在行李上,然后骑着三轮车出了门。 济洮镇第三小学旁边有不少粥米包子铺,林山买了三个包子和三杯小米汤,一股脑塞给林玉,看着她进了学校,然而回头就看到林易坐在三轮车的行李上,啃着包子,喝着小米汤面无表情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妈给你钱了?” 林易还是不说话。 林山不轻不重地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孩子真成哑巴了,小时候能言善道的,几个姑奶奶都夸你说话流利呢。”他像是才注意到林易右脸的红肿似的,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句:“我昨天喝了点儿酒……你姑做得不对,我以后有时间说她。” 林山跨上了三轮,一直骑到了济洮镇初级中学,灵隐山下,弥勒河畔。听说以前是什么佛祖出生还是飞升之地,反正和佛有点儿关系。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很多家长和学生出出进进,三轮车一辆又一辆地从眼前驶过。林山看到保安室里的保安,冲后者点了下头,然后开了进去。 刚开学是比较混乱的,昨天才通知六年级也要搬到初中部来,今天就开学了。班级都还没有划分好,更别提宿舍了。 林山把三轮车斗里的行李都拿下来,点了一根哈德门烟,抽了起来。一根抽完后,他从兜里掏出一百递给林易,“这一周的饭钱,学杂费什么的以后再说。地里还有活儿,我先走了。” 林山走后,林易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行李上,托着腮无聊地打量着人群。 都是周围几个村子的女孩子,和她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分班分宿舍的情况,三五好友约好要在一个班一个宿舍,说什么就算是学校强制要求也没用。说得情真意切,险些感动了上苍。 只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安安静静的。那个人坐在一棵极为茂盛的桃花树下,低头看着摊开在自己腿上的一本书。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垂在微微隆起的胸前,尾端似乎还打着卷儿。干净的白衬衫上点缀着几朵盛开的向日葵,随着几缕吝啬的微风轻轻摇曳,似乎在冲着她微笑。 “同学。” 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林易的幻想。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白净的面庞,似是一块绝佳的奶油蛋糕般,那种只能隔着玻璃窗像是触手可得却又因囊中羞涩只能败兴而归的可望而不可即。 第3章 不正常生长 唇角微微勾着,一双眸子似是一汪清水般载着温柔。恰巧几缕清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些许发丝。面庞衬得愈加清秀,整个人仿佛透着一股清凉,在这方炎热窒息的天地中显得极为通透舒畅。 林易稍怔,但随即收回视线。 眼前的男孩儿与那个坐在桃花树下看书的女孩子面容上有七八分相似,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与这个鬼地方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同学?” 林易装作没有听见,眼睛也不往桃花树下的那个女孩子身上看了。她把脑袋埋在胳膊里,一直等到萦绕在周围的那股清凉消失后,才抬起头。右脸被胳膊蹭得有些疼,像是着了火似的。 旁边的露天厕所有一排的水龙头,围了不少学生在嬉戏打闹。林易估计过去也抢不过他们,便狠狠地在脸上抓了几下,直到疼得有些麻木了,才堪堪停手。 “呃……” 头顶响起一道似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林易抬头,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迎着刺眼的太阳,她有些晃眼,待看清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刚才在桃花树下看书的安静女孩子。 “同学,我是辛宁。我这里有瓶消肿的药膏,可以帮你涂一下。”女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叫人如沐春风,和刚才那个男孩子如出一辙。 林易稍稍偏头,看到那个男孩子已经坐在了桃花树下,捧着先前辛宁看过的那本书安静地看着。些许桃花瓣在他肩头滚落,美得如同一幅画一般。 “同学?” 林易回神,冲着辛宁摇了摇头。但是却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轻轻往前点了两下。 辛宁无奈,只得悻悻地走了。 林易叹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不料朱笙又不知道从哪里凑了上来,疑惑道:“林易,你认识他们吗?” 林易摇了摇头。 朱笙不满意了,“不是吧,你连和我说一句话都这么吝啬啊。小时候我们玩得可好了。我还记得三四岁的时候,你妈给你买了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我特别羡慕,然后你就趴在我家的天井里给我当大马骑呢。裙子最后都破了,回去被你妈骂了一顿哈哈。” 林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朱笙被她盯得有些发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不合适。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对林易这么说话的,她都已经习惯了。 朱笙摸了摸鼻子,小声为自己争辩了一句:“又不是我让你给我当大马骑的,你脱下来给我穿一会儿又能怎么着。” 林易冷笑了一声。 朱笙抓着林易的胳膊,撒娇地摇晃了几下:“林易,我们一个班好不好。我听林英姐说了,初中的孩子可会欺负人了,会把人直接从三楼推下去。全村和我同岁的就只有你了,我们得互帮互助才行啊。以后不管谁欺负你,我都罩着你好不好。” 林易把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接连着被林易甩冷脸,朱笙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哪回和林易玩不是她千方百计地讨好自己,就连自己拿粗壮的纸筒子打她的头她也不计较,把她的课本撕了扔进厕所的茅坑里她也没说什么。事后老师批评她,她也没有供出自己来。然而这一切随着一年前林易那个亲生的妹妹林玉回来后,就全都变了。林易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凶神恶煞,甚至渐渐疏远自己,再也不和自己玩了。 起先朱笙还没有那么在意,以前林易也有过这种情况,她只要略施小计让其他女生都不和林易玩,第二天林易就会眼巴巴地来求和了。可这次林易像是认真了,无论她再怎么带头孤立她,冷落她,林易都没有像以前那样低声下气地来道歉来求和。甚至有一次她把林易的铅笔盒从窗外扔了出去,林易居然也把她的也给扔了,而且还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几脚,直到踩扁。 她当时吓哭了,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顺着自己的林易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在上课的时候告诉了老师,那个大腹便便总是穿着白衬衫将肚子撑起来的男人什么都没问就直接提着林易的耳朵把她揪了起来。 原因朱笙倒是知道一点儿,因为自己是班里的第一,虽然只有十七个学生,但自己也是第一。林易当时排多少名她忘记了,反正不如自己学习好。本来她还有点儿担心林易会说是她先挑的事情,但是看到老师什么没问,几乎不给林易申辩的机会后,心里稍安了些,也放肆地哭得更为大声。 林易顶着被拧红的耳朵被罚站了一节课。 朱笙想着,这下林易总该屈服了吧。她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还从小卖部里买了一包两毛钱的绿色汽水给林易。但是她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林易不仅没有屈服,对她反倒更冷淡了。那包绿色汽水林易也没要,朱笙气得将汽水咬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用手掌使劲地捏,直到一包汽水全都喷在了林易的脸上。 当时林易的脸阴沉得要命,那副表情活像是要吃了她似的。用自己妈妈的话说就是从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绵羊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灰狼。 朱笙吓得后退半步,从这个自小被自己欺负惯了的人身上,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后来还是那个大腹便便的老师及时出现,才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 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四年级发生的事情。五年级的时候,周围三四个村的小学合并起来,组成了济洮镇第三小学。那个大腹便便的老师也教不了他们了,而是换成了一个漂亮美丽的女老师,气质就跟刚才和林易说话的那两个同学一样,极其优雅。 妈妈说过,拥有这种气质的人大概是从县城里出来的,用那种比较文明的风气浸养出来的。她曾经问妈妈,什么是文明。妈妈说文明这个东西很复杂,需要她以后慢慢体会,总之村里的风气是不文明的。 也就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林易的学习突飞猛进,超过了自己,甚至还在最后一次镇里联考拿到了第三名。但是与此同时,林易也学会了打架。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林易拿着砖头往男孩子头上呼,甚至事后还恶狠狠地警告他们如果敢去告诉老师,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林易说这话的时候极其冷酷,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就像看垃圾似的。 虽然到后来那个漂亮的女老师还是知道了,但是她却没有批评林易,也没有叫家长,只是把她叫去办公室畅谈了一顿。从那之后,林易身上的戾气就少了很多,打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这也是虽然朱笙和林易早就闹翻了,但现在还敢和林易说上几句话的原因。 从左朱小学到第三小学再到初级中学,朱笙以前经营的小团体早就四分五裂。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女孩子也渐渐疏远了自己。她问过自己的妈妈,妈妈说她要么努努力让自己的成绩成为全镇第一,要么就只能和颜悦色地待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耍公主脾气了。 朱笙一直很听自己妈妈的话,有时候她觉得妈妈的气质就和那些县城里出来的人一样,极其优雅。两只眼睛下方有两颗小泪痣,圆润的脸蛋极其可人。而她也继承了妈妈的面相,从小到大都有人夸她可爱。 比起努努力成为全镇第一,朱笙还是觉得从现在开始和颜悦色地待人比较好。意识到这一点儿后,朱笙有点儿疑惑,这么优雅的妈妈为什么在自己小时候欺负林易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呢。她想不出来原因,但直觉地把林易当成了她挑战的第一个目标。只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也太具有挑战性了。 朱笙叹了口气,但看到林易没有走开,心底又升起了一点儿希望。 “林易,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林易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了,待在这里没走只是因为行李被她坐在屁股下面。她又不想去推搡朱笙,只要一动手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很难收场。 看到林易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像极了以前她拿砖头打人时看那群男生的眼神,这种眼神深深刺痛了朱笙。她不由得咬紧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坚持道:“我们打个赌,要是待会儿我们分到了一个班,那就是老天眷顾我,给我机会,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林易白了她一眼。 朱笙反应了过来,解释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我不欺负你了,你也别对我冷眼,我们就正常地相处可以吗。” 林易还是没说话。 朱笙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林易起身就走。 朱笙鼓起勇气拉住她。 林易不管她,继续往前走,就当是个挂件了。 朱笙被她亦步亦趋地带着往前走,发现周围人也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后才明白过来——集合了,学校的老师开始分班念名字了。 两百多个学生围在一起,顶着刺眼的阳光眼巴巴地看着老师。都是跟着家里下地长大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们也过过,这点儿阳光还是可以忍受的。 已经念了一个班的名字,朱笙和林易都还没有被分走,现在开始念第二个班了。 “……林易……” 很不凑巧,林易被分在了二班。朱笙只能放开林易,继续翘首以盼。只是等待的过程有些煎熬,要是自己的姓和林易的姓一样是英语字母L开头的就好了。实在不济和她相邻也行,M和N都不失为一种好选择。但偏偏自己姓朱,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中排倒数第一的Z。说起来也奇怪,一年级学的aoe竟然不用来排序,反倒用三年级学的ABC。他们念的又不是英文名字。 或许是她的怨气太过沉重,朱笙居然真的在二班的名单快结束的时候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朱笙……” 朱笙欢呼雀跃,高兴地拿自己的行李去找林易去了。 二班的女生宿舍在食堂的附近,还没到宿舍就闻到一股饭香的味道,现在也差不多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 朱笙累死累活地把行李拖到宿舍,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大多都去吃饭了,只有林易一个人在上铺整理床褥。朱笙本来不想选上铺的,虽然稍微干净点儿,但爬上爬下的也太麻烦了。但是看到林易选了上铺,也就只能咬咬牙和她一起在上面了。好在林易旁边的位置还空着,果然她身上那股子生人忽近的气息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朱笙现在竟然有些庆幸了,看林易也更加顺眼了不少。她把篙笺从下往上捅上去,正想顺着旁边的小梯子也爬上去时,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饿。 也罢,先去吃饭吧。 朱笙去了食堂。 所谓的食堂,也不过只有三个窗口,六个人在卖饭。只有一排又长又细的小棚子盖在上面,勉强遮阳避雨。旁边是一大块空地,用作学生排队。 想到林易估计也没吃,朱笙便买了两个青椒鸡蛋饼,外加两个鸡柳,加起来十六块钱。她正要付钱,蓦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探了出来。 “我来吧。” 一道极其温润的声音,听得她耳朵酥酥麻麻的。分明是一股清凉的气息,她却莫名感到耳朵烧烧的。 “谢……谢谢。” 朱笙认出来了,是那个坐在桃花树下安静读书的男孩子。白净的脸蛋像是被泉水细细打磨过一般,无一不透露着一股柔和的味道。笑起来时,脸颊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就像……小学时她的同桌于庆年一样。 “同学买了两份吗?” “……嗯,帮我朋友带了一份儿。”朱笙想起来刚才他还拜托那个叫辛宁的女孩子给林易送药来着,便急急解释道:“我朋友你也认识的,她叫林易。” 他笑了起来,如泉水涓涓细流过山涧般,“是那个有着一双小鹿般倔强眼神的短发女生吗?”声线稍稍放低,似自言自语般:“原来叫林易。” 看着他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模样,朱笙忽然间福至心灵,“同学,可以问下你的名字吗?” 他唇角微挑,“我叫时针,时间的时,针线的针。” 第4章 不正常生长 林易收拾完了床铺,爬下来的时候朱笙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吃的,还有一瓶小巧精致的药膏。 药瓶有些眼熟,像是分班前辛宁要给她的那瓶。林易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错过朱笙的肩膀朝外走去。 “林易!”朱笙在后面叫着,但是林易实在不想搭理她,直接选择性失聪。 这个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周围都是一排又一排的平房。六年级都在平房,连带着还有七年级的两个班。平房的面前有很大的空地,栽种着一列又一列的桃花树。一个个成熟的桃子挂在枝头,只有少数尾部还残留着些许花瓣。 学校的桃子算是比较晚熟的。杨洪的桃园早在六七月的时候就可以摘了卖了。每年这个时候,杨青总会去帮忙摘桃,天不亮就起来,一边摘一边吃。杨洪的老婆看不下去了,却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只能叫自己的儿子杨万去说。后来杨青不吃了,只是回家的时候杨洪的老婆会拣出一桶来让带回去。好的当然要留下来卖的,塑料桶里的要么就是个头不够饱满,要么就是有虫子眼的,横竖是卖不出去的。 杨青回家少不得要被林山说上一顿,说什么自家地里的活儿不干,跑去帮别人干活,拿回来的还都是些烂桃。杨青当然会反驳一通,因为林山也没少帮自己的弟弟林闲忙活。林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媳妇操持着,有什么比较重的农活儿林山都会帮忙一起干了。 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最后都会吵得面红耳赤,然后不了了之。 林易不再去看桃树,而是回了六年级二班的教室。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一群学生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没个片刻消停。现在正是玩闹的时候,又不好容易有了个上学的借口不用跟着家里下地了,自然是能有多疯有多疯。 林易实在有些遭不住这样的氛围,只能从教室离开。脸蛋又开始火辣辣得烧得厉害,这下厕所旁边的水龙头倒是没人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把水就往脸上泼。 凉凉的水流无疑是此时最好的良药,林易的心里也清净了不少。回教室的时候也不觉得他们的声音吵了,反倒觉得有些热闹。 只是这热闹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儿就有个女老师拿着一本书进来了。大家立刻规规矩矩坐好,但也少不了一些窃窃私语,几乎全都是针对老师长相的。 “好黑啊,我以后肯定不会娶这样的。” “又黑又矮,还长得不好看。” “胸也小小的,还不如我的大呢。” “以后生了孩子就大了。” 女老师似乎对这一切早就听惯了,也不管学生们说啥,只是用力地用黑板擦拍了一下讲台。 “我姓戚,教你们数学,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戚竹翻了翻书本,把夹在里面的一张名单拿出来后开始点名。 “叫到名字的同学起立答到,然后出去到前面的空地上按照顺序排队。” “林易。” “到。” 戚竹打量了下这个极为冷酷的女生,如果不是右脸颊肿得厉害,而且还有几道血丝渗出,这冷酷还能再添几分。 “你的脸怎么回事。” “被我爸打的。” 全班哄堂大笑。 这个回答戚竹属实是没想到,她有些不确定地拿起名单再次看了一眼。没错,林易的成绩是全班第一。 农村有个学习好的孩子不容易,全家几乎都当成宝的存在。如果日后发达了,能改变这一大家子的命运也说不定。在这个年代,家里有个上大学的都能出去吹一辈子。所以即便孩子淘点儿,看在成绩的份儿上,也能忍让几分。再不济也是往屁股上打,屁股上肉多,实在是没见过往脸上打的,而且下手还这么重。 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这个年纪了,也不该再打了,再打就不合适了。还是个女孩子,还是在开学前,家长这么做是根本没考虑孩子的自尊心。这孩子看起来也是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一点儿也没遮掩。 班里有几个林易的小学同学,见老师明显是怔住了,笑着起哄。 “这算什么,她爸还从屋里把她扔出去过,差点儿没摔死她。” “就是,这算什么,她姑打她打得才狠呐,胳膊上都是青紫的。现在只有脸上有伤,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姑还骂她是贱骨头,是野种,只会吃白食。和她妈一样,早晚出去勾引野男人。” 戚竹深深地皱起眉头,她狠狠地拍了下黑板擦,厉声道:“以后谁再说这种话试试!” 全班立刻哑声了。 戚竹示意林易出去,然后继续点名。 五十二个人点完后,队伍已经成了迂回形,戚竹也将班上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她把名单夹进了书里,站在门口道:“从林易开始,一个个进去选座位。” 教室里有七排八列,中间的四列合并在一起,另外两列分别靠着墙,只在中间留出两条过道。 林易选了第三排第四列的位置。 “下一个,毛晓川。” 这个男生个子很高,身形又比较消瘦,跟竹竿似的。他看了看林易坐的位置,又想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选了第三排第二列的位置,和林易隔着一条过道和一个人。 队伍向前缓慢拉近,排在中间的朱笙已经有些绝望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林易旁边肯定已经坐满了人。宿舍里抢床位的时候运气好,是因为林易选了最里面的位置,但教室里她肯定不会坐偏后偏远的位子的。 希望林易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和什么野种的谣言能起点儿作用吧,让他们都对林易的学习成绩祛魅。 “下一个。” 终于轮到自己了。 朱笙进了教室,一看傻眼了。果然成绩在学校里能压倒一切,林易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坐满了人。她叹了口气,只能尽可能地挑了个离林易最近的位置——第四排第七列。 空地上的学生越来越少,待全部学生都进了教室后,戚竹站在讲台上一眼望过去,个头高低参差不齐。她稍微调整了三四个个头特别高和特别矮的后,就让他们自己把书包什么的都拿到现在的位置上。待重新安静下来后,她又发了一张座次表,让他们挨个填自己的名字。 “毛晓川,你来当班长,叫上几个男生下了课去三楼政教处搬书。” 这个孩子在选座位的时候戚竹就注意到了,因为自己个子高,所以选了比较偏的位置以免后面的同学看不清楚黑板。能顾及到别人,成绩又还不错,当班长再合适不过了。 “林易,你跟我来。” 戚竹把林易领到了自己的一楼办公室,让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然后拿出抽屉里的消肿药膏往女生脸上抹去。 林易有些局促,手指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嗖嗖的冷风很好地抚慰了她体内的躁动因子。清凉的药膏抹在火辣辣的伤处很是舒服,指尖带出来的些许痒感让她心跳有些加速。 林易不敢抬头,唯恐对上戚竹的双眼,视线不自在地往旁边移去。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生走了进来,惊讶的神情从他白净的面庞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沉淀成了浅浅的笑意。 熟悉的是这个男生早上还叫她同学,陌生的是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戚竹往门口看了一眼,继续给林易抹药:“时针,你怎么来了。你妈妈没告诉你吗,她现在已经升职了,现在是时主任,你得去三楼的政教处才能找到她。” “谢谢戚老师。” 门重新关上了。 戚竹抹完了药膏,“好了,孩子。” 林易立即从办公椅上弹了起来:“谢……谢老师。” “先别忙。”戚竹把林易按回椅子上,唤醒了自己的电脑,“我给你看一组数据。” “这是今年全永水县初中在校人数,9284人,有高中上的只有5983人,其中2654人是被永水一中录取的。” “永水县本来有四个高中,但是去年三中和四中合并了,统称永水四中。剩下一个永水二中基本只有教职工的孩子才去,不过两三百人。” “永水一中是丽永市重点高中,今年的第一批分数线是735分,第二批是550分。以你现在的成绩,考第一批有点儿危险,稍微不注意就会滑到四中第一批,考第二批又难以控分。想要百分百进一中,必须得是第一批。” “再看我们济洮镇初级中学,今年参加中考的有306人,考上高中的有159人,其中考上一中的有71人,第一批仅有19人。” “你们现在是六年级,旁边的中心小学还有两个班,一百来人。七年级合并统一分成六个班,一直延续到初三。19个人平均分到每个班大概有三个人,但是也不排除有的班一个一中的第一批也没有的情况。” “这些数据只是参考,你心里有数就行。想要离开这里,我们必须得努力。” 戚竹把药膏和棉签装在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递给林易:“以后早晚各擦一次,女孩子还是要爱惜一下自己的脸的。这不是臭美,而是自爱。” 第5章 不正常生长 直到放学前的那一刻,林玉都是十分开心的。因为在学校里,不需要面对家里的一团乱包,不需要面对林山和杨青的争吵,也不需要在上厕所时时刻保持着警惕,注意响起的脚步声,以免厕所上到一半林山或是杨青会突然闯进来。 虽然林山会很快出去,但那种尴尬和羞耻感还是十分难受的。杨青虽然是女的,但是她会在旁边的坑蹲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林玉的下面。那种赤条条的探究视线,很让她不舒服。 当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林玉的心情几乎低到了极点。她背着书包慢吞吞地朝外走着,在一群臭汗熏天的庄户人里面寻找着林山或是杨青。 林山是比较好找的,他的个子不高而且还秃顶,放在人群里比较扎眼。杨青属于是不太好找的,中等相貌和身材,还得仔细睁大了眼睛才能找到。 别的家长都是找孩子,只有他们是需要孩子自己去找的。他们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话,好像只要一开口就会迅速引起别人注意,成为焦点似的,只想着越不起眼越好。但分明放学的时候是比较乱糟糟的,即使他们说话也不太会有人放在心上的。 林玉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既然太过看重自己的脸皮,又为什么会整天吵架,成为村里的笑柄。每天晚上有一大堆人堵在门口就为了听取他们的吵架内容,他们难道觉得很光荣吗,终于在村里扬名立万了? 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林玉都烦得很。每当走进那个沉重的家里,她都感到一股压抑般的窒息。 “那个老师奶.子也太大了,都鼓出来了。” 林玉几乎下意识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脸尴尬赔着笑容的林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叫了一声:“爸。” 林山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冲身旁的大哥笑道:“孩子来了,先走了哈。” 林玉爬进车斗里,在尚且还有夏季余热的晚风里,向那个不是家的家一路颠簸着而去。 杨青在锅屋里忙活,浓烈的白烟呛得林玉直流眼泪。林山把三轮车停好后就进了屋,林玉放下书包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林山卷起裤脚的小腿上露出的干涸黄泥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青蒸了大包子,一个个看上去圆润饱满,十分喜人,就是里面的肉有些臭臭的。林玉吃了几口有点儿吃不下去了,林山当然也是,他皱着眉头:“你割的什么肉,都臭了。” “你们爷俩儿的嘴有毛病,我怎么没觉着。”杨青面不改色地继续吃着。 林山骂道:“败家老娘们儿,买个肉都买不明白,钱都白瞎了。” “你会买肉你去买啊。”杨青也不甘示弱,筷子指着林山,高声道:“家里的菜和面什么的你买过几回啊,就知道吃,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的钱不得留给小孩儿上学啊,你这个当妈的什么都不为小孩儿想!” “上学上学,你上了几年学,五年级上完就不上了,人家和你一样的都盖了过当了,你怎么就不行啊!” “我再怎么着也比你没上过学的强,大字儿都不识一个,睁眼瞎!就你这样的,要不是为了俩小孩儿,我早不和你过了!” “还不和我过了,你找去,反正你现在还能生,你找个好的给你生儿子去!长得和个乌龟似的,谁愿意跟你似的。” 林玉掰开了包子,把里面的肉扒拉到碗里,吃着皮儿就咸菜。 林山吵了一会儿也累了,学着林玉的样子吃了几口,有些受不住了:“谁家日子过成这样,下了一天的地,连块肉都吃不上。” “你自己挣上吃的来也行啊。” 林山叫着林玉,“走,玉玉,上你奶奶家吃去。” 林庭家在村子的东头,走过一条长长的水泥路就到了大路,赶集还挺方便的。林山家则在村子的西头,得七拐八拐才能到。 电线杆子底下有不少人在摇着蒲扇纳凉,见到林山都调侃道:“又去过娘家啊,娘们儿没伺候好?” “哪儿敢叫娘们儿伺候,人家是当王母娘娘的命。”林山打上几句哈哈就和林玉快步走了。 到了林庭家,毫不意外地,林玉看到了林华一家子三口。不过也难怪,林华家离林庭家不远,走过两段路就到了。去林庭家还得经过林华这里,而每次林山都会进去和林闲打声招呼。 与林山家年久生锈的大门不同,林闲的大门像是每天都会刷一遍油漆似的,一直崭新着,而且门口也比林山家的大很多。杨青心心念念的过当林闲家也有,屋里的地面还铺了瓷砖,和林山家的石灰地还到处有洞明显不同。 不过也难怪,听说这里以前是林庭一家人住的地方,后来林闲和李玲结婚,就把房子重新捯饬了一下给他们做婚房。李玲可不是像杨青似的换亲,而是林家拿彩礼娶回来的。几乎就是翻了一遍新,还比林山家多了一个西屋。 虽然有多余的屋子,但林庭和徐芳老两口也没赖着不走,而是搬了出去,重新盖了个小房子住着,还把老娘也接了出去。而那位林玉仅有一点儿模糊印象的老奶奶,到死都没有再回到这里,最后咽气都是在林庭新家锅屋里的炕上。 林庭的房子说不上大,只有一间基本的主屋和锅屋,剩下的都是养羊养猪的栏,但从外面看着比林山家高大上多了。地势建得比较高,得在门口和下面的路中间铺上一层厚厚的石子土料组成斜坡才行。每次进林庭家,林玉都得仰头才能看到门。 而自己家就不用了,门槛和路平齐,还得低头看下路才不至于一下子踩空。夏天下大雨的时候村里的路都成了小河流,一个劲儿地往家里灌。倒是不至于淹进堂屋里,但冲进栏里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地势低,水也排不出去,只能等着天晴后自动退去。而每当这时,被水稀释的屎尿混合着腐烂木头的气息总是叫人连连作呕。 李玲招呼林山和林玉坐下,徐芳去拿了两副筷子。 林庭坐在桌子的东头,林山坐在西头。林闲挨着林庭坐,然后依次是李玲林华徐芳林玉。要是杨青和林易来了,就把他们两个插到林山和林玉中间就行了。但杨青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林易来了估计也不会挨着林山坐,只会和林玉调换位置,坐到徐芳身边去。 桌子的北面是个小巧的电视机,支着天线,上面播报着新闻。没播一会儿画面就划花了,还得林山去拍几下或者林庭去拨弄天线才行。 林庭和林山以及林闲总喜欢谈论当下的新闻,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当然也有可能是喝酒喝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庭和林闲争,林山则在中间调解几句。然而回去后却总是和林玉吐槽林庭太过守旧老派,林闲太过激进逼人。就他这个中间人,看得清楚又明白。 现在他们三个又争起来了,林玉没心思听他们指点江山,只是隔着徐芳观察着林华。 这个小她两岁,长得和女孩儿一样漂亮的弟弟被李玲和徐芳两人同时伺候着,跟没长手自己不能夹菜似的。碗里早就堆积如山,他本人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上写满了烦躁,最后直接把碗一推,“我吃饱了!” 李玲把他碗里的饭扒拉到自己碗里,许是注意到了林玉的眼神,问了一句:“你要吃吗?” 林玉摇头,“我吃饱了。” 李玲和徐芳打了声招呼后便端着自己的碗招呼林华回去。林玉刚搬着自己的交缠儿从饭桌前离开,就听林华问道:“二姐,你来我家玩吗?” 林玉看了眼林山,他早就吃完了,一边抽着烟儿一边拉呱。想着在这里也是吸二手烟,还不如去林华家,还能看看电视。打了声招呼后,林玉便跟着林华他们走了。 林华的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也很亮堂,地板砖上铺着六片颜色不一的泡沫垫子,还有那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比较高大上的沙发。里间的门前还挂着粉红色的流苏,晃动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床也不是那种普通的木床,而是那种用铁制成的防震床,床垫特别高特别有弹性。床前还有红色木头的梳妆台,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镶嵌在白色的墙里。 李玲把林玉和林华带进屋里后,端着从林庭家带出来的饭去喂狗了。 林华开了电视,让林玉挑个动画片看。然后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扑克牌,和林玉在泡沫垫子上坐下,两个人玩起了斗地主。 “要是大姐在就好了。”林华有些遗憾。 “大姐住校了。” 林华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二姐,你学习和大姐一样好吗?” “差不多吧,也能在班里拿个第一。” 林华看了一眼门口,李玲还没回来,便凑近了林玉,小声道:“二姐,你能帮我写作业吗?” 林玉放下扑克牌,“难怪你叫我上你家来玩,还可惜大姐不在。” 林华苦着一张小脸儿:“大姐在估计也不会帮我写作业。” “为什么。” “有次大姐帮我写了,被老师看出来了。我怕挨打就告诉老师了,结果老师把我和大姐都叫去骂了一顿。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大姐的脸色可难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级的时候。她本来是不想帮我写的,我求了好久,最后把奶奶搬出来她才帮我写。我跟她说,要是不帮我写,我就告诉奶奶她欺负我,要奶奶把她赶出去。” “这套说法对我没用,我可不住在奶奶家。” “当时大姐也不住在奶奶家,每到晚上奶奶都是和她到你家去睡,就是吃饭会在奶奶家。” “你觉得我现在也是吃饭到奶奶家,然后睡觉在自己家?” “不是吗?”林华把扑克牌往泡沫垫子上一扔,“你要是不帮我写,我就告诉奶奶,让她也不给你饭吃。” 林玉被气笑了,也把扑克牌往垫子上一丢,“你去啊。” 林华稍微愣了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开始撒娇:“姐姐,你就帮我写吧,写完我给你一盒酸奶喝好不好。妈妈说过不能给你和大姐喝,但你要帮我写,我就给你喝,好不好嘛。” “然后写完你再把我卖了?弟弟,你还嫩得很。” 林华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要不是李玲说过林易可以打可以骂,但是林玉不可以的话,他早就动手了。 还记得有次林易来他家的时候,帮妈妈端着一盖顶塌包子。因为离门太近,妈妈开门的时候撞到了她。盖顶歪了一下,塌包子有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妈妈不由分说给她的屁股上来了几下,“连个东西都端不好!”他也跟着沾点儿光,往林易的腿上踢了几脚。 这个林玉,简直比林易还可恶。但现在的情形却是即便他想动手,也不太可能了。一想到这个,林华就恨不得将眼前的林玉生吞活剥了,就像过年杀的老母鸡似的。放干了血,看她还能蹦跶几天。 第6章 不正常生长 林玉和林华玩了几次后就没兴趣了,盘腿坐在泡沫垫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她不禁想起一个今年会是世界末日的预言,但是时间都过了一半多了,这个预言也没有实现。再说,要是真有世界末日就好了。 等到快九点的时候,林闲从林庭家回来了,但是却不见林山的踪影。林玉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但心里却焦急万分。 她的作业还没写呢。 等到十点的时候,林庭终于来了。但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说话都笑嘻嘻的。今晚没有月亮,李玲便塞给林玉一个手电筒。 回去的路上,林山的话格外多。他这个人,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活像是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脾气上来了还会摔筷子摔碗,小时候林玉还见他打过杨青,骑在身上掐脖子扇巴掌。 他笑嘻嘻的时候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喝酒喝多了,二是回林庭家吃饭了,三是在外人面前。现在前两件事情撞到了一起,难怪这么兴奋。 走了一段路,林山让林玉往前先走,他随后就赶上来。林玉往前走了几步,关了手电筒。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解皮带的声音,紧接着就像是什么水浇到了地上。等听到扣皮带的声音后,林玉才开了手电筒,和林山一起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杨青正坐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看电视。说是沙发,其实就是五张特别椅子并在一起。这种椅子的特别之处就是不像平常的椅子似的,坐的和靠的地方都是两块镂空的窗格,底部则更像是个储物柜,坐板可以掀开,往里面放东西。 还有配套的坐垫和靠垫,天气冷的时候会套上。但现在是夏天,没有了垫子的遮掩,五张椅子有三四张座板的窗格都深深凹陷了下去,甚至有的窗格还直接破了。屋里的灯光也极为黯淡,特别是有了林闲家的对比,就显得更为灰暗了。地上的土总是扫不干净,每回都得洒上几遍水才能动笤帚。 杨青看到林山爷儿俩回来,冷嘲热讽道:“去娘家吃香的喝辣的回来了?你爹和你妈又给你支了什么招儿来对付我。” 林玉叹了口气,回到里间写作业去了。而林山的酒还没醒,两个人也就没怎么吵起来。林玉写完作业的时候林山和杨青都睡了,东屋和外间的灯都拉灭了。她拿着手电筒检查了下大门是不是锁上了,然后冲了个澡后才爬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的时候她感到有什么人在摸自己的胸,手指还在她的下面探索着,甚至试图往里面伸。林玉直接惊醒了,拉开灯才看清睡在自己旁边的人是杨青。心稍稍放下去一些但没完全放下,她拉了灯再次躺下,“别碰我。” 杨青的手又极其不安分地探了过来。 林玉推了她一把:“我说了别碰我,你听不懂人话吗!” 杨青叫了起来:“我是你妈!是不是你奶奶和你说什么了,回来就冲我发凶!” “没有!”林玉转过身去,背对着杨青。 “没有你发什么凶!” “我说了你别碰我!” “你再冲我发凶我明天就到你学校去,趴在墙头唱歌,羞死你!” “你去啊,去啊,我还怕你不去呢!” 杨青不说话了,林玉本以为她安分了,没想到手又贴上了她的屁股,不怀好意地抚摸着。 “你干什么!你上外间睡去!你别碰我!”林玉气得去推杨青。 杨青的脸色极其难看:“我是你妈,你人都是让我生出来的,摸摸你怎么了,我怎么没去摸别人!上学有个屁用,都学瞎了,早晚和红红似的吃了我!” 林玉气得浑身发抖,“行,你是我妈,你碰我行,我碰你也行。” 林玉直接朝杨青的身上捏去,两只手都上了。 杨青被捏得痛呼了一声,直接翻身下床:“我不跟你睡了,和你爸似的下手没轻没重。” 林玉浑身颤抖不止。比起害怕,更多的还是生气。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想念林易。她就从来不会这样,只会抱着她睡觉,揉一揉她软软的小肚子,仅此而已。 这下倒好,刚才还困得要死,现在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只能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蚊帐。 不知道林易现在睡了吗。 在学校的林易当然也没睡着,旁边的朱笙一直在和别人说话,像是几千年不见的姐妹似的。她的睡眠又极其差,一点儿动静都难以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而林易也终于得以安静入眠。 之后的生活就是按部就班地起床吃饭学习睡觉,林易在不紧不慢地适应着初中生活的节奏。课本能够让她暂时从外界的一切痛苦中剥离出来,写在作业本上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她贫瘠的内心土壤上播下的种子,悄悄发芽生长,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学校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没有歇斯底里的谩骂,没有劈头盖脸的数落。虽然还有朱笙这个碍眼的存在,总是时不时地跟在她面前刷一波好感。但是随着日子的增长,她也渐渐认识了其他人。所幸,现在对林易也没有那么上心了。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就是,她搬了床铺。 搬床铺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不是愿望太过强烈,朱笙是不会费这个心思的。 宿舍里本来有13张铁床,26个床位,但是二班的女生只有25人。原先平白空出来的床位是在下铺最靠近门的那个,因为开门和关门以及拉灯都几乎是默认做的事情,所以没有多少人选择这里。现在朱笙搬了过去,林易旁边的床位就空出来了。为防止朱笙再搬回来,林易在上面放了很多杂物。 本来以为从此后和朱笙再无交集,但没想到的是,她会从另外的人口中再次听到朱笙的名字。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于庆年。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男生是小学时候朱笙的同桌。两个人一直玩得很好,班里常常能够听到他们的笑声。 如果于庆年是在教室外面的门口叫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出去的。这人也是这样做了几次无用功,后来估计是明白了什么,再也没有来教室找过她。但事情没有这样轻易结束,在一次大课间自由活动的时候,于庆年还是找到时机堵住了林易。 林易做什么事情都独来独往,堵到她真是再容易不过了。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冷艳少女,于庆年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原先准备的话也有些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此时分明已经入秋,他的脸却像是夏季被大太阳硬生生晒红了一般。 眼见林易已经没有什么耐心想要离开,于庆年急急地开口:“林易!我喜……” 剩下几个字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一样,彻底没了声音。秋风微微拂过,使得于庆年的心安静了不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朱笙前几天说喜欢我,我还没有回应她。你和她一个班的,可以帮我拒绝她吗?” 林易的耐心已经耗到了极致。她本以为于庆年是替朱笙来出气的,毕竟前段时间朱笙对她的热脸贴冷屁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前也有一些和朱笙玩得比较好的女生过来骂她,她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于庆年也是,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极其荒谬的理由,这个人怕不是脑子已经坏了。 林易直接走掉了。 于庆年连拉住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想去洗把脸的时候,却在旁边看到了那个看起来就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少年。 这个人叫时针,听说是政教处主任的儿子。平日里唇角总是勾着一抹笑意,几乎不参与什么集体活动。所以虽然是一个班的,但是于庆年也和他没什么交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站在这里,单手插兜,另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淡淡的,几乎没什么表情。 于庆年忽然间有些心虚,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要是他去告诉时主任的话就糟了。 时针一眼便看穿了于庆年的心思,唇角重新勾了起来,但却渗着几缕冷意:“早恋?” 两个字,便叫于庆年如坠冰窖,直接否认道:“不是,我没有。”他心一横,胡言乱语道:“是刚才那个女生说喜欢我的!我……我我从来对她都不屑一顾的!她妈那个样儿,她早晚也是那个样儿!我怎么能娶个水性杨花的……” 于庆年的话还没说完,余光中就看到一个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时针手里的那本书砸了个正着,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虽然不疼,但却是真真切切地被打了。但对方是主任的儿子,他不敢再说些什么,甚至连恨意都不太敢表露出来。 “捡起来。” 于庆年咬牙铁青着脸把书捡了起来,心里把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有什么韩信受胯.下之辱终成大将军以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几句话嚼碎了咽下去,才勉强压得住心头的怒火。 时针从于庆年的手里接过书本,轻笑一声:“不服气?” “……没有哈哈,怎么会呢。”于庆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以后想找我算账的话,记得多叫几个人。不过放心,我不会把你今天的怂包样告诉他们。” 时针拿着书走了,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一扔。书页哗啦作响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在入桶时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第7章 不正常生长 晚自习的时候林易收到了旁边同学传来的小纸团,她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了挂在桌子上的塑料袋里。但不知道传纸团的那位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仿佛得不到她的回复誓不罢休似的,半节课都在锲而不舍地往这边传。如此反复几次后,她也懒得扔了,直接将小纸团放在了讲台上。 今晚戚竹不在,坐在讲台上管纪律的人是毛晓川。他正写着作业,眼前突然间多出了一个小纸团。便抬头疑惑地看了眼林易,而后者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直接回了座位。毛晓川将纸团打开了,揉皱了的纸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几个字,他仔细瞪大眼睛才勉强认出是什么。 “于庆年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连着好几个感叹号来表示自己的愤怒,情感极其强烈,几乎就在瞬间毛晓川就get到了给林易传纸条的人是什么心情了,唯有四个大字可以形容——焦躁不安。 接下来毛晓川就着重注意林易那边的情况了。事实上,为了在成绩上超过她,他已经着重注意过林易好几次了。 她学习的时候特别认真,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是看上去比平时柔和很多。好像那些并不是冰冷的书本和文字,而是她细心呵护的花朵。 刚开学时的一头利落短发已经稍稍张长了些,已经有些垂到肩膀上了。而这些变长的发丝,似乎在慢慢冲淡她身上的冷气,就像是庄稼地里新生的小草昭示着寒冷的冬季结束一般。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有人在给林易传纸团,本以为会是什么情书之类的。而这种事他向来是觉得少管为妙,所以也就没怎么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还是会偷偷瞄上几眼,观察着林易的反应。甚至想得更为长远,要是林易真谈了恋爱的话,她的成绩会不会下降。 这样一来的话,自己岂不是可以一举反超,拿下班级第一的宝座!? 八字还没有一撇,毛晓川的心情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但想了想林易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寒气,隔着一个位置都能感觉到的凉意,他的心顿时又凉了半截。算了,实在是觉得她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反而觉得她拿块板砖拍那个告白的人头上才更为合理。而现状也正如他所料,只有纸团往这边扔的份儿,没有林易往回传的。 浑身因为即将超过林易而产生的沸腾热血瞬间冷却了下去,但还尚存一丢丢。虽然只是个设想,但好歹比无计可施要强得多。 万一成功了呢。 但这个设想随着林易走上讲台的动作即将胎死腹中,毛晓川已经心如死灰。在林易把放下纸团的时候,毛晓川彻底服气了,但同时又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甚至在心里默默为自己还有那个男生点了根蜡。 这下倒不是因为自己与班级第一的宝座失之交臂了,而是他本无意冒犯别人的心事,但如今却是骑虎难下。然而本着忠于职守的原则,他还是缓缓打开了纸团。 好在自己是班长,应该不会有人来灭自己的口的。毛晓川放下心来的时候又同情起那个被以如此决绝方式拒绝的男生来,喜欢谁不行,非得喜欢上个冷酷无情的家伙。这下注定是要失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至少要被调侃整整一年! 不过上述他丰富的心理活动全都是白费了,这根本就不是情书。毛晓川的心里跟猫抓过的线团似的,复杂得很。林易这一招甚为高明,快刀斩乱麻,这节课剩下的时间……哦不,是从此课上再也不会有人敢给她传纸团了。 果不其然,林易过了一节半异常舒适的晚自习,但是想来她还是低估了旁人的毅力,在睡前洗漱的时候还是被朱笙堵住了。此时的朱笙已经没有了之前撒娇的样子,一张脸上写满了怒火两个字:“林易,你到底快说,于庆年和你说什么了。” 于庆年在大课间堵住林易的时候,就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了。但是她去晚了,只来得及看见林易从于庆年的身旁走开,却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整个下午以及晚上,朱笙都是心神不宁的。她喜欢于庆年,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笑起来脸颊有着浅浅小酒窝的男孩子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心,但是妈妈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一点。所以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心思,甚至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过。但是上了六年级,他们不再是同桌,甚至已经不在一个班了后,她才意识到心头的失落感有多么严重。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增长愈演愈烈,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忘记了妈妈曾说过的什么矜持之类的话,按捺不住心情找了个大课间跑去和于庆年表了白。 但由于之前做过太久的心理建设,也紧张兮兮地练习了很多次表白的话术,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几乎就在她表完白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 于是她就没有得到于庆年的回复。 她想另外找个时间去找他,但是又觉得不太好。所以就一直等,等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天了,没想到却等来了于庆年把林易堵了的消息。 她又着急又疑惑。 于庆年在小学的时候和林易并没有多少交集,而且他还和自己说过林易的坏话,说林易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很难闻。虽然她从来都没有闻到,但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所以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于庆年找林易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十有**和自己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开始给林易传纸团,但后者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她就一张接一张地写,写到帮她传纸团的人都不耐烦了,却还是没收到林易的消息。 不仅如此,林易竟然还把她写的纸团交给了班长,差点儿没把她气个半死。好在班长也没有深究,否则定要给班主任骂个狗血淋头。现在好不容易堵到了林易,怎么说也得把话问出来。 眼见林易还是当没看见她,径直越过她要往宿舍里走,朱笙便从心底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直接掰过林易的肩膀,眼睛都气红了,语无伦次道:“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 林易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一把甩开。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朱笙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我告诉老师去,你早恋。学习好有什么用,老师照样会批评你。” “只有你才看得上于庆年那个垃圾。”林易终于开口说了开学以来她和朱笙之间的第一句话,“要担当没担当,要脸蛋没脸蛋,要成绩没成绩。” “你……”朱笙哭得更厉害了,“你不许这么说庆年,庆年比你那个时针好一千倍一万倍。” 是的,时针和于庆年的交锋她也看到了。想起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时针帮她付钱以及送她小药膏,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估计都是为了林易。 时针? 林易想起了那个找妈妈找错办公室的少年,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朱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谈恋爱了,直接张口就来:“你跟时针……早恋,我要……告诉老师,让老师……骂你们。” 她抽抽搭搭地拿出那个精致的玻璃小瓶药膏,“这就是证据……你们早在开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和你妈一个样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药膏已经被林易抢了过去,啪地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玻璃声响起,惊得朱笙都停止了哭声,待反应过来后,呜咽着道:“你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林易冷笑了一声,“你真想知道毁尸灭迹是什么样子吗?” 朱笙害怕极了,她觉得林易现在真的是太可怕了,仿佛她想摔碎在地上的并非是那个玻璃瓶,而是自己。 朱笙哭着跑回了宿舍。 林易简单洗漱了后也端着盆水回去洗脚。 此时已经是秋季,天气转凉。林易原来打了一暖壶热水从教室拎回来的,可是刚到宿舍,就看见自己的绿色暖水壶倒在了地上,却只是剩了个壳。 冒着热气的碎片在昏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极为刺眼,泛着一股淡淡的冷意,一如此时此刻林易的眼神。 原本吵闹的宿舍鸦雀无声,都在静静观察着林易的反应,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虽然差不多已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快半个学期了,但是她们却对这个开学第一天脸就肿得老高的全班第一不甚了解。她总是起得最早,回来得最晚,独来独往,几乎不和任何人产生交集。话也不多,唯一能和她说上几句的除了班主任戚竹和班长毛晓川外,就属她的同桌夏玄了,但每天也仅仅只是在林易要进来和出去座位的时候说的几句“借过”罢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个全班第一到底脾性如何,到底是如传言那般是个受气包,还是如传言那般拿着砖头直接往人脑袋上砸。 林易直接朝睡在门口位置的朱笙看了过去,此时的小姑娘已经擦干了眼泪,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丝毫要否认的意思,只是若无其事道:“对不起哈林易,进来的时候没看清楚,不小心踢倒了你的暖壶。” 林易觉得有些好笑,撒谎都不撒得天衣无缝点儿:“我的暖壶放在桌子底下,你的脚是长了钩子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小心踢倒了,你干嘛这么不依不饶。”朱笙双手环胸:“全班第一就这么点儿肚量吗?再说现在戚老师都睡下了,你难道要为了这点儿小事打搅她睡觉吗。” 就在这时,熄灯的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朱笙无视林易的存在,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超级棒。她照常关了门,挂上了锁,然后直接拉灭了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朱笙得意地理了理被子躺下,临了还朝林易招了招手:“熄灯了,该睡了,一会儿老师来查寝,小心抓到你。” 林易冷笑一声,端起自己打回来的那盆凉水,借着月光,直接朝着朱笙的头浇了下去。 “啊——” 朱笙的尖叫声划破了黑夜。 原先已经遗憾躺下的人都纷纷坐了起来,翘首以盼。 朱笙拉开了灯,正好叫林易瞧见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你……” 林易只一句话就将她堵得死死的:“闹到戚老师面前,你觉得她是偏向我还是偏向你。” 朱笙的气焰顿时没了,一张小脸儿气得鼓鼓的,但却不敢再说什么话。 正是剑拔弩张的空当,林易却上前几步,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朱笙还在滴水的面颊。 朱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林易顺势挑起她的下巴,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再次笑出了声音:“这么一看,你还怪好看的。于庆年看不上你是他眼瞎,你总不能也眼瞎吧。” 朱笙还没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林易就拉了灯。她满心复杂地躺回床上,却被一阵冰凉激得再次坐了起来。 啊啊啊她怎么忘了,被子褥子全被林易弄湿了!这个混蛋王八蛋!林山那个龟孙子生出来的小王八! 朱笙气愤地把褥子翻了个面儿,又把被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才终于没有又冷又湿的感觉了。但是躺下还没有一会儿,她就感觉浑身难受。一想到这头原先是盖脚的,她就总感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脚臭味。顿时浑身上下像长满了虱子似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第8章 不正常生长 窗外的黄叶落了一批又一批,今日又下了小雨,气温逐渐转凉,再下几场估计就能入冬了。 白墙上的表盘指针已经指向了12点,政教处还是灯火通明。时月正批改着六年级的品德试卷,鼻梁上的眼镜稍稍滑落,她往上扶了扶的功夫,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进。” “妈。”时针从外面进来,顺带着关上了门:“这么晚还不回去,辛宁在家都等着急了。” 时月没有抬头,“不是还有你爸吗,辛树呢?” “爸回去看爷爷奶奶了。” 时月皱眉,终于从试卷上抬起头来:“明天又不是周末,他回去干什么,明天不上课了?” “从村里到镇上骑电动车半小时也就到了。”时针道:“爸耽误不了明天的课的。” 时月开始批改了下一份试卷:“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帮我改几份卷子。期中考试刚考完,他就急着回娘家。” “妈,我帮你改。” “不用了,你往电脑上誊一下分数就行了。这是一班和二班的。” 时月往旁边挪了挪,留出电脑的位置给时针。时针先把试卷按照表格上的名字排序整理好,然后一手翻着试卷,一手按着键盘上的数字。 誊完分数的时候时月还没有批改完剩下的,他便翻看着二班的试卷,从里面找出了林易的。 这个人的字也和她本人似的,笔锋凌厉,笔迹潦草。乍一眼看上去卷面整洁,十分赏心悦目,但得看清每个字是什么,还得仔细些。像是练过的,但是练了个寂寞。 果不其然,在没有红叉叉的情况下,这份儿试卷却没有拿到满分。 在时针翻看试卷的时候,时月已经批改完了。接了杯水回来喝,看到时针翻看的是林易的试卷,便笑了一声道:“这个学生有点儿不一样。”她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你还记得有个简答题是小明不写作业吧。” “记得。” 题目只有简短的两行字,大体意思就是小明因为看动画片耽误了写作业。回答几乎是从课本上背的,什么看动画片是玩乐享受,写作业提高个人发展之类的。 时月喝了一口水:“你知道这个学生写的什么吗?” 时针看出自家的妈心情不错,唇角也禁不住上扬,问道:“写的什么?” 时月从胸腔里发出赞赏的笑声,脸颊两边的小酒窝浅浅地凹陷下去:“电视是无限的,作业是有限的,应该先把作业写完再看电视。” 时针也笑了。 “这孩子还挺会规划的,看作业写电视两不误。” “妈。”时针无奈纠正:“是写作业和看电视。” 时月喝完了一杯水,“把剩下的试卷誊完,就回去睡觉。” 誊完分数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时月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和时针回去了。 因为时月和辛树都在这所学校教书,所以学校给分了房子,就在教学楼西南边的小园子里。这里住着十几个老师,有课的时候上课,闲暇之余就种点儿菜什么的。所以一眼望过去,每家的屋前几乎都有一片菜园子。 回到家的时候辛宁已经睡了,母子俩简单洗漱了下也准备去睡,不料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你爸回来了?” 时月一边披上衣服一边道:“大晚上的回来干什么,晚上骑车不安全。” 两个人跑出去看,辛树正一瘸一拐地把电动车停好,往屋里走。 “你们都起来了?”辛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没事,就是和别人撞了一下,擦破点儿皮。” 时月扶着辛树在椅子上坐下,时针去拿了碘伏和棉签,又打了盆清水。 时月卷起辛树的裤脚,露出膝盖上的伤口。简单清洗了下后,便拿着碘伏涂抹在上面。 时针去睡觉了。 辛树察觉到时月的不对劲儿,拢了拢她的头发,温柔问道:“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是你什么都没说。”时月低着头擦拭,“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大晚上跑回去又跑回来。” “没什么事情,就是突然想回去了。” 时月看出辛树的神色有些遮掩,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是不是你爹你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辛树蹙眉:“难道不是你爹你妈吗,都十几年了,你为什么总是改不了口呢。” “是我改不了口,还是你爹你妈有偏见。”时月擦完了药,抬起头来,“从时针跟着我姓时开始,你家里就一直在闹,闹到辛宁都出生了还是不罢休。” 辛树下意识张口:“辛宁是女孩子……” “辛宁是女孩子,难道就不算是你们辛家的后代了吗,就不能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吗?天底下姓辛的只有你们一家吗。” 辛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道:“对不起,小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爸妈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这些道理他们不懂。他们只觉得我没有儿子……” “时针不是你的儿子?!”时月拔高了声音。 “可是他不跟着我姓。” “……”时月被气笑了,“辛树,你到现在也这样以为?上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你说要尊重……” “够了。”辛树沉着脸打断时月的话:“我没有不尊重你,那些都是我父母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再说现在社会哪儿有孩子跟着妈妈姓的,说出去时针是我辛树的儿子有谁会信。我父母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他们不想被同村的人戳脊梁骨,不想被别人说他们的儿子是倒插门也在情理之中。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以前你那么善解人意,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跟农村骂街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时月冷笑着点了点头:“没区别,我和她们怎么会有区别。我……” “妈……” 时月还待再说,一声“妈”打断了她的话头。辛宁正抱着一只棕色的玩具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妈,爸,你们在聊天吗,可不可以明天再聊啊,我好困。” “我们不聊了,这就去睡了,你也快去睡吧。”时月轻声安慰道。 辛树也道:“是啊,快去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嗯。”辛宁耷拉着眼皮应了一声,抱着玩具熊回屋了。 时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屋睡去了。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辛树窸窸窣窣上床的声音,她闭着眼睛不想搭理他。 辛树的手从后面环了上来,“亲爱的,我错了。你看我今天都被车摔了,就当惩罚过我了,好吗。” 时月叹了口气,回身抱住了辛树。 期中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戚竹把成绩单贴在了墙上,各科的分数和排名一目了然。毛晓川的个子高,站在人群之外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成绩,班里排名第二,年级排名第五。排在班级第一的还是林易,年级排名第二。他又去别的班打听了一下成绩,排在年级第一的是三班的时针。这个人是时主任的儿子,从小对学习耳濡目染,跟他们这群农村的孩子还是有差别的。 毛晓川释然了很多,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林易给比下去,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相较于自己对成绩的热衷,林易显得没有那么热情。连排名都不去看一眼,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着作业。毛晓川感到有些奇怪,明明这个人很热爱学习的,每次他到教室的时候总能看到林易早就坐在座位上了。对学习如此热衷的人,怎么会对成绩不感兴趣呢。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别扭道:“你这次又考了第一。” 林易抬起头:“谢谢。” 谢谢? 谢什么? 毛晓川想不明白,但却没有再问,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加紧学习。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期末考试成绩一定要超过林易。 接连下了几场小雨后,天气彻底转凉。空中开始若有若无地飘着几朵雪花,起初还只是湿了地面,后来就直接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白色。一脚踩下去,足足有一指多厚。 这节课正好是时月的品德课,见学生们都在眼巴巴地朝外观望着,直接大手一挥:“都出去玩雪吧。” 学生们高呼着老师万岁万岁万万岁,瞬间跑得没影儿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林易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时月正要收拾了课本离开,见这孩子还坐在位子上,忍不住驱赶道:“出去玩吧。” 林易只得点头出去,却也只是站在旁边不参与。 一双冷冽的眉眼似乎比满校园的大雪还要冷上几分。 六年级最后三个班的教室是连在一起的,正在两个班上课的老师见主任都叫孩子出来玩雪了,也很大方地不上课了,让学生都出去疯个够。 时针正要回自己老妈的办公室暖和暖和。 农村的学校实在是太冷了,教室里没有暖气,全靠笨重的棉袄来抵御寒冷。他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外面套着白蓝色相间的校服,却还是觉得冷。也难怪,他们的棉袄都是用自家的棉花做的,而自己的羽绒服是买的,保暖程度根本没办法比。 时针正抱着自己的暖手宝往教学楼走,视线无意识掠过那些玩雪玩得正嗨的同学,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眼睛忽地一亮。 那个有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女孩子正抱着胳膊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聊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划拉什么? 画个圈圈诅咒你? 时针有些好奇,也不觉得冷了,只是抬脚朝那个女孩子走去。 林易察觉到有人靠近,刚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找妈妈找错办公室的男孩子抱着暖手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易不由得抿了抿唇,凝视时针半晌后,脑袋低了下去,继续胡乱划拉着。 “同学。” 时针在她的旁边蹲下,把手里的暖手宝轻轻往林易那边推去。指尖无意识触碰到她的手背,却发觉她的手远比自己要暖和得多。刚才准备的话一下子全噎在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暖手宝掉在地上。 林易捡了起来,拍掉上面的雪,还给时针。 “......谢谢。” 时针将暖手宝抱在怀里,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一个雪球朝他们砸来。林易和时针朝两边分开了些,雪球砸在了他们身后光秃秃的灌木丛上。二人不由得朝雪球砸来的方向看去,待看清是朱笙捣的鬼后,一个雪球又是朝他们砸来。 不过这次对准的却是林易。 林易躲都没躲,被砸了一身雪后直接俯身抓起一团,随便捏了一下,就朝朱笙扔去。朱笙躲避着,还不忘抓雪朝林易扔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都被砸了满身的雪。 时针在旁看着,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便悻悻地走了。 林易和朱笙的这场雪战一直持续到下课,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全都是雪。最后是朱笙体力不支停的手,林易才没有往她身上丢了,径直回了教室。而朱笙也没有叫住林易,拍干净了自己身上的雪后也回了教室。 朱笙觉得自己和林易之间还挺复杂的。林易对她没有好脸色,但说的话却是有几分为她好的意思在。 原来那次朱笙和林易在宿舍吵完架后,她第二天就去找了于庆年,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而后者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明白。但是当她提到林易的时候,于庆年瞬间来了精神,说林易也喜欢他,他还没有拿准到底喜欢谁。还说她和林易是朋友,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她们的感情。 朱笙直接了当地问于庆年,你上小学的时候不是讨厌林易的吗,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她。于庆年却说林易还是长得特别好看的,就是身上有股子狐媚的味道。还说她虽然长得不如林易好看,但是胜在十分清纯。 朱笙当时直接被气笑了。 他竟然还直接选上了,以为自己是什么皇帝在选美吗。 朱笙从此后就对于庆年祛魅了,甚至连带着讨厌上了他脸颊两旁的小酒窝,觉得有小酒窝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今天看到林易和有酒窝的时针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怒从心头起,直接团了雪团扔了过去,都不管自己还在和别人堆的雪人了。 事实的效果也正如她所料,那个讨厌的时针终于走了。 朱笙回到座位上,看了一眼自己贴在桌子上的小课表,刚把数学课本抽出来,忽地想起现在是大课间,离下节课还有三十分钟呢,便又跑了出去玩雪。 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有个三个雪人,每个班都堆了一个。一眼望过去,只有帽子围巾的不同。二班的帽子是一个红色的纸漏斗,围巾不知道是从哪个同学身上扒拉下来的。三班的帽子是一个铁桶,有点儿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铁桶僵尸。四班的帽子则是个红色的塑料桶,看上去极为滑稽。 这块空地上的雪已经踩硬了,同学们都去操场上玩雪了,这会儿没有几个人。朱笙正想再堆个小猫小狗什么的,刚找了点儿新鲜的雪,就和一班后窗户上的一张人脸对视上了。 六年级一班和七年级五六班是挨在一起的,在他们前一排的屋子里。上节课的时候后面三个班玩得那么开心,他们本以为老师也会特别慈悲,没想到是妄想了。林龙小学的时候和林易还有朱笙以及于庆年都是一个班的,六年级的时候分到了一班。他就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课的时候可羡慕他们了。看着他们堆雪人打雪仗,心里也禁不住痒痒。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他正要起身出去疯,没想到视线内却闯进一个熟悉的女孩子。 那是朱笙。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下来,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林龙不禁凑了过去,然后就发生了刚才比较尴尬的一幕。 林龙举起小爪子,有些不自然道:“哈喽。” “林龙?” 朱笙对这个林龙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住在村子的东头。辈分在林家比较大,林易还得叫他什么姑姥爷还是什么姨姥爷的。他小时候就和林易认识了,好像是一起玩到大的。后来林易有了个弟弟,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打牌。但这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却说不上几句话,所以朱笙也就对他没什么别的印象。但现在这么面对面一看,这个林龙长得还挺可爱的。大冬天的,脸蛋红红的,像是熟透了的烤红薯似的,很想叫人咬上一口。 第9章 不正常生长 林易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期中考试完了,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了。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继于庆年之后,还会有男生过来找她。时间差不多是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这个人倒是不生,叫林龙。因为住得离林庭家不远,所以小的时候他们经常见面。但自从林玉从琴岛回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几次了。而这个人远远比于庆年更加直接,上来就是一句:“林易,我喜欢你。” 林龙在本家的辈分还比较大,林易没记错的话,自己还得叫他什么姑姥爷。 真是闲得。 林易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回了教室。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但是叫人没有想到的是,朱笙又再次找到了她。这次倒不是逼问林龙和她说了什么,而是脸带红晕,有些害羞道:“林易,林龙喜欢的是我。对不起,之前他找你说的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是想在你身上练习一下怎么表白。你别生他的气好吗,要生你生我的气好了。” 林易恍若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但是这姑娘沉浸在谈恋爱的脑残阶段,没体会到林易的眼神,继续温柔道:“他说他从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喜欢我喜欢了六年。我真傻,真的,我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现在也很傻。”林易拍了拍她的脸颊:“傻得很可爱。” 这么带有侮辱性的动作朱笙没有感觉到,反倒是觉得林易夸她很可爱。她现在看林易也是带上了一些长辈的慈爱目光,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以后我们结婚的话,你得叫我姑姥娘。虽然你从来没有喊过林龙姑姥爷,他也没有和你这个小辈计较,但是以后你得对我有礼貌。” “林易你知道吗,我终于找到我妈所说的那种爱情了。忠贞不渝,始终如一。六年呐,他竟然喜欢了我六年。放在男人里面,他绝对属于绝无仅有那一款的。我只能每天多爱他一点点,这样才能补足他六年的亏空。” 在朱笙对她自以为是的爱情赞不绝口时,林易早就回了教室。 爱情? 呵。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不可靠的东西。 期末考试很快到来,考完最后一门科学与品德后,在其余同学的欢呼雀跃中,漫长的寒假在林易的极其不情愿中到来了。 她实在不愿意回到那个不算是家的家。 以前虽然每个星期都要回家,但是两天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即使有长如国庆的七天假期,也是有点儿盼头的。但是寒假实在是太过漫长了,足足有一个月那么多。 林易慢吞吞地收拾着床铺,林山把她打包好的东西搬上了三轮车,连人带行李载回了家。 自从林易上了六年级后,随着一次次成绩单寄回家,林山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虽然还是和杨青吵架,但是却不会说什么杨青没给他生儿子的话了,更不会再骂林易是什么赔钱货了。现在反倒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常想着,我养你到大,你养我到老。” 毕竟也是读过五年书的庄稼汉,“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早就刻入骨髓。他自己吃不下学习这碗饭,但只要小孩儿能吃进去,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这几句话他不止一次在饭桌上提,仿佛为了彰显自己与杨青不同似的。但事实上远不到砸锅卖铁的程度,男人必备的烟和酒他是一样没落。 而杨青也是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可能是被一些苦情农村电视剧给洗脑了,觉得孩子上了学就一定会嫌弃父母,就一直反对让两个小孩儿再去上学。说什么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学那么多干什么。 林易对此充耳不闻,林玉却总是想和杨青辩一辩这其中的道理,试图说服这个从小就没上过学,后来还被换亲的女人。 林山这一招倒是很好地地转移了矛盾。 以前饭桌上的情形都是林易低头扒饭,林山和杨青吵个不停,林玉从中调解。现在几乎是林玉和杨青吵架,林易依旧低头扒饭,林山在旁边喝酒吃菜看热闹。 直到林玉吵累了,林山才同仇敌忾地说了一句:“玉玉,你先吃饭,看我怎么一句话憋死她。” 林玉吵完了回到里间和林易一起写作业,但那扇门依旧阻隔不住外面的争吵声。 “我是为了什么,我为了小孩儿!我要不是怕影响到小孩儿写作业,我早憋得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你这样对小孩儿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吗!小孩儿正想着题呢,就脑子一灵光的事情,你这么一吵吵,思路就断了。” 林山的声音比杨青还高几分,仿佛怕里间的林易和林玉听不见似的。 林山每次吃完饭趁着杨青洗碗的时候,总是要到里间来一趟,假意关心几句。先说几句杨青的不是,再说几句杨青的不容易。相较于杨青的歇斯底里,林山看上去要显得通情达理了很多。 “你们的妈是个睁眼瞎,光想着自己,从来不替小孩儿想想,哪儿她这样当妈的。目光太短浅了,等她老了走不动了不还得指望着你们啊。净听庄里那些老娘们儿的,她不知道那些老娘们儿安的什么心呐,自己家的小孩儿学习不好,就说没什么屁用。不过她再怎么着也是你们的妈,生了你们也是不容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嘛。你们两个也不能记恨她。” 等到快要睡觉的时候,杨青则会跑到里间里,通篇都是说林山的不是。也不管林易和林玉是不是在写作业,反正就是一通输出。 不过也难怪杨青这么着急,唯恐两个孩子都向着林山。从前林山不是嫌弃林易是女的就是嫌弃林玉是女的,现在倒是看着俩小孩儿学习好了,等着以后出息了给他养老呢。但是年轻时候的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先不说林易出生的光景了,单说林玉出生的时候。杨青怀胎十月,实属不易。因为有了生林易的经验,半夜两三点肚子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孩子要生了。急忙推醒林山,要他给医院打电话。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只有住在旁边隔了一条街道的林伟家扯了电话线。杨青已经疼得直抽抽,林山却不慌不忙地抽起旱烟来,说是什么大半夜的打搅人家睡觉不好,等天明了再说。但是那个时候是冬天,等天亮起码还得四五个小时。杨青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林山却直接搬着被子到东屋睡去了。 等到七点多医院的人赶来,林玉早就出生躺在床上哇哇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感染到了细菌,还是杨青在怀孕的时候徐芳喂她吃了很多偏方的缘故,林玉在三岁的时候浑身起疙瘩,奇痒无比,还高烧不退,每天晚上都哭得快断气。到了镇上和县里的医院都看不好,林山和杨青只能带着她到了琴岛的大医院,一边打工一边治病。 而林易也就被放在了林庭家差不多快七年。一直到一年多前,林山和杨青才带着林玉回来了。 杨青说起这些的时候,观察着两个女儿的反应。林易神色淡淡,而林玉则像是如遭雷击。 收获到满意的效果后,杨青回了外间去睡觉,留下林玉久久不能回神。 林易已经写完了今天的作业在床上躺下。 林玉在她的身边躺下,喃喃道:“姐,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做错什么了,这辈子才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林易道:“上辈子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可能我们生出来就是要吃苦的吧。” “在自己的家里都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林玉侧身抱住林易,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林易拍了拍林玉的肩膀,“睡觉吧。” 日子在林山和杨青的吵吵闹闹中过去,再有两三天就是除夕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炸丸子、买.春联、大扫除,忙得不亦乐乎。 炸丸子的时候林山和杨青又吵起来了,不是林山嫌杨青丸子没炸熟就是杨青嫌林山的火烧得不够大,到最后林山气得当了甩手掌柜,直接出了家门去别家玩去了,只留下杨青一个人在热气熏天的锅屋里忙活。 林易去帮忙烧火,什么话也不说,倒是落得清净,连杨青上了厕所没洗手就来捏丸子也没吱声。林玉帮忙把炸好的丸子挑出来,被杨青骂道说是都炸糊了才捞。 最后娘儿仨总算把丸子炸好了,林山像是能掐会算似的,正巧回了家,烫了酒就要拿丸子下菜。 “今年你再把易易从屋里扔天井里去呗,吃几个丸子疼死你了。” “哪儿有的事啊,你个老娘们儿瞎逼逼什么。” “呵,你忘了我可没忘。” “净提这些干什么,再说她去偷供在财神面前的丸子吃,这是对财神的大不敬!” “那你就把小孩儿摔死?” “那不是没死啊,老娘们儿整天叨叨什么。” “摔死了就晚了!” “行行行,你哪年都提,就想叫易易记着是吧。行,易易,你好好想着,你爸爸我把你扔天井里去了,以后我老了也别孝顺你爸爸了,也别买酒割肉给我吃了。” 第10章 不正常生长 除夕的前一天正好是济洮镇集,杨青开着三轮车载着林易和林玉去赶集。三人直奔卖衣服的地方,一边逛一边看两旁挂在摊位的衣服。 杨青道:“看看哪个好看就说。” 林易看上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杨青让摊主把衣服取下来,粗糙的大手在上面摸来摸去,皱了皱眉:“摸着太凉了,穿在身上不暖和。怎么选这个颜色,家里又没死人。老娘们穿的,小女孩家都穿红色的。” 眼睛在那些挂着的衣服上扫来扫去,杨青让摊主把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取下来,摸了又摸,又让林易穿上试试,看着十分欢喜。本想直接买下,一问价格一百五十,便直接把羽绒服往摊位上一扔:“我看也就是七十五的货。” 摊主一听不得了:“七十五我连个成本都不够,提货都提不出来。” 杨青道:“实.裸的多少钱,你说吧。” “一百四十五,不能再少了。”摊主坚决不让价。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最后杨青使出最后一个招数,拉着林易和林玉直接走:“我就不信没有第二家比你便宜的。” 摊主还是不让步:“你去打听打听去。” 最后的最后,把林玉的衣服都买了,还是没把林易的买下来。杨青只能领着俩孩子又回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林易穿那件大红色的特别好看。 摊主那副得意的嘴脸都不屑于掩饰了:“我说了没有别人有这个价儿。” 杨青半是恳求道:“一百二十行不行。” “不行。” 两个女人又开始了价格拉锯战,但杨青显然没了刚才的气势,显得有些卑微。 林易拉住杨青:“不买了。” 得到这句话,杨青像是得到了解放似的,迅速拉着两个孩子走。 这下摊主不干了,追着道:“一百二十卖给你。” 杨青依旧不回头。 “一百一十!一百一十!” 杨青不为所动。 “一百!一百!” 杨青一想,还能接受,便重新回去了。又让林易穿着重新试了一试,最后都没让她脱下来,直接穿着买下了。 林易的皮肤本就略显苍白,如今被深红色这么一衬,就越发显得白皙,近乎到了透明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路过永盛超市时,林易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儿。 哦。 林易面无表情地想。 是那个找妈妈找错办公室的男生。 “哥,你在看什么?” 辛宁提着刚在超市里买的衣服走出来,见时针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不由得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除了满大街的汽车,什么也没有。 “哥?” 辛宁戳了戳时针的胳膊。 时针稍稍回神,“没什么,就是在想这么冷的天,坐在车斗里会不会冷。” “当然冷了,又不挡风。” 辛宁钻进了轿车里。见时针还呆愣在原地,便把他拽了进来。 轿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点儿都不像外面寒风凛冽。时月和辛树没有一会儿也出来了,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开着轿车回了县城里的家。 估计明天是除夕的缘故,今天路上的车特别多。时月开了没一会儿便被堵住了,只能在原地缓慢地移动。 时针坐在后座上无聊地翻着手机。 快过年了,群里的同学也都活跃了起来。有人拉了个六年级的大群,把四个班认识的人都拉了进去。他也在其中,现在正翻着列表的人名。 很多成员都没有实名制,时针本来也没有抱希望,但翻着翻着还是找到了一个叫林易的企鹅号。 修长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移动。 头像是一棵破土而出的嫩芽。 时针禁不住想。 这个会是她吗。 正思考着,一个什么东西从车窗外向后飞过,然后像是水泥袋子落地的声音一般,十分沉重。 “前面出车祸了。” 林易他们刚从集上回来,就碰到了朱笙和她爸妈要出门。 朱笙的妈妈叫周蓉,年轻的时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只是没考上高中,外出打工的时候碰到了同样没考上高中的朱文。两个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互生情愫,最终喜结连理。 朱文戴着一副眼镜,虽然个头不高,但却斯斯文文的。虽然常年下地,但却从不像庄稼汉似的大着嗓门说话,动不动就打赤膊。而周蓉也是看上去温柔优雅,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却保养得极好。和自己的女儿朱笙站在一起,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子似的。 杨青和他们打招呼,周蓉回了几句后,一家三口便骑上了三轮往镇上赶去。 虽然也是三轮,但是不管是前面的驾驶座还是后面的车斗,都加了一层防护罩,看上去要暖和得多了。 周蓉问朱笙:“笙笙,你和林易的关系还是那么僵吗。” “我也没有办法,她还是不理我,跟家里上了冻的大缸似的,根本化不开。”朱笙苦恼道:“上了冻的大缸春天还能慢慢融化呢,她的心就跟不是肉做的似的,太硬了。” 周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不要强求了,肯定还有比她更好的朋友值得你去交往。” “嗯。”朱笙乖巧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 朱笙有想过会被自己的妈妈盘问一番,但是也应该是大半夜的时候,母女两个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说悄悄话的那种。哪儿有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揣着手坐在车兜子里,在寒冬腊月里说句话都会有白雾。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要隐瞒,只是有些羞以启齿地点了点头。 周蓉拢了拢朱笙的发丝:“是日记里写的那个叫于庆年的男孩子吗?” 朱笙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周蓉有时候因为忙农活顾不上她的时候,她就会把心事记在笔记上,放在书桌的抽屉里。而她也一直没有上锁的打算,写下来本就想让自己的妈妈有时间关心自己的时候看的。 “不是。”现在听妈妈提到于庆年的名字,朱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是我心里想的那种男孩子,我感觉他和村子里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是……”朱笙欲言又止,“是林龙。” “?” 周蓉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朱笙大致把情况说了一下,包括喜欢了六年的事情,“妈妈,他是真的喜欢我,每天都会买我最喜欢的香蕉给我吃,还有苹果梨什么的。他说我们初中生住校,不比家里,不多吃点儿水果容易缺维生素。虽然……他也生活在村子里,但是我感觉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周蓉揉了揉她的脑袋:“他说他喜欢了你六年,在这期间,你有感觉到吗?” 朱笙极其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道:“可能是我太迟钝了吧,我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你是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因为听到他说喜欢了你六年心生感动?” 朱笙这次思考的时间长了点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妈妈,我不知道。” “那你最近快乐吗?” “嗯,我挺开心的。”这次朱笙倒是比较痛快。 “开心的话就好,如果有感到不顺心的地方就及时抽身。笙笙,你记住。如果身旁的某个人不能让你感到开心,那么这个人再好也不是你的。还有,不要耽误学习。” “嗯,妈妈我记住了。”朱笙搂住了周蓉的脖子,“我一定会有个像爸爸对妈妈那么好的男人的。” 周蓉拍了拍朱笙的胳膊,笑着道:“我也相信我的笙笙值得拥有这样的男孩子。” 朱文停好三轮车,去买一些吃的用的去了。周蓉则带着朱笙来到了卖小内衣的摊位,挑了几件适合这个年纪的孩子穿的。 朱笙的脸都红得快滴血了,但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又带着一点儿小小的雀跃。虽然还没有初潮,但是想到以后就有两件小衣服可以穿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心中憧憬着对未来美好的一切。 买了内衣后,周蓉又带着朱笙去买新衣服。朱笙看上了一件白色的毛茸茸带帽外套,不管是从外面还是里面摸上去都非常暖和。帽子的顶端还有一个小绒球,看上去煞是可爱。 朱笙爱不释手,脱都没脱,直接穿着回家了。 然而一家三口还没到门口,就看到杨青骑着电动车火急火燎地出了门。两扇铁门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狠狠砸在两边的石头墙上,然后又狠狠甩了回来,互相碰撞得直颤悠。 “她这是怎么了。”朱笙从车斗里跳下来,十分疑惑。 “家里出事儿了吧。”朱文把三轮车骑进过当。 周蓉关上大门,“要真是林山出事,不知道对这一家子人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好事儿就是林山和杨青终于不用再吵架了,坏事儿就是杨青一个人估计养活不了林易和林玉俩孩子。 “不一定是林山。”朱文分析道:“你看杨青着急的样子。要是林山出了事儿,她估计得唱歌跳舞庆祝三天三夜。估计是她娘家出了事儿。” 第11章 不正常生长 是杨青的弟弟杨波出了车祸。 当时大路上汽车拥堵得很,但是骑在边缘上的电动车以及摩托车之类的却能畅通无阻。很多轿车都开始抄旁边的土路小道,但不论是下了大路还是重新上大路都是斜坡。 有个路口好死不死有块很大的广告牌挡着,轿车正在重新回大路上坡的时候。平常车主都是缓慢而行,可偏巧是过年,车主焦躁得很,就直接踩了油门冲上去。恰巧杨波骑着摩托车而过,直接撞了个正着。杨波连人带摩托车都直接飞了出去。 杨青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送到永水县中心医院了。杨洪一家三口都来了,林芸也在。此时的她完全没了平时飞扬跋扈的样子,整个人显得六神无主,一张总是画着艳丽妆容的脸此刻黯淡无光。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从里面出来,几句话说得叫人如过山车似的:“手术很成功,但人能不能醒,我们不确定。” 杨波被推出来的时候戴着氧气面罩,一双眼睛死死地闭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灰白色的气息。林芸当时差点儿没站住,还是杨万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磕到地上去。 杨万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比林易要整整大上十岁。临近专科毕业的他,继承了杨洪的个头和黄香的算计,虽然生得身材较高,但却有着一双老鼠般精明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略显猥琐。 他和杨洪一合计,让林芸在这里伺候着,先把钱垫上,一家三口和杨青这就回去筹钱。杨青本来就是没有主意的人,对自己的哥哥几乎言听计从,从来不会说什么二话,当即照做。 然而林芸在医院里等了两天,始终不见自己的大伯哥把筹的钱送来。她记挂着家里的女儿杨丽,只能暂时抛下重病的丈夫回了一趟家。好在自己的婆婆刘梅还是疼爱自己的孙女的,把她接了自己的家里吃饭。 本来应该是过年的气氛,如今家里却一片惨淡。林芸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在刘梅家吃了饭后,便又匆匆赶去了医院。 这一去可不得了,杨青正扯着嗓门在病房门口破口大骂。说是林芸不管杨波的死活,自己的男人屎尿都拉在裤子里了。她本来就对林芸有气,如今更是借题发挥,势必要让林芸下不来台。 林芸气得浑身发抖,与杨青吵了起来,直到林山和杨洪一起上楼来才肯罢休。林芸见到了自己的亲哥哥,一颗心也稍稍安了一些。这几天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全都是杨家人,甚至躺在病床上需要她伺候的也姓杨。 两个女人待在病房里,两个男人出去商量事情。杨洪的意思很明确,筹钱筹不到那么多。林山表示这本来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杨青现在是林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林芸也是一个道理,出了事儿婆家给兜底,而且杨波是你杨洪的亲弟弟。 两个男人闹得不是很愉快,林山觉得自己没有在医院伺候的义务,嘱咐了林芸几句后便打车从县城回了家。 林易和林玉被他送到林庭家去了,现在正坐在饭桌前吃饭。林闲和林庭以及李玲都在,等着他回来说说情况。 三个大男人一直在抽旱烟,呛得人直流眼泪。林易和林玉吃完了饭就要回家,被李玲一番说动后去了她家和林华玩。 而此时林华的家里还有一个人——林龙。他们没有在堂屋,而是在生了暖和炭火的东屋。以前是林庭的老娘住的地方,比较狭长。两张竖着排列在一起的床,一个吃饭的桌子几乎就把宽度占满了。 林龙看到林易跟看不见似的,下巴抬得极高,只催促着两人快点儿坐下打牌。四个人玩的是斗地主的改进版,黑桃A和梅花A一伙。抽完牌后,梅花A是要亮出来的。也就是说,只有拿着黑桃A牌的人才知道阵营。 不知道这天是不是特别倒霉,玩了十次有九次林龙和林易是一伙的。到后来,林龙都不想玩了,脸色极其难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也不管林易是不是和自己一伙的,就专门压制林易的牌。到后来还觉得林易是故意的,就想和自己套近乎。 林易冷笑了一声觉得真是无理取闹,直接和林玉回家去了。两个人开了电视围着火炉而坐,谁都不想回到里间写作业。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只要手一伸出来就会冻得冰凉,全指手套也没什么用。 林玉看着林易,欲言又止:“姐……” “嗯。”林易简单地应了一声。 “你说咱二舅会死吗?” “不知道。” 林易对杨波的死活丝毫不关心,她对这个二舅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唯一的印象就是他长得比较高,小眼睛小脑袋,还有点儿驼背,而且还怕老婆。在家里几乎没什么主见,什么事情都是林芸说了算。两个人站在一起,跟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似的。 姐妹儿俩聊了没几句就聊不下去了,彼此心情都很沉重。虽然对这个二舅没什么感情,但毕竟发生在身边的生死大事,两个孩子的心里都有点儿堵得慌。 林易起身回了里间。 林玉添了几块炭后也回了里间。 林易已经脱掉棉裤上了床,还把作业也拿到了床上,趴在被窝里开始写作业。林玉也照做,两个人的手写冷了就伸到被窝里暖和。一直写到晚上,林山来叫两个孩子去奶奶家吃饭。 就这么持续了几天后,杨青终于从医院里回来了。林玉看到杨青的时候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杨青这么长时间,心里实在想得厉害。虽然杨青有很多缺点,不讲卫生,还老是对她动手动脚,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 正巧林山不在家,杨青也忍不住落了泪。自己的亲弟弟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前两天虽然醒了,但是只有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根本开口说不了一句话。杨洪和杨万是不可能哭的,而林芸哭的时候自己肯定不能跟着她一起哭。就这么憋着到了现在,十几天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但转头看到林易毫无感情的眼神,杨青在瞬间居然想到了林芸那张生得极为明艳的脸庞,惊得瞬间止住了眼泪。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了几句最近的情况后,简单吃了口饭,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又跑去县城了。 再有两三天就开学了。 元宵节的那天,林山父女三个在林庭家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元宵,林闲一家三口当然也在。吃过饭后,李玲又带着林易和林玉以及林华三个孩子回了自己的家。 李玲也真是奇怪,以前林易在林庭家吃饭的时候,她总觉得林山一家占了林庭家的便宜,心中不平,就总也要去蹭上几口吃。林芸把林易赶出林庭家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徐芳有一次顾不上林易,把她放在了李玲家。而李玲不知道是不是就缺那一顿粮食,一直拖着不做饭,饿得林华嗷嗷直叫也不做饭。后来徐芳就再也没有把林易放在李玲家了,李玲倒是乐得快活。现在却是三天两头就把林易林玉往家里领,说什么林华作业不会,帮着学习学习,实际也就是看上了林易林玉的成绩。 但说起来,林易的成绩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差,每次教育局下来人来抽查的时候,学校选出来顶替的人里总会有林易。甚至别的村里的小学有人来抽查,求到第三中学的时候,也会让林易去。再选上另外几个学生,就可以直接开着轿车带他们出发了。而林易每次都能不负众望,唯一的一次失误是计算机科目。连个Word文档都打不开,更别提什么打字修改字体大小和颜色了。 教育局的人让学校的老师来看,语气极为严厉:“连Word都打不开。”老师没有办法,学校里根本没有计算机课程,临时拉了两个学习好的突击一下,没想到也掉了链子。只能冷冷地批评了下林易,想找补回来几分:“这些都是课上学过的,怎么教都不会。”而那次估计是让学校非常掉分,连带着四年级一整年老师们都看她不顺眼。而对比在这次计算机抽查里表现比较好的朱笙,却因此获得了老师们的喜爱。 与其说李玲是看上了林易的成绩,不如说是看着林易越长越像林芸了,又或者是两方共同作用的结果。 李玲对林易态度好了,林华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一口一个大姐叫着。但三个孩子在一起能学得进去习吗,无非就是给林华找了两个牌友。三个人玩斗地主,正正好。 不打牌的时候,三个孩子就玩手机。林闲有两三个闲置的手机,以前用的诺基亚不是扔给了林山就是扔给了林庭。现在用的这个虽然还是按键的,但是屏幕却几乎占了三分之二。 三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虽然没有联机游戏,但却喜欢用企鹅号面对面聊天。 林易划拉着聊天界面。 这个企鹅号还是以前用朱笙的手机注册的,那个时候的学生几乎人手一个企鹅号,她当时也就跟风注册了。但由于自己没有手机,林山的诺基亚也没有企鹅的功能,所以注册了这么久也就登过几次而已。 上个学期周末回家的两天总会被林山拉来林庭家吃饭,而吃完饭必备的就是会来林华家。幸运的时候能登个企鹅号看下消息,不幸运的时候就只能陪林华一起打牌,一直打到林山来接她们回家。 上一次登陆企鹅号是什么时候她已经忘了,但记得似乎被朱笙邀请加了一个群。 联系人处有个红点。 林易点了进去。 备注是时针。 第12章 不正常生长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炸裂,然后纷纷扬扬落下。耀眼的月亮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映衬得周遭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时针一家四口在楼下看完了烟花,又上楼去吃热气腾腾的元宵。电视上热闹地播放着小品,电视前一家人其乐融融。 等到时针去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要睡觉的时间了。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正想在床上躺下,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林易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时针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点开了林易的企鹅空间,空白一片,没有什么内容。和她这个人一样,沉默寡言的。 时针想了一会儿,斟酌着给林易发去了一条消息:“在?” 林易那边没有回。 退出去一看,她的头像也灰了。 时针心里有些复杂,像是猫咪抓过的线团一样有些乱糟糟的,原本有些上扬的唇角也微微垂下。 她大概连加自己的人是谁都没看吧,只是顺手点了通过。 几乎在林易点下通过的瞬间,林山便来叫林易林玉她们回家了。林易只来得及退出账号,连发个消息都顾不上。 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圆。 想到明天就要开学了,林易有些贫瘠的内心像是被月亮照进来了一般。回到家里,林玉禁不住打了寒战。 快开学了,林山说家里的炉子生了也没用,早早就熄灭了。林易收拾着开学的行李,跑来跑去的,身上也暖和了起来。等到收拾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林玉问她:“姐姐,我们是不是太冷漠了。” “嗯?”林易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爸爸要不是为了我们,他也会去医院照顾二舅的吧。这样二舅是不是就会好很多了。” “多个人照顾他就能起死回生吗?”林易道:“生死有命。再说,就算没有我们,他也不会去医院照顾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是小孩子,这些事情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就算二舅死了,也不会叫我们去吊唁的。” 一语成谶。 在杨波动完第二次手术后,回到家没有几天就死了。在他的葬礼上,林芸和杨青的脸上都有泪痕,唯独林山和杨洪面无表情。 接下来就是不可避免的遗产继承和车祸赔偿款的问题。 本来是只有杨波的妻儿以及老娘也就是林芸和杨丽还有刘梅有继承权。但是刘梅年纪大了,做事情又没有主见,所以这些事情都交给了杨洪去处理。 刘梅的老房子是是哥俩以前盖的,盖完之后杨波给了杨洪一笔钱,然后这房子就归杨波所有。但是村里拆迁,刘梅的老房子被拆了,而且搬到了楼房里居住。按照以前定的说法,刘梅的房子归杨波所有。但是楼房毕竟不等同于村里盖的平房,杨洪不干了,非要把之前的合约撕毁,重新定刘梅这栋楼房的归属问题。 林芸以前多么飞扬跋扈啊,要主见有主见,要气魄有气魄。凡事都得压杨波一头,家里大小事都是她拿主意。但现在杨波一死,她反倒没了主见,事事都来询问林山。 林山一听直接气得够呛。 先前杨波住院的时候,杨洪不是这次有事就是哪次有事,横竖就是找借口不来医院照顾。杨青倒是来伺候过几次,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林芸在照顾。之前找杨洪要说法的时候,他竟然还说什么叫今年才九岁的杨丽来伺候。说杨丽成绩不好,上了学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还有杨波第二次动手术的时候,他迟迟不来签字,说是动手术了死得更快,其实就是怕治疗的费用。 现在杨波死了,杨洪彻底撕碎伪装,露出本来面目。赔偿款的问题他攥着刘梅的身份证户口本,张口闭口要加大刘梅的赔偿款比例。房屋的问题他又不承认当年的口头约定,势必要争一争刘梅的楼房继承权。 这些事情都是林山添油加醋讲给林玉听的。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讲,林易双休回家了还在讲。每天都要说上百遍千遍,说林芸有多么不容易。还说杨青现在不回家,整天帮着杨洪对付林芸。 “你妈才伺候了几天呐,前段时间别以为她不在家了就是在医院。她那几天不定怎么在你们姥娘家快活呢。你姑伺候得都快累死了,你妈还说她不管自己男人死活,就盼着你二舅死。” “我去的时候,病房里的人都和我学你妈,他们不知道我和你妈的关系,只知道我是你姑的哥哥。说快给你妹妹哪个主意吧,她那个大伯哥和大姑姐真不是个东西啊,都快把你妹妹逼疯了。” “你大舅可真不是个东西啊,给你姥娘要多点儿钱干什么,她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粮食。你姑还得拉扯你妹妹,你妹妹还得上学。怎么着,不管她娘俩死活了?就得活活饿死她们?” “易易,玉玉,你俩说说看,你大舅要给你姥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林玉看了林易一眼。 林易没说话。 林玉记得林易和她说过,试探着道:“为了杨万?” 林山一听差点儿热泪盈眶:“玉玉,我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儿,没想到你看得这么清。你大舅就是为了杨万。杨万现在二十多了,也得娶媳妇了。虽然他们现在住的是楼房,但是你觉得杨万看得上?你表哥早在城里看上一套房了,就等着你姥娘拿了赔偿款去付首付。这爷儿俩真不是个玩意儿,这么对待兄弟的媳妇和孩子。” “社区里都说,你大舅得亏不是个官,要不早给他撤了。” “你大舅那一家子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也是,我一个小个子,家里又没钱,能叫谁看得起。我就俩小孩儿。就好好上学,俩都考上大学,我就是卖血也得供你们俩。” “你姑这个样儿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就是有心想接济她娘家,但我没本事啊。我还有俩小孩儿呐,我还得供你们上学啊。咱的日子还得过啊。” 林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林玉却内心愧疚得不得了,每回饭桌上有肉都说自己不爱吃肉,把肉全夹到林山的碗里。林山推辞几句也就全都照吃不误,再配上点儿小酒,全都入肚。 林玉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快点儿长大挣钱,还得连累林山被看不起。她现在的愧疚感满满,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全都是该怎么办。 差不多快三月的时候,杨青终于从娘家回来了。但却整日躺在床上,地里的活儿也不去干。 正巧周末,林山便让俩孩子扛上锄头去干活。说是地里的活儿他一个人忙不完,你们妈妈又这样。作业先放一放,等晚上回来再写。但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说爸没用,让孩子安安静静在家里写个作业都不行。 到后来林易林玉还是去了。到了地里一看,林闲两口子和林庭老两口都在呢,只有林华不在。三家的地挨着,平常也互帮互助什么的。徐芳和李玲给自家的地里播完了种,又来给林山播。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大概杨青在家里也待不住了,便跑来了地里。但也不干活,只是盯着地里播的种。左戳戳,右戳戳的。 李玲和徐芳怎么会给她好脸,一个比一个的脸拉得长:“你干什么,刚播下去的种都被你戳出来了。” 杨青腆着个笑脸:“我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林山就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林玉去拽杨青:“妈,你别戳了。” 林易走到林山的身旁:“你就这么看着?” 林山道:“不看着能怎么办,都是她自找的。” 林易又走到李玲和徐芳面前,李玲张口就来:“你妈怎么这样,什么活儿都不干还挑三拣四的。” “那也是我妈。” 李玲稍微愣了愣。 徐芳没有说话。 林山继续刨沟去了。 李玲和徐芳都走了。 林易和林玉继续播种,撒化肥。 杨青也开始播种。 林山刨了一会儿沟就又坐在地头休息了。杨青嚷道才刨了几沟就又坐下了。她拿起锄头开始刨沟,林山直接跑林庭地里去了。一连吭哧吭哧不知道刨了多久,然后回来看到杨青才刨了三四条,骂道:“你多能刨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杨青回怼道:“娘们儿的力气能和男人比的话,要你干什么吃的。自家的活儿还没干完,就跑别人那儿去了。” “那是我爹我娘!你没跑你娘家霍霍你弟媳妇似的。” 杨青直接丢了锄头,林山继续刨沟。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原野,风吹遍山间的野花,带来芬芳的气息。赤脚踩在软松松的泥土上,脚心被湿凉的触感包裹着。 也只有在此刻,独属于农村的那种淳朴才能被人稍稍感觉到。可除此之外,就全都是压抑的氛围和数不清的闲言碎语。 第13章 不正常生长 第二天正好是集,不是镇集,而是大路口附近几个村子的集。因为靠近店西头村,所以又叫店西头集。规模肯定比不上济洮镇集,但是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杨青昨天下地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又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再不穿内衣就不像话了,于是一到集市就带着孩子们直奔卖内衣的摊位。 挑完内衣后,她又去挑内裤,习惯性地选了两三件特别肥大的就要付钱。摊主见状有些奇怪:“大姐,不给孩子买几件吗?” “这些就足够了。” “这些都是孕妇那些老娘们穿的,你看看这个腰……”摊主将内裤的腰部撑起来:“这么肥,哪儿有小姑娘穿这个的。” 杨青一时间有些尴尬,脸色难看极了。 摊主道:“哪儿有你这么当妈的,两个孩子不会从小到大都是穿的这种吧,这可倒省了钱了。”她又挑出几件比较小巧精致的内裤来,粉的红的紫的,递到两个孩子面前,“这种才是你们这个年龄段该穿的。” 杨青从里面挑了两件连同之前看好的内衣一同买下,然后又带着俩孩子去买吃的了。她记得俩孩子最喜欢吃凉菜了,但却从不肯买多,五块钱的就打发了。又挑了一些菜后,就带着俩孩子回来了。 林山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昨天刨沟累得腰疼,一大清早没见着娘儿仨的人,想起今天是店西头集,知道娘儿仨赶集去了,就一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吃现成的。 听到大门响,看到林易和林玉拎着东西进来,林山找了一圈儿没看到肉,“你妈没割块肉回来?” 林玉道:“没有。” 林山不满意了:“赶集赶集,赶的什么集,连块肉都不割。” 杨青把电动三轮车停好进了堂屋,“有钱你自己割去。” 林山叫道:“你当是我没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又去重新赶了一遍集,什么也没买,只割了肉。混着杨青买回来的菜炒了一盘肉,还放了很多辣椒。 林山把那盘肉放在自己的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杨青在对面看着,皱眉:“光你一个人吃啊,俩小孩儿快叨点儿,都叫你爸一个人吃完了。” 林玉和林易都没有伸筷子,林山护食护得厉害,两只胳膊挡着,吃得还又急,像是饿狠了,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 杨青看不下去,筷子伸向那盘肉,却被林山手疾眼快地打掉了:“我买的肉,想吃自己割去。” “用的还是我买的油和椒子。” “你那点儿油和椒子值几个钱。” “那也禁不住你天天使。” 杨青几次伸筷子都被林山打断,等到他终于吃饱了,盘子里已经不剩多少肉了。林山打了个饱嗝去睡觉了,杨青看着两个孩子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人就是伸筷子去吃又能怎么着,他还能打掉你们的筷子吗!什么玩意儿了,自己吃完了不顾小孩儿了。” 林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异,反正就是哪里都不舒服。林易咬着馒头,默默地吃着凉拌菜,从那盘肉里叨出了几块青椒吃。 凉拌菜里辣椒油放得很多,林易辣得舌头都有些麻木了。但她还是去吃椒子,有些邪门地从青椒里尝出一点儿甜味。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玉问林易:“姐姐,我是不是很坏。” “为什么这么想。” “我觉得爸爸不该只顾着自己吃肉,而应该让我们也吃点儿。但是那是爸爸自己买的,他叫谁吃谁才可以吃,不叫谁吃谁就不该吃。我是不是很坏,觉得爸爸太自私了。” “……” 林易不知道说什么,她早就过了对任何人生出期待的时候。如果现在林山和杨青把她扔出家门,她其实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小时候他们就没少吓唬过她,每当她晚上对着外面的狗吠声害怕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安慰她,只会说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装进麻袋扔到山上去。她那时候害怕得不得了,有一段时间甚至晚上都不敢睡觉。 后来他们真的抛下她离开了,整整七年。虽然过年过节的时候有时会回来,但也是从来没有一句关心。她被班里的男生欺负,被锋利的尺子划破了眼角。鲜血和眼泪盈满眼眶,跑回家哭的时候,杨青只会骂她:“回来和我说有什么用,找校长,他还能带你去卫生所包包。”而林山也是没有好脸色,也不问到底是哪个男生,也不去找他们,只会问她:“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老实点儿别人会欺负你吗。” “姐姐……” “……” 林易的思绪被打断,然后被林玉一把抱住,肩头立即湿了一大片:“姐姐,我是不是很坏。” 林易叹了口气,拍了拍林玉的肩膀。 “姐姐,你知道吗,我班里有个同学,她的妈妈跑了,爸爸死了,只剩一个奶奶。但是我好羡慕她,她从小身体就有问题,但是她爸爸从来没有放弃她,砸锅卖铁凑够了钱动了手术,她的身体才慢慢好了。虽然她现在只有奶奶,但是我感觉她是被人深刻爱着过的。” 林易只能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爱你,父母也不例外。你有价值,才会被爱。” “我以为爸妈……是爱我的,我小时候浑身长疙瘩……他们带我去琴岛……治疗,钱都花完了,他们只能在那里打工……” 林易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这只是你以为的情况。我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里,知道的东西很少。” “姐姐,你会……毫无理由……地爱我吗?”林玉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个小兔子似的。 林易深深吸了一口气,分明不是结巴,但说的话却是断断续续:“应该……会,我不知道什么叫……毫无理由地爱。实话实说,是不知道怎么叫爱,但是……不爱是能感觉到的。有的人以爱为名,呃……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嘴上说着爱你,但却欺负你,我们是能感觉到的……” “嗯……”林玉囫囵着点头。 林易松了口气。 她这些磕磕绊绊的话都是从一些有着花里胡哨封面的言情小说里学来的。有些名词听着很新鲜,她也就学到了。但是老师说看言情小说会影响学习,她也就没敢看太多。夏玄的桌洞里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说,她也就借来看了一两本,不敢在课上看,怕浪费学习时间,只能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 自从新春开学,有了上个学期的相处后,夏玄见自己这位每回都考全班第一的同桌看着也不是那么特别难相处,脾气也不是那么差劲,就试着问了她一两道题目。林易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却很耐心地给她讲。 夏玄也就和林易慢慢近乎起来了。 大半个学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很多人早就穿上了半袖。大课间跑操的时候若有若无地肌肤触碰,像是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般,也在青春时期的少年少女脸上渲染上了一层颜色。 其实这倒不是最尴尬的,要数能让女生最脸红的,莫过于在不经意间的初潮。有时候大课间跑操,跑着跑着蓝色的校服裤子上就会染上极其鲜艳的红色。如果再由旁人来提醒,就更为尴尬了。 随着班上越来越多的高个子女生都开始初潮,甚至夏玄这样个子不是很高的也来了,林易这个一米七几的身高居然毫无半点儿动静。 夏玄很为林易着急,不仅帮她准备好了卫生用品,还告诉她来亲戚时的感受。 “肚子疼,像针扎似的特别疼。如果你有了这些感觉,就得去厕所看看内裤上有没有血迹。” 林易正在写作业,头发在后面扎成了一个马尾。额头前面没有刘海,全都梳了上去,但却难免有几缕碎发掉落下来。此时阳光从门外透出来一些,照在林易有些苍白的面庞上,肤色几近透明,连带着那几缕碎头发都带着一圈儿淡淡的光晕。 夏玄有些看呆了眼睛,她拨弄了下自己用发卡硬生生夹在头上的刘海,嘟着嘴巴道:“要不是老师说留刘海会盖着眼睛,影响看黑板,我才不会别上去。” 现在她的头发跟在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似的,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要不肯定也能像林易这样虽然头发很多,但是看上去也是干净利落,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 夏玄正想着,门口的一个男生毫无征兆地往林易这边走。她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这不是她班上的人。 那个男生走了一会儿就停住了,只是冲林易这边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林易,你真的是你爸生的吗?你爸一个一米六都不到的矮矬子,哪儿能生出你这么高的美人胚子。是不是你妈真的偷人了哈哈哈哈!” 这个男生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他笑了之后,聚集在门口的一伙男生全都笑了起来。 第14章 不正常生长 林易充耳不闻。 夏玄皱紧了眉头。她认出门口那些男生是谁了,每个班总有那么几个。一群不学习只知道欺负人的小混混。越搭理他们,他们越来劲儿。 门口的男生笑了一会儿后就被上课铃声赶回教室去了。夏玄在里面看到了几个自己班里的男生,学习成绩几乎都是吊车尾的那种。 这些男生真的是讨厌死了,平常就喜欢打架斗殴,还动不动就去翻一些女生的书桌,把卫生巾翻出来,用笔在上面画画,然后在班里传来传去当篮球玩。 老师已经批评过他们很多次了,但就是屡教不改,记过也没有用,处分也不顶事儿,他们根本不在乎。又是义务教育阶段,还不能开除他们。现阶段只能躲着他们点儿,等中考把他们筛出去。 大课间跑完操的时候夏玄没有看到林易,以为是肚子疼去厕所了,便没有在意。但是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林易都没有回来。 奇了怪了。 林易从来不迟到的。 更奇怪的是,这节课是班主任戚老师的课,她竟然也没有来。夏玄有些担心,难道林易真的找他们打架去了? 林易并没有找那群小混混打架,如果不是他们明目张胆地围着她找抽,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搭理他们。 但有的人就是欠揍,比如那个叫于庆年的。大课间跑完操,她本想上个厕所就回教室。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贴脸开大,林易忍无可忍直接冲到他面前上手给了于庆年一巴掌。 这件事正好被政教处主任兼品德老师时月给撞见了,然后就把两个人带到了办公室,叫他们的班主任来领。 戚竹从政教处把林易领回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林易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她让林易站在教室外面,然后自己就进去上课了。 教室外面的空地的土壤已经被翻新了,如今正是四月的天气,桃树抽出了新芽,粉红色的花蕊极为鲜嫩。林易听着教室里戚竹的讲课声,视线却停留在了桃花树上。脑海中禁不住想起六年级刚开学时坐在桃花树下安静读书的少年,仿佛画面一下子拉近一般,少年的眉眼居然真的在眼前出现。 “同学。” 虽然二班和三班的教室紧紧挨着,但现在是上课时间,时针却抱着一摞作业出现在这里,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脸颊旁凹陷下去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像是被人按下去一般。 “……”林易装作没有听见。 “同学,说起来我们也见过很多次了,总觉得我有点儿吃亏。” 吃亏? 吃亏什么?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 不知道吗? 林易想起元宵节的时候时针加过她企鹅好友,本来以为是认识自己才加的,现在看来是按着列表一个个加的,实际加的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林易垂下眸子,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时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林易说话,顿觉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后就悻悻离开了,临走还不忘说一句:“下次别忘记告诉我你的名字。” 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 林易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时针走了没一会儿,下课铃声便响了。戚竹抱着书本把林易叫到了办公室,进门的时候刚巧见到时针从里面出来。那个男生似乎很爱笑,见到她时唇角又不自觉上扬,嘴里却非常有礼貌地叫了一句:“戚老师。” “嗯。” 戚竹应了一声后把林易带进办公室。 林易静静等待着。 戚竹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重地叹了几口气后就让林易回去了。 她直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脑袋都是懵的。林易抿紧了唇角,内心不知所味。课间只有十分钟,容不得她想太多,上课铃声就响了。 林易只能快步跑回教室。 夏玄让开座位让林易进去,“老师批评你了?” 林易摇了摇头。 “没批评你就不要沮丧着个脸了嘛。”夏玄道:“我就说嘛,你学习那么好,老师怎么可能狠心凶你嘛。” 林易翻开书,有些不敢苟同。 学习好也只是在镇里,还有那么多其他镇的学生,上了高中还有其他省市的学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考是从全国筛选优秀学生,又不是只从济洮镇。 夏玄也是想到了这些,有些为自己苦恼:“我们镇是全县最穷的了,我听我爸说再过几年估计就要取消了。在这个最穷的镇我都拿不到第一,考大学就更没指望了。” 林易头也没抬:“尽人事,听天命。” 夏玄继续唉声叹气:“虽然说也是这个道理,但我就是不甘心嘛。我们生在农村,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小时候总看到电视上什么大山里的孩子考个七百分上了清北,可羡慕了,以为自己也能够做到。还经常鼓励自己说,寒门出贵子。但现在才知道,大山的孩子千千万,但是只有那么几个能这么有出息。就是因为特别少,才能上电视,得到国家的宣传。但是剩下的大山里的孩子呢,有没有人替他们想想。” “努力了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 “可是……”夏玄还想再说什么,此时上课铃声却响了,她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专心上课。 坐在夏玄旁边隔了一条过道的毛晓川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明白。他其实也有点儿担心,虽然自己这个成绩上高中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想要冲一冲一中还是有点儿危险。而且都已经过了一年了,不管是大考小考,自己都没有超过林易,更别说七年级后旁边中小的两个班混进来会如何。 他想着想着,自己也有点儿头秃。明明看林易学习的时间也没有比自己多多少,但是为什么就是超不过她呢。思来想去,毛晓川觉得可能是自己当班长耗费了太多精力,以至于没有林易那么全神贯注在学习上,所以才总是落后她。但是要是向老班提出班长不干了之后还是超不过林易怎么办呢,岂不是更丢人,而且也没有什么其他像样的借口找了。 毛晓川极度纠结,以至于之后的一段时间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但期末考试并没有因为他的浮躁而推迟半分,在炎炎夏日中,中心小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来到旁边的初中考试,为他们的小学生涯画上句号。 中心小学的孩子家里都是镇中心的,虽然都是农村的孩子,家里也有地,但几乎都是把地包出去,然后常年在外面打工。他们的肤色自然看上去比常年下地的孩子要白上一些,脸蛋也是略显饱满丰润,穿着打扮也略显贵气。有的还穿着露肩的小裙子,露脐的短上衣,烫着波浪形状的头发。这对于当时还是苦行僧的学生来说,视角效果的冲击还是不小的。 不过对于这些,林易选择统统无视。她依旧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半袖,把头发全都扎起来,不留一点儿碎发。不过即使是扎起来也已经有些过长了,她就像是拧麻花似的盘起来,用发圈固定。 六年级的四个教室是和初中部一样按照成绩排的。不过不是全年级排名,而是按照全班排名。前六个位置依次是一二三四五六班的第一名,后面依序进行。 林易虽然是二班的第一名,但是由于把中小的两个班排成了一班和二班,所以她就坐在了第四个位置上。 进门的时候林易的眼睛被坐在第一个位置的女生晃到了。她有着一头长长的波浪卷,穿着露小香肩的深红色短袖,领口还有像是只有出现在冬天衣服上的大领子。 林易的眼睛禁不住落在她肩膀的位置,圆润饱满,白皙透亮。 那个女生注意到了林易的视线,本来正在低头看书的她抬起头来。林易瞬间回神,垂下眸子装作去看桌子上贴着的考号和姓名。为了避免那个女生起疑心,她还依次看了其他桌子上的,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找座位的人。 林易有些为自己的视线感到可耻,心底深处涌起极为强烈的犯罪感。依稀记得,曾经杨青看她洗澡时也是这般视线。或许在那个女生看来,自己也是如此吧。她的感觉估计也和自己一样,被冒犯到以及明白过来后像是被针扎似的涌起密密麻麻的不舒服。 “原来你叫林易。” 一道温润中夹杂着些许惊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易有些惊慌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时针似笑非笑的眼眸中。那双眸子,仿佛永远都盛满一汪清水般,温润晶莹。脸颊旁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像是被人轻轻戳进去一般,看上去软软的。 林易盯着看了一会儿,迅速低下头去。 时针越过她,走向下一张桌子。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座位,他还是浅浅地笑了一声,“好巧,我在你的后面。” 林易听到时针在后面拉开椅子坐下。分明是稀松平常的声音,但不知为何,胸腔内的那颗心跳动得有些异常,脸颊也感觉比平时烧得厉害。 她感到时针在后面用笔戳她的后背,林易没有回头,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稍稍往后靠了些,直至靠在时针的桌子上。她感觉到时针压低了声音,仿佛附在耳边一般:“如果我有不会的,可以问问你吗?” 第15章 不正常生长 年级第一还有不会的吗? 林易想了想,或许应该有。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人得到过满分。但是如果真有他不会的题目的话,那么自己也未必会。 林易没有应声,只是坐直了身体。而时针则像是不得到她的回复誓不罢休一样,一直在用笔戳她的后背。林易微微闭了闭眼睛,体内的躁动因子在到处乱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再戳的话,她不介意让他的脸上再多一个小酒窝。 然而时针像是已经知道她的内心想法一样,及时收回了罪恶之手,而是改为轻轻地呼唤。 “林易同学,你生气了吗?” 林易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拒绝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而他却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没有意义的动作,事后还要问一句生没生气。 难道非要自己对着他摆出一张臭脸之后他才肯罢休吗? 好在时针只问了这一句后就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了。林易松了一口气,开始翻看着书。虽然初中不需要考就能上,这次考试和寻常的期末考试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林易还是想知道自己的实力究竟能不能够到永水一中的第一批。 语文考试没什么难度,应该和平常的分数差不多。后面的时针也没有再有什么动作,即便是课间休息,他也尽量缩在位置上,唯恐触及到自己的霉头一般。倒是听到有人到他的位置上说话,叫他一起出去玩。时针统统谢绝了,说是好好好复习。来找他的人听到这话笑得很大声,说这个没什么技术难度的考试也值得时针这么认真。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林易就选择性忽视了。在这几门课里,林易最看重的就是接下来要考的数学。虽然数学是林易最擅长的,也是全班最好的,但也是最容易滑铁卢的,无外乎就是两个字——紧张。 平常做卷的时候紧张,因为以前的数学老师会拿着她做的卷子当标准答案讲课,事后讲错了还会拉着她在讲台上鞠躬,给全班同学道歉。考试的时候做卷也紧张,是因为现在戚老师是她最喜欢的老师,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考高分。 林易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将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放回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颗糖。 林易有些疑惑,左右前后都看了看。在看向后面的时候,时针单手托着腮,微微勾着唇角,仿佛在等待她一般,正巧撞上她的视线。 “……” 林易抿了下唇角,许是天气太过炎热的原因,她有些口干舌燥,“你给我的吗?” 时针轻轻点了下头。 “谢谢。” “不客气。”时针笑了一下,“紧张的话吃颗糖会放松一些。” 林易剥开糖纸,看都没看就直接吃了。直到入嘴的那刻,林易才知道这是颗薄荷口味的。用其他同学的话来说,这和吃牙膏有什么区别?但林易的口味向来殊异,顿觉浑身的燥热都祛除了几分,嘴巴里也清清爽爽的。 林易吃着糖,开始思考起时针的意图来。比起他知道自己喜欢吃薄荷口味的糖,她更愿意相信时针原本的目的是想整蛊她。这么想来的话,她吃起糖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当然,也没有什么恶趣味回头去欣赏一下时针整蛊失败的失望表情以及得知自己的口味后震惊的神色。 有了别的事情分心,林易的呼吸顺畅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紧张感了。 考试铃声响起。 老师发下卷子。 林易翻了翻,简单扫了眼最后一个大题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做卷。 直到全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林易的心情都是十分轻松的。但是一想起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暑假,她又顿时笑不出来了。 热气笼罩在整座校园里,来来往往皆是扛着行李的家长和脸上洋溢着笑容,憧憬着暑假生活的同学,与之相反的则是林易脸上的笑容像是水蒸气一般在慢慢蒸发掉。 时针从考场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相比起其他同学来说,他不用收拾行李,自然也就不用如此急切地跑出去。本以为校园里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群,没想到还是有一道极其意外的风景闯入他的眼中。 考完试就要放假了,甚至连他都无比期待着假期的到来。而反观她,却是一脸的古井无波,甚至还带了些许难过。 “不喜欢放假?” 时针双手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唇角轻轻抿着。林易侧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对眼前之人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羡慕和嫉妒。 如此匆匆的人群中,唯有他这么悠闲,甚至带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去欣赏世界的仓皇,俯瞰着风景,更是有闲情逸致去寻找其中不同的景色。 或许自己足够特别,但是这份儿特别是自己永远也不想要的。比起一眼戳破自己的心思,她其实更希望他能以为是自己没考好的原因。 “有谁会不喜欢放假呢。”林易垂着脑袋,故意叹息一声,“但是一想到没考好,就没有玩的心思了。” 时针轻轻笑出了声音,“看来我的第一稳了。” “一直很稳。”林易有些庆幸他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顿时松了口气,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子,“走了。” 望着女孩儿离开的背影,时针缓缓收敛起了笑意。 是啊,哪有学生不喜欢放假的。特别是农村的孩子,不用上什么乱七八槽的辅导班。但是林易,你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他自是不相信什么题目没考好的原因。虽然她的确一直很勤奋,努力的学生没有不在乎成绩的。这种话术或许对于别人来说适用,但是放在她身上却十分违和——她似乎只是享受学习的过程,至于结果如何,她丝毫不在意。 时针看着林易混入茫茫人群之中,直到被人海淹没。他缓缓收回视线,斜挎着背包,回了家。 林玉早就放了假,这次和林山一起来接林易回家。她早早地就在宿舍等着了,眼巴巴地等着林易回来。然而直到人都快走光了,林玉才等来林易。 “你也来了?”林易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惊讶。 “不欢迎我来?” 倒不是这个原因。以前来的时候都是林山一个人,搬行李是俩人一起。这下林山可以闲着了,只要林易和林玉两个人搬就行了。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校园里的三轮车太多,林山被隔在外围,开不进来。他全程只守在三轮车前,全神贯注地在看着行李,唯恐这些被子褥子被别人抢走。 当林易和林玉把最后一件行李搬进车斗里时,两个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林山开动了三轮车,两个女孩子坐在行李上吹着路边的小风。 镇上的马路比较宽,两三辆三轮车并驾齐驱也不碍事。林易特别喜欢这种宽阔的感觉,也很想知道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但是路是没有尽头的,如果有的话,可能还会有个你没有看见的拐角。 当然这只适用于马路。对于农村的土路而言,经常走着走着就看不清路了,因为路边的杂草长得很茂盛。即便是踩出了路,几天后也会被遮盖住。每当这时,只能踩出一条新的路出来。循环往复,直到冬天,路边的杂草彻底枯萎,这场路和杂草的纷争才到此结束。 马路逐渐变得狭窄,林易的思绪也被打断。当然,可能不仅仅是路的原因,还有身旁林玉的歌声。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唱歌的?” “唱得好不好听?”林玉有些激动,期待着林易接下来的回答。 林易道:“如果晚上我听到了,我会以为狼来了。” 林玉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听明白林易的意思,瘪着嘴道:“不好听就不好听,直说不就得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林玉却没受到任何影响,还是在唱歌。什么我相信我就是我了,什么明天会更好了,等等之类的,全都是一些励志歌曲。 或许林易不知道,在没有她在身旁的时候,林玉都是用这些励志歌曲熬过在家里的一天又一天的。可能在家的时候也有幸福快乐的时刻,但这些和糟糕又烦心的环境比起来,显得极其稀缺。 回到家,杨青手里拿着勺子从满是烟的锅屋出来,趾高气昂,扯开嗓子喊:“一会儿就吃饭。” 林山难得露出笑意:“看把你妈能的。” 林易没说话。 没记错的话,前几次周末回家的时候他们还在吵架。但这十几年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小的时候她或许还会在中间调解几句,但自从看到这俩人上一秒吵完架下一秒就能在被窝里搞的时候,她就再也没心情了。 有时候觉得这俩人能过到一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只会把自己的娘家看得比自己这个小家更重要的人。林山的兄弟林闲和侄子林华,以及杨青的大哥杨洪和侄子杨万,都比林易和林玉重要。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结婚,凭什么生下俩孩子?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图生命繁衍的快乐吗?裤子一脱,欢愉一夜,完了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有时候林易觉得自己跟家里养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高兴了就给口饭吃,不高兴了就踹一脚。或许还低估自己的价值了,再大点儿和家里那头猪差不多,养大了就卖出去换钱。 第16章 不正常生长 吃完饭躺在床上,林易觉得十分不适应。林玉倒是兴致盎然,一晚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正巧林易也睡不着,就全当听睡前故事了。但是林易这人有个毛病,上课的时候倒是全神贯注,听别人说话却总是走神。不过林玉似乎也不期待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倾诉而已。 林易听一半漏一半,直到眼皮子沉重得厉害。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三个棺材摆在林闲的家门口。旁边还有一条血红色的小溪流过,里面堆砌着累累白骨。自己从其中一个棺材里面坐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林闲家。 林闲家的院子很小,墙角都结满了蜘蛛网。她在家里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什么东西,又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再次躺回棺材里,闭上眼睛睡觉。 后面的事情林易就不知道了,因为她被杨青的大嗓门喊起来吃饭了。 “吃饭都得我喊,饭是给我吃的似的。”杨青拿着勺子对桌子上的三人指指点点,“我五点就起来去地里拔草,拔完草回来你们还没起,懒死了,还得我给你们做饭。” 林玉听出了愧疚感,林易面无表情,林山不屑一顾,“不就拔个草,累着你了?” “你说得轻快,你怎么不去拔?”杨青一边说话一边把脚放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右手拿筷子,左手抠脚,“我叫了你好几遍你都不起,睡得跟猪似的。” “我夜来干活累死了,你在家里倒是轻快。”林山拿筷子指着杨青,“每次吃饭你都抠脚,什么毛病。” “我脚痒痒,不抠怎么着。” “你非得吃饭的时候抠吗?” “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饭桌上吵吵起来。林易早就见怪不怪,林玉还想从中间调和。 “妈,你别抠了。” “和你爸一个样儿,我抠脚也得管。” 林山道:“你那脚趾头间的肉都烂了,就不会去拿个药膏抹抹?” 杨青骂道:“你带我去镇上看看去?” 林山道:“你自己没钱啊。” “要你干什么吃的?” 林易吃完饭,到院子里玩猫去了。这只猫灰不溜秋的,是林易在赶集的时候捡回来的。当时看它小小的一只在肉摊下面捡肉渣吃,还要受那些大狗的欺负,觉得可怜,就捡回了家。 当时林山发了一通火,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养猫不如养狗。狗其实在农村并不少见,以前他们也养过。说来可笑,之前他们养的那只狗叫大黑,特别听话,但就因为太忠诚了,被林山卖给了狗肉贩子。 也就前几天的事情。 北方本来就干旱,到了夏天这个季节就更干了,地里不浇水庄稼根本长不下去。但是水库啥的早都干了,只能找那些井打得深的人家买水。但僧多粥少,想要浇地还是得排队,甚至有时候还会排到后半夜。 总不能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吧,这样的话什么事情都耽误了。还得在水泵旁边放个小册子,在上面记下名字,然后再去忙别的。等轮到的时候,再打电话。 杨青不识字,更不会写字,偏偏这个时候林山去厂子里干活了。水泵旁边没有别人,她只能打电话跟抽水的说一下。结果抽水的忙忘了,上一个人浇完了地,直接给册子上的下一个人打了电话。 杨青已经铺好了管子,左等右等等不来,去问了才知道事情缘由,只能等正在浇地的人浇完了插个队,下一个浇。结果本应该是下一个浇的人不乐意了,两个人吵了起来。嗾使一个村的,抽水的哪个都不想得罪,让他们自己定夺。 杨青和人吵架的时候大黑就在旁边,看到自己的主人受了欺负,不由分说就是一口咬在那个女人的腚上,吓得杨青立马带了人去打狂犬疫苗。 狂犬疫苗要连打五针,而且每一针价格都不便宜,这些都要林山家承担。这还不算最糟糕的,要是以后真发了狂犬病,死了人,事情可就闹大了,就不是几百块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林山从厂子里干完活回来气得不轻,买了东西去看人家。回来后就直接数落起杨青,说什么事都干不好,人家娘们怎么着怎么着。还要把大黑卖了,省得以后再咬人。 杨青有没有阻止林易就不知道了,反正回来后大黑就不见了。这条从她有记忆起就陪伴着自己的狗,终于还是离开了她。她有多少次被林芸从林庭家赶出来,这条狗就有多少次被自己抱着哭。林山和杨青有多少次吵得不可开交,她就有多少次和这条狗共同进食。 林易叹了口气,拿着狗尾巴草逗猫。 后来林山还是同意了养猫,但晚上却不给猫饭吃,说猫晚上吃饱了就不会抓老鼠了。 现在快到丰收的季节了,粮食啥的都会囤起来。这些粮食最怕老鼠惦记了,放老鼠药又怕吃死人,要是有猫的话就省心多了。 原来这才是林山把猫留下的原因。 林易摸着猫,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灰。小灰似乎很享受林易的抚摸,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 “和个猫玩上了。” 林山出来说了林易一句,就开始往三轮车上放铁锨和管子。林易知道林山又要去浇地了,这事儿一个人干有点儿费事,两个人干绰绰有余。 杨青刚和林山吵完架,林玉还有作业,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小升初的学生没啥事。 “走,和我浇地去。” 林易没有二话,爬上三轮车坐在管子上。林玉从屋里出来也要去,因为不干活的会□□活的趾高气昂,而且没有任何话语权。即使她还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学生。 林玉也爬上了三轮车。这样等他们浇完地回来后,杨青会成为食物链最底端的那个。即使她可能会趁着这个功夫去地里拔草或是在家里刷碗。 在外面干的活和跟着林山干的活比在家里干的活和跟着杨青干的活分量重。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条不需要总结就在日常相处中被潜移默化刻进骨子里的法则。 林易忽然间感到一阵可悲。 林山开着三轮车上了山。山路崎岖不好走,石子石块咯得车斗摇来晃去。林易和林玉也就像两棵在风雨里摇摆的小草一样,左倒右倒。两个人紧紧抓着附近的围栏,以防被颠下去。 山上有很多树,密密麻麻的一片。这里还有个村庄,平常在地里干活累了,有认识的人家就可以去歇歇脚。 林易看着周围绵延不绝的大山,她努力踮起脚尖往外望,看到的却依旧还是山。 林山开始铺管子了,“别看了,去拿管子。” 这些管子僵硬得厉害,虽然灌满水的时候是圆滚滚的,但是当干憋着被叠起来的时候那些边角是很锋利的。 有几次林易被划伤了手,杨青总是骂她,“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林山说多干点儿活就行了,就是不干活惯的。 现在的林易已经不会被管子划到了,但还是不会把水管的连接处拧上,这得需要很大的力气。拧不紧会漏水倒是其次,水流到这里时水压把管子崩开才是最致命的。 有几次林易接管子就是这样的,挨了不少骂。但是偶尔这些大人也有拧不紧的时候,他们却从来不会被骂。要么多跑一趟关掉总闸,要么顶着强大的水压把管子接好。 可能是小孩子需要多挨骂才不会学坏。这句话是林山说的,他的精子估计是天生的坏种。 管子接好了,水也流过来了。 林山蹲在地头移动管子,林玉和林易蹲在地尾看水位。这也是有学问的,水位高了容易冲破沟,水位低了,水分就渗透不进去庄稼的根,只是湿了表面而已。 当然,林易也因为水位的事情被骂过。因为不出什么力气,只需要看就行了,他们骂起来也是肆无忌惮。 “连这点儿事都干不好,你还能中什么用?” “你那眼是被粪迷住了,就这点儿水能干什么?” “眼瞎了,非得把沟冲了才知道?” 林易闭了闭眼睛,心里烦躁得不行,但还是得眼巴巴地盯着。 浇了这个地还得再浇别的地方,浇完了自己的还得浇林闲和林庭家的。 林山拉着一三轮车的管子漫山遍野跑了个遍,衣服早就变得泥泞不堪。林易和林玉也没好多少,全身上下几乎都是泥。 中午的太阳烈得厉害,身上的泥都晒成了干的。直到浇完全部的地,林山才领着林易和林玉在稍靠近山顶地方的一户人家歇脚。 这家人住在一个桃园里,粉色的桃子挂满枝头。倘若是三四月的时候,那便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林易看着,生出几分艳羡。 桃园各处分养了五六条狗,一见到生人便汪汪直叫。屋子里出来了一个老爷爷,年纪看上去和林庭差不多大。他给他们准备了水,三人洗干净身上的泥后就道了谢离开了。 “养了个儿子有什么用,倒插门,生的孙子都不跟自己姓。” 林山一边下山一边蛐蛐,“儿子考上大学出去当老师了,上学学傻了,被个娘们儿管得死死的。还不如留在村里,找个娘们儿伺候自己。” 林易听了不想言语,只是重新坐在满是泥的水管上,任由刚洗干净的小腿蹭满泥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不正常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