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将军觊觎我多年》 第1章 弱柳 “夫人跑了!” “快去告诉将军,我刚刚在营地北面看见了夫人的身影,得赶紧追——哎哟!” 亥时,野地一个临时驻扎的军营还灯火通明。 一个士兵忽然冲出来。 巡逻士兵被他叫嚷着打乱脚步,听了这话,正欲回应。 却就在刚要开口之时,另一边的帐篷飞出来一颗石子,砸在他后脑,随后,帐篷门帘掀开,从里面出来的,是刚被派到军营的监军,纪忱。 纪忱身着寝衣,披着外袍,似是将要睡下,又被吵起。 他一手拢着衣袍,另一手抬起,掀起门帘款款走出,语气轻缓,泰然道:“吵吵嚷嚷……听着是夫妻二人小事,何必大呼小叫?” 士兵一拍脑袋,想起,这位监军刚来,是以不知将军与夫人之间的事儿,忙解释:“监军你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当初是被将军抢来的!” 纪忱稍稍挑眉,极缓的“哦”了一声,随后问:“战利品?” “不是不是!襄城驻军那领头的,监军你知道吧?夫人她原先便是那位的夫……” 正说着,旁边的士兵抬起胳膊在那回答之人腰侧肘了一下,那人便惊慌闭上嘴,一副说错话的模样。 但话已出口,哪怕只听了一半,纪忱也能猜到一二了。 他轻呵一声,语带嘲讽:“看来国君的怀疑是对的,此人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竟是允许一个敌军来的妇人,在军营呼来喝去。”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几眼,最终有个稍微稳重些的叹叹气,开口同纪忱辩解:“将军也是为军营好,为大局着想,夫人确实颇有才学,监军你是在这儿待的时间少……” 纪忱闻言眉心一皱,冷言打断:“靠一个女人?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那位秦大将军,便是这么教你们的?怪不得这仗怎么都打不起来,秦大将军竟是如此无用之人啊。” 士兵一下就火了。 谁还管什么监军不监军? 他们这小国家能不能赢都另说! 要不是他们国君比那皇帝仁善,谁愿意跟随啊! 士兵怒言:“将军说过了,这片天,男人顶一半,女人顶一半,都不能缺!纪监军,你这话说得着实太过分!” 纪忱轻轻切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那便各司其职,女人来掺和男性之间的争斗做什么?生孩子不就够了?” “你文化高,你见识多,你会说,我说不过你,但你也不能强词夺理啊,我方才得话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 士兵与他吵得脸红,梗着脖子辩论,一时间,嚷嚷得整个军营都不得安宁,原本想过来汇报情况的士兵都忘了正事,前来劝和。 营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争吵声不歇。 从最初只针对将军夫人逃跑一时,到后面,这位国君派来的监军又嘲讽起了将军,引得争论的人只多不少。 偏偏这监军是国君派来的,他们无法动手。 争吵声愈演愈烈。 李孤玉站在营帐相接的阴影处,听得也格外明晰。 她冷冷瞥了眼乱成一锅粥的士兵,而后趁着他们没注意,转身离开这里,去到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营帐内。 账内昏暗,微弱的烛火映照在她紫茄的衣色上。 而再一偏眸,她停下脚步,眼神落在角落的床铺上。 襁褓之中的婴儿咿咿呀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眸转动四处望,最终,那双眼与她的眼对上。 婴儿细弱的声音忽高忽低,传入耳中。 松散的襁褓抵不住婴儿的挣扎,彻底散开来,那双细嫩又有些肥胖的肉手在半空中扑腾着,纯净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是在呼唤她。 ——她的孩子,自然是在呼唤她,自然与她血脉相连,与她最为亲近。 可此时此刻。 李孤玉只想抛下这个累赘。 …… 李孤玉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夫人。 可实际上,婚没结过,她与那位秦大将军,二人之间也从未逾矩。 自从被掳来这里,那位将军便一直唤她夫人,这才让人误会。 而这婴儿,是被掳来之前就怀上的,是她真正夫君的孩子,虽说自从来了这儿,他的夫君便已经不认她,把她当做叛国贼……这婴儿身上流的血,却无法否认。 李孤玉叹出口气。 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婴儿朝自己伸出的手,抬手,指尖抚上那张脸。白皙透亮的皮肤,手感亦是如想象中那般细嫩—— 而后,指尖一合。 她捏住婴儿脸上的肉。 白皙的皮肤被捏得泛红,紧接着,那双眼便泛起了水光,“咿呀”几声后,哭声渐起。 但她的手没有停下,反而收紧。 哭声愈发大。渐渐的,啼哭声覆盖了外面的争吵。 不久后,账外脚步声渐近,伴随着士兵急切的喊声: “快去把将军找来呀!” “都在找了,刚刚吵完后不是都说了吗,找不到呀,将军不在营帐,也不在演练场,不知去了哪……” 话音落下,帐帘随之大开。 账外火光刺进来,将整个帐篷都照亮,光亮刺在婴儿眼中,啼哭声更大。 进来的两人无措站在床边,离得近的那个抬手,想抱起来哄哄,但看看自己粗糙的肌肤,又缩回手去,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伤了这新生婴儿。 “他们还在继续找吗?” “还在找。但将军要做什么,向来不跟旁人说,先前我们还能问问夫人,可如今夫人也跑了,大家只能盲找。” “这可如何是好……”士兵抬手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姿势抱起这婴儿,最终只是粗略把襁褓合上,随后转向门口,决定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将军!夫人闹了脾气,怕是只有将军能找回……” 语气顿了顿,二人皆向外走,“至于这婴孩……军医营中找一个来看着,医师的心思总比我们要细些吧……” 声音渐远,帐篷内重归昏暗,只剩婴儿啼哭之声。 许是怕刺着婴孩双眼,账内只有一盏烛火。这一簇孤火被方才来人掀进来的风吹得晃荡,人已走了许久,火光还在摇曳。 急促连绵的哭啼声尖利,持续良久,直至帐帘再次打开,一名女医师提着医药箱走进来。 彼时,烛台旁,紫茄色的身影走出。 那火苗也在此时沾染上纸张,燃烧更甚,将这纸张烧成灰烬。 “璠娘。”账外走进的女子并没有管那啼哭的婴儿。她直直走到烛台旁边,扯下遮面的面衣,望向烛台旁站立的人。 李孤玉方才丢下手里剩的纸张一角,听了呼唤,抬眼应声:“嗯。” 女子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打晕的人已经安置好了,等到他们发现这军医是假的,我们应当已经跑远了。接下来怎么做?” 李孤玉捻了捻指尖,搓掉灰尘,想着那两个士兵说的话,歪头思索:“可是有人不见了……” “你是说秦淞?那个把你掳来强占的将军?” “嗯。”李孤玉微微颔首,“你给他下的剂量,够吗?” “不多也不少,应当足够让他昏睡……”说着,她皱了皱眉,“也按照你的要求,加了一株刺激性的药草,就算没有昏睡过去,应当也被折磨得动不了才是。” 李孤玉问:“你加的什么?” “鹿血。” “……” “再加上其他药材辅佐,功效应是不会有误。” 听此,李孤玉沉默半晌。 这个见色起意、顽劣不堪的家伙——中了此药,岂不是更加可怕? 平日里看她的眼神便十分露骨,如今这般,若她再出现在面前,怕是难逃一劫。 此时,账外的人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还在继续。 李孤玉踱步到窗边,听着脚步声来来去去,片刻后,拉起女子手腕,翻出窗外,快速隐住身形——士兵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瞧来,但什么也没看见,于是继续忙着找人。 李孤玉道:“你往东面走,去找那个刚来不久的监军,说有人给将军下了东西,把事情闹大……” “明白,欲擒故纵嘛——我会自己想办法脱身的,你不用操心我。我们一会在哪会合?” “是,欲擒故纵。”李孤玉敛眸,望向南面,指过去:“那么一会,那里会合。” 女子点了头,见着外面没人了,便整理衣服冲出去,拉起面衣盖住面容,直奔那位监军所在的地方。 李孤玉则回头,摸着早就定好的路线,往南面走。 刚被掳来时,她尝试过逃跑,可那时身有累赘,跑不动,几次都被抓了回来,还被说是在**……于是她气得没再逃了,总之也逃不掉。 但现在,她没了累赘,且有友人相助,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李孤玉想,一定可以。 军营往南,是襄城。 她的前夫,就在襄城。 她可以暂且投奔他,他该念着往日情分的。到时只需稍稍解释她不是故意投敌,是被逼…… 停在阴影处,李孤玉望过去,透过近处灯火,望向远方,仿佛都能看到襄城驻军的营地。 就是那儿,只要回去那儿…… “哎,你真的在这儿看见将军了吗?” “应该是吧,将军的身影我怎么可能认错!” “可这儿也没人啊……” 士兵的声音甫一传入耳中,李孤玉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收回思绪,扶上一旁的木柱,稍稍探头去看,果然看到一小队士兵正往这个方向赶过来。 只看了一眼,她当即收回眼神往后退,想换个位置等人。 却就在下一秒,后背撞上了什么,接着脚底一拌,往前摔去。 身躯未落地,立即被人扯着胳膊按在柱子上。 来人将她手腕反剪在身后,腕上冰凉,只听得“咔”一声—— 手铐刚沾上手腕,便上了锁。 “没看错。”略微懒散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张扬。 熟悉的音色落在耳边,李孤玉的心瞬间就凉了。 下一刻,那只手挪到她腰身上,在走出去的同时将她扛了起来。 “急什么?一点小事罢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还闹得跟打仗了似的,小心被襄城的人看见了,趁机偷袭过来,没有夫人在,你们可应对不了……” “秦淞!”李孤玉在他肩上挣扎,不顾他还在言语,“你放我下来……这样很不舒服……” 但秦淞脚步不停,也没理她,兀自吩咐士兵布防,就这么扛着她,一路到了营帐。随后,她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仰躺在床铺上了。 转眸,看过去,便是秦淞那张俊逸的脸,此时那张脸上无半点表情,声色亦是冷然。 “夫人今日在玩什么?” 他身影渐近,宽阔的影子几乎将她整个身躯都覆盖,自上而下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她不由得恐惧,下意识摇摇脑袋。 然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接下来,带了些调笑:“是,欲擒故纵?” 紧接着,那身影压了上来,手绕过她腰身,将她身后的双腕抓住,再往前一抵。 “别——!”李孤玉忙开口,但声未落地,她已被抬起身体,眼下意识一闭,再睁开,见面前人已经屈膝爬了上来。 他一只手抵在她后腰,另一只手落在她下巴上,稍一犹豫,指尖转而又挪到她脸颊旁。 若即若离的触感让李孤玉呼吸有些不稳。 此时他的声音陡然放轻:“你猜——”灼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李孤玉眼睫一颤。 他的话语接着闯入:“那碗温酒,我究竟喝没喝?” …… 那碗亲手送去的,加了料的温酒,他究竟喝没喝,李孤玉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她逃,他不对她如何,或许是因为他还不是变态,没有折磨孕妇的怪癖。但现在,她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他不可能放过她。 不管那酒喝没喝,都不会。 何况第一次见面,秦淞便是完全不顾礼节,更别说现在…… 李孤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蓦的想起她与秦淞第一次见面,深吸口气,放弃了挣扎,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弱柳 第2章 弱柳 耳边吵闹。 李孤玉睁开眼,望着熟悉的闺房,叹口气。 五年前,她因为救命之恩,嫁给了许厌,一路扶持许厌到如今,看着许厌从一个平民百姓到将军,他们夫妻生活也算是美满。 前两日,皇帝又给许厌封了侯……这本是好事。 可不知为何,这几日她一直精神不振,食欲也不好,以至于每日接待完来客,都要回房休息好一阵子。 “夫人,尹夫人来了。”敲门声已不知是第几次响起。 李孤玉勉强爬起来,挪着步子去开了门,声色疲惫:“昨日他们不是刚来过么?” 她望着面前的丫鬟——这是她的陪嫁丫鬟,母亲塞给她的,名唤阿陶,做事向来细心,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谁也没说,也只有阿陶发现了。 阿陶扶着她出门,无奈开口:“户部与将军在朝堂起过争执,关系不好,尹夫人是户部侍郎的夫人,这般……怕是专门给咱们添麻烦的。” 李孤玉皱眉:“怎的又与人起了争执?” 阿陶解释:“夫人也莫怪,将军为人耿直,比不上那些个文官之间弯弯绕绕,有些话听不懂、听不进,便惹了不满……” 李孤玉摆摆手打断:“待今日他忙完回府,叫他来我这儿一趟。” 阿陶应声,再没多说。 许厌自小在贫民窟长大,不懂礼仪,故而这些为人处世之道,她一直在教导,可不知怎的,许厌就是听不进去。 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她只能再好好与他谈谈。 …… 当夜,房门被敲响。 李孤玉微微抬了眸,没应声,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指尖微动,翻过一页书。 许厌又敲了几声,没听见回应,随后“咯吱”一声,他将门打开了。 李孤玉仍旧没看,又翻过一页书。而后听得房门一开一关的声响,脚步声渐近。 屋内格外安静,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噼啪作响。李孤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身后,方才开口:“今日尹夫人又来了。” 许厌没有说话,静静站在她右后方,影子将她笼罩。 她也不甚在意他的沉默,望着书本,继续道:“尹夫人素来注重礼教,又比我年长,次次来这儿,伺候她、陪她做戏,比被母亲管着还累……” 说到这,她语气里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也似是赌气,始终不肯看他。 他也没说话。 李孤玉以为,他是在自责。 寻常这种时候,许厌见她太生气,是连哄着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厌弃。 自责,也是应该的。 李孤玉想着,夫妻二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吵架总归不好,于是尽量不让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声调柔软了些:“我也知道你的性子自小如此,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可我没这般伺候过人,倒是叫她占了便宜,我也不好受。” 攥着书本的那只手紧了紧,她欲回头望去,此时,许厌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动作稍顿,眼眸一转,望向肩上那只手。 但眼神刚挪过去,掌心的温度又从肩上离开。 她只见带着薄茧的手掌掠过肩头,伸向自己手中的书本。 骨节分明的手捏住那纸页,往后翻了翻。 而她却瞧着那玄色金边的箭袖,略微出神。 直至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读着她这书页上的内容:“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 那声音温和,可其中傲气又不掩饰,呼吸洒在耳边,李孤玉这才察觉到,是陌生的气息。冷冽干燥,带着些腐朽的木质气味,如同进了焚枯的木林一般—— 此人不是许厌! 李孤玉手一松,心口处的震动愈发强烈,猛地起身。 肩头又被按住。 身后人若无其事,笑问:“一个小女子,竟还看兵法?你夫君该不会都是你教的吧?真是无用啊。” 肩头传来一阵疼痛,压得她起不来身,“什么人?!” 李孤玉压不住狂跳的心脏,只能尽力保持镇定,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尾音略微发颤。 面前那只手松开书本。 随着书砸在桌面上的声响,那只手骤然捏住了她下巴,迫使她抬头。 看见的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带着戏谑,而手指还在她脸颊上摩挲,引得她呼吸微颤。接着,便听到对方再次出声,问她:“当真……不认识我了?” 认识?他们认识吗? 此时此刻,李孤玉内心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这双眼睛,她曾见过一次。 是在前些天,皇帝还未给许厌封侯时,她与好友会面,路上碰见的。 那时,对方也是这身黑得发邪的衣裳,墨发半扎,金冠高马尾。 那时,她都来不及看清对方样貌,就被那双仿若盯着死人的双眼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看,谈何认识? 李孤玉勉力压制心里的慌张,心里认定他说的便是那日,开口解释:“那日只是偶然碰面,况且,我已成婚,世子你不可以……” 这位世子,是当今重臣,秦王秦遂的儿子。 秦小世子自小备受宠爱,却是因太废而名声大噪。 大概是五年前。 秦小世子瞒着家人,隐姓埋名,随军历练,当时她还未出嫁,秦王的人甚至来她家问询过小世子的踪迹。 谁知后来,兵败,逃回来的士兵说,小世子在军中,而兵败后,小世子……投敌了。 意志不坚定,卖国求荣。 这样的人,李孤玉向来不喜,她喜欢许厌这样忠君爱国的。 她也一直没在意这位小世子。 只是听说过,在半个月前,小世子忽然回来了,也不知为何,秦王竟接纳了他,并甘愿受罚也要向皇帝求情。 秦王此人,忠臣良将,做出这种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 “我不可以什么?”他问。 话音刚落,那只手从她下巴离开,转而攥住她手腕,把她从圆凳上拉了起来,她踉踉跄跄被翻了个面,抵在桌沿,圆凳也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眼见着他的手又要抬起,李孤玉慌乱喊了声他的名字:“秦淞!”同时向后退——虽然已经退无可退。 “哦,记得我?”秦淞这才松了松手,后退半步,似是打量着她。 那双眼看得她格外不自在,可也无可奈何。 圆凳落地,发出声响,外面没人。她知自己该问问他,问问秦淞,把阿陶怎么样了。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保命,且搞清楚他擅闯她闺房,究竟是为何…… 李孤玉微垂着眼眸,没敢抬头,望着秦淞衣襟,淡声道:“世子大名在外,且几日前,我在街边见过世子作威作福,这才知晓世子身份。但的确……不认识。” 秦淞穿着华贵,衣料是上好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繁杂的纹样,瞧着便是贵公子,如何能猜不透他的身份? 况且在此之前,她还听了他的骂名整整五年。 但这些,李孤玉没有说出来,说完那些,只是眼眸垂得更低,紧接着转移话题,问:“世子为何来此?” 对方貌似是打量完了她,在她发问之时,便再次上前,伸手把她下巴挑起。二人衣衫相碰,距离更近。 “你说呢?”秦淞反问,“一个男子莫名闯你闺房,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李孤玉的手紧捏着桌沿,没有反抗他的动作,只是提醒般出声:“世子不该是做这般事的人。” 秦淞问:“怎么就不能?” “世子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是都可以么……”说着,想起秦淞做的那些事,李孤玉话语间有一丝嘲讽,“民女自小体弱,身似弱柳,怕是陪不了世子。” 秦淞眉头微扬,松开了她。 他笑着转身,往床边走,语气松散道:“不是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你体不体弱,干我何事,就算玩死在榻上,又有什么关系?” “……” 李孤玉被他这直白的话震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说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语句。 只见秦淞坐在了床沿,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就这么抱臂靠在床头,还微微合上了眼眸。 “你……”李孤玉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紧锁好门窗,继而走到床边,咬牙切齿,“若叫人看见,我的名声便是毁了。” “我负责啊。”秦淞懒懒开口,“你夫君来了,我就说我是你姘头,然后他把你休了,我不就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娶你回家了?” 李孤玉双眸微瞪,眉头拧着,心道他就是个不讲理的主,也不再想与他多说了,冷下声音:“起来,出去。” 秦淞这才睁眼,抬眸看她:“起来?去哪?” 当然是出去,离开这里。 李孤玉刚要说话。 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男一女的交谈。 “夫人在屋子里?” “回将军的话,夫人正歇着,方才特地差人来提醒奴婢,让奴婢叫您过来的,说有事要与你讲。” “行……也正好,我也有事与夫人要讲……” 话音越来越近,听着,已经到了门前。 是许厌,和阿陶。 李孤玉恍然大悟。 秦淞大抵是收买了下人,让阿陶去把许厌找来,好坐实这场戏,让她彻底失了名节,而后,就如同所说那般—— 许厌将她休掉,而这浑人,便能趁机强娶了她。 她父亲虽然也是个大官,可终究不敌秦王功高…… 思索之际,门“哐哐”响了两声,是有人在推门。 门从里落了锁,外头推不开。 李孤玉望着悠哉靠在床头之人,眸色愈冷。 耳边,是许厌隔着门,传来的疑惑之声:“哎?怎的落锁了?” 第3章 弱柳 “阿玉,你在生我的气吗?”许厌的声音一句又一句,清晰传入耳中,“我听阿陶说了,今日尹夫人来,给你添了麻烦,这都怪我……我明日便带着礼去找户部那些人,与他们缓和一些,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而屋内。 李孤玉只是盯着秦淞。 她居高临下,眼神先是落在他那张脸——生得倒是俊。 此刻他靠在床头,青绿色的床幔被他压弯了身,落在他肩头,又被他拂走,那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这般自上而下瞧着,倒是勾人心神。 可惜了,是个恶人。 而后,她的眼神下移,顺着他脖颈往下走,最终停在衣襟。 忽的,她俯身下去。 同时伸手,指尖微微挑开他衣襟,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赤色的请柬。随后,起身打开请柬看了看,声音清浅淡漠:“原是秦家祖母九十大寿……的确可喜可贺。” 秦淞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 李孤玉合上请柬,转身走回桌边,将请柬放在桌上,缓缓道:“这请柬,我会转交给我母亲,我与秦王并不熟,便不去……” 正说着,忽然感觉发丝被扯动。 李孤玉一惊,立马回身。 秦淞不知何时跟着她走了过来,此刻,那只手正挑着她发丝,见她回身看来,便稍稍一松,发丝从他指缝滑落下去。但又俯身,靠近,轻轻一嗅,低声呢喃:“熏衣草香……” 李孤玉心头一跳,侧眸看着他侧脸,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几乎掩盖了外面的敲门声:“是放在枕中助眠的?” ……这关他何事? 李孤玉心中诽谤,抬手推他,提醒:“世子莫要逾矩。” 把他推开后,李孤玉转身朝门口走,准备开门,身后又传来低低的一声问句:“睡眠不好?” 李孤玉没有回应,只动作稍顿,而后深吸口气,开了门锁。 “咔”一声,门锁开了,敲门声也停止了。 门外,许厌喊了声:“夫人?” 李孤玉缓缓将门打开。 “夫人,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我……”见门开了,许厌忙开口,有些委屈的模样,话语还未落地,却又忽然停住。 许厌的眼神掠过李孤玉,望向屋内。 李孤玉还未开口说什么,便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秦淞边往门口走,边说:“请柬既然送到,我便不再打扰了。” 他走出门,脚步方才一顿,回眸望着李孤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开口:“对了,李夫人,你可要再好好看看请柬,我父亲邀请的,是许大将军——及其家眷。” 说完,秦淞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李孤玉眉头一皱,也不管许厌是何种表情,当即转身,重新打开那请柬。 她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向最后。 正如秦淞所说,是邀请的许厌。 这倒是她疏忽…… 这时,门被关上,声响传入耳中,拉回李孤玉繁杂的思绪。 李孤玉抬眸看过去,见许厌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自在:“世子今日不请自来,我回府之时下人便来通报了,但四处不见世子身影,以为世子早已离去,原是在夫人这儿。” 李孤玉将请柬递给他,并未多作解释,道:“秦家祖母寿宴,我们理当参加,秦王邀请函既已送到手中,便着手准备吧。” 许厌没接,问:“寿宴是何时?” 李孤玉顿了顿,坐下答:“三日之后,我们巳时过去。” 许厌微微点头,坐到她身边去。 此刻李孤玉已然将请柬放下,心里头没再多想这件事。 这位秦小世子,性情如此,既是正常进府的,又偷偷跑来,怕是刻意戏弄,若较真,倒显得她小气。 总之最后,这请柬到了手上,事情也没有真的变成那样。 李孤玉收回心神,抬眸望向一旁眼神飘忽的许厌,抬手弹了下他额头,唤他回神:“想什么呢?我找你来,你可知为何?” 许厌回神,捂着额头望着她,可怜巴巴回答:“我又跟人吵架,给你惹麻烦了。” “与户部有了矛盾,为何不与我说?我若早知道,便不会毫无准备,惹得今日那尹夫人来找麻烦……” “我怕你责怪我。”许厌握住她的手,“我错了嘛,阿玉。” 李孤玉偏过头去,起身将原就收拾好的书本拿过来,放在他面前,“这两日不上朝,你便把这些书好生看看,看书,静心,不要总毛毛躁躁。” 许厌乖乖颔首。 …… 这倒是…… 令李孤玉有些意外。 平常这般,许厌都是会反抗的。 许厌不喜欢看书,最开始成亲,这事儿他们磨合了大半年,最后二人各退一步,才有所好转。 许厌固然还是会不满,但也好生读书,只是读得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但今日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李孤玉不由得心里犯疑。 她忽然想到方才,许厌与阿陶在外面的对话—— “……正好我也有事要同夫人讲……” 于是李孤玉斟酌之中,提裙再次坐下,出声询问:“你是否有话要与我说?” 许厌抿唇,点头,眼睫抬了抬,又迅速落下。 李孤玉轻轻蹙眉。 许厌很少有这种表情。他没什么心眼,一向直来直去,有什么话,那张嘴一开一合便说了出去,这脾气曾给她惹过不少麻烦。 这次是何事,竟能让他如此犹豫? 李孤玉想了想,随即放下姿态,握住他手,指腹在他手背轻轻摩挲,安抚,语气也轻下来:“你知道的,我不会当真与你生气,从前说你些什么,也只是恨铁不成钢。你这般犹豫,莫不是真的怕我了?不当我是你内人?” 许厌忙抬眼摇头:“不是不是!” 接着,他重重叹出口气,终于说出口来—— “是这样的……” “今日,陛下单独召我,与我谈了谈如今局势。” “你应当也知道,自五年前,魏军大败,焉那国便开始兴起,这些年一直虎视眈眈,盯着襄城,想要攻破这一防线。” “魏朝一直缺少得意的将领,我一人也守不了襄城,故而,陛下想拉拢一人……” “于是,给我赐了婚。” 话音落地。 李孤玉立马松了手,眼眸冷下去,道:“陛下应当知道,你有妻子。” 许厌讪讪低头:“可以平妻。” 李孤玉蓦的站起身来,那圆凳都晃了晃。她回身走了几步,背对着许厌,袖中手指收紧,半晌,问道:“我不愿,那可算抗旨?” “算!”许厌赶忙开口,生怕她真抗旨,于是起身走到她身前去劝解,“我……我没办法,陛下的命令,不得不从,那女子亦是个会武的,你应当听说过她的名头,她既然也不介意这事,便也不会找你麻烦,你大可放心……” “她趴在你耳边亲口与你说的她不介意?”李孤玉冷声问。 许厌急道:“不是的,我与她其实没见过几面,也没说过几句话,只是这陛下的命令……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不能就因为这个,功亏一篑啊。” “你好不容易……”李孤玉转身,继续背对着他,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冷呵一声。 “这些年都是我在教导你,扶持你,他人调侃我不似你夫人,倒像你生母,这些我从未在意过。可你如今却要学话本中那些男子,负了我这一路的陪伴,我为你吃的那些苦算什么?” 许厌脚步急促,再次绕至她身前,这回握住了她双手,眼神十分诚恳,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危害你正妻的位置,等打完了仗,等焉那国示弱,我便降她为妾!” 李孤玉更加气愤:“许厌!” 许厌眼眸忽闪,咬牙说:“大不了,你与他人的事,我都视而不见!你想找其他人,我亦不拦着你!” “……” 李孤玉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竟是真觉得,她与那秦淞有些什么! “你这粗蛮的莽夫,怎的能如此荒唐!”李孤玉气得不行,使力扯出自己的手,提声斥责:“许厌,你不把自己当回事便罢了。你如今这番话,又把我当成什么了,随意就能送出去,与玩物,有何区别?” 见她气得脸红,许厌便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可也不知究竟何错之有,只能小心翼翼扯住她衣袖,摇摇晃晃。 “你别生气了。” 李孤玉不理,反抓住他手腕把他拉到门外,也不等他站稳脚,便关上了门,不与他交谈。 “阿玉你别这样,你开门啊!” 李孤玉回身坐在桌边,眼眸低垂,听着外头的声音,指尖攥紧。 “我不会碰她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我与她只是合作关系!我可以立字据,阿玉……” “夫人,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想到陛下会这样……” 李孤玉听不下去,缓了缓心神,出声赶人:“让我安静想想,莫要再吵闹。此后你随便去哪儿,总之,不要再进我房门。” 听此,许厌着急,声音更大:“夫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我不会负你的……”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孤玉听得太阳穴突突着疼,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猛然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在许厌露出惊喜神色的那一秒,抬手,一个结实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李孤玉望着他错愕的神情,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冷冰冰:“我早同你说过,我容不下那么多人。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却还是想着得娶了她,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许厌呆呆站在原地,半边脸颊已然泛红,直至门扉再次关上,都没有回过神来。 夫人是高门贵女,性子倨傲,但因着救命之恩,从未对他使过什么性子,更不会对他打骂,如今是……只因为一个无法改变的事? 可陛下之命难以违抗,纵然他有心,也无力,他若因这儿女私情抗旨,那往后仕途怎么办? 难道夫人就这般不在乎,就这般盼着他再跌回去吗? 是了……他们之间,总是隔着许多的,不论身份还是脾性,不合了五年,今日倒是让人看清了,原来,她也毫不在意他。 不然,怎么会不管他的前程,任性至此,自私自利。 许厌缓过了神,越想越气,也不再低声下气讨好,转身离开院子。 屋内,李孤玉坐了许久。 提笔,几次欲写下“和离书”三字,却始终下不去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