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惑》
1. 交易
我讨厌阳光。
尤其是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一样黏腻地涂抹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没有空调和窗帘,靠窗的位置简直堪比蒸笼炙烤。
我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宽大的校服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十月份的阳光还很灼人,但我需要这些布料来遮盖自己——遮盖那些从肩膀、手肘和脊椎凸出来的骨头。
“繁郁,你又不吃午饭吗?”
我猛地抬头,刘海滑下来遮住了右眼。
是班长林小雨,她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便当盒,里面装着色彩鲜艳的饭菜。
我能闻到米饭和熟肉的香味,胃部条件反射地绞痛起来。
“我不饿。”我把头转向窗外,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其实我饿得要命,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一瓶水。但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七块钱,那是明天一整天的饭钱。
林小雨叹了口气。
那种熟悉的、带着怜悯的目光又来了。
“你这样下去会生病的。要不要尝尝我的便当?我妈今天做了太多……”
“我说了我不饿!”我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张望。
林小雨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脸上的表情从关心变成了尴尬,最后凝固成一种微妙的厌恶。
“随便你。”她转身走开,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傲慢的弧线。
教室里又恢复了嘈杂。我把脸埋进臂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知道我又搞砸了,就像每次有人试图接近我时那样。但我不需要他们的怜悯,不需要他们像对待一只流浪猫那样施舍我残羹剩饭。
我宁愿饿到昏倒。
“那个...你要不要吃我的面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
站在我桌前的是魏云弥,她逆光而立,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豆面包,包装袋上还带着便利店的价格标签——五块钱。
我认识魏云弥,全校没有人不认识她。她是那种天生就活在聚光灯下的人,成绩优异,人缘极好,身边总是围绕着叽叽喳喳的女生。
她留着齐肩的黑发,发尾微微内扣,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一个小小的单边酒窝。
“我不需要。”我生硬地回答,喉咙因为干渴而发紧。
魏云弥没有像林小雨那样退缩。她直接拉开我前面的椅子坐下,把面包推到我面前。
“我看你每天都不吃午饭。”她的声音很轻,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这个给你,我不喜欢吃甜的。”
我盯着那个面包。红豆馅的香气透过包装袋钻进我的鼻孔,唾液不受控制地在口腔里分泌。
五块钱,相当于我半天的饭钱。
“为什么?”我警惕地问。
魏云弥歪了歪头,从窗隙漏进来的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我们根本不认识。”
她笑了,那个酒窝又出现了。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我叫魏云弥,高一三班,喜欢画画。”她伸出手,“你呢?”
我没有握她的手。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我太清楚那些表面友善背后隐藏的嘲弄了。
“繁郁。”我最终只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繁郁。”她念着我的名字,声音像在品尝某种稀有水果,“真好听,像一首诗。”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凭什么这样评价我的名字?她知道这个名字背负着什么吗?
贫困、耻辱、永远洗不掉的城中村气味。
“拿走你的面包。”我推开那个诱人的包装袋,“我不需要施舍。”
魏云弥没有生气。她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掰下一小块面包放进自己嘴里。
“不是施舍,”她咀嚼着说,“是交易。”
“什么交易?”
“让我画你。”她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你的骨架...太完美了。”
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仿佛能穿透我宽大的校服,直接看到下面嶙峋的肋骨和竹竿一样的腿。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
“你疯了。”我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魏云弥也跟着站起来,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明天中午,美术教室见。”她把剩下的面包塞进我手里,“记得来,繁郁。我会等你的。”
她转身离开,轻快的步伐像在跳舞。我站在原地,手心汗湿,红豆面包的香气萦绕不散。
那天晚上,我躺在城中村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听着隔壁夫妻的争吵和楼上小孩的哭闹,辗转难眠。
魏云弥的眼睛一直浮现在我脑海中——那种专注的、近乎痴迷的目光。
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大多数人看我时要么充满怜悯,要么溢出同情,要么带着嫌恶,仿佛我的贫穷和瘦弱会传染。
第二天早上,我花了比平时多五分钟的时间站在洗漱台的裂镜前。
我撩起刘海,审视镜中的自己:凹陷的脸颊,突出的颧骨,干裂的嘴唇。
我看起来像一具行走的骷髅。魏云弥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中午放学铃响起时,我本想直接回家。但鬼使神差地,我的脚步转向了美术教室的方向。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格格被切割成块的金色耀斑。
我推开门。魏云弥坐在窗边的画架前,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她穿着校服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阳光透过薄薄的衣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你来了。”她微笑着,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
美术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气中漂浮着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墙边堆放着各种石膏像和静物模型。魏云弥面前的画架上夹着一张空白画纸。
“坐那里。”她指向窗边的一把椅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阳光直射在椅子上,刺眼得人眼睛发疼。
我讨厌阳光,但它今天似乎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把外套脱掉。”魏云弥说,手里已经拿着铅笔在纸上勾画。
我僵住了。
校服外套是我的盔甲,我的壳,我唯一的安全感。
没有它,所有人都会看到我火柴棍一样的手臂和凸出的锁骨,甚至我那因为瘦到病态长出喉结的颈脖,仿佛也因为没有衣领庇护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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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审视生生扼住。
“不脱也没关系。”魏云弥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就这样吧。”
她开始画画,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我坐在阳光里,浑身不自在。没有人说话,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远处操场上学生的喧闹。
“你知道吗?”魏云弥突然开口,眼睛依旧紧盯着画纸,“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体育课上。”
我记得那节课。
女生要测八百米,我跑到一半眼前发黑,差点昏倒。体育老师让我去树荫下休息,其他女生从我身旁路过时,我听到了刺耳的窃窃私语。
“你躺在树下的样子,”魏云弥继续说,“像一幅古典油画。”
“阳光透过树隙在你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的肋骨在T恤下清晰可见……太美了。”
我感到一阵恶寒。她的话让我既恶心又莫名地兴奋。从来没有人说我美,更不会用我的瘦弱作为赞美的理由。
“你有病。”我说,但声音里没有多少力量。
魏云弥笑了。
“也许吧。”
她放下铅笔,转向我。
“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迷恋骨感美吗?”
我没有回答,但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
“我妈妈是个芭蕾舞演员,至少曾经是。”
“她对自己的体重有着病态的要求,每天至少称三次体重,米饭按粒吃,多吃一口就会去厕所催吐。我十二岁那年,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多器官衰竭,死在了医院里。”
我震惊地看着她,魏云弥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葬礼那天,我看着她躺在棺材里,那么瘦,那么美……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从那以后,我就无法控制地被极度瘦削的身体吸引,它们让我想起她。”
阳光突然变得刺痛起来。我感到一阵眩晕,胃部因为饥饿而绞痛。
魏云弥的故事和她看我的眼神一样令人不安,但我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画好了。”她突然说,把画板转向我。
纸上是一个我认不出的女孩,那确实是我——同样的短发,同样的宽大校服,但魏云弥笔下的我看起来不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可怜虫,而是某种隐秘而特别的存在。
她捕捉到了我下巴的棱角,锁骨的曲线,甚至我眼中那种戒备的神情,但所有这些都被赋予了一种奇妙的美感。
“这……不是我。”我艰难地说。
魏云弥歪着头,看向我。
“当然是你,只是你看不见的自己。”她撕下那页纸递给我,“送给你。”
我接过画纸,手指微微发抖。画上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却生动得仿佛被执笔者赋予了另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明天还来吗?”魏云弥问,开始收拾画具。
我本该说不。我本该把画揉成团扔回她脸上然后远离这个疯子。但当我看着纸上那个被阳光笼罩的身影,某种久违的感觉在胸腔里苏醒——那是被看见的感觉。
“……也许。”我最终回答,把画小心地夹进了课本里。
魏云弥笑了,那个酒窝又出现了。
“明天见,繁郁。”
走出美术教室时,太阳依旧热辣。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期待明天的到来。
2. 指套
临近中午,明明已经熬过了煎熬晦涩的课程,我却变得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昨日的那场交易像一场幻梦,嘴里仿佛还残留着红豆面包绵软粘喉的口感,但那股香甜的气息总在我因为饥饿到极致的肠鸣中虚幻地飘荡,引诱着我不自觉地开始期待今天的“交易”。
想到这里,我又灌了一口冷水,企图用液体给我辘辘的肠胃充饥。
我不自觉地瞄向魏云弥座位的方向,她坐在班级正中间的第四排,那是听课的最佳视野,无需在前排忍受老师的唾沫和小蜜蜂刺耳的音量,也不用在后排被挡得看不清白板而哀声载道。
我用天生的主角、上帝的宠儿这两个词来形容魏云弥一点都不过分。
此刻,她正撑着头与前排的林小雨聊天,黑长发被她随意地挽成了个侧丸子,碎发泻在校服衬衫上,像一副泼墨画。
她连背影都像只优越高贵的天鹅。
我刚想收回视线,就被敏锐的林小雨捕捉到了,她大概还在为我昨天的不领情而生气,瞪了我一眼后又悄咪咪地对魏云弥说了什么。
我的指甲深陷掌心。
果然,带着怜悯接近我的人最后都会被我用“清高”竖起来的刺扎伤,那股仅存的同情最终都会演化成厌恶和讥讽。
林小雨仅仅只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我习惯了。
魏云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审视和嘲笑。
她似乎笑了一下,站起身,径直朝我走来。
我连忙低头,假装在写作业。刘海遮住了右眼,仿佛这样就能遮盖我那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繁郁。”她轻轻敲了下我的课桌,把那枚红豆面包推到我眼前的。
“放学后,我在美术教室等你。”
我盯着那枚红豆面包,焦黄松软的表皮层刷了香甜的酱。
魏云弥好像是故意把它放在了窗隙里漏进来的几缕光柱下,它的色泽更鲜明了,诱人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的喉结滚动了一圈,干涩地开口:“今天……要画什么?”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
“你的手。”
手。
这个简单的名词像根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冒犯我敏感的神经末梢。
魏云弥灼热的视线如X光般直接透射到我缩在袖子里的常年不见光的手。
我连写字都不敢把全部漏出来,生怕被人看见那丑陋得如同薄皮裹挟枯枝的手指。
可魏云弥注意到了。
这个隐秘的认知让我有些害怕,这意味着,她在我无知无觉地时候,偷偷盯着我很久。
“……为什么?”我气息不稳地发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她察觉出了我的警惕,却像只猫儿一样笑得轻松。
“因为……你的手,很漂亮。”
我的胃抽痛了一下。
我清楚魏云弥的话不是出于奉承和恭维,她把我最病态最自卑的瘦捕捉成带着疼痛的美学,眼里的痴迷几乎要把我灼伤。
魏云弥敏锐地捕捉到我把手瑟缩进袖子里的动作,突然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繁郁,细腻的你,唯独没有看见自己的珍贵。”
我被这句话激得惊讶地抬头看她,看到了她眼里的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不是出于怜悯,不是出于同情。
她的馈赠与林小雨的不同,是一种把我当成正常人之间的等价交换。
我的左眼皮跳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那些因为自卑而退缩的敏感和忧虑被她的话语冲击得烟消云散。
在她锐利的注视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笑了,右脸颊小酒窝的凹陷盛满了明媚笑意。
得到了我的回应,魏云弥转身想离开,我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魏云弥!”
“嗯?”她回头的动作幅度太大,松散的丸子簌簌地散下碎发。
“刚才……”我咬着下唇,做了一番斗争后终究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刚才林小雨和你说了什么?”
她转过身,深蓝色裙褶划过一圈凌厉的弧线。
“她说……”魏云弥歪着头,“说你是个不知好歹的怪人,让我离你远些。”
我死死盯着红豆面包的配料表,喉咙发紧。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把我扎得钝痛。
“可我觉得,”她突然凑近,清甜的少女白茶香扑鼻,“她才是那个看不懂珍宝的笨蛋。”
她的尾音带着笑意,像蘸了蜜的羽毛轻轻搔挠我的心口。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倒映着我惊愕脸面庞的眼睛。
亮晶晶的像是流光溢彩的星,仿佛我真的是什么值得珍藏的宝物。
午休铃突兀地响起,魏云弥直起身,留下转瞬即逝的香气。
“放学后见,繁郁。”她冲我眨了眨眼,“我等你。”
我目送她离开,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林小雨刺耳的评价与魏云弥滚烫的话语在我脑海里仿佛拉扯,直到邻桌同学不耐烦地催促我交作业,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把课本里夹着的那张画像摸了个遍。
我如梦初醒般猛地把那本书压进抽屉的最底层。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西沉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痕迹。
魏云弥比我来得早,正半蹲着调试颜料。
听到声响,她回过头,碳粉在她的脸颊上蹭出灰痕,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坐这儿。”她拍了拍铺着天鹅绒布的椅子,“把袖子卷起来。”
我迟疑地卷起外套袖,露出嶙峋的小臂。那些凸起的骨节和淡青色的血管像是被寄生虫吸食了所有的营养和血肉后,只剩下一层枯竭的皮。
丑陋。
病态。
熟悉的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但魏云弥的目光却像带着温度的绸缎,轻柔地拂过我每一处凸起的棱角,让我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真美。”她喃喃道,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小包装递给我。
“给。”
我犹豫了一瞬,探出手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盯着手里正方形的小包装袋。
魏云弥盯着我不说话,似乎想要从我的眼里看出什么。
良久,她才回答。
“指套。”
“?”
见我还是一脸茫然,她才悠悠解释:“吃外卖用的,防止把手弄脏。”
我恍然大悟,同时也为自己的愚笨和脱节感到窘迫,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外卖。
“哦。”
她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突然把目光转到我嶙峋的手指上。
“你的手指很长,很好看。”
我被她夸得不自然,局促地把骷髅一样的小臂藏在了身后。
魏云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掌心温热柔软,与我冰冷嶙峋的骨节形成鲜明对比。
“躲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手腕凸起的骨头。
“这么漂亮的手。”
我的呼吸一滞。她的触碰像烙铁一样灼人,我想把手抽回,却发现自己的肌肉不听使唤。
阳光透过美术教室的窗户照射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我的皮肤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看,”魏云弥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沿着我手背的肌腱描摹,“这里的线条多美,像小提琴的琴弦。”
她的比喻让我的胃部一阵紧缩。
我想起音乐课上课本插图里那些昂贵的乐器,那些修长圆润的手指在琴键和琴弦上跳跃的模样。
而我的手——干枯,苍白,指甲边缘因为营养不良而泛着淡淡的紫色。
“你又在可怜我!”
我猛地抽回手,塑料指套包装掉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魏云弥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弯腰捡起那个小包装,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繁郁,”她直呼我的名字,“你真觉得我只是在可怜你?”
我咬着唇不回答。美术教室突然安静得可怕,远处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的喧嚣声和脚步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酒窝突然又出现在她的右脸颊上。
“你知道吗,”她拆开包装,取出一个透明的指套,“我收集过很多手模的照片。”
她捏着指套的边缘,像在展示什么珍宝一样把它撑开。
“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的手稿,罗丹的雕塑,还有……”她的目光落到我的手上,“医院教科书里严重营养不良患者的X光片。”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你拿我和病人比?”
魏云弥没有回答。她缓慢地将指套戴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透明的塑料薄膜贴合她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美没有标准,繁郁。”她抬起手,戴着指套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的锁骨上。
“就像有人喜欢妖艳绽放的玫瑰,有人迷恋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而我……”她的指尖顺着我的锁骨滑向肩窝,“偏爱干枯的枝条。”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既因为她的触碰,也因为这番扭曲病态的赞美。
魏云弥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一种透明的浅棕色,我能在那里面看清自己的倒影——一个瘦骨嶙峋的怪物。
根本就没有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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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美。
“你有病。”
我重复了昨天的话,但这次的声音更轻,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确认而并非指责。
魏云弥终于收回了手。
“也许吧。”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仿佛我们在讨论天气,“要试试吗?”
“什么?”
“指套。”她晃了晃手中剩下的那个,“我买了两个。”
我盯着那个透明的小东西,某种荒谬的冲动驱使我接了过来。
塑料包装的摩擦声随着我撕开的动作沙沙作响,我笨拙地取出指套。它比我想象中更薄,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用这玩意吃外卖……真的不会被戳破吗?
我古怪地想着。
魏云弥注视着我尝试戴上它的全过程。我的手指太细,指套戴上去松松垮垮的,像一层多余的坠皮。
“真可爱。”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我涨红着脸想要扯掉指套,却被魏云弥伸手拦住。她温热的掌心攥住了我的手,指腹轻轻按压那些不服帖的褶皱,将松垮的塑料布料一点点抚平。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炭笔沙沙作画。
美术教室终于安静了下来,炭笔与画纸的摩擦沙沙声混杂着浓郁的松节油气息,将整个空间浸染的愈发粘稠。
魏云弥的手指还扣着我的手腕,指套透明的接触点泛起细密的褶皱,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鼓动。
“其实我很羡慕你。”她突然开口,笔尖在画纸上勾勒出我指节凸起的轮廓,“能如此纯粹地展现生命最原始的姿态。不像我……”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我从未听到过的晦涩。
“从小被当成大家闺秀一样教导,要完美,连呼吸也要计算频率。”
我怔怔地看着她,看她垂落的发丝挡住半张脸,看她的眼睫在炭粉的灰痕下轻轻颤动。
那个永远光彩照人的魏云弥,此刻竟像是被剥去了所有华丽的伪装,露出内里柔软的、与我相似的灵魂。
“你妈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见她的炭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深刻的笔痕。
“对不起。”我慌忙道歉,却被她摇头打断。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轻笑一声,带着自嘲的意味,“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称体重。”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我的眼底。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爱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那个能完美复刻她芭蕾梦的、永远纤瘦的躯壳。”
寂静如同潮水席卷了整间教室。我盯着魏云弥脸上的灰痕,突然想起了昨天她画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原来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困在躯壳里的囚徒。只不过她的牢笼嵌满了金边,而我的满是锈蚀。
“所以你才会对……这样的我感兴趣?”我轻声问,低头看了眼自己带着指套的手。
夕阳的余晖为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暖色,竟真的有了几分魏云弥所说的“艺术品”的错觉。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画架转了过来。
纸上的手比现实中的更加纤细凌厉,指节的骨感被刻意放大,指套被她绘成透明的塑料,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在画作的角落,她用炭笔写了一行小字:
“献给永不妥协的美。”
“明天还来吗?”
魏云弥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次却伸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我望着画中那只真实地不像我的、却美得惊心动魄的手,喉咙发紧。
“……也许吧。”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晚风揉碎。
“那……我等你。”
魏云弥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我的手指上,指套还滑稽地挂在我的食指上。
我难堪地攥紧了指节。
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诡异,我猛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繁郁。”
走到门口时,魏云弥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咬了咬下唇,还是鬼使神差地回过头,魏云弥却没有看我。
她依旧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铅笔,在画纸上快速地勾勒着什么。
“……怎么了?”我的声音带着不自然地颤。
她这才回过头,阳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层金边,整个人柔和得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
“明天见。”她轻声说,单边酒窝里盛满了阳光的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节上的塑料指套仿佛在那一刻变得格外灼人。
“嗯。”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可我紊乱得震荡胸腔和肋骨的心跳,却隐秘地雀跃着、期待着一个我最讨厌的明天。
3. 疏远
起初,我以为魏云弥只是单纯喜欢瘦骨嶙峋的身材。
她给我面包,我当她的模特——一场再简单不过的交易。
午休的美术教室里,她专注地描绘着我突出的锁骨和肋骨,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眼神冷静得像在临摹石膏像。
那时的我根本没多想。毕竟在教室里,她依旧被女生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而我还是那个独来独往的繁郁。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除了那短短一小时的作画时间,再无交集。
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那一天如同一颗投湖石子打破了所有平衡。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
我本该直接推门进去,但某种预感让我停下了脚步。
门缝里传来熟悉的笑声,是魏云弥和她朋友们在聊天。
她们的笑声像碎玻璃渣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云弥,你最近怎么老跟那个骷髅女待在一起?”一个女生用甜腻的声音问道,“她看起来阴森森的,怪吓人的。”
我的心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就是啊,她身上有股怪味,你没闻到吗?”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响起。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城中村出租屋窄小的通道永远照不进阳光,潮湿发霉的墙壁,永远晾不干的校服,那些我拼命用廉价洗衣服遮盖的气味,原来所有人都闻得到。
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地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
这是什么值得被嘲笑的事吗?
我屏住呼吸,等待魏云弥的回应。
魏云弥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啊,那个啊……只是看她可怜罢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真的假的?”声音甜美的女生咯咯笑,“你该不会真喜欢那种类型吧?”
“怎么可能?”魏云弥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可我却听出了一丝刻意的轻佻。
“只是觉得她挺惨的,顺势帮一下而已。”
——只是怜悯罢了。
我的胃猛地抽痛了一下,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原来如此。
原来她接近我,不过是因为可怜我。
就像那些施舍我面包的同学,那些用怜悯眼神打量我的老师,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的路人……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些赞美,那些专注的目光,那些看似真心的交流……全部只是为了侵入我筑起防线的施舍和伪善。
就像人们给流浪猫投喂剩饭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我不需要怜悯。
我转身离开,脚步很轻,像一只无声的猫。
第二天,魏云弥像往常一样在午休时来找我。她站在我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红豆面包,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阳光般的笑容。
“繁郁,今天去美术教室吗?”
我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手指紧紧地攥着笔。
“不去。”
“为什么?”她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没兴趣。”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
“那……红豆面包给你?”她试探性地把面包放在我桌上。
我盯着那个面包,突然觉得恶心。
怜悯的食物。
“不用,我不饿。”我一把推回面包。
魏云弥的笑容僵住了。
“……繁郁?”她的声音低了几分,“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只是不想再陪你玩了。”
她的瞳孔猛地骤缩,像是被刺了一下。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扯了扯嘴角,“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的脸上瞬间变了。
“谁跟你说我是因为怜悯才——”
“够了。”我打断她,“我不想听。”
魏云弥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拿起红豆面包,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我开始刻意避开她。
午休时间我躲在天台,放学后直接从后门溜走。她往我课桌里塞的食物和纸条,我都悄悄地还了回去。
但魏云弥没有放弃。
体育课前,我发现课桌下多了一盒牛奶和能量棒。我盯着那些食物看了很久,最终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有些人就是不识好歹。”林小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云弥,你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我没有抬头,但我能感觉到魏云弥的视线烙在我的脸上,如盛夏正午的阳光一样灼人。
操场上,体育老师吹响哨子:
“热身跑两圈!”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气血不足让跑步成为酷刑,可我不想用这种理由请假被当成异类议论。
我裹紧宽大的校服外套,机械性地迈开腿,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末尾。
阳光直射在塑胶跑道上,蒸腾的热气扭曲了眼前的空气。才跑了半圈,我的视线就开始发黑,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开始打颤。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整齐的脚步声。
“慢点跑,云弥!”林小雨气喘吁吁地喊,“你冲那么快干嘛?”
我回头,看见魏云弥和她的朋友们不知何时落到了我身后。她们明明可以超过我,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魏云弥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专注得让我毛骨悚然。
她们在看我……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紧绷。
一定是我跑步姿势太滑稽了。
手臂摆动不协调?还是肩膀歪了?我试图调整姿势,却不小心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身后传来一阵隐忍的轻笑。
血液瞬间冲上头脑,我拼命地加快脚步奔跑,想要逃离背后那群嘲笑的视线,可虚弱的身体很快就发出抗议。
眼前开始发黑,耳膜微微作响,肺叶灼烧的感觉让我口干舌燥,一股撕裂肺部的血腥气直窜我的鼻息。
“看路!”有人惊呼。
我猛地抬起头,已经来不及避开前面的障碍。右脚绊到跑道边缘,整个人重重摔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
我的膝盖火辣辣地疼,手掌擦破了皮。
“繁郁!”魏云弥第一个冲到我面前。她半跪在地上,手伸向我的,“你没事吧?”
我猛地拍开她的手。
“别碰我!”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林小雨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嫌恶的东西。
魏云弥的手僵在了半空。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
“我只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我撑着地面站起来,擦破皮的手掌渗出了血珠。
“但我不需要。”
我转身离开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突然在视野里失焦,模糊成晕染开的水彩画。
我听见有人在尖叫,感觉到了一双手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黑暗降临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魏云弥放大的脸。她的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担心和……执着。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得让人想吐。我睁开眼,看见校医正在整理输液架。
“醒了?”她给我递了一瓶葡萄糖,“低血糖加轻微贫血还逞强,你们这些小姑娘……”
“以后不能剧烈运动了。”
校医递给了我一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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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单。
病例单上“免体”两个字格外刺眼。
这意味着以后的体育课,我只能坐在树荫下当观众。
门口被轻轻推开,魏云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我的书包和水杯。
校医看了看我们,识趣地离开让出了空间。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魏云弥把书包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还有……按时吃饭。”
我别过脸,盯着膝盖上沾着创口贴的擦伤。
“你告诉老师了?”我问。
“只说了你低血糖。”她犹豫了一瞬,“还有……你以后不用上体育课了。”
我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挺好的。
至少不用忍受追随在我背上那些嘲弄的目光了。
“为什么?”我终于转过头,“为什么非要缠着我?”
魏云弥的手指绞在了一起,指节泛白。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我撒谎了。那天在美术教室,我说的那些话……”
“我听到了!”我冷声打断她,“你说你只是可怜我。”
“不是那样的!”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又立刻压低,“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魏云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递到我面前。翻开第一页就是我——蜷缩在教室角落睡觉,齐耳短发遮住半张脸,突出的腕骨像鸟类尖锐的喙。
我颤抖着手指一页页往后翻,全都是我:低头写作业的我,体育课坐着发呆的我,甚至还有我像只老鼠一样啃食魏云弥施舍红豆面包的我……
每张画的角落都标注了日期,最早的一张竟然是在我们正式认识前两周。
“你跟踪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魏云弥的眼睫颤了颤,轻声说:“我只是……忍不住想画你。”
最后一页是今天画的速写。我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双眼紧闭,颈脖的线条脆弱得像易折的花茎。
“你什么时候……”
“刚才。”魏云弥轻声说,“你昏迷的时候。”
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我突然意识到,在魏云弥眼中,我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观察、描摹的物件。
我的痛苦,我的难堪,全部都被她转化为病态的艺术灵感。
这比那些怜悯更让我感到厌恶。
“变态。”我吐出这个恶毒的词汇,它像一把锐利的刃割开了魏云弥的表情。
她的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得像纸。
“繁郁……”
“滚出去。”
魏云弥站在没动。她的目光落在我正在输液的手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摔倒的擦伤。
“你的手……”
“我说滚出去!”
我抓起素描本砸向她。纸页在空中散开,像一群受伤的白鸟。魏云弥没有躲,任由本子砸中她的肩膀,然后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素描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转身离开前,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让我想起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明天见,繁郁。”她说,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门关上的瞬间,我瘫软在病床上。输液的针头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移位,血管的扎针处渗出了血珠。
但我感觉不到疼。
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从胸口向四肢蔓延,酸涩得我的眼眶发热。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唱着聒噪的音乐。阳光透过树隙,在医务室的地砖上投射斑驳的色块。
我盯着摇曳的光斑发呆,突然回想起魏云弥素描本里那个坐在树荫下的我。
那天的阳光,有今天的这么灼人吗?
4. 假伤
接下来的体育课,我成了最煎熬的旁观者。
同学们在跑道上挥洒汗水时,我蜷在树荫下,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而魏云弥,那个跑步落在我身后的人,居然报名了校运会女子800米。
她训练的时候,跑起来像阵风,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经过我面前时总会突然加速,不知道想展示什么。
看啊,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之前跟在我身后,果然是在嘲笑我。
我攥紧病例单,喉咙泛起酸涩。
运动会的早晨,天空蓝得刺眼。
我坐在看台最边缘的位置,把宽大的校服裹得更紧了些。十月的阳光本该温暖,但对于我来说却过分灼热。
主席台上广播传来刺啦的电流声,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整个操场:
“请参加女子800米的同学到检录处集合。”
远处,魏云弥穿着贴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正和几个女生说笑,腿长得像一只矫健的鹿。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自从上次的医务室事件后,魏云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每天早读,我的课桌里都会出现各种糖果和点心: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进口的水果软糖,甚至还有葡式蛋挞。
每样食物都精致到让我反胃。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低血糖的可怜虫繁郁,需要她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繁郁同学。”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你的请假证明。”
她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等下800米比赛结束后,你去医务室帮王老师整理药品。”
我接过那张盖着指纹的纸,喉咙发紧。
因为该死的低血糖,我被剥夺了参加任何体育项目的资格,搬不了重物甚至连班级的后勤都排不上号,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发配去整理药品。
“好的,老师。”我闷闷地回道。
操场上,女子800米的选手已经站上跑道。魏云弥在第三道,她正做着拉伸运动,黑发扎成高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嘭!”
发令枪响的瞬间,她像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我死死盯着她矫健的背影,跑得真快啊,和当初跟在我身后慢悠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那时就是为了嘲笑我才故意跟在我后面的吧?
第一圈结束,魏云弥直接拉了第二名十几名。看台上的同学们为她呐喊助威,林小雨甚至站起来挥舞着自制的小旗子。
“云弥!加油!”
刺耳的加油声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攥紧了手里的请假条。
就在这时,魏云弥经过我们班的看台区域,她的目光精准锁定了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体育课上——她跟在我身后,灼热的视线粘在我的背上,像X光穿透我的校服,透视我丑陋的骨骼。
“变态。”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魏云弥的表情变了。她的步伐突然乱了节奏,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但很快她又调整回来,继续向前奔跑。
第二圈过半,意外发生了。
魏云弥经过我们班看台时再次看向我,这次她的眼神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下一秒,她的右脚突然一崴,整个人重重摔在跑道上。
看台上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我猛地站起身,心跳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魏云弥蜷缩在跑道上,抱着右腿,表情痛苦。
校医和老师立刻围了上去。
“让一让!让一让!”校医推着轮椅急忙赶来。
人群分开的瞬间,我看到魏云弥的手腕内侧有一道的伤口,黑红的血渍已经干涸。更让我震惊的是,伤口的血痕凝成了凝成了几个字母——“FY”。
我的名字缩写。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脊背。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同学。
“繁郁?”班主任疑惑地看着我,“你不是要去医务室帮忙吗?正好,跟王老师一起照顾一下魏云弥。”
医务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
魏云弥坐在病床上,校医正给她的右膝盖缠绷带。我站在药柜旁,假装在整理药品,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瞄。
“怎么弄的?”校医指着她手腕上的伤口问。
魏云弥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
“不小心划伤的。”
骗人。
那么深的字母划痕,明显就是刻意而为之。
校医看着她躲藏的手臂,轻声叹了口气。
“小姑娘别做傻事。这个伤口记得每天消毒,别碰水。”
校医离开后,医务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我能听见魏云弥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你不问吗?”魏云弥突然开口。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拨弄药瓶。可手却不自觉地发抖,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繁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你看见了,对不对?”
我猛地转过身,一把将药柜的柜门拍回。
“你疯了吗?在自己手上划别人的名字?”
魏云弥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个“FY”的伤口比我不经意看到的还要刺眼。
那是一种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幻痛的疼,血痂在那块白皙柔软的皓腕干结成斑块,伤口深得让人心惊肉跳。
“不止这个。”魏云弥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
“我素描本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有你戴过的同款指套;上周二你扔掉的能量棒和牛奶被我捡回来了;还有你最近在犹豫要不要撕掉我给你的那张素描……”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生生扼住。
“你跟踪我?收集我的……东西?”
“不是跟踪,是观察。”魏云弥纠正道,“就像观察一只蝴蝶,或者静物写生。”
“变态!”我抓起手边的纱布卷砸向她,“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收藏品吗?”
魏云弥没有躲。纱布擦过她的额角,砸落在她的手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暗夜里焚燃的焰色。
“你还记得我们没认识之前接触过一次吗?”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天你帮老班搬作业,一个人把书搬到了四楼,结果在转角处不小心被一个男生撞了,作业散了一地……”
我的记忆被拉回了那个难堪的午后,那个男生急着去小食堂,丢下一句道歉就跑了。
我狼狈地捡散落一地的作业,还好有几个好心的女生帮了我。但当时我太自卑,生怕叫人看去我瘦削的下巴和颈脖,没看清那几个女孩是谁。
“是你?”
魏云弥点点头,那个久违的单边酒窝终于浮现。
“你的手缩在袖子里也能看得出来在发抖,畏畏缩缩地像一只淋雨的小鸟。从那天起,我就……”
“就怎样?”我打断她,“就开始计划怎么把我变成你的变态收藏?”
“不是那样的!”魏云弥提高音量辩解,“我只是……想接近你。但你总是躲着所有人,尤其是……我。”
我回想起那些被她注视的瞬间:体育课上,食堂里,放学后的走廊。
原来那不是嘲笑,而是……
“为什么是我?”我的声音发抖,“学校里有那么多正常的人,为什么偏偏盯上我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魏云弥反问,“这样的瘦骨嶙峋?这样的格格不入?”
她正色地摇摇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繁郁,你从来不明白自己有多特别。”
特别。
这个词精准地扎进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从小到大,我听过的形容词大多都是“可怜”,“怪异”,“营养不良”,“骷髅”,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特别”。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小雨领着两个女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云弥!你没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
她的目光在我和魏云弥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魏云弥缠着绷带的腿上。
“你的腿还好吗?”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没事。”魏云南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眼神却一直在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林小雨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繁郁,班主任叫你去主席台帮忙写加油稿。”
我知道这是逐客令。我最后看了一眼魏云弥,她正在低头整理绷带,没有再看我。
运动会结束的第三天,我在课桌里发现了一个盒子,不是往日的糖果点心,而是一个精致的木雕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副纯银的筷子,筷身细长优雅,筷顶雕刻着缠绕的蔷薇。
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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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别再吃那些冷掉的饭;用这个,不会伤手。”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上周我用一次性木筷时确实不小心被木刺扎伤了,但我是等人都走完了才去的食堂,除了我几乎没人在那个点买饭,她怎么会知道……?
“喜欢吗?”
魏云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猛地合上盒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它扔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
“不是怜悯。”她打断我,“是道歉,为我之前所有的……过度行为。”
帘隙里透射进几缕金芒,泻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照成漂亮的浅褐色,像极了秋泉。
我在她汪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惊愕的脸,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你摔倒是故意的。”我别开脸,声音干涩。
魏云弥的眼睫颤了颤,没有否认。
“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那是唯一能让你主动走向我的方式。”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郁结般地喘不上来气。
我想起魏云弥摔倒时,那股驱使我不顾一切冲下看台的冲动;想起在医务室里,听她诉说如何收集我丢弃的物品时,那种既恶心又隐秘的满足感……
甚至……想起我在主席台写加油稿时,思绪被魏云弥的腿伤和手伤搅得麻乱,平日里文思泉涌的灵感竟然一个字都挤不出。
“你的手……”我干涩地开口,视线移到她紧贴衬衫的右手腕上,“你的手还好吗?”
那么深的伤口,看着就疼。
魏云弥却反常的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她缓缓把手腕翻转,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我的瞳孔猛地地震。
那纤细的右手腕上赫然白皙干净,仿佛那日我看见的伤口只是幻觉。
我不可置信地凑近,她却突然收回手,唇角挂着得逞的笑意。
“那天校医说的没错,小姑娘别做傻事。”她认真地看着我,“但如果这样做能让你理我,我倒愿意当回傻子。”
我瞪大眼睛,一股热气直冲脸颊。
“所以你手腕上的伤口是假的?”
“嗯,用水性笔画的。”魏云弥的左手指腹摩挲着右手腕曾残的画痕处,眼睛亮得惊人。
“如果我不暗示你点什么……怎么让你来主动找我?”
我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绘画天赋是用在这上面的吗?我整夜因为那处“伤口”辗转反侧,愧疚得睡不着,结果竟然是假的?!
“你——”
我刚要破口大骂,魏云弥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耳语:
“虽然是伤口假的,但那天我看到你冲过来的那一刻,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你在医务室摔素描本,我难过得喘不过气……这些感受都是真的。”
我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微微发抖。她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咬着唇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繁郁,我知道我之前的方式很糟糕,像个变态的偷窥狂。”魏云弥的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腕骨,“但你总是把自己缩在壳里,我只能用最愚蠢的办法接近你。”
我的心被她说的话搅成一团麻乱。我没想到眼前这个被簇拥的女孩,此刻眼底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忐忑。
原来在友情里,我们都是笨拙的学习者。
“那你现在……”
我话未说完,魏云弥突然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被涂抹得被反复修改的字迹依稀可辨:“我想重新认识你,不是用画笔……”
“下次……”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纸条塞进我的掌心,纸褶引起一股搔挠的痒意。她的手指没有急着抽回,而是轻轻地陷入我因为攥紧动作握成圈的虎口处。
“繁郁,明天见。”
没有等我回应,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上课铃兀的响起,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喉咙发紧。
窗外的蝉鸣变得柔和,那柱从窗隙投射下的细细光线,因为窗帘的轻曳前后舒展光带。
我盯着那束光线,恍惚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敲出从未有过的热烈节奏。
5. 心照不宣
“吃糖吗?”
大课间,魏云弥出现在我桌前,掌心里躺着几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
她刚给周围一圈的女生发完糖,轮到我的时候,她又故意多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纸在她手心里堆彻成小山,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不用。”我别过脸,“我不爱吃甜的。”
撒谎。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施舍般的怜悯。她现在大张旗鼓地给我糖,比扇了我一巴掌还要难受。
魏云弥没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糖塞进了我的笔袋里。
“低血糖就老实收下。”她的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前几周体育课晕倒的事忘了?”
我咬住下唇没说话。
怎么可能忘了。
那天晕倒后,是魏云弥第一个冲过来接住我的。
“记得吃糖,繁郁。”
她转身离开,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白茶香。
我盯着笔袋上那堆糖果看了很久。
包装纸上印着外文,看着就很贵。这种进口糖果根本不会出现在城中村的小卖部,是那些家境优渥的女孩才会携带的零食。
鬼使神差地,我拆开一颗黄色的包装。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酸得我牙齿都软了。
真难吃。
但酸味过后,外层的酸化开,渐渐过度到甘甜,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糖收了起来。
周五放学,我破天荒的没有直接回家。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盯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一个瘦的像竹竿的女孩,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像套了一个麻袋。
走进便利店,我径直地朝便当区走去,视线在几种便当上徘徊。最便宜的只要十二块,但里面的肉少的可怜。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了旁边十五块的照烧鸡排饭。
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我两眼。我清楚这是为什么——这是我这学期第一次买便利店的熟食,而不是带回家啃的面包。
“需要加热吗?”她问。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个木雕盒。筷身明明很纤细,握在手里的感觉却沉甸甸的,像是压在了心上。
微波炉运作发出“嗡嗡”声。我盯着玻璃里转动的食物,突然回想起魏云弥说过的“别再吃那些冷掉的饭。”
她怎么会知道?我明明每次都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去食堂,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
“叮——”便当加热完毕。
我坐在窗边的位置,抄起筷子几乎是狼吞虎咽了起来,直到胃部传来久违的饱胀感。
就在我感叹鸡肉的鲜嫩多汁时,面前的玻璃窗突然被人轻轻叩响了两下。
我诧异地抬眼,对上魏云弥充满笑意的眼睛。
筷子里的鸡排掉回碗里。
她穿着浅蓝色的无袖长裙,黑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像在发光。
她无声地冲我做几个口型:
“筷子好用吗?”
我整个人僵在高脚凳上,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推开便利店的门,径直地朝我走了过来。
“好巧。”她在我旁边坐下,眼睛亮得惊人,“我刚好在附近逛。”
这不是巧合。
我握紧筷子,指节发白。
“你跟踪我?”
“不是跟踪。”她纠正道,从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我在这附近写生,刚好看到你。”
素描本的页面上是便利店的外景,日期是今天。我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筷子……谢谢。”我生硬地开口,把便当盒推向她,“要吃吗?还剩一点。”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谁会吃别人剩下的便当?
但魏云弥却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她接过我的筷子,夹起最后一块萝卜放进嘴里。
看着她细细咀嚼地模样,我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圈。
“好吃吗?”我问。
“嗯。”她轻轻回应,像只餍足的猫。
放下筷子,魏云弥突然问:“改天还来吗?”
我盯着她嘴角上沾的那点照烧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魏云弥经常在我的抽屉里偷偷塞各种各样的零食。
周一早读,我在课桌里发现了一盒代糖饼干,包装上贴着便利贴:“早餐很重要。”
我下意识地看向魏云弥的座位。她正在和站在她身边的朋友说笑,侧脸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格外柔和。似乎上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突然转过头,冲我眨了眨眼。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假装低头看书。
那一整天,我的手指时不时去摸没吃完的柠檬糖。尖锐的棱角扎手,糖纸已经被我摸得温热,可我却一颗都舍不得吃。
周四的体育课,我照例坐在树荫下看同学们跑步。自从拿到了免体证明后,体育课与我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休息。
魏云弥也没有去跑步,而是坐到了我身旁。
“给。”她递给我一瓶运动饮料,“加了电解质,对低血糖好。”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你不去跑步吗?”
“请假了。”她伸长右腿,右膝上还贴着纱布,“腿疼。”
我一时间真想咬掉自己舌头。
没话找话。
虽然清楚这是魏云弥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自导自演的,但她右膝上确确实实磕擦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饮料是冰镇过的,瓶身的凝结了液化的水珠。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管。
魏云弥在身旁安静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好喝吗?”
“嗯。”我生硬地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魏云弥突然凑近,近到我都能细数她的睫毛。
“繁郁,”她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给你带吃的吗?”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塑料瓶。
“因为……低血糖?”
“不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我想看你吃东西的样子。”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但魏云弥的表情告诉我,她是认真的。
“你吃东西时,脸颊会微微鼓起,吞咽时,这里会上下滚动。”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喉结,带着灼热的温度。
“特别……生动。”
我惊恐地猛地向后倾,手指紧紧捂住了我的颈脖。
喉结是我最自卑的部位之一。因为瘦削过度,我的喉结和男生的一样明显,像一块突兀的骨头卡在了脖子上。
魏云弥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连忙收回手。
“对不起,我不是……”
“别说了。”我打断她,声音有些发抖。
体育课的哨声适时响起,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天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多留了一会儿。夕阳把课桌染成橘红色,漂浮的火烧云浸染了整片天空。
我盯着魏云弥送我的那盒饼干发呆,指腹轻轻抚过边角上的便利贴,心乱如麻。
“繁郁?”
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抬头。魏云弥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以为你走了。”她说。
我手忙脚乱把饼干塞回抽屉里,强装镇定:“有事?”
她走近教室,在座位的前排坐下。
“今天的事,对不起。”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魏云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她打开盖子,里面是精致的饭团和三文鱼寿司。
“我自己做的,不小心做多了。”
还不等我回应,她急忙补充:
“不是怜悯,只是想让你尝尝。”
我盯着那些可爱的食物,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为什么是我?”我又问了一遍这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她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拿起一块饭团递到我面前,那双眼睛好像在说:吃了再告诉你。
我接过那饱满滚胖的饭团,轻咬一口。海苔咸香与紫米甜味在口腔蔓延,比便利店的好吃一百倍。
“好吃吗?”她期待地问。
我点点头,细细咀嚼着每一颗米粒和内馅,这个饭团美味得让我想哭。
“就是这种表情……”魏云弥歪着头看向我,“还记得我中午说过的话吗?”
我咀嚼的动作一顿。
怎么可能不记得?魏云弥说她想看我吃东西的样子,很生动。
“繁郁,你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魏云弥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小心,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饭团边缘。
“我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吃东西。”
“不是的。”她摇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曳,“你对待食物的样子,和其他人不一样,像个完成某种仪式的虔诚信徒。”
我低头看着只咬了一小口的饭团,突然感觉喉咙发紧。
“只是……想要珍惜。”我低声说,“对我来说,能吃到这样的食物确实像做梦一样。”
魏云弥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拂去我唇角的饭粒,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我浑身一僵。
“繁郁,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真的很容易满足。一点好吃的,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你开心很久。”
我怔了怔,突然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因为得到的太少,所以别人随手递过来的温暖,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这样不好吗?”我攥紧了手指,裹着饭团的海苔轻微形变。
“很好。”她的声音格外认真,“这很珍贵。现在的人阈值都太高了,要很多很多才能感到快乐。但你不一样。”
“繁郁,你的幸福阈值很低,所以一点点爱和好意就能把你填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她。
夕阳的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眼睫、鼻尖、嘴唇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温柔,像是透过我在看什么更深远的东西。
我咬了咬下唇,突然开口:“魏云弥,你还需要素描模特吗?”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不想……只是单方面接受你的好意。”我的声音干涩得沙哑,“你给了我那么多,可我什么都没能给你。”
魏云弥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弯起一个弧度。
“繁郁,你已经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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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最想画的东西。”
我的耳尖发烫,手指陷进饭团的程度更深了。
“可我还是想……至少让我也为你做点什么。”
魏云南歪着头盯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轻捏我深陷饭团的指尖。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识地蹂躏无辜饭团的恶行,连忙松了力道。
魏云弥笑了一声,我的脸又烫了几分。
“那下次,你来美术教室找我。”她笑着说,“不过这次,不是交易,是我想画你。”
我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好。”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便利店的事,这仿佛成为了两个少女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但教室里的温度却依然灼热。
我低头把最后一口饭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份来之不易的甜。
从那天起,我们形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每天中午,魏云弥都会找各种理由把我叫到美术教室,然后变魔术般拿出各种食物:有时是她自己做的便当,有时是便利店买的饭团,甚至还有她家保姆炖的汤。
她总是先给周围的女孩分发小零食,最后才“不经意”地给我双倍分量。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魏云弥惯有的慷慨,但只有我清楚,那些零食里藏着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个月后的午休时间,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美术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魏云弥正在素描本上勾线,听到问题后笔尖顿了一下。
“我说过了,你很特别。”
“哪里特别?”我追问,“因为我瘦的像骷髅?因为我穷得吃不起饭?因为我连吃个饭都要躲躲藏藏?”
魏云弥放下铅笔,认真直视我的眼睛:“因为你从不抱怨。”
我愣住了。
“你饿到晕倒也不像人求助,被嘲笑就躲得更远。”她的声音放柔,“繁郁,你像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头,宁愿自己磨损也不愿变得圆滑。”
那天是阴天,她的睫毛遮住眼睛,像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鸦乌阴霾。
“那也不值得你这样……”
我的目光落在她未完全痊愈的右膝上,伤口已经结痂,紫药水凝成一小片丑陋扭曲的渍痕。
魏云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毫不在意地舒展右腿。
“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魏云弥盯着那处狰狞的痂痕,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吗?”她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妈妈……她到死都在称体重,而我……永远达不到她的标准。”
我从未如此听过魏云弥如此谈论她的母亲。那个传说中的芭蕾舞演员,美丽而残酷的幻影。
“你很美。”我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
魏云弥笑了,但这次酒窝没有出现。
“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的控制,繁郁。”
“我妈妈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课是:爱是有条件的。”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疼。
“但你不一样。你从不试图改变我,即使我的行为那么……扭曲。”
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该说什么?告诉她我其实害怕她的痴迷?害怕她在手腕上刻画伤口地极端?但当我看到魏云弥湿润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化成了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我笨拙地抱住了她,环住她的背轻轻拍抚。魏云弥僵了一秒,然后整个人软在我怀里,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
“繁郁……”她的声音闷在我的校服里,“我可以画你吗?就现在。”
我点点头,松开她。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迅速架好画板。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阴天的白炽亮得刺眼。
“不需要摆姿势。”魏云弥说,“就像平时一样就好了。”
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蜷缩,下巴搁在膝盖上。这是我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像把自己藏进壳里,没人能看见我嶙峋的骨骼。
魏云弥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眼神在我和画纸之间来回移动。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真的被她“看见”了——不是作为一个可怜的怪胎,而是作为繁郁本身。
半小时后,她转过画板。
“好了。”
画纸上的女孩瘦得惊人,但匿于刘海下地眼神却亮得惊人,如一把反光的利刃。今天明明没有太阳,魏云弥却画了穿透校服的光束,仿佛我是天生的主角。
这确实是我,但比我认知中的那个单薄瘦弱的繁郁更加耀眼,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喜欢吗?”魏云弥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她把这幅画递给我,右下角签署着我们的名字和日期。
“送给你,这是我看见的你。”她说。
我小心地接过画,手指拂过纸面上的铅笔痕。这不是魏云弥第一次送画给我,可我的心却依然会为收到画纸而感到悸动和雀跃。
“谢谢。”我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把画收藏进课本夹层。
我盯着魏云弥收拾画具的动作,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真的早已超越了施舍与接受。
两个残缺的灵魂,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某种拼凑的完整。
6. 柠檬糖的甜蜜
早读下课,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昨晚的数学作业做到太晚,今早差点迟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我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虚得几乎要昏倒。
我摸出那颗柠檬糖,拨开糖纸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刺激得我清醒了几分。
上课铃刺耳地响起,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浑厚的声音试图震散班级里懒散昏睡的氛围:
“今天是27号,学号尾数为7的同学上来做题。”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的学号就是7号。
全班倒数的我,数学成绩一直惨不忍睹。更糟的是,今天的题目是上周刚学的指数函数和对数函数,我连运算公式都没记全。
前排的同学陆续起身,我慢吞吞地站起来,口腔里的柠檬糖酸得我的双腿发软。
讲台上已经站了三个人,我低着头走上去,双腿像灌了铅。
我站在白板前,手中的油性笔几乎握不住。数学题目像天书一样晦涩,我连第一步要写什么都毫无头绪。
我僵住动笔的姿势,假装在思考,可脑袋里却空白一片。
身边的几个同学都已经开始陆续动笔,震得眼前的白板都在晃。我的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四十多双如芒在背的视线几乎要把我盯穿。
“繁郁同学,需要提示吗?”数学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的喉咙发紧,正要点头认输,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白茶香。
魏云弥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她的肩膀轻轻擦过我的手臂,引起一阵微妙的电流感。
“老师,”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风铃,“我可以替孟逸月解题吗?她今天身不舒服。”
孟逸月。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我的心湖。
校董的掌上明珠,名副其实的娇纵大小姐。想要巴结她的人不少,可她最近和魏云弥走得极近,跟着那群女生整天围在魏云弥身边。
她明明认识魏云弥的时间比我还短,却能轻而易举地接近魏云弥,现在甚至亲密到连上台做题都能互助。
想到这里,我握紧油性笔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指节泛出森白。
数学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魏云弥立刻拿起油性笔,在我旁边空白处开始书写。她的动作很快,但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突然,她不着痕迹地往我这边靠了靠。我这才发现,她先写的是我的那道题。
清秀工整的字迹行云流水般出现在白板上,解题步骤清晰得连我这个白痴都看得懂。
我赶紧低头迅速抄写,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别急。”她压低声音说,“第三行要用换元法。”
我点点头,跟着她的步骤一步步解题,最后她只留给我一个已经简化过、只需要代入数值计算的方程式。
魏云弥等我抄完后,才用板擦轻轻抹去那些解析,重新写自己的。她的动作自然大方,仿佛只是在修改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误。
我的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生怕被同学老师发现。当计算完时,我长舒一口气,余光瞥见魏云弥在她的那道题的最后写了一行小字:
“糖好吃吗?”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云朵。
我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里的笔差点拿不稳。
口腔里柠檬糖外层酸涩的表皮早已融化,甜丝丝的糖液融在舌根。我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咬着唇把笔放回讲台。
魏云弥的轻笑低得只有我能听见。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抹去那行字,油性墨渍在答案下方晕染开一方蔚蓝,无声地诉说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全班都以为她在帮孟逸月,只有我知道,那朵云是给我的。
“做得不错。”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尤其是繁郁,这次的解题思路很清晰。”
我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手心里全是汗。经过魏云弥的座位时,她的手指悄悄勾了下我的校服下摆,像只顽皮的小猫。
下课铃响,我慢吞吞地收拾课本,余光看见魏云弥被几个女生围住。
“云弥,你真好!”
孟逸月挽着她的胳膊,精心打理的卷发散在魏云弥的肩膀,软软地撒娇道:“要是没有你,我今天肯定又要出丑了。”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柠檬糖明明早就融化,我却能感觉到一股酸涩在刺激我的口腔。
魏云弥笑了笑,目光却越过人群看向我。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浅棕色,里面盛满了只有我能读懂的秘密。
我的脸瞬间发烫,连忙站起身冲出教室。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成了我的避难所,我盯着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不停用冷水拍打我的脸颊,试图降燥。
“这么讨厌我的字吗?跑得这么快。”
魏云弥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吓得我差点打翻了洗手液。她倚靠在墙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你、你怎么来了?”我结结巴巴地问,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到校服领口。
刚才不还跟孟逸月卿卿我我的,现在怎么舍得丢下大小姐来找我?
这句话哽在喉管里没敢说出口。
魏云弥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巾,轻轻按压在我湿漉漉的脸上。
“来收反馈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颗柠檬糖,好吃吗?”
我的舌尖仿佛又尝到了那股酸涩的味道,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太酸了。”我小声抱怨,“牙齿都快酸掉了。”
魏云弥突然笑了一声,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她凑得更近,近到我都能细数她的睫毛。
“骗人。”她的气息带着薄荷味漱口水的清凉,“你明明很喜欢,我看到你偷偷把糖纸夹在课本里了。”
我的耳根烧了起来。
这个变态,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步步紧逼,把我困在洗手台和她之间。
镜子里映出完美一高一矮的身影,我突然发现,我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没有我想象中的突兀,反而出奇的和谐。
“因为是你给的。”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所以……舍不得吃。”
魏云弥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她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一时间竟然比我还要慌乱。
“那个……下节课要开始了。”她突然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整理并不凌乱的衣摆。
“放学后美术教室见?”她问。
我点点头,看着她同手同脚地走出洗手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游刃有余的魏云弥,也会因为一句话而方寸大乱。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魏云弥正在调色盘混合水彩。看到我推门进来,她的眼睛瞬亮了起来。
“来的正好。”她拍了拍身旁的影子,“今天的阳光不燥,特别适合画画。”
我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开始拉校服拉链。魏云弥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
“你不是要画我吗?”我疑惑地看着她,“穿着校服怎么画骨骼?”
“今天……不画那个。”魏云弥弯腰拾起画笔,“我想画你的手。”
我松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后,试探性地问道:“怎么突然又想画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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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第一次画我的手,之前指套缠在手指上的触感还清晰如昨。
魏云弥没有立即回答,她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指腹描摹凸起的骨节,痒得我想缩回手。
她抬起头,眼里盛满了细碎的金光。
“因为今天这只手,在白板上写下了我的解题步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只是在抄她的答案,说难听点叫作弊,没想到却被她美化成了值得纪念的瞬间。
“那……那要画我握着笔的样子吗?”
“不。”她摇摇头,“画你吃糖的样子。”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熟悉的黄格外鲜艳。我接过糖,接触到她指尖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传来的刺激。
糖纸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我把糖放进嘴里,熟悉的酸味立刻着舌尖炸开,但这次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吃吗?”魏云弥轻声问,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点点头,举着糖纸摆了个姿势让她画。我叼着糖,感受酸涩的柠檬味在口腔里的每一寸肆虐席卷。
我无聊地凑到魏云弥的画板前瞄了一眼,却发现画纸上根本不是我的手,而是我微微鼓胀的脸颊和畏酸而皱起的眉。
画中的女孩整个人看起来气鼓鼓的,像一只爆胀的河豚。
“你骗我!”我抗议道,口齿被酸得含糊不清。
魏云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个小酒窝又出现了。她迅速在画纸角落画了一朵云,然后写下今天的日期:10.27。
“繁郁同学,”她模仿数学老师雄浑的语气,“这道‘含糖’的题目,做得不错。”
我作势要抢她的画,却被她灵巧地躲开。我们就这样在洒满阳光的美术教室里追逐嬉闹,像猫和老鼠里的杰瑞和汤姆。
笨手笨脚的我不小心绊到了画架,整个人向前扑倒。
她连忙回过身伸手接住我,我们双双跌坐在地。她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我伏在她身上,双手撑在她的左右两边。
那张画纸在空中打旋飘飞,簌簌声清脆如坠鸟扑翼的挣扎,最终画纸上我气鼓鼓的脸落在了魏云弥散了一地的黑发上。
柠檬的酸甜混杂着她身上清甜的白茶香在我们的鼻息蔓延。她的脸近在咫尺,我能看清她如蝶翼般扑闪的眼睫,上面沾了细碎的水彩粉末。
她盯着我的脸,突然开口:
“糖……是不是化了?”
我这才发现嘴里的糖早已化形,只剩下一丝甜腻的糖液浸润唇齿。
“嗯……”我的紧张得声音发颤,“你……要尝尝吗?”
魏云弥的目光落在我的唇角,眼神暗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窗外的知了突然停止了鸣叫,美术教室里像是被隔绝了一层毛玻璃,将所有喧嚣都消音。
魏云弥环住我的颈脖凑上前,我的短发扫过她的脸颊,她的鼻尖轻轻蹭过我的,甜腻的唇角被某种柔软擦过。
“很酸,”她的呼吸烫得惊人,“但也很甜。”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那一触即离的温热柔软,像一根拨弄心弦的羽毛。
我的脸瞬间爆红,如梦初醒般连忙撑起身体,手乱得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拨弄短发。
她撑起身,拿过那张画纸对着我的脸前后叠对。我们四目相对间,她的眼里盛满了比夕阳还要炽烈的光。
“这才是,我今天真正想要画的。”
她轻声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那颗糖的糖纸,小心翼翼地沾在了那朵云的一角,就和之前的那些收藏一样。
我红着脸靠在她的肩上,盯着画纸角落黄色的包装,突然觉得,柠檬糖没有那么酸了。
7. 距离
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数学试卷上鲜红的“48”分像一记耳光,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教室里一阵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膜。
“云弥,你又是全班第一啊!”
“145分?太厉害了!”
“能不能教教我这道题怎么解?”
我抬起头,看见魏云弥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她笑着接过一张又一张试卷,耐心地讲解每一道题。
孟逸月就坐在她旁边的课桌上,两条细长的腿晃啊晃,时不时用脚尖轻轻蹭过魏云弥的小腿。
“云弥~”孟逸月拖长了音调,声音甜得发腻,“我这次又没考好,你说怎么办?”
魏云弥头也不抬,继续在草稿上写着解题步骤。
“下次认真复习。”她说。
“不嘛!”孟逸月突然从课桌上跳下来,直接坐到了魏云弥的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
“你安慰我一下!”
我的笔在草稿上猛地戳出一个洞。
魏云弥没有推开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耐心地讲题。孟逸月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像个八爪鱼。
她考了62分——比我还高14分,却像天塌了似的赖在魏云弥腿上不走。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甚至有人起哄调侃。
“孟大小姐又在撒娇!”
“云弥,你也太宠她了吧?”
我死死盯着她们,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憋屈的棉花,不上不下。孟逸月的卷发垂在魏云弥的肩膀,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
她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亲密魏云弥,身边还跟随着一群簇拥者,而我只能像一根嫉妒的毒藤,在后排用目光默默注视着魏云弥的背影。
我盯着自己满是红叉的试卷,既想靠近有本能地退缩。
我配吗?
像我这种连基础公式都记不清的差生,怎么敢去玷污魏云弥的时间?
可当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后,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拿着试卷站到了她的桌前。她正在收拾书包,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繁郁?”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需要帮忙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试卷递给她。
“都是基础题啊。”魏云弥翻看我的试卷,语气认真,“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同一个知识点的变形。”
她抽出草稿,开始一步步写下解题过程。我本该盯着纸上的公式,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移。
魏云弥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一看就是弹钢琴的料。她浓密的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抖,投下卷翘的扇面阴影。
“听懂了吗?”她突然抬头,撞上我直勾勾的视线。
我慌乱地移开目光,脸颊发烫。
“没……没太明白。”
魏云弥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还以为我是没看清,反而凑的更近了些。
“那我再讲一遍,你看这里……”
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混合着被阳光晒熟的味道,在我的鼻尖蔓延。
太近了。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开合的嘴唇上。饱满的下唇裹了一层唇釉,仔细看还能发现一道细小的裂痕,大概是因为太干燥了。
我盯着她泛着水光的唇,突然回想起在美术教室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蜜桃色的。
一定很甜。
“繁郁?”魏云弥用笔尖敲了敲我的手指,“你在听吗?”
“啊?哦……对不起。”
我羞愧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一道题都没听进去,全程只顾着看她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魏云弥并没有生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粉色的糖,放在我的手心。
“水蜜桃味的,认真听完这道题就给你吃。”
我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哄小孩吗?
但盯着她那个深深凹陷的酒窝,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拆开糖纸放进嘴里,甜蜜的桃子味在舌尖蔓延。
魏云弥继续讲解,这次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讲题的方式很特别,会把复杂的公式分解呈简单的步骤。那些在我眼里如天书般复杂的数学题,经她一说竟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所以,最后的答案就是√3。”她放下笔,期待地看向我,“听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魏云弥的眼睛弯成月牙,“下次考试争取及格的话,我有礼物给你。”
我愣住了。
“礼物?什么礼物?”
她神秘地笑了笑:“及格了知道。”
我抿了抿嘴里的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魏云弥对谁都这么好吗?也这样哄孟逸月?也像这样承诺给其他女生礼物?
这个认知让嘴里的糖变得索然无味。
“魏云弥,我想要的不是酸涩粘喉的糖果。”我的声音干涩异常。
“那是哪种?”
她歪着头看向我,眼里盛满了天真的疑惑。
我的视线不自觉移到她泛着水光的唇,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你唇上的……”
甜。
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这个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脸瞬间熟透。
我在干什么?向魏云弥索吻?发疯了?还是变态?我是被蛊惑、下毒、中邪了?哪有朋友这样的?
魏云弥明显怔住了。她的眼睫眨了两下,脸颊浮起薄粉。
教室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出乎我意料的是,魏云弥突然又笑了起来,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管唇蜜。
“这样?”
她拧开盖子,用指尖沾了点,细致地涂抹在我的唇上。她的手指温热,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想要我唇上的……唇蜜?”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指尖突然加重力道,在我的唇重重地按了一下。
我浑身一颤,蜜桃的甜香在鼻尖萦绕。魏云弥的的眼睛近在咫尺,眼里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声音发颤。
魏云弥突然凑近,近到我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问,手指还停留在我的唇上。
我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云弥!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说好一起去买奶茶吗?”
孟逸月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们。我猛地后退一步,魏云弥连忙收回手。她的表情闪过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笑容。
“马上。”她转头对孟逸月说,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逸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涂了唇釉的嘴唇上,眉头紧蹙。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讲题。”我低声说,手里的试卷揉皱成团。
“哦。”
她傲慢地应了一声,变脸般又恢复了那抹甜美的笑。她欢脱地蹦跳过来挽住魏云弥的臂弯,姿态亲昵。
“云弥~快收拾,那家联名的限量奶茶可好喝了,去晚了可就没了。”
她把视线投到我身上,似不经意状地随口一问:“繁郁也一起吧?”
我的心扭成麻花,手指在暗处掐入掌心。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硬邦邦地回应,迅速收拾书包,逃离似地离开教室。
走廊上的晚风扑面,却吹不散我脸上的燥热。我用手背狠狠擦过嘴唇,却抹不去那股甜腻的桃香。
我回想起教室里孟逸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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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些话,看似无害,实则是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绵里针。她故意提起限量奶茶的事,让我看清自己与魏云弥之间的差距,试图打击我好独占魏云弥。
凭什么?凭什么孟逸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亲近魏云弥?凭什么谁都可以接近魏云弥,可孟逸月偏偏对我产生了敌意?就因为我家境贫寒?与她们的阶级格格不入?所以活该被羞辱和暗讽?
为什么魏云弥可以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为什么我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偷偷觊觎那份不属于我的温柔?
回到家,我站在洗漱台的裂镜前,看着那个眼圈泛红的自己。嘴唇上还残留着没抹净的唇蜜,在唇角边擦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
确实很甜。
但不是我想要的。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干什么?
我盯着镜中自己红肿的脸颊,呼吸急促地像跑完八百米。
魏云弥是我的朋友。
我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像洗脑般重复了三遍。
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正常的,她给孟逸月讲题,也给我讲题;她给所有人发糖,只是给我的多一点;她帮孟逸月擦汗,也帮我擦过嘴角的米饭……
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我拧开水龙头,任由水流梳拢在合并的指掌,又缓缓松开感受那流水冲刷指缝的清凉。水珠溅在镜面上,模糊了我那张扭曲的脸。
那为什么看到孟逸月坐她腿上时,我的胃绞得像吞了腐蚀的酸液?为什么她给我吐唇膏时,我的心脏快得几乎蹦出?
答案呼之欲出,却被我生生扼住。
我只是……太缺爱了。
城中村潮湿阴暗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父爱的缺少与母亲的压迫和咒骂交织成网。从小到大,没有人会耐心地给我讲题,没有人记得我低血糖,更不会有人用那样专注地眼神看我。
魏云弥是第一个。
所以我才会产生错觉,把依赖当成……那种感情。
我用力地搓洗嘴唇,直到那抹粉彻底消失。皮肤火辣辣地疼,但至少看起来正常了,一个普通朋友该有的反应。
我回到书桌,抓起红笔开始给我惨不忍睹的试卷订正错题。
魏云弥说要给我礼物。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的笔尖在纸上戳出来一个丑陋的洞。我赶紧摇摇头,继续解题。
朋友之间送礼物很正常。她肯定也会送孟逸月礼物,说不定更贵重。毕竟孟大小姐送给她的那支钢笔,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我盯着红笔因为墨渍堆积在试卷上晕染出的一圈刺目的红,喉咙发紧。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
我和魏云弥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家境优渥的优等生,是校董千金的朋友,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而我……只是她一时兴起投喂的流浪猫。
等新鲜感过了,她对我的骨骼不再感兴趣,她就会回到光鲜亮丽的世界,和孟逸月她们一起喝着限量奶茶,讨论着我永远听不懂的名牌和高定。
至于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很正常啊,就跟她与其他女孩子喝同一瓶水一个性质。
大概只是那天美术教室阳光太好,才会让人一时昏了头。
我机械性地订正完最后一道题,关上台灯。黑暗中,舌尖不自觉地舔过干裂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桃味。
真可笑。
明明是我自己先躲开的,现在又像一个变态一样回味。
我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
明天见到魏云弥,一定要表现得正常一点。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普通朋友该有的笑容……
毕竟,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如果连这点关系都搞砸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8. 蕨裙曳 骨之花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却发现魏云弥的座位一反常态地空着。
“云弥请假了。”林小雨瞥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昨晚她喝奶茶喝到胃疼,孟逸月送她回家了。”
我的手指僵在书包带上。
原来她们昨晚真的去喝奶茶了……看来喝得还不少?
我木然地走到座位上,掏出课本。前排几个女孩正凑到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
“听说孟逸月昨晚在云弥家过夜?”
“真的假的?她们关系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云弥可是孟大小姐的‘专属家教’……”
纸张在我手里被揉皱成团。
专属家教。
这个词像钝刀一样凌迟我敏感的神经。
原来在别人眼里,魏云弥和孟逸月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那我算什么?一个偶尔被施舍糖果和食物的差生?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
“今天随堂测验,把书都收起来。”
我盯着面前的试卷,大脑一片空白。昨夜熬夜复习的公式全部变成乱码,魏云弥讲过的例题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如果她在的话……
“繁郁同学,请专心做题。”数学老师敲了敲我的课桌。
我慌忙地低下头,胡乱地填了几个答案。交卷时,我的手心里全是汗,试卷被涂抹得又黑又乱,像极了我纷扰杂乱的心绪。
午休时间,我独自坐在天台啃着干巴巴的面包。
十一月依旧闷热,至少今天风很大,阳光也变得没那么灼人。
突然,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魏云弥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她今天穿着常服,杏色的纱裙衬得她的脸有些苍白,半扎的黑发却衬得她多了几分脆弱温婉的气质。
“找到你了。”她快步走来,把袋子塞到我手里,“给你的。”
袋子里是一瓶温热的牛奶和几个核桃包和紫菜卷。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你不是胃疼吗?怎么来学校了?”
魏云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某人昨天一声不吭就跑掉了。”她瞥了我一眼,“怕她今天又不吃饭,傻乎乎地饿肚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猜的。”她笑了笑,突然眯着眼凑近我,“毕竟……某人连唇蜜都没擦干净。”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抹唇角。
不对啊……我昨晚都快把嘴唇擦破皮了,怎么可能没抹干净?
我狐疑地瞅了一眼手,魏云弥突然笑了出来。
“骗你的,早就擦干净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的笑意,“不过现在又沾上面包屑了。”
我僵在原地,既为自己的愚钝而羞恼,也为她的挑逗而心悸。
我艰难地开口转移话题:“孟逸月……她昨晚在你家?”
魏云弥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送我回家后就走了,想什么呢?”
她戳了戳我的额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核桃包递到我面前。
我就着她的手,把整块核桃包含进嘴里。香甜的馅料在口腔里化开,比干巴巴的面包好吃一百倍。
“那……奶茶好喝吗?”我含糊地问,声音因为塞满了食物有些口齿不清。
魏云弥突然笑了一下,那个小酒窝又出现了。
“没尝出来。”她轻声说,“因为满脑子都在想,要是繁郁也在就好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和孟逸月只是普通朋友。”她直视我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坚定,“她喜欢撒娇,但我对她没有那种想法。”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脸颊发烫。
她……她是在向我解释吗?
“你不要跟我解释这些。”我把最后一口核桃包咽下,声音细弱蚊蝇,“和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
“但我在乎。”魏云弥突然握住我的手,“我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她的掌心干燥而温热,轻轻裹着我冰冷的手指。一阵燥郁的风吹起她的碎发,我盯着她认真的眼神,只能听到血液在耳膜奔涌的声音。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承认自己在吃醋?承认自己对朋友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然后失去她,被她用“对不起,我只把你当朋友”的理由拒绝后疏远?
“我只是……”我艰难地组织语言,“只是觉得你和她更般配。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
“而你才是我最想画的人。”魏云弥打断我,握着我的手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记得吗?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又多特别。”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我无处可逃。我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上,那块皮肤几乎要被烫得烧起来。
这样正常吗?
我不知道。
阳光穿透云层,泻在我们之间,把她的眼睛照得明亮又柔和。
我盯着她在光线下呈浅褐色的眼眸,突然意识到,也许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偷偷在期待着什么的人。
“魏云弥。”我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次我能去你家吗?”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绽开了一个绚烂的笑。
“好啊,不过我家很无聊。”
“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这句话说出口时,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糖果,不是唇蜜,甚至不是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只是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想要了解她、接触她,想成为她世界里珍视存在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若即若离、可有可无的过客。
魏云弥静静地看着我,阳光在她的眼波里流转,像融化的蜜糖。
“繁郁,放学后有空吗?”她突然问。
我点点头,心跳如擂鼓。
“那……记得来美术教室。”她轻轻捏了下我的手指,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的手温暖干燥,指尖轻轻摩挲我凸起的骨节。远处传来午休结束铃的声音,但我们谁都没有动。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我推门而入。魏云弥一反常态地没有调颜料,而是站在窗边懒散地倚着。
听见动静,她回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杏色纱裙在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线。
我把书包随手放到一边,疑惑地问:“今天不画画吗?”
“不,今天我们做些不一样的事。”
魏云弥一脸神秘地摇摇头,眼里盛满了狡黠的期待。
“什么事?”
“繁郁,我想看你穿裙子。”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万年不变的校服。
“为什么?”
魏云弥却像是仗着“生病”的由头故意得寸进尺般,手指缠着我的短发,嘴唇微嘟。
“因为我想看。”她说得理直气壮,眼睛亮得惊人,“你腿那么长,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我下意识并拢膝盖。宽大的校裤裤管也遮不住我瘦得像竹竿的双腿,膝盖骨更是突兀得骇人。
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好看。”我别过脸,“太瘦了。”
而且我没有裙子,妈妈不会给我闲钱为我添置只中看不中用的美丽废物。
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穿。
“谁说的?”魏云弥挑眉,转身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纸袋,献宝似地抖开——
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像流水般倾泻而下,衣摆处绣着好几片蕨类植物的暗纹。
“我挑了好久。”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裙褶,“这个绿,像你在树影里的样子。”
我的喉咙发紧。
这条裙子一看就很贵,柔软紧实的真丝面料在夕阳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我甚至能想象到它穿在孟逸月身上的样子——衬得她肤白如雪,像个真正的公主。
“……退了吧,不适合我。”我艰难地说。
魏云弥的笑容僵在脸上。
“为什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一手扯了扯自己枯黄的头发,另一只手揪紧了肋骨前的校服布料。
“我这种……穿裙子只会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一听到我的自贬,魏云弥的眉头微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来到美术教室的全身镜前,从背后环住我。
“看里面。”她强迫我抬头看镜子,“你看到了什么?”
镜子里映出两个少女的身影。她明媚如朝阳,而我……
“一具骷髅。”我诚实地说。
魏云弥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突然笑了一声。她解开我的校服拉链,任由它滑落我的肩头。
“那现在呢?”
我僵住了。
镜中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肩膀和锁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像具披着人皮的医用骷髅骨架。
“更丑了。”
魏云弥没有反驳。她轻轻撩开我的衣摆,指尖触到我深深凹陷的腹部时,我剧烈颤抖了一下。
“知道吗?”她的唇贴在我的耳后,“中世纪的欧洲贵族最迷恋这种嶙峋的身形。”
“他们的审美畸形到病态沉溺于‘肺结核’带来的‘死亡美学’,将濒死的脆弱感奉为极致的美。”
她的手顺着我的肋骨攀爬,像在抚摸某种珍贵的藏品。
“我愿称这种美为……‘骨之花’”
骨之花。
这个美丽又病态的名词深深戳中了我的心脏。我从未想过,自己嶙峋丑陋的骨骼能被文字描述得如此诗意,像是蛊惑又腐朽的毒。
镜中,魏云弥的手指停在我心口的位置,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心跳剧烈地跳动着回应她的触碰。
“而现在……”她突然松开我,抖开那条绿裙,“我想看这朵花盛开的样子。”
夕阳在这一刻变得刺眼起来,我望着镜中魏云弥执拗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在怜悯我,也不是在调教我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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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而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让我看见她眼中别样的美。
“……转过去。”我最终妥协了。
魏云弥眼睛一亮,立刻背过身去。我颤抖着换上那条裙子,冰凉的丝绸面料贴在皮肤上,陌生得让人心慌。
“好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嗯。”
魏云弥转过身,瞳孔骤然放大。
阳光透过墨绿色的裙摆,在我腿上投向蕨叶形状的光影。我别扭地站着,手指绞着过宽的裙摆,无所适从。
果然还是太瘦了,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
魏云弥的眼神炽热得让我脸颊发烫。
“果然……比我想象中还美。”
我望向镜子,愣住了。
裙摆下的我依然瘦骨嶙峋,然而那些凸起的关节和血管,在墨绿色的衬托下竟有种诡异的美感——就像一株生长在暗处的蕨类植物,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魏云弥从身后拥住我,镜中映着两个女孩的身影,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领传来,起伏的震荡几乎要穿透我的皮肤。
“繁郁,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魏云弥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我的心上。
“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这太奇怪了。”
魏云弥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哪里奇怪?”
我盯着镜子陌生的自己,那些凸起的肋骨在丝绸下若隐若现。
“我从来没……穿成这样。”
“很美。”她的指尖沿着我的肋骨攀爬,最终落在锁骨的位置。
“像一只即将破茧的骨蝶。”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美术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声。魏云弥突然收紧手臂,将我拉得更近。
“繁郁,知道我为什么选绿色吗?”
我摇摇头。
“因为第一次注意到你的体育课,你躺着树荫下的样子。”她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垂,“像一颗生长在阴影里的蕨类植物,喜阴,好湿,却又不起眼地爬满了整片墙地。”
“那么安静,那么……特别。”
我的心跳因为她的比喻漏了心悸的一拍。那天我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所以被赦免休息,整个人虚得眼前发黑。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班级里的透明人,却没想到在她眼里我竟然像肆意生长的蕨类植物一样特别。
“这条裙子……很贵吧?”我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声音干涩。
魏云弥的手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搁下我的肩膀上。镜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细碎的星光,又像纷呈的水彩。
她摇摇头:“比起你穿着它的样子,不值一提。”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人觉得我“值得”。
魏云弥用拇指抹去我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别哭,妆会花。”她轻声安慰。
“我没化妆。”我破涕为笑。
“我知道,只是想逗你笑。”
夕阳渐沉,美术教室被染成橘红色。我靠在魏云弥的肩上,手指抚摸着柔软的丝绸布料。
“裙子……该还你了。”我犹豫着开口。
“不用,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礼物——月考及格礼物。”魏云弥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她的呼吸拂过我耳畔的痒意让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上周那张没及格的数学卷还夹在课本里,上面全是魏云弥用红笔标注的解题思路。
“我……我还没及格。”我艰难地开口,“而且这太贵重了。”
“就当是预支。”她不悦地收紧了手臂的力道,我的腰被勒得死紧,“模特费也行,你知道我画了你多少张素描吗?”
我沉默了。
魏云弥对我的执着确实超出常理,从最初的红豆面包到其他食物,再到这条裙子,她步步紧逼却又恰到好处,让我无法拒绝。
“……谢谢。”我最终挤出这两个字。
“繁郁,”魏云弥突然开口,“下周末来我家吧。”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做什么?”
“很多事。”魏云弥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发丝,“画画,看电影……就这样待着。”
这个请求听起来那么单纯,却让我脸颊发烫。
在她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魏云弥的眼眸闪烁着我看不懂的狡黠,手指缠上我的。
“把裙子带回去,我想看你穿着它来我家。”
我低头看着身上墨绿色的裙子,突然不讨厌自己的瘦削了。如果魏云弥觉得这样美,那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美?
也许我真的值得一些美好的东西。
比如这条裙子,比如魏云弥的素描,比如……她眼中那个美丽的我。
“好。”我轻声答应。
窗外,暮色四合。
镜中相拥的倒影里,那条绿裙子像一片新生的绿叶,终于裹住了我腐朽的躯干。
9. 攀阳的绿蕨
周末清晨,我站在出租屋的裂镜前,手指抚平裙摆上最后一丝褶皱。
墨绿色的绸缎在晨光里泛着柔和顺滑的光泽,像是一汪深潭裹住了我嶙峋的骨骼。
魏云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繁郁,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露出了我细得像竹竿的腿。
镜中的女孩是那么熟悉又陌生——骨骼恍若刺破皮肤的利刃,却又被蕨植的裙衣攀附,锐与柔的结合奇妙而不突兀之感。
像个骷髅穿了衣服。
我自嘲地想。
手机传来震动,魏云弥给我发了消息:“出发了吗?我到站了。”
我迅速回复:“马上到。”
走出出租楼,燥热混杂着沉闷霉味的气息扑面。紧贴的楼缝与窄小的甬道连成一线天,抬头才能仰望到残存的几缕漏网光线。
在底层的城中村里,连阳光都变成了明码标价的奢侈品。
这段近乎暗无天日的路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身处城市底层的我多像阴沟里的老鼠。
可我还是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生怕裙摆蹭到了斑驳的墙面。
经过三个街角,街道豁然开朗,阳光也倾泻而下。公交站台,魏云弥一席白裙,黑发披在肩头。一看见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穿来了!”她小跑过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还是那么好看。”
我局促地任由她打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脸颊。
“太瘦了,完全撑不起来。”
她摇摇头,拉着我上了公交车。我贴着窗边坐下,魏云弥自然而然地挨着我。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美术教室里那些静谧的午后。
“你家远吗?”我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问道。
“不远,再过五站。”魏云弥安抚状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紧张?”
我摇摇头,却把衣摆攥得更紧了。
魏云弥笑了一下,突然伸手解开了我的外套扣子。空调的冷气瞬间侵袭皮肤,我下意识想躲,却被她扣住了手腕。
“别藏。”她的声音强硬得让人不容拒绝,“阳光下的你,很美。”
外套滑落肩头。我沐浴着十一月的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丑陋的身体。好在今天赶公交车的人并不多,也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堪比骷髅成精的女孩。
魏云弥掰过我的肩膀面向窗户,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从身后环住我。
“看,骨之花。”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面的倒影,两个女孩交叠的身影隐约映于窗面的反射。玻璃窗上的倒影随着公交车的颠簸而晃动,魏云弥的发丝垂落在我的肩头,痒痒的。
“阳光穿透裙摆的样子,像不像在发光?
我盯着窗上晃动的影子,墨绿色的绸缎在光影中流转,凸起的骨节蜿蜒成纹路,整条裙子仿佛奇异地有了她说的那种生命力。
“到了。”魏云弥突然站起身,拉着我下了车。
公交车停在一处高档的住宅区,独栋别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修剪整齐的草坪间。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不自觉地回想起城中村楼贴楼的逼仄与阴暗潮湿。
光鲜亮丽的静谧富人区别墅不会有哄闹的叫卖声与廉价晾晒衣滴落脊背的战栗,强烈地反差感让我感到格格不入的不安。
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的小指。
“别紧张,家里就我一个人。”
我惊讶地看向她:“你家人呢?”
“出差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他经常不在家。”
魏云弥的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空旷。三层的独栋小别墅,推开雕花铁门内的庭院里,自动喷淋正在运作,洒在那片修剪得过分整齐的草坪上。
我的帆布鞋踏上小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蹭掉漆的鞋底弄脏了这片净土。
“欢迎来到我的金丝笼。”魏云弥用指纹解开智能门锁,语气轻快地说出沉重的话。
玄关处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我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魏云弥却直接蹲下身,替我解开了鞋带。
“别担心,光脚就行。”
她的手指温热,如绸缎的长发垂落肩头的弧度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来,带你参观一下。”
魏云弥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宽敞明亮的客厅。
客厅的整面墙挂满了她母亲的照片——那个纤细却侵略性十足的女人,或踮着脚尖跳芭蕾,或身着高定礼服走秀。
她的每个表情和造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像极了上个世纪冷艳俾睨全场的超模。
我盯着照片里的女人与魏云弥如出一辙的眉眼,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你妈妈……好美。”
魏云弥慢悠悠地腾步上前,手指抚过相框里女人高傲又美艳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自诩为美神阿芙洛狄忒,却只是一个拥有‘阿芙洛狄忒情结’,为了美不惜付出一切的的拙劣演员。”
我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用这样尖锐的词语形容自己的母亲。
魏云弥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另一副相框面前。照片里,女人身着紧身连衣裙,黑色的丝绒面料包裹锐利的骨骼和曲线,美得似乎连呼吸都是定制的。
“她最喜欢这组照片。这是复刻她的偶像——朵薇玛,那个被誉为‘时尚界最后的贵族’的超模界鼻祖的经典名场面。”
魏云弥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冷意。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女人纤细到病态的腰,停在那凸出的肋骨上。
“为了拍这组照片,她整整三天没吃东西,只喝水。拍完就进了医院,差点胃穿孔。”
我盯着照片里女人凹陷的脸颊和突出的锁骨,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那具躯壳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病态得令人胆寒。
“她……”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是个疯子。”魏云弥突然笑了,酒窝的阴影却让人感受不到明媚。
“她为了保持这样的身材,每天只吃一顿沙拉,还要催吐。最后……她死在了医院里,死因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多器官衰竭。”
我震惊地看着她,魏云弥的表情出奇地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魏云弥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她站在母亲的照片面前,单薄得像张纸。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迷恋那些瘦削的身体。”她转向我,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直到遇见你。”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喉咙发紧。
“我……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魏云弥笑着牵起我的手,“来,我带你去我的画室。”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被推开,一股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扑面。房间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水彩画和素描。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放的画架,上面蒙着一层白布。
“猜猜这是什么?”魏云弥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摇摇头,心跳却不受控制的加速。
魏云弥一把掀开白布——画布上是穿着绿裙的我,蜷缩在树荫下,阳光透过叶隙在裙摆上投向斑驳的色块。画面中的我闭着眼,表情安详,像一颗沉睡的蕨类植物。
“这是……”我的声音微微发抖。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魏云弥轻声说,“那天体育课,你躺在树下的样子美得让我移不开眼。”
我盯着画布,突然意识到魏云弥眼中的我,和我自己看到的完全不同。在她笔下,我嶙峋的骨骼不是缺陷,而是一种独特的美。
“喜欢吗?”她问。
我点点头,眼眶发热。
魏云弥突然牵起我的手:“跟我来。”
她带着我来到阳台,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我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她牢牢扣住手腕。
“别怕。”她轻声说,“阳光下的你,最美。”
我站在阳台上,墨绿色的裙摆被微风吹拂,阳光穿透轻薄的丝绸,勾勒出我骨骼的轮廓。魏云弥站在我身后,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肩胛骨。
“看,骨之花在阳光下绽放了。”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让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灼热的阳光舔舐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却不再感受到刺痛与不适。
“繁郁,”魏云弥突然从背后环抱住我,“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一颗生长在阴影里的蕨类植物。”
她的手臂攀上我的肋骨,细细描摹骨骼的形状。
“而现在,你终于来到阳光下。”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魏云弥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引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魏云弥……”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松开我,转身从房间里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回来。
“给你的。”她把盒子递给我,“打开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一片精致的蕨叶。
“这是……”
“骨之花的象征。”魏云弥取出项链,绕到我身后,“可以吗?”
我点点头,感受她温热的指尖擦过我的后颈。蕨叶吊坠垂在我的锁骨之间,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
“很适合你。”魏云弥满意地笑了,“就像这条裙子一样。”
我低头看着胸前的蕨叶,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从小到大,没人送过我这样的礼物,没人觉得我“适合”美丽的东西。
“谢谢。”我的声音哽咽。
“傻瓜。”她抹去我眼角的湿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腰,“饿了吗?”
我摇摇头,胃却不争气地发出肠鸣。魏云了然一笑,拽着我来到了餐厅。她打开桌上的保温盒,里面整整齐齐列码着两个三明治。
“我做的。”她拿起一个递给我,“尝尝?”
我接过三明治,整齐的切割面嵌列着生菜火腿和煎蛋,层次丰富。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蛋黄酱的香甜在口腔里蔓延,让人满足得想哭。
“好吃吗?”她期待地问。
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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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细细咀嚼着口腔里的食物。魏云弥笑着看着我狼吞虎咽,突然伸手抹去我嘴角的蛋黄酱。
“繁郁。”她突然凑近,呼吸拂过我的脸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我的骨头?”
“不全是。”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锁骨,“因为你活出了最特别的样子。”
我愣住了。
“我妈妈一生都在追求别人的认可。”魏云弥苦笑一声,“她明明可以活下去,只要她住院治疗,但她拒绝。”
“因为医院会强迫她吃东西,让她‘变丑’。”
我捏着三明治的指尖微微发颤。
魏云弥的母亲,那个为了美不惜一切代价的女人,最终死在了自己偏执的追求里。
“所以……你才会对我……”我艰难地开口。
“对你着迷?”魏云弥开口打断,眼神变得复杂,“一开始是的,你的瘦弱让我想起了她,但后来……”
她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后来我发现,你和她是不同的。她的瘦是自我折磨的结果,而你的……是一种生存的痕迹。”
“生存的痕迹?”
“嗯。”魏云弥的拇指擦过我的下唇,“你的瘦削不是刻意而为之,而是生活给你留下的痕迹。你不以此为傲,也不以此为耻,只是……好好活着。”
我愣住了。
城中村的阴冷潮湿,食不果腹的饭菜,勒紧裤腰带忍受饥饿的拮据……这些才是我瘦削的真正原因。
魏云弥说的对,我的瘦削说难听点不过是因为贫穷和饥饿,根本就没有那么高尚。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所以……”她突然拉起我的手,“我不想让你变成她那样。我想让你……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我无处可逃。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我?为什么还要送我裙子和项链?”
魏云弥笑了,那个小酒窝又出现了。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即使是这样的你也可以是美的。”
“不是她那种病态的美,而是……真实的、鲜活的美。”
阳光透过纱帘投下光斑,我们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可她的眼睛却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光。
我低头看着胸前的蕨叶吊坠,阳光在银色的金属表面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起伏。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自己……”我的声音沙哑轻得几乎听不清,“我一直觉得……这样的身体很丑陋。”
魏云弥的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呈浅褐色,像是灌满了融化的蜜糖。
“繁郁,美有千万种形态。”
“你的骨骼,你的棱角,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阳光晒得我眼眶发烫,但我已经不想再避开它的照耀。
吃完三明治,魏云弥拉起我的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我来到了别墅的后院,那里有个小小的玻璃花房。
推开门,湿润温暖的空气扑面,里面各种花卉和蕨类植物。茂密的蕨类植物攀藤于花架,肆意舒展着卷曲翠绿的叶片。
“这是……”
“我的秘密花园。”魏云弥轻声说,“每次画你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找灵感。”
我走进那些蕨类植物,手指轻轻触碰柔软的叶片。
它们安静地生长在这个温室里,不需要担心风吹雨打,舒展的蜷枝触着流云和微风,和我见过的那些生长在墙缝中挣扎求生的野蕨完全不用。
“它们真幸福。”我喃喃道。
魏云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你也可以这么幸福。”
阳光透过玻璃顶洒在我们身上,墨绿色的裙子在光线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我转过身,第一次主动拥抱魏云弥。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稳健而有力。我的脸贴在她的肩膀,嗅到了她身上沐阳后的干燥白茶香。
“魏云弥,谢谢你看见我。”我轻声说。
她的手臂收紧了些,更用力地回抱我。
“繁郁,我会一直看着你。”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满是蕨类植物的花房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完整接纳的温暖。
魏云弥眼中的我,不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瘦弱女孩,而是一株终于找到阳光的蕨。
黄昏时分,魏云弥送我回家。
“下周还来吗?”下车前,魏云弥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嗯。”
我点点头,胸前的蕨叶吊坠轻轻晃动。
“下周,下下周……只要你想。”
魏云弥的眼睛弯成月牙,那个酒窝又出现了。
“记得穿裙子。”她眨了眨眼,“我喜欢看你穿裙子。”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缝,在裙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身上墨绿色的裙摆铺在她的白裙上,像攀阳的绿蕨。
10. MP3的暗示
期中考试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八倍速快进键,白板旁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而我的焦虑缺与日俱增。
数学课上,老师正在讲解期中考试的复习重点,我盯着白板上数学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太阳穴突突直跳。
魏云弥送的蕨叶项链还藏在我书包的最里层,像是不敢示人的珍宝。自从前两周去过她家后,我的脑海里全是她说的那句“好好活着”。
可我现在连活着都难——期中考试迫在眉睫,可我上次月考只考了48分,我甚至连最基本的对数运算都搞不懂,要想及格简直比登天还难。
“繁郁,这道题你来回答。”
神游天外突然被点名,我猛地站起来,手指死死扣着桌沿。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让我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坐下吧。”数学老师叹了口气,“好好听课,课后多花些时间复习。”
下课铃响,我瘫在座位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桌前,魏云弥的声音钻入耳朵:
“给。”
我抬起头,只见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被推至眼前,封面是魏云弥清秀的字迹——“数学笔记。”
“我的数学笔记和错题集,借你。”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工整的解题步骤和思路,旁边还用不同的记号笔标注了易错点和技巧。每一页都详细得不可思议,整本笔记像一件精心雕砌的艺术品。
“这么详细……”我忍不住惊叹一句。
“专门为你准备的。”魏云弥歪着头,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不想及格了?”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想。”
“那就好好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着了魔一样啃那本错题集。早读啃,午休啃,甚至晚上缩在被窝里还要捧着助眠。
魏云弥的笔记太详细了,每道题都有两三张解法,旁边还写了很多可爱的激励颜文字。有时候看着看着,我都能想象出她写这些时认真的表情。
期中考试那天,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数学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我迅速扫了一遍题目,发现竟然有好几道都是错题集上的变形题。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那些曾经如天书般晦涩的符号变得清晰,我第一次面对数学题感到的不是茫然无措。
魏云弥的气息仿佛就萦绕在身边,那些她讲解过的公式和技巧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思路是前所未有的顺畅。
交卷时,我的背后已经湿透,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成绩公布那天,Excel表格投屏在白板电脑上。讲台上围了一群着急看成绩的同学,我也挤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当反复确定“92”那行真的对应我的名字时,我愣住了,随即鼻子一酸。
及格了!
我真的及格了!
“恭喜。”
魏云弥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神秘兮兮地把我拽回了座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子的小盒子,塞到我手里。
“给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纯白色的触摸屏MP3,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给蕨类植物。”
“这是……”
“班里不是不让带手机吗?”魏云弥笑着说,“这个可以听英语听力,还能查单词。”
我捧着这个小巧而精致的电子产品,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
魏云弥帮我按下了开机键,语气听起来比我还兴奋:“里面我下载了一些东西,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听。”
我点点头,盯着MP3背面的小字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摩挲着凹凸的刻痕。
“为什么要刻蕨类植物?”我试探性地问。
魏云弥坐在前桌,正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涂画。闻言她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看我。
“因为你像啊。”
“哪里像?”
“喜阴,耐湿。在没人的角落悄悄生长。”她的笔尖在草稿上轻轻一点,“但比谁都坚强。”
我低头摆弄MP3,假装没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MP3里存了许多歌。
有轻柔的纯音乐,有旋律细腻触人心弦的R&B,大部分都是外语歌,歌词里反复唱着“girl”和“her”。
我戴着耳机,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反复听这些旋律,直到能把调子哼出来。
魏云弥有时会凑过来,耳朵贴着我的耳机,呼吸扫过我的颈侧。
“喜欢吗?”
“嗯。”
“最喜欢那首?”
我指了指那首名叫“WefellinloveinOctober”的英文歌。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知道歌词在唱什么吗?”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但是旋律很好听。”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笨蛋。”
除了音乐MP3里还有几本小说,文件名都带着“GL”标签。
我点开过一次,看到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和暧昧对话,觉得头晕,再也没打开过。
魏云弥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你看了吗?”某天午休时,她突然问我。
“什么?”
“MP3里的小说。”
“哦,那个啊。”我摇摇头,“太长了,没兴趣。”
魏云弥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了?”我有些莫名。
“没什么。”她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反正你什么都不懂。”
直到一周后,我闲得没事,在班级的借阅处偶然看到一本书——
《百合花种植指南》。
封面上印着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丛里的剪影,书籍标签赫然写着“GL文学”。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MP3。
小说。
GL。
——Girls''Love.
魏云弥的暗示像一记迟来的闪电,劈得我外焦里嫩。我颤抖地掏出MP3,重新点开那些从未认真翻阅的小说。
这一次,我终于看懂了字里行间藏着的、炽热又隐晦的告白。
“她轻轻抚摸她的发梢,像触摸一朵不敢摘的花。”
“两个女孩在雨声中接吻,窗外电闪雷鸣。”
“我爱你,无关性别。”
……
我猛地合上MP3,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膜嗡鸣。
魏云弥……是这个意思吗?
那些歌,那些小说,那些若有若无的触碰和凝视……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那种喜欢?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发现。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MP3背面的刻字——“给蕨类植物”。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隙洒在桌面上,MP3的金属外壳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我眼睛发酸。
我该怎么做?
装作不知道?还是……
放学路上,魏云弥向往常一样走在我身边,嘴里哼着MP3里的那首英文歌。
我停下脚步
“怎么了?”她回头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一只耳机塞进她耳朵里,另一只留给自己。
那首关于“WefellinloveinOctober”的歌又响了起来。
“现在我知道歌词在唱什么了。”我轻声说。
魏云弥的瞳孔微微放大。
阳光透过树隙间泻下光斑,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先是僵硬,随即紧紧回握,力道大得我发疼。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耳机里的歌词替我们说了:
WefellinloveinOctober,
我们于十月坠入爱河,
That''swhy,Ilovefall,
这就是为何爱上秋天,
Lookingatthestars,
遥望漫天耀眼星光,
Admiringfromafar,
醉心欣赏不负远方,
Mygirl,mygirl,mygirl,
我的女孩...
Youwillbemygirl,
你会成为我的女孩,
Mygirl,mygirl,mygirl,
我的女孩…
Youwillbemyworld,
你将成为我的世界,
Myworld,myworld,myworld,
我的世界……
Youwillbemygirl,
你会成为我的女孩……
一缕耳机线,两端耳愫倾。
那首《WefellinloveinOctober》的旋律反复回荡,歌词里仿佛吟唱的“mygirl”像冒着粉红爱心的丘比特之箭,以万箭穿心之势直击我的心脏。
魏云弥的手指把我的扣得死紧,甚至冒起了薄汗。
“繁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这种心跳快要炸开胸膛的感觉让我感到从所未有的兵荒马乱。我猛地抽回手,耳机线被扯断,音乐声戛然而止。
魏云弥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日常,但那个单边酒窝消失了。
“对不起……”我慌乱地把MP3塞进口袋,“我……我该回家了。”
我几乎是逃跑着离开,心脏在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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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剧烈跳动。身后传来魏云弥的脚步声,她小跑着追了上来。
“等等!你跑什么?”
她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被迫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看她。夕阳把我们对峙的身影拉得很长,重叠又纠缠不清。
“我没有……”我艰难地解释,声音干涩,“只是……天快黑了。”
魏云弥绕到我面前,强迫我与她对视。她的眉头紧蹙,眼里倒映着我无措的脸。
“你知道了,对不对?”她问,“那些小说,那些歌……”
我的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我……我不明白。”
魏云弥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你撒谎。”
“繁郁,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撒谎的。”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下摆。魏云弥的目光过于炽热,让我无处可逃。我想起MP3里的那些歌,想起小说中两个女孩在雨中接吻,在月光下相拥……那些画面让我既向往又恐惧。
“繁郁,看着我。”
魏云南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我曾经贪恋柔软,可此刻,我却只想逃离这片温暖的触碰。
我被迫抬头,对上她锐利得我无处遁形的眼睛。
“我喜欢你。”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朋友那种喜欢。”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我的脸颊烧得发烫,大脑一片空白。
魏云弥……是在跟我表白吗?
“我……我不知道……”我支支吾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魏云弥的手缓缓垂下,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受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却不敢面对她炽热的眼神。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魏云弥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我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专注得像是在找被遗落的钱币,思绪却乱作一团。
我喜欢魏云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耳根就烧了起来。我想起她教我解题时专注侧脸,想起她送我裙子时期待的眼神,想起在美术教室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但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那只是依恋和感激,只是因为她是你唯一的朋友。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即将到城中村方向的拐角,我们放慢了脚步一前一后地走着,仿佛这样就能缩短离别的来临。
“繁郁。”魏云弥突然叫住我,“明天见。”
她道别的声音很轻,和以往的没有什么不同。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城中村的方向。走出几步,没忍住回头看,见魏云弥还站在原地。路灯勾勒她高挑而削薄的纤影,像一幅被定格的水墨画。
可触及的,溶于夜色后,越来越远了。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MP3还攥在手里,金属外壳已经被我的体温捂热。
我带着耳机,重复播放那首歌,歌曲的旋律震响我的耳膜,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剂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Youwillbemygirl……”
我闭上眼睛,可脑海里全是魏云弥的脸——她笑起来时右脸颊的单边小酒窝,画画时微蹙的弯月眉,阳光下如同蜜糖般闪闪发亮的眼睛……
根本就睡不着。
我烦躁地翻来覆去,再次回想起放学回家的路上,魏云弥说的那句“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MP3里的那些小说和歌曲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而魏云弥突如其来的告白更像是那个打开魔盒的钥匙,一旦打开了就没法再合上。
怀着燥郁的心情,我再次点开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小说。
小说里,其中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我爱你不只是因为你是谁,而是跟你在一起时,我是谁。”
我盯着这句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和魏云弥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谁?
是那个被阳光照耀的“骨之花”,是那株喜湿好阴却依然攀阳的“蕨类植物”,是那个穿绿蕨裙的女孩,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人。
而不是城中村阴暗角落里那个瘦骨嶙峋无人问津的繁郁。
“繁郁,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魏云弥说过的话如同回旋镖般击中我的心脏。
在她眼里,我从来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可怜虫,而是一个被看见的人。她让我看到了自己从未发现的美,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被接纳的温暖。
可这种感情……真的是爱吗?
我猛地合上MP3,将它藏到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纷乱的思绪。可闭上眼睛,魏云弥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繁郁,我喜欢你。”
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喜欢。
11. 来日方长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魏云弥的座位空着,桌上摊开的课本和笔袋摆放得整整齐齐,却不见她的人影。
“魏云弥请假了。”林小雨瞥了我一眼,“她昨晚发烧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
发烧?是因为昨天在冷风里站太久了?
我回想起昨晚分别时她溶于夜色的孤单身影,胃部一阵绞痛。
“她……严重吗?”
林小雨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孟逸月去她家照顾她了,看来挺严重的。”
孟逸月。
“……哦。”
我呆滞地应了一声,木然地回到座位上。翻开课本,可眼前的字迹却糊成一片。
魏云弥生病了,而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整整一天,我的思绪都在教室外。老师在台上讲新课,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魏云弥苍白的脸和那句“我可以等”。
她等什么?等我回应?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搭乘上了去魏云弥家的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我摩挲着手里MP3冰冷的金属外壳,心比缠绕成一团的耳机线还要混乱。
我到底在干什么?
魏云弥生病了,有孟逸月在照顾她,我去做什么?
一个连“喜欢”都不敢回应的胆小鬼,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可脚步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步步驱使我走向那个我曾经去过一次的别墅。
夕阳渐沉,别墅外的庭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我站在雕花铁艺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按响门铃。
就在这时,门开了。
孟逸月拎着一个垃圾袋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她今天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卷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垮的低马尾,悠哉得像是这里的女主人。
“繁郁?”她挑眉,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你来干什么?”
我喉咙发紧:“我……听说魏云弥生病了。”
“所以呢?”她不屑一顾,“你是来这里探望她的?”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孟逸月突然凑近,声音压低:“省省吧,云弥不需要你。”
“她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孟逸月说话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在我心里肆虐。
“她……怎么样了?”
“39℃高烧,刚吃完药躺下。”孟逸月轻蔑地笑了笑,上下打量我一番,“怎么,你以为她会想见你?”
我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孟逸月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魏云弥的白茶香,让我胃部抽搐了几下。
“我……我只是……”
“别自作多情了。”孟逸月打断我,声音甜腻却充满了恶意,“云弥对谁都那么好,你以为你有多特别?”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是啊,魏云弥对谁都那么温柔。她会给孟逸月讲题,帮林小雨搬书,课上课下都不缺簇拥她的女生,甚至对班上最不起眼的同学也会点头微笑。
我算什么?
太阳普照众生,我也不过只是千万生灵中窃取到一丝温暖的蝼蚁罢了。
“她昨天跟你说了什么?”孟逸月突然逼近,眼神锐利,“为什么回来就发烧了?”
我后退一步,心虚得不敢看她。
“没说什么……”
“撒谎!”孟逸月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从来没见她这么难过!肯定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魏云弥……难过?因为我?
“我……我不知道……”我慌乱地摇头,转身想逃。
孟逸月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离她远点。”她咬牙切齿,漂亮的脸因为憎恶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云弥是我的,你配不上她。”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孟逸月的身体看着娇小力道却大得惊人,她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着我的手腕。
“放开我!”我挣扎着想要抽回手。
就在我们僵持之时,门突然开了。
“你们在干什么?”
魏云弥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我猛地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面容憔悴,嘴唇发白。她的额头贴着一片退烧贴,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碎。
“云弥!”
孟逸月立刻松开我,变脸似地换上了甜美的笑容。
“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要好好休息……”
魏云弥没有理会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繁郁,你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惊人。
短短五个字,却像是给我按上了消音键。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孟逸月站在我们之间,表情阴晴不定。
“她只是路过。”她抢先说道,连忙伸手去扶魏云弥,“快回去躺着,你还在发烧。”
魏云弥轻轻推开她的手:“逸月,你先回去吧。”
“我需要和繁郁单独谈谈。”
“什么?”孟逸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回去?就为了她?”
魏云弥轻轻叹了口气,凑近孟逸月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孟逸月的表情从愠怒转为震惊,最终化为复杂的不甘。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脸阴沉地抓起玄关架上的包包,小皮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愤怒的节奏快步离去。
别墅的门关上,只剩下我和魏云弥站在庭院里。晚风微凉,吹动她单薄的睡裙。
她的脸因为高烧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却为她平添了几分“病弱西子胜三分”的脆弱美。
“进来吧。”她转身走向里屋,声音轻飘飘的。
须臾的犹豫,我还是跟了上去。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茶几上散落着体温枪和退烧药,还有几个疑似孟逸月带来的几包花哨的卡通退烧贴。
魏云弥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裹紧自己。
“坐。”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沙哑。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此刻,那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无处遁形。
千言万语挤在喉管,最终只挤出了一句:“你……还好吗?”
魏云弥浅浅地笑了一下,却不见那个小酒窝。
“你来了,我就好了。”
她的直白让我耳根发烫,更让我难堪的是她炽热的眼神。我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给你……蜂蜜水,对嗓子好。”
魏云弥接过保温杯,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手背,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仰头轻轻抿了一口蜂蜜水,我这才发现她的左侧颈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正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浮动。
她餍足地舔了舔唇,原本干裂的唇瓣染上了水光锃亮的蜜色。
“甜,你煮的?”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一直盯着她的唇。我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艰难地点点头,突然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
“昨天……对不起。”我低头绞着手指,轻声道歉。
魏云弥放下瓶子,转正身子直视我的眼睛。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逃跑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魏云弥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她的指尖滚烫,带着发烧的热度。
“繁郁,看着我。”
我抬起头,对上她炽热的眼神。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回应我。”她轻声说,“我只想知道,你讨厌我吗?”
我猛地摇头否认:“不!当然不!”
“那……你喜欢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期待,“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的心跳快的几乎要蹦出胸膛。
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喜欢她教我解题时认真的侧脸,喜欢她送我裙子时期待的眼神,喜欢她在阳光下说“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时的坚定,喜欢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一切……
可是——
“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种喜欢。”我艰难地开口,“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魏云弥的眼睛暗了一瞬,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她凑近了些,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繁郁,我可以等。”
“等你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等你不再害怕。”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
她总是这样,包容我的怯懦,理解我的犹豫,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魏云弥……”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突然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掌心灼热。我慢慢收紧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但那首歌,我很喜欢。”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光。
“哪一首?”她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我的脸颊烧得通红,“那首……关于十月的歌。”
WefellinloveinOctober.
我们于十月坠入爱河。
魏云弥笑了,那个酒窝深深凹陷。她轻轻靠过来,额头抵着我的肩膀。
“繁郁,你真是……”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太狡猾了。”
我低头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变得柔软起来。
魏云弥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呼吸的热度透过校服穿到皮肤。她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指节,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还发烧吗?”我小声问。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但比早上好多了。”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脸。她的皮肤柔软而滚烫,几乎要把我的手心烫化。
“还是很烫。”我皱眉,“要不要再吃点药?”
她摇摇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牢牢按在她的脸上。
“你的手好凉,很舒服。”她微微眯眼,像只餍足的猫。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脸贴在我的掌心,睫毛轻轻扫过我的皮肤,引起一阵痒意。
“繁郁。”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刚才……是在吃醋吗?”
“什么?”我一愣。
“孟逸月。”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看到她在我家,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把手抽回。
“我没有!”
“撒谎!”她笑得更开心了,那个酒窝深深凹陷,“你刚才的表情,阴沉又委屈,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我别过脸,心里揪成一团。
“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被她抢走?”她歪着头,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抿着唇不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揪紧沙发上的软垫。
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繁郁,没有人能抢走我。”
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蜂蜜水的甜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声。
“除非……”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自己不要我。”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氤氲水汽的眼眸。
“我不会!”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魏云弥的眼睛笑弯成月牙。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轻佻地在我的掌心画圈。
“怎么,这么害怕失去我?”她的尾音上挑,带着无尽地诱导和蛊惑。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如果这是一个拙劣的陷阱,那么我的认知在意识到这是陷阱的那一刻传达给我的信息不是及时止损、悬崖勒马,而是甘之如饴地沦陷进去。
“我……我不知道。”我干涩地开口,“但我……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魏云弥歪着头笑了,她突然把脸埋进我的颈窝,轻轻环住了我。
“那就够了。”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膀,“繁郁,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她拥抱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把我碰碎。我僵了一瞬,最终缓缓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我的身上,我的脸似乎也要跟着烧了起来。
“你还在发烧……”我小声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往我身上挨蹭得更近了。
“所以你要负责照顾我。”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一只恃宠而骄的小猫。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魏云弥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苍兰香,此刻那股香气霸道地侵占我的鼻息,让我无处可逃。
“我……我不会照顾人。”
“骗人。”她抬起头,胧月般的双眸像是摄人心魄的漩涡,“你明明很会照顾人。”
“这次的蜂蜜水。记得吗?还有上次的800米跑,我摔伤了,你都快担心死了。还有上上周……”
“够了。”我红着脸打断她,“那都是小事。”
魏云弥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她掌心的温度几乎要把我烫化。
“对我来说不是小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繁郁,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温柔。”
我的喉咙发紧,说不出来话。魏云弥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一种透明的琥珀色,我能在里面看清自己涨红的脸。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慌乱地想要起身,却被魏云弥牢牢按住。挣扎间,她突然跨坐在我身上,额头抵着我的,双手捧住我的脸颊。
太近了。
我能数清她的睫毛,能看清她瞳孔里细小的纹路。她的退烧贴似乎已经不凉了,长发扫过我的颈脖。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比谁的更急促。
“繁郁……接吻吗?”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呼吸停滞。
接吻?现在?在这里?
她的眼睛近在咫尺,脸颊因为发烧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她的唇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圈。
那片柔软刚刚啜饮了蜂蜜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甜。
等等……我在干什么?我竟然真的在考虑她的提议?一个发烧的病号?
“你……你烧糊涂了……”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别开脸。
魏云弥却突然严肃起来,手指牢牢板正我的脸。
“繁郁,看着我。”
我被迫抬眼,对上她认真的视线。
“我没有烧糊涂。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的唇,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这个。”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唇已经贴了上来。这个吻与美术教室那个蜻蜓点水的截然不同,深入而灼热,带着蜂蜜的甜味侵袭我的口腔。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上那点柔软的触感上。
魏云弥的舌尖轻轻舔过我的下唇,我下意识地张开嘴,任由她深入。她的手指插进我的短发,轻轻扣住我的后脑。我的手也不自觉地搭上她的腰,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魏云弥才微微退开,额头抵着我的。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唇瓣染上锃亮的水光。
“我……好像烧得更厉害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推开她。
“你……必须要休息!”
魏云弥咯咯笑起来,小酒窝深深凹陷。
“害羞了?”
“才没有!”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你……你生病了!这样会传染的!”
“那正好。”她歪头看着我,眼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这样你就能留下来陪我了。”
我瞪大眼睛:“你……你故意的?”
魏云弥笑而不答,只是伸手把我拉回她身边。这次她没有再吻我,只是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
“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脆弱,让我不忍心推开。我僵硬地撩开她脸颊上凌乱的头发,努力放松自己石化的肢体。
“明明说好了……慢慢来的。”我盯着她似睡非睡的脸,小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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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抬眼皮,眼睛亮得惊人。
“好甜,是初吻吗?”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她的发丝。
“才不是……美术教室那次……”我小声反驳。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那个酒窝格外的甜。
“那不算。”她仰头看我,“那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
我的心沉了一下。原来在她眼里,那个让我辗转反侧的吻,可望而不可即的甜,不过是个意外。
“……哦。”
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徒然撑起身子凑到我面前。
“生气了?”
“没有。”我别过脸。
“撒谎。”她的手指轻轻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繁郁,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是个意外吗?”
我摇摇头,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因为……那不是我计划中的初吻。”
计划?
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词,魏云弥已经再次吻了上来。这个吻比刚才的更深入,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她的舌尖轻轻撬开我的齿关,蜂蜜的甜味在口腔蔓延。
我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终只能紧紧抓住沙发软垫。魏云弥的手捧住我的脸,加深这个吻。
就在我被吻得七荤八素时,她终于舍得退开一根手指的距离,额头抵着我的。
“这才是我想要的初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你……发烧了……”我再次试图用生病的理由自欺欺人地解释她的行为。
魏云弥却突然严肃起来,双手捧住我的脸。
“繁郁,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
“我想吻你,不是意外的那种吻。”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那种慢慢来那种在一起。”
她说的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我的喉咙发紧,说不出来话。
魏云弥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期待与忐忑。
“现在,轮到你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该怎么回答?说我每天都想她?说我每晚都在反复听她下载进MP3里的那些歌?课本里夹着她画的素描,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还是说,我害怕。
害怕这份感情只是一时兴起,害怕我们最终会分开,害怕失去她这个唯一的朋友。
“我……我不知道……”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魏云弥的眼神暗了一瞬,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等你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的包容让我眼眶发热,我垂下头,把脸埋进她的肩膀上。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她安抚状地抚摸我的发顶,“繁郁,我们来日方长。”
还没等我回话,她突然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下次还能亲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忙支起脑袋。
“你不是说慢慢来吗?”
“是啊。”她歪着头,笑得狡黠,“但接吻和确认关系是两码事。”
这是什么歪理?!
我睁大眼睛,却见她已经牢牢搂住我的臂弯,唇角挂着得逞的笑意。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我的心一软,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是……”
“就今晚。”她的声音放软,把脸往我身上蹭,“我一个人……害怕。”
我知道她在说谎。这个独居多年的女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在家就害怕?但她湿漉漉的眼眸带着祈求与期待望着我,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挣扎着要起身:“我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躺好!”我按住她,“病号就要有病号的样子。”
我起身去拿体温枪,朝她的额头按下开关。
“38.5℃。”我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眉头皱得更深了,“还没完全退烧,你得再吃一次退烧药。”
魏云弥乖巧地点头,却在我转身去拿药时,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繁郁……”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膀,“谢谢你留下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呼吸扫过我的颈侧,引起一阵战栗。
“先、先吃药。”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挣脱她的束缚。
她却不依不饶,把我搂得更紧了。
“繁郁,你就是我的退烧药。”
我的脸又烧了起来,轻轻推了推她。
“别闹了,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魏云弥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眼巴巴看着我起身去拿药。我回到沙发前,把药片和水杯塞给她。
“吃药。”
魏云弥接过药片,却迟迟不往嘴里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怎么了?”
“你喂我。”
“……”
我瞪大眼睛,耳根发烫。
“你自己没手吗?”
“没有。”她理直气壮地把手背到身后耍赖,“我是病人,我需要被照顾。”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药片,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唇边。魏云弥含住药片,舌尖却故意舔了下我的指尖。
我触电般缩回手,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魏云弥!”
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就着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好苦。”她皱着眉抱怨。
“活该。”
我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窗外,夜色渐深。我扶着她回到卧室。
魏云弥的床铺整洁得近乎苛刻,空气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她虚弱地躺下,却拽着我的手不肯放。
“躺。”她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位置。
我僵在原地,耳根发烫。
“这……不太好吧。”
“我都病成这样了,你怕什么?”她虚弱地笑了笑,懒懒地侧躺看向我,“就躺一会儿,等我睡着再走。”
我咬了咬唇,最终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
床铺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她身上特有的白茶香。魏云弥立刻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滚烫的额头埋在我的颈窝里。
“繁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后,这个家就再也没人来过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爸爸呢?”
“他?”魏云弥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讽刺,“他只爱我妈,不爱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抚摸她的长发。魏云弥往我怀里钻了钻,呼吸渐渐平稳。
“所以……谢谢你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谢谢你……愿意接纳这样的我……”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将她搂得更紧。
这个在所有人眼里完美无瑕的魏云弥,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
我鼓起勇气,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睡吧,我在这里。”
窗外,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这一刻的魏云弥如此真实,不再是那个众人眼里完美的优等生,只是一个会生病、会脆弱、会依赖别人的普通女孩。
而我,竟然成了她需要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魏云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额头抵着我的手臂。她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温热而潮湿。
我轻轻回握她的手,看着她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怀中的女孩呼吸渐趋平稳均匀,而我却清醒得可怕。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那种想要靠近,又怕靠得太近;想要拥有,又害怕失去的感觉。
我轻轻移开她的身体,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晚安,魏云弥。”
12. 退缩的壳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关上房门。客厅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茶几上散落的退烧贴和体温计提醒着我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魏云弥发烧了。
魏云弥吻了我。
魏云弥说喜欢我,还愿意等我和她在一起。
这三个事实在我脑海里轮番轰炸,让我的心跳始终无法平静。我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柔软的触感。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李阿姨说你今晚没回家?”
我盯着那条消息,斟酌着措辞回复道:“同学生病了,我留在她家照顾她。”
“嗯,好好照顾自己。”
我盯着这条简短的信息,胸口泛起酸涩。妈妈在制衣厂工作,厂里包吃包住,每周只有半天的假期,根本没时间回家管我。
城中村那间潮湿阴暗的出租屋,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但此刻,我在魏云弥的家里,我的心思全在那个发着高烧的女孩身上。
今夜,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轻轻推开卧室门,借着月光看向床上的魏云弥。她睡得正熟,黑发散在枕上,像一幅水墨画。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
“唔……”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手心,睫毛轻轻颤动。
我赶紧缩回手,生怕吵醒她。正要转身理解,突然听见她含糊的梦呓:“繁郁……别走……”
我的猛地一跳。
她是在做梦吗?梦里……有我?
犹豫片刻,我最终还是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走。”
魏云弥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我静静地看着她,月光勾勒她精致的睡颜,秀气的眉眼,小巧高挑的鼻,一看就很好亲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睡眼朦胧中,我感觉有人轻轻拉了我一把,然后我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睡吧。”魏云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睡意的沙哑。
我太困了,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会醒,就这样靠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被生物钟唤醒。睁开眼,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而魏云弥正支着下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早。”她笑着说,小酒窝深深凹陷。
我猛地坐起,这才发现我们居然同床共枕了一整晚!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个认知还是让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你、你退烧了?”我结结巴巴地问,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把额头贴过来:“你摸摸看。”
她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但我的心跳却快得不正常。近距离看,她的睫毛纤长得不可思议,像一把细密的扇。
“……是退烧了。”我小声说,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
魏云弥却不依不饶地凑近,近得我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昨晚有人趁我睡着偷偷亲我。”
我的肢体瞬间石化,下意识出声反驳:“我没有!”
“骗人。”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狡黠地眨了眨眼,“就是这里。”
我这才想起昨晚那个轻如羽毛的晚安吻。明明是趁她熟睡才偷亲的,没想到竟然被正主抓包了,这个认知让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是……”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伸手捏了捏我发烫的耳垂。
“繁郁,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得像滴血?”
我慌乱地拍开她的手,手忙脚乱地下床。
“我、我该去上学了。”
魏云弥这才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睡裙的肩带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
“急什么?才六点。”她指了指洗漱间的方向,“里面有新的牙刷和毛巾,洗漱完一起吃早餐。”
我僵硬地点头,逃离似地冲进洗漱间。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却浇不灭脸颊的热度。镜子里的女孩眼神慌乱,嘴唇红肿——都是昨晚那个吻的最终。
等我磨蹭完,魏云弥已经换好了校服,正在厨房煎蛋。
“过来。”她头也不回地说,“帮我系围裙。”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围裙带子。她的黑发垂在颈侧,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我的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系了个蝴蝶结,生怕碰到了她。
“系好了。”我小声说,正要退开,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她转身面对我,眼神认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昨晚的吻,昨晚的告白,昨晚的同床共枕……每一幕都清晰地映在脑海。
“……记得。”
魏云弥的眼神亮了起来,她凑近一步,近的我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
“那你的答案是?”
我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
“我……”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魏云弥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去开门。门外站着孟逸月,手里领着精致的早餐盒。
“云弥!我给你带了——”她的声音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魏云弥却语气轻快:“繁郁昨晚照顾我,现在我们要一起吃早餐。”
孟逸月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我,让我如坐针毡。
“是吗?”她冷笑一声,“可惜我的早餐只带了两人份。”
我喉咙发紧,她话里的排斥和敌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没事。”我干涩地开口,转身拿起了沙发上的书包,“你们吃吧,我先去上学了。”
魏云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不许走。”她转头对孟逸月说,“早餐我们三个人分着吃。”
孟逸月的表情瞬间扭曲:“魏云弥!这是我特意给你——”
“那就谢谢了。”魏云弥一把接过餐盒,另一只手依然牢牢扣住我的手腕,“繁郁昨晚照顾我一整夜,她比我更需要补充体力。”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一整夜?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暧昧?
孟逸月的视线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们……你们昨晚……”
“我发烧了,繁郁照顾我。”魏云弥平静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我早已被孟逸月千刀万剐。我轻轻挣脱魏云弥的手,低声说:“我先走了。”
“等等!”魏云弥追到门口,不顾孟逸月难看的脸上,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三明治。
“路上吃。”
我点点头,逃离似地离开了别墅。身后传来孟逸月尖锐地质问:“魏云弥!你什么意思?我特意早起给你买早餐,你就这样对我?!”
晨光熹微,刺得我眼睛发酸。手里的三明治还带着温度,我却突然没有了胃口。
公交车上,我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发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魏云弥发来的消息:“别理她,中午美术教室见?”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什么都没有回复。
教室里,同学们三三聚在一起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我机械性地翻开课本,眼前全是孟逸月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
她和魏云弥现在在干什么?一起吃早餐?讨论我这个不速之客?
“繁郁!”
林小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站在我面前,表情复杂:“班主任找你。”
办公室的空气弥散着复印纸和微涩油墨的粉尘味,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繁郁,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你数学进步很大。”
我攥紧了校服下摆。
“但其他科目还是太差。”她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成绩,打不好基础连本科都难上。”
“老师知道你家庭情况特殊……”她欲言又止,“但高考不会因为任何原因降低标准。”
走出办公室,我抬头望了望天。今天的天空阴沉昏暗,铅笔色的云弥散在虚无的苍穹上,像极了我此刻灰暗的心情。
回教室的路上,我刻意避开了前门,直接朝后门走去,仿佛这样就能降低我的存在感。
魏云弥已经来了。她被簇拥在人群里,笑容明媚,桌上的慰问零食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孟逸月紧贴着她,时不时凑到她耳边说些什么,引得魏云弥轻笑。
人群攒动,起哄和哄笑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又近又远。这层可悲的厚屏障,永远将我隔绝在外,无时无刻在提醒着我不过是个局外人。
看啊,这才是她的世界。朋友环绕,欢声笑语,而不是和繁郁那个阴郁孤僻的怪谈躲在美术教室接吻。
我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翻开课本假装复习。前排的嬉闹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膜,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起头,魏云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我昨晚给她的保温杯。
“给你的,银耳羹。”
前排几个女生齐刷刷地回头,眼里带着探究和好奇。孟逸月的视线尤其锐利,像刀子一样扎了过来。
“谢谢。”我小声说,不动声色地把保温杯推到一旁。
魏云弥皱了皱眉,俯身凑近在我耳边低语:“中午美术教室见?”
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让我回想起昨晚那个吻。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躲。
“我……我中午要去图书馆。”
魏云弥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你和她们一起去吧。”
魏云弥直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上午,我都如坐针毡。
魏云弥的座位就在第四排,我一抬头看白板就能看见她。她回头看过我几次,我都假装没注意,假装低头盯着课本。
午休铃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图书馆,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机械性地翻看练习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魏云弥发来的消息:“为什么躲着我?”
我盯着着条信息,最终把手机关机。
临近放学,前桌的同学突然转过身敲了敲我的课桌:“繁郁,今天下午我和魏云弥换值日了,放学后你跟她打扫卫生。”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终只是呆滞地应了一声。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和魏云弥两个人。
我拿着扫帚慢腾腾地从后排往前扫地,生怕和她对视。魏云弥站在讲台上擦白板和灌墨水,动作利落,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扫到她的座位时,一支油性笔突然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边。我愣了一下,刚蹲下想捡起,视野里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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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一双鞋。
“繁郁。”
魏云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我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抓起笔转身就想逃,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
“为什么躲着我?”她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别过脸,喉咙发紧。
“我没有。”
“撒谎。”魏云弥的手指收紧,力道大的出奇,“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在躲我。”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云阴郁得像笼在人心上怎么都化不开的郁结,我的胸口也被那堵云闷得难受。
“我只是……需要时间。”我艰难地开口。
“时间?什么时间?”
“想清楚……一些事。”
魏云弥沉默片刻,突然松开手,向前一步逼近我。我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后腰抵上课桌。
“什么事?”她的声音带着执拗,眼里的侵略性看得我腿软,“关于我?关于我们?”
太近了。
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我盯着她开合的唇,突然回想起昨晚那个带着蜂蜜甜味的吻。
“我……”
她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
“繁郁,不要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让我浑身一颤。
“你知道昨晚我有多开心吗?你来了,你留了下来,你还……”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下唇,眼神暗了下来。
“可是今天,你又缩回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发酸。
“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你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人,而我只是个连本科都考不上的差生。”
魏云弥的表情僵住了,眉头紧蹙。
“谁说的?”
“班主任。”我艰难地别开脸,“她说得对。你应该和孟逸月那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
魏云弥突然扣住我的肩膀,眼睛亮得惊人。
“看着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是繁郁。”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如果你担心成绩,我可以帮你补习,但别用这种理由推开我。”
“可是……”
“可是什么?孟逸月?”她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我内心的疑虑。
“……她喜欢你。”我小声说。
“所以呢?”她反问,那双眼睛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违心的吐出几个字:
“所以……你们更般配。”
魏云弥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
“我只说一次,我不喜欢孟逸月,也不觉得我们般配。”
“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她的眼神坚毅而笃定,衬得我的怯懦和逃避愈发无处遁形。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但请不要把我推给别人。”
我的心被她的一番话激得又酸又涨,可心还是不断在叫嚣着逃避。
“可我……还是害怕。”
“怕什么?”
“怕这一切……不是真的。”我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怕你只是一时兴起,怕我们最终会……”
“会什么?”
“会分开。”
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的眼眶突然发热。魏云弥是我唯一地朋友,是我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如果这束光也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魏云弥沉默了片刻,突然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
“繁郁,看着我。”
“我不是一时兴起。”她一字一顿地说,“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怕失去,怕受伤,怕这一切只是梦。”
她的拇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意,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但有些风险,值得去冒。”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魏云弥的脸近在咫尺,眼神炽热得几乎要把我烫化。
“我……”
“嘘。”她的食指轻轻抵住我的唇,“不需要现在回答我。”
她退开一步,抽出我手里紧紧攥着的油性笔,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先把值日做完,好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接过我的扫把,转身接替我扫地的活。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魏云弥不是在逼我做事,而是在告诉我——无论我选择前进还是后退,她都会在那里等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抹布开始擦玻璃。魏云弥扫地的声音沙沙作响,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务,无声而默契。
擦完窗户,我发现魏云弥正倚在讲台边看我。她手里拿着一个纸飞机,轻轻一掷,纸飞机稳稳地落在我的脚边。
我弯腰拾起,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是一副速写——一个瘦骨嶙峋女孩半蹲于地,弯腰拾地上散落一地的作业本。右下角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我们相遇于十月。”
我的脸瞬间涨红。原来她记得我们相遇的每个细节。
13. 慢慢
放学路上,我们并肩走着,距离比平时近了些。魏云弥的手指时不时蹭过我的手背,像是不经意,又像是试探。
“你……还在发烧吗?”我小声问。
“早退了。”她歪头看向我,“怎么,想再照顾我一次?”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
魏云弥突然抓住我的手,强硬地与我十指相扣。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牢牢地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却没有一点想要挣扎地冲动。
“魏云弥……”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鼓起勇气,“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你会不会……有一天觉得我很无聊?”
魏云弥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
“繁郁,你觉得阳光无聊吗?”
我愣住了。
“什么?”
“你讨厌阳光,但它每天都来,从不缺席。”她轻声说,“我对你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这个比喻太过美好,美好得让我不敢置信。
魏云弥突然拉着我拐进一条小巷,将我抵在砖墙上。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里……”她的指尖轻轻点上我的唇瓣,“可以吗?”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喉咙里发不出声音。魏云弥歪头逼近我的脸,眼底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巷子外传来学生嬉戏打闹的声音,近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拐进来撞见我们。这种随手可能被发现的危险让我的心打起退堂鼓,却又奇艺地滋生出一股隐秘的刺激感。
“会……会被看见……”我小声嗫嚅着,手指攥紧了她的校服下摆。
魏云弥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尖。
“那又怎样?”
我紧张得几乎窒息,却在她缓缓靠近的瞬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比昨晚的更加温柔,带着蜜桃的香甜。她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轻轻碾磨我的,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却顺从地张开嘴仰头承受这个吻。软绵绵的像是飘在云端,心像在温水里被泡得软胀酸涩,却只能感受那点柔软的温热相触引起的细微战栗。
“呼吸,笨蛋。”她稍稍退开,鼻尖蹭了蹭我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气,连忙大口喘息,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魏云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个小酒窝深深凹陷。
“这么紧张?昨晚不是亲过了?”
“才没有!”我红着脸反驳,却引来她更灿烂的笑容。
她再次凑近,这次只是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唇角。
“我们慢慢来。”她牵起我的手,十指紧扣。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耳边仿佛适时的回响起那首歌,吟唱着关于十月与爱情的诗篇。
经过便利店时,魏云弥突然拉着我走了进去。
“要买什么?”我疑惑地问。
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冰柜,拿了两罐啤酒。结账时店员狐疑地打量我们,魏云弥却面不改色地扯谎:“给我爸买的。”
走出便利店,她神秘地眨了眨眼。
“敢喝吗?”
我咽了咽口水:“……敢。”
我们找了个僻静的小公园,坐在秋千上。魏云弥拉开易拉罐,泡沫立刻涌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舔掉易拉罐上的酒液,样子滑稽又可爱。
“干杯。”她替我打开了另一罐后递给我,“庆祝你数学及格。”
苦涩的啤酒味带着麦芽的香味,我皱眉小口啜饮,酒精很快爬上脸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魏云弥的脸也红扑扑的,眼睛水润又明亮。
“繁郁,”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十月吗?”
我摇摇头,酒精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
“因为十月是遇见你的季节。”她仰头啜饮了一口啤酒,“也是我喜欢上你的季节。”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WefellinloveinOctober...”她轻声吟唱起那首歌,眼神迷离。
秋千轻轻摇晃,晚风拂过我们的发梢。魏云弥突然转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
“繁郁,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酒精的作用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脸在路灯下美得不真实,眼里盛满了期待和忐忑。
“我……”
“不用现在回答。”她突然打断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又心急了。”
我盯着她落寞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答应了,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拉扯我的理智。
“我……”我深吸一口气,酒精让我的勇气比平时多了一分,“我需要再想想。”
魏云弥的眼神暗了一瞬,却也没有再逼我。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温热而柔软。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的声音很轻,“等你准备好为止。”
夜风微凉。我低头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我的骨节分明,对比鲜明却又意外和谐。
“魏云弥,”我鼓起勇气开口,“如果……如果我真的答应你了,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我小声说,“我什么都不会,连恋爱也没谈过。”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她凑近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怎么会呢?繁郁。”她的眼睛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谈恋爱,你会觉得我麻烦吗?”
我的呼吸被她搅得愈发紊乱,红着脸摇头。
“正是这样的你,才最让我着迷。”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香,熏得我头晕目眩,“你不需要会什么,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手里的易拉罐。铝制罐身发出清脆的形变声,在寂静的夜格外清脆。
“那……那我们要怎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如果在一起的话……”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
“就像现在这样。”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哄小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周末去我家写作业,偶尔……”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神飘向我的唇。
“偶尔接个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连忙灌了一大口啤酒掩饰自己的慌乱。酒精灼烧这喉咙,却浇不灭脸上的热度。
“谁、谁要和你接吻!”
魏云弥笑得前仰后合,秋千随着她的动作吱呀作响。
“昨晚是谁趁我睡着偷亲我来着!”
“我没有!”我红着脸反驳,却引来她更灿烂的笑容。
夜色渐深,公园里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我们并肩坐在秋千上,谁都没有再说话。酒精让我的思绪变得迟钝,却也让那些烦忧暂时远去。
“该回家了。”魏云弥看了看时间,“再晚就没公交车了。”
她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的掌心温暖干燥,牢牢裹住我的。
公交车上,我们坐在最后一排,魏云弥靠着窗,我靠着过道。酒精的作用下,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朦胧中,我感觉有人轻轻拨开我的刘海,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睡吧。”魏云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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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无尽的温柔,“到站我叫你。”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任由自己沉入梦乡。她的肩膀很柔软,带着淡淡的白茶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北栈村到了,请乘客们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广播把我惊醒。我猛地坐直身,这才发现车上只剩下我两个人。
“怎么不叫醒我?”我慌乱地擦了擦嘴角,生怕自己流了口水。
魏云弥笑着摇摇头:“看你睡得太香了,舍不得叫醒你。”
城中村的入口就在不远处,街道周围的店铺次第亮起。公交车的广播在催,我这才意识到离别在即,酒瞬间醒了大半。
“那……我先回家了。”
魏云弥牵着我来到后车门,却在我即将下车时把我拽住,偷走一个吻。
“明天见,繁郁。”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声嘟囔:
“明天见。”
公交车门渐渐关闭,我们之间隔着透明不舍地对视。看着她随着公交车渐渐离去的身影,我的胸口溢着一种陌生的、甜蜜的酸胀感。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魏云弥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手机屏幕亮起,是她的消息:“到家了吗?”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该回些什么,最终只是简短地回了个“嗯”。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几次,她发来一张照片——是我靠在她肩膀上熟睡的侧脸,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影在脸上投下错落的阴影。
“偷拍。”她附上一个狡黠的表情。
我的耳根瞬间发烫,把脸埋进枕头里。
手机又震动起来:“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打字回:“都可以。”
“那就红豆面包?”
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颤。那是我们初识时的食物,是这段奇妙关系的起点。
“好。”我回复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天清晨,教室里弥漫着窸窣的嘈杂声。我刚坐下,就发现桌洞里静静躺着一块红豆面包,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早安,我的蕨类植物。”
纸条背面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云。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进课本,抬头正好对上魏云弥含笑的眼眸。她正坐在前排,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
午休时分,我正要去卫生间,却在走廊的拐角被人一把拉进空教室。魏云弥把我抵在墙上,指尖轻轻摩挲我的唇。
“想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发烫。
“我们早上才见过……”
“那也想。”她凑的更近,呼吸拂过我的鼻尖,“昨晚梦到你了。”
空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也许是她凑得太近,也许是气氛过于暧昧,我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
“梦到了什么?”
她轻笑一声,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
“梦到你说‘我愿意’。”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魏云弥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我无处可逃。
“我……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她退开一点,“不着急,我有的是耐心。”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孟逸月发来的消息。魏云弥皱眉掉手机,却引来对方接二连三的消息轰炸。
“她……很在意你。”我低声说,胸口却泛起酸涩。
魏云弥直接把手机关机。
“我只在意你。”她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别想太多,嗯?”
这个吻太过温柔,让我眼眶发热。我点点头,贪恋地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白茶香。
14. 躯壳
接下来的几周,魏云弥总是找各种理由和我独处——放学后值日,午休时美术教室,放学后相伴回家,周末“补习功课”。
每次独处,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推进我们的关系:一个拥抱,一次牵手,或是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临近十一月末,秋意渐浓。班里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穿上了校服外套,这让长期以往即使是大夏天也裹着厚外套的我多了几分归属。
真好。接下来的季节,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用宽大的衣服裹住嶙峋的骨骼。
没有人会用可怜或者嫌恶的目光打量我,我也不必再忍受严酷的热度下依然坚持裹外套的日子。
想着,我看向窗外渐趋萧索的梧桐。残阳坠洒余晖,暮色映晔云霞,像是在谱写夏日的序章。
人总会因为周遭的环境变化变得感性和敏感,我就是这样伤悲怀秋的人。
某个放学后的归途路,我盯着手背上因为遇冷空气而发紫的网状青斑,悠悠地开口问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魏云弥,如果有一天我变胖了,你还要我吗?”
魏云弥的脚步停住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斜长。她的手指还扣在我的指缝里,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微微收紧。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试探。
我低头看我们交握的手。她的纤长白皙,而我的依然骨节分明,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丑陋的网状青斑浮在手背上,像中毒了一样。
“就是想知道。”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如果我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会觉得我美吗?”
我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随着寒意的侵袭,裹加在身上的卫衣和长袖越来越多,而魏云弥叫我去美术教室绘画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得让我心慌。
魏云弥沉默了很久。久到一片泛黄的梧桐叶从我们之间飘落,擦过她的肩膀,又轻轻砸到我的鞋尖上。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却突然松开我的手,用她温热的手掌捧住了我的脸。
“繁郁。”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凸起的颧骨,“你以为我爱的是你的骨头吗?”
我僵在原地。她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烧我冰冷的皮肤,驱散了那点秋风擦过脸颊的寒意。
“难道……不是吗?”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笑容不像平时那样明媚张扬,而是带点无奈的苦涩。
“我画过很多你的素描。”她轻声说,“有你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的样子,有你低头看书时刘海垂落的弧度,还有你每次被我逗笑,右嘴角比左边先扬起来的小习惯。”
她的指尖从我的脸颊一路滑到唇角,像在描摹一副画。
“这些和你的体重有关系吗?”
我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笨蛋。”魏云弥叹了口气,额头轻轻抵住我的,“我爱的根本不是一具骷髅,而是在这具身体里闪闪发光的繁郁。”
夕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那……”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如果以后我变胖了……”
“那就画你笑起来的眉眼。”她打断我,“画你吃饱后揉肚的模样,画你冬天裹成小熊圆滚滚的背影。”
她退后一步,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快速翻到最新的一页——一个略显圆润却健康的繁郁坐在窗边,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的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手里还拿着半块红豆面包。
右下角的日期是——昨天。
“你看。”魏云弥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张画上,“我想象过一千种你的模样,每一种都让我心动。”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我伸手替她拨开,眼角却愈发湿润了。
“所以,”她动作轻柔地替我抹去眼角的湿意,“现在还担心我不要你了吗?”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回想起MP3里那句触动人心的对白:
“我爱你不只是因为你是谁,而是跟你在一起时,我是谁。”
梧桐叶打着旋簌簌坠地,掠过地面时又发出脆响,像极了我被触动的心弦。
“嗯。”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们去吃红豆面包吧。”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的力度让我感到一阵被需要的暖意。
“好啊。”她的声音轻快得像一只雀跃的小鹿,“不过这次可不许只吃一半就说不饿了。”
我低头笑了笑,想起之前每次她给我的零食,我总是吃一半就借口饱了。其实不是不饿,只是习惯了克制,害怕自己会依赖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我尽量。”我小声承诺。
我们拐进了街角那家面包店,暖黄的灯光和烘焙的香气扑面而来。魏云弥轻车熟路地夹起两块红豆面包,又顺手拿了一盒热牛奶。
“给。”她把牛奶塞进我手里,“天冷了,喝点热的。”
我捧着温热的牛奶盒,感受热量透过纸盒传到掌心。那股被人惦记的暖意淌入心河,让我既感动又不知所措。
便利店的玻璃窗外,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我们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分食着同一块红豆面包。
“好吃吗?”魏云弥歪头看向我,嘴角沾着一点红豆馅。
我点点头,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馅料。这个动作太过自然,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抱……抱歉……”我慌忙想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别收回去。”她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盯得我脸颊发烫。“我喜欢你这样碰我。”
手心下的皮肤温暖细腻,我的心仿佛被泡在蜜罐里,震荡起一圈圈触动的涟漪。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任由她握着我的手,感受她脸颊的温度。
面包店的玻璃窗映出我们的倒影。两个身着校服的女孩靠在一起,一个明媚如初升朝阳,一个安静如蕨类植物,却意外和谐。
走出面包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次第亮起,晕染开的光圈为寒冷的秋夜增添了几分暖意。魏云弥的手紧紧握着我的,仿佛生怕我跑掉。
“冷吗?”她问。
我摇摇头,却被一阵呼啸的冷风吹的不禁打了个寒颤。魏云弥顺势解开自己的围巾,仔细地绕在我的脖子上。
柔软的羊绒面料还带着她的体温,她换了新的木质调香水,像是原木劈里啪啦于壁橱燃烧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暖烘的气息包裹着我,让我的体温渐渐回升。
“这样就不冷了。”她满意地整理着围巾的褶皱,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下巴,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公交站台前,我们并肩坐着等车。魏云弥突然从包里掏出MP3,把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
这次她放的是另一首我没怎么听过却旋律祥和温柔的歌,我扫了一眼歌名——《Shewasaprettyone》。
“Shewasaluckyone,
她是个幸运的人,
Atleastthat''swhatitseemed,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Whatwasgoingon,
到底该怎么继续下去,
Frombehindthescenes,
躲在幕后的我,
Becausemyheartstillbreaksforyou,
我的心还在为你掉泪,
Andtherewasnothingwecoulddo,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Iwould''veseenyouagain,
我将来再见到你,
AndIstillcallyouafriend,
我还能以朋友称呼你,
Whenit''stime,let''sstartanew,
当时机到了,我们就重新开始,
SomanytimesIjustfeellow,
我真的失落过很多次,
Andwonderwheredoestimego,
想知道这些时间都去哪儿了,
ButwhenIlookatthesky,Iknowit''snevergoodbye,
但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忘怀,
It''sjustasweethello,
仅仅是一句“你好”也那么甜,
AndyetIhadn''thadaclue,
尽管我没有你的消息,
Eventheclosestonestoyou,
甚至那些你身边发生的事,
Ishouldn''thavetakenthechancetoofferyoumyhand,
我不该这样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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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Except,nooneknew,
即便,无人知晓……”
这首歌的歌词平白简单得连我这个英语白痴都听得懂。这不是甜蜜的告白,更像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思念和遗憾。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转头看向魏云弥。她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这首歌……”
“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她很喜欢吟唱这首歌。”她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我愣住了。魏云弥很少提起她的母亲,那个为了美丽不惜一切代价的女人。
“她……唱给谁的?”
“不知道。也许是写给某个她曾经爱过的人,也许是写给年轻的自己。”她顿了顿,继续补充,“我只知道,她到死都没能把这首歌唱给那个人听。”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起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围巾。魏云弥的母亲,那个偏执追求完美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她一定很遗憾。”我轻声说。
魏云弥突然转向我,眼神复杂。
“繁郁,我不想有遗憾。”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所以,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比朋友更多的那种喜欢。”
我地心跳漏了一拍。公交车适时地驶来,刺眼的车灯照亮了彼此交握的手。
“车来了。”我小声说,试图挣脱开她的手。
魏云弥却没有动,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走吧。”她最终松开手,站起身,“我送你回家。”
上了车,我们坐在倒数第二排。车厢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凝结了一层液化的水雾。魏云弥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朵云,里面写着“FY”。
幼稚又甜蜜的小把戏。
我忍不住笑了,学着她的样子在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突然凑近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连忙看向四周,生怕被人看见。好在车上人不多,没人注意到后排两个女孩的小动作。
“害羞了?真可爱。”
她捏了捏我的耳垂,我别开脸却忍不住嘴角上扬。魏云弥得寸进尺地凑过来,把头枕在我的肩上。
“困了。”她小声嘟囔,“借我靠一会儿。”
她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苍兰香,柔软地发丝蹭着我的颈,引起一阵痒意。我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繁郁。”快要到站时,她突然开口,“明天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这不是告别,而是一个承诺——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相见。
“嗯,明天见。”我轻声回应。
车到站了。隔着车窗,我看到魏云弥站在后车门,眼神一直锁着我,直到公交车驶远,最终消融于夜色。
我低头将脸埋进她的围巾里,深嗅一口气。木质调的雪松像闷着阳光晒透果皮的微苦树脂香,是她的味道。
心里那块空洞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被她的气息包裹和填满。
回到家,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手机突然震动,是魏云弥发来的消息:“围巾明天记得还我。”
我抱着手机傻笑,回复道:“知道了,小气鬼。”
“不是小气,是想找个理由见你。”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甜。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消息:“晚安,小蕨。”
小蕨?
我盯着这个亲昵的昵称看了许久,最终回复:“晚安。”
窗外的月光窃入窗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放下手机,我盯着天花板发呆。
魏云弥说爱我的灵魂,不是这具瘦弱的躯壳。可如果没有这具躯壳,她又怎么会注意到我呢?
这个念头让我的胸口发闷。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和魏云弥之间,到底算什么?她也会在班上和其他女孩拥抱、牵手,相较于我,不过是比朋友多了几分亲密罢了,这真的是喜欢吗?
如果要承担那些可能会失去她的风险开启这段恋情,那为什么不能以朋友的关系一直相守下去?
我不想失去她,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恋人。
我不敢赌。
手机屏幕里的那句“晚安”随着息屏变暗。窗外,十二月的寒风呼啸而过,拍打着出租屋单薄的窗户。
15. 静女其姝
寒潮侵袭的十二月初,我和魏云弥的关系也随着骤降的温度落到冰点,我躲了她整整三天。
魏云弥传给我的纸条,我假装看不见;她借给我的围巾,被我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她偷偷塞进我书包的热饮和巧克力,我趁课间偷偷塞回她的抽屉里。
她气的在走廊拦住我,我却低头钻进她的臂弯下一溜烟的躲开,留她一个人僵在原地。
活该,谁让她非要和孟逸月喝同一杯热可可。
明明说喜欢我,却还要和别人那么亲密。
我缩在教室角落,把脸埋进臂弯。明明倦怠的困意侵蚀意志,我却偏要睁着那双干涸的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酸涩的情绪冲刷出苦楚的湿意。
窗外的寒风呼啸,玻璃窗被吹得嗡嗡作响,就像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早读铃响,教室里嗡嗡的响起懒散的读书声。我刚收拾好情绪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晦涩的文言文,却忽然发现前桌换了人。
那个总扎着马尾的女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魏云弥的后脑勺。她今天没扎头发,黑绸子似地垂在和我同款的蓝色校服外套。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她突然开始声情并茂地背诗,声音比平时响亮三倍。背到一半,她还故意做思考状转过来面对着我。
教室的白炽灯照在她脸上,窗外泛着鱼肚白的惨淡,分不清她的脸和天色谁比谁的更清冷三分。她的眼下有淡淡青黑,嘴角却若有似无地挂着狡黠的笑意。
“爱而不得,搔首踟蹰……”
这明明是一篇只需要赏析的古诗!我死死盯着课本,耳根却烫得要烧起来。
她每背一句,就朝我眨一下眼,仿佛那个躲在城墙角躲着不见人的“静女”就是我。
“魏云弥。”她的“同桌”忍不住问,“老师没要求背这篇啊?”
“我喜欢。”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背诵,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溪流,“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草莓味的优酸乳,吸管隙还别了一根狗尾巴草。
“匪女之为美……”她的手指划过草茎,目光却紧锁在我身上,“美人之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立刻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
旁边的男同学窃笑一声,仿佛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这么喜欢这首《静女》?”他问。
“嗯。”魏云弥眼皮都没抬,一本正经地说,“写得很真挚。”
真挚个鬼!
明明就是在用“爱而不见”讽刺我躲她,用“搔首踟蹰”暗示自己这几天有多煎熬。
下课铃响,她赖在前桌座位不走,把玩着那根狗尾巴草。
“某位静女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谁躲了!”我伸手抢过草,“把前桌还给我……”
她突然伸手攥住我的手腕,草穗扫过我的掌心。
“那还生气吗?”
痒意从手心窜到心口,我抽回手小声嘟囔:“幼稚……”
“嗯,我幼稚。”她笑着凑近,“所以静女原谅我了吗?”
透亮的白炽灯照在那跟狗尾巴草上,毛茸茸的穗子镀上了层细碎的银边。
我盯着她袖口沾上的草屑,突然发现她校服右袖有块模糊的泥印,像是清晨去摘野草时蹭到的。
……疯子。
我盯着那块泥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今天的清晨有多冷我是能切身体会的,她居然为了一根破草……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云弥歪头看我,黑发垂在肩头,衬得脸色更苍白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不比我的少,显然这几天也没睡好。
“原谅我了吗?”她又轻声问了一遍。
我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狗尾巴草。草茎上还带着些许剔透的露珠,凉意渗人。
“……我没生气。”我最终憋出这四个字,满腔的酸涩和愠怒早已被软化成一摊水。
“撒谎。”她突然伸手戳了戳我的脸颊,“你这几天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拍开她的手,脸颊发烫。
“……你和谁喝热可可都跟我没关系。”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指尖轻轻戳了戳我的脸颊。
“原来是因为这个?孟逸月那杯是我买给你的,被她抢走了。”
我猛地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
“骗人。”
“真的。”她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票,“看,香草味的,你的最爱。”
我盯着那张小食堂的小票,日期确实是三天前,胸口那股郁结突然就消散了大半。
“那……那也不能和别人喝同一杯……”
魏云弥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
“吃醋了?”
“没有!”我慌忙推开她,耳根烫得厉害。
手里的狗尾巴草都快被我揉烂了,魏云弥趁我不备,一把抢回那根草,轻轻扫过我的鼻尖。
“啊嚏!!!”我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幼稚鬼!”
我红着脸去抢,她却把草举得老高。
“静女其姝——”她拖长音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踮起脚尖去够那根草,却被她灵巧地避开。周围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魏云弥!”我压低声音警告。
她这才收敛了些,把狗尾巴草别在我的耳后,指尖把我耳侧的发丝撩至鬓角。
“好看。”她笑着说。
我伸手想摘下来,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
“别摘。”她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就当是……和好的信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任由那根滑稽的狗尾巴草留在耳侧。
午休时分,魏云弥拽着我来到了美术教室。她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给,热可可。这次没人能抢走了。”
保温杯递到我手里,温热透过金属壁传入掌心。我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巧克力迸发着香草的香甜气味立刻盈溢鼻腔。
“你什么时候……”
“今早。”她歪着头看我,“知道你会原谅我。”
我抿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暖绒的可可填融肠胃,身体瞬间就暖了起来。
“……好喝。”我咂了咂嘴,满意地眯起了眼。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酒窝深深凹陷。
“那……不躲我了?”
我摇摇头,耳根发烫。魏云弥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小猫。
“那就好,这几天想死我了。”
我的脸瞬间涨红,别开她的手小声嘟囔:“谁叫你……和别人喝同一杯可可,你活该。”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那双眼睛亮像得流动的光谱棱镜。
“原来这么在意啊?”她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那以后我的饮料只和你分享,好不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保温杯。
“谁、谁要和你分享……”
魏云弥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抹去我嘴角的巧克力渍。她的指尖温热,轻轻擦过下唇,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骗子,明明就很喜欢。”
我别过脸,手心里保温杯的热度仿佛也烫到了脸颊。
饮尽热可可,魏云弥支起画架,我一如既往地坐上窗边的椅子。
“今天画什么?”我问。
魏云弥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耳后的狗尾巴草。
“画我的静女。”她笑着说。
这个称呼让我脸颊发烫,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她道晚安时叫的“小蕨”。魏云弥突然停下笔,走到我面前。
“别动。”她伸手调整狗尾巴草的角度,毛茸茸的穗子轻曳,“就这样,很美。”
她的指尖擦过我的耳廓,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放松。想象我们在公交站台,你在听那首歌。”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窗外的天色晕染阴郁,魏云弥的目光像是有实质性的热度般,盯得我脸颊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笔,把画板转向我。
画中的女孩坐在椅子上,耳后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画的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小字:“给我的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
“魏云弥……”
她走到我面前,扣住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
“繁郁,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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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字字清晰,“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害怕我会像对其他人一样对你,害怕我们最终会分开。”
我的心猛地揪紧,她总是能看穿我的所有心事。
“但我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她的指腹轻轻摩挲我的指节,“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不是静女,不是蕨类植物,不是骨之花,只是繁郁,我喜欢的繁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热可可,画架,狗尾巴草,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魏云弥的脸清晰得不可思议。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毙溺在那双深情的眼睛,可理智却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开口答应。
她眼里流转的期待与忐忑,像融化的蜜糖。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原来诗经里那个躲在城墙角的静女,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就像现在的我。
“我……”我话还没说完,魏云弥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别说。”
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自信的女孩此刻有多脆弱。她的掌心贴在我的唇上,温热而柔软,带着淡淡的铅笔味。
“魏云弥。”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和情侣有什么区别?”
魏云弥愣住了,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区别就是……”她慢慢松开捂住我嘴的手,拉着我的手贴上她的脸颊。
“这里……”
手指下移,引导我抚过她的眉骨。
“这里……”
最后停在她柔软的唇上。
“……还有这里。”
我的指尖微微发抖,盯着那片被蜜桃色唇釉晕染得晶莹剔透地唇瓣,喉咙突然变得干涩。
“……什么?”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的颤音。
魏云弥的眼神暗了暗,她轻轻含住我的手指,湿滑温热的触感几乎要把我的指尖烫化。
“区别就是……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触碰我。”
我猛地抽回手,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魏云弥的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晶莹的水光,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你……”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魏云弥轻轻地笑了。她拉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魏云弥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轻轻拂过我的颧骨。
“繁郁,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害羞的样子,我都想……”
“想什么?”
“想这样。”
她突然倾身凑近,唇瓣轻轻贴上我的。这个吻比之前都要温柔,带着巧克力的甜腻和她的气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却闭上眼承受这个吻。
窗外呼啸的寒风冲击着窗户发出不堪承受的呜咽。美术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和心跳声。
午休结束铃声兀地响起,我们如梦初醒般分开。魏云弥的唇上还残留着一丝潋滟的水光,眼神迷离得让人心颤。
“要上课了。”我躲闪着她的目光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
魏云弥点了点头,却依然紧握着我的手不放。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繁郁,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等。”
“嗯。”我轻轻回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等我。”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细碎的水彩。她凑近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值得。”
简单两个字,却让我眼眶发热。
我们手牵手走出美术教室,我的耳后还别着那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草穗随着动作轻摇曳,魏云弥时不时碰一碰,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状态——比朋友更多,比恋人更自由。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但我知道,无论我什么时候准备好,魏云弥都会等我。
热可可,狗尾巴草,魏云弥的吻。
这个十二月寒冷的午后,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
16. 千篇一律的幸福
周一的升旗仪式冷得像一场酷刑。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地面,湿冷的寒气渗透冲锋衣钻进皮肤引起一阵哆嗦的战栗。
我缩在列队里,手指冻得发僵。教导主任的演讲透过喇叭嗡嗡作响,内容无非是“冬季防火”“期末冲刺”,听得人昏昏欲睡。
我把脸缩进立领毛衣,试图攫取一丝暖意。鞋尖上的底胶已经开裂,我窘迫地缩了缩脚,心里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回教室。
突然,一双手措不及防地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
“别动。”魏云弥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后。
“你抖得像只落水的鹌鹑。”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魏云弥轻笑着贴得更近,即使隔着厚重的冲锋衣,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柔软身体抵着我的后背。
“手怎么这么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从身后环住我,温热的手钻进我的冲锋衣口袋,紧紧包裹住我冻僵的指尖。
我吓一哆嗦,下意识想把手抽出。
“你疯了吗?这么多人……”
“别动。”她的膝盖顶了顶我的腿弯,“老牙在盯着这边呢。”
我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她在我口袋里作乱的手指。先是捏了捏我的指节,又坏心眼地在我掌心画圈。
她的手心像小火炉般烘暖,轻易地把任我如何捂手心却依旧森寒的口袋点燃。冻僵的指尖渐渐回温,连带着脸颊也烧了起来。
“你……”我咬着下唇,声音细若蚊蝇,“别闹了。”
魏云弥轻笑一声,轻轻地捏了捏我凸出的骨节。
“谁让你不会戴手套。”
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清冽的木质调雪松味像是烧熏的紫檀木,那股气息迸发出温暖的意向,令人贪恋。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引来她更过分的贴近。
“冷的话就靠着我。”她的声音压低,温热的冬日絮语在冷空气凝结成白雾。
“反正大家都挤在一起取暖。”
我偷偷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了不少同学在哈气跺脚,前排几个女生甚至都把手插进彼此的衣兜里,教导主任对这懒散的现象熟视无睹。
寒冽的风吹得我鼻尖泛红,魏云弥的手始终暖如火炉。她不知何时把下巴搁在了我的肩上,羊绒围巾蹭着我的后颈,带着她特有的白茶香。
“还冷吗?”她小声问。
我摇摇头,耳根烧得厉害。魏云弥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她的手指在我的口袋里与我十指相扣,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魏云弥!”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孟逸月不知何时挤道我们身后,正咬牙切齿地瞪着魏云弥环在我腰间的手。
“我也冷!”她直接抓住魏云弥的手腕往外拽,“给我暖暖!”
魏云弥纹丝不动,甚至把我搂得更紧。
“我口袋里有暖宝宝,自己拿。”
孟逸月的表情瞬间扭曲。她死死盯着魏云弥插进我口袋的手,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魏云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魏云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我的肩上。
“你自己没口袋?”
“我不管!你能给繁郁暖手,为什么不能给我?!”
孟逸月那张娇嫩的脸气得涨红。下一秒,她竟然直接掀开魏云弥的冲锋衣下摆,把自己的两只手分别塞进左右边的口袋。
“你……!”我瞪大眼睛。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滑稽,三个人像连体婴一样僵立在寒风中——
魏云弥的手在我的口袋里,孟逸月的手在魏云弥的口袋里,三个人像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教导主任正慷慨激昂地喊道:“……要团结友爱!”
“松手。”魏云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先松!”孟逸月不甘示弱。
我试图抽手逃跑,却被魏云弥更用力地扣住十指。她压低声音对着我咬耳朵:“再动就把你的手捂到我肚子上。”
这个变态!
我瞬间僵住,不敢再动。魏云弥得逞地轻笑,指腹轻轻摩挲我的手背。
孟逸月见状更生气了,竟然直接把脸贴到魏云弥的背上。
“我不管!我也要这样!”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前排几个女生频频回头。我的脸烧得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逸月。”魏云弥突然转身,声音骤然转冷,“适可而止。”
孟逸月被她的眼神吓到,那双水汪的杏眸瞬间盈满了委屈的泪光。
“你为了她……凶我?”
魏云弥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她会哭。
“孟逸月……”
“你变了!”孟逸月抽出手,眼泪夺眶而出,“自从认识她后,你眼里就没有别人!”
她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周围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们。我的手指在口袋不自觉地收紧,扣紧魏云弥的手指。
那片我眷恋的温暖,已经把我的掌心捂得火热甚至泌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我能感觉到魏云弥在动摇,所以试着更用力地回抓住她。
然而魏云弥却松开了我的手。
口袋里的那片温暖,空了。
我没有回头,错愕地保持着虚空抓握着什么的姿势。
身后传来魏云弥的轻声叹气,以及孟逸月压抑的啜泣。纸巾被撕开的塑料包装传来“嘶啦”声,魏云弥似乎在替孟逸月擦眼泪。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如坠冰窖。
果然。
“别哭了。”魏云弥的声音放软,“这么多人看着呢。”
孟逸月抽噎着,声音带着委屈:
“那你……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为什么只对她特别?”
魏云弥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
“……回教室再说。”
她没有回答孟逸月的问题,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孟逸月识相地没有再问。她红着眼伸手环住魏云弥的颈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低声啜泣,像一只寻求安慰和温暖的雏鸟。
魏云弥没有挣脱她,只是轻拍着她的背,边柔声安慰:“别哭了……”
我的手指在口袋里蜷缩起来,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可那股暖意已经散得无影无踪。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脸越埋越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忽略身后轻声细语的安慰。
教导主任的发言终于结束,队伍解散。我低着头快步离开,没有等魏云弥,也没有回头。
寒风依旧刺骨,可这一次,没有人再握住我的手。
密闭的教室随着呼吸囤积的二氧化碳形成小型温室,我的身体暖和了些,可手指却比在操场上时还要冰冷。
我机械性地翻开课本,视线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
前排女生们的安慰声转变成了刺耳的起哄,每一声都像刀一样扎进我混沌的耳膜、凌迟我冰封的心脏。
魏云弥把孟逸月哄好后,不但亲手给她贴上了暖宝宝,还动作轻柔地给对方抹护手霜。孟逸月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我盯着前排那对亲密的身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受不到疼。教室里暖意十足,可我的血液却像是凝固了一般。
魏云弥的手刚才还紧紧握着我的,现在却在为别人涂护手霜。
我木然地盯着手里的笔,思绪却飘到了操场上那个温暖的拥抱。魏云弥的体温,魏云弥的气息,魏云弥的手指插过我的指缝……
大课间,林小雨突然出现在我的桌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繁郁,魏云弥让我给你的。”
我盯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杯,喉咙发紧。这是魏云弥常用的,瓶身还贴着她最喜欢的云朵贴纸。
“她人呢?”我干涩地问。
“被孟逸月拉去小卖部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她们最近走得很近,你最好……”
我打断她,接过保温杯:“我知道了,谢谢。”
杯子沉甸甸的,打开盖子,热可可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眼眶也被熏得发热。
魏云弥这是什么意思?一边和孟逸月亲密无间,一边又给我送热饮?
我机械性地抿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再也尝不出之前的温暖。
上课铃响,魏云弥和孟逸月踩着铃声回到教室,经过我的座位时,魏云弥的脚步顿了一下,偷偷给我丢了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热可可喝了吗?”
我盯着那几个铿锵的字迹,魏云弥的字和她本人一样飘逸洒脱,一撇一捺都像展翅的鹤。
喉间那股香草热可可的气息仍然萦绕在口腔,香甜不再,唯余苦涩蔓延喉管。我最终把那张纸条撕了,没有回复。
整个上午,我的视线都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排。魏云弥坐得笔直,孟逸月时不时凑过去说悄悄话,每次都会引得魏云弥浅笑。
那曾经只属于我的微笑。
临近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桌给我传来了一张纸条。上面没有署名,可我知道是谁写的。
“繁郁,我们谈谈。”
谈什么?谈她如何在孟逸月和我之间左右逢源?谈她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切换对待我们的态度?
我知道魏云弥想干什么。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我没有选择待在教室,一反常态地挤进冲饭堂的人流。
帆布鞋踏过青黑沥青路的哒哒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喧闹,直到食堂门口外蒸腾的饭菜香扑面而来,我猝然转身,朝图书馆的方向狂奔。
书架间弥散着纸张特有的陈腐气息,我蜷缩在最偏僻的角落,机械性地翻着练习册。
政治的哲学理论知识像游弋的蝌蚪,顺着视网膜滑入混沌的漩涡。胃部传来的饥饿感搅碎了所有的注意力,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魏云弥的保温杯在手里渐渐冷却,我却没有再喝一口。
我的抽搐的胃部和消极的心绪提醒我需要食物,可我潜意识里却需要这种自虐的生理刺激来对抗抽象的情感煎熬。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天气原因改成了自由活动。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把脸埋进臂弯。前排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孟逸月银铃般的嗓音格外刺耳。
“云弥,这道题怎么做嘛~”
“这里要用基本不等式公式。”
“哎呀好难,你手把手教我嘛!”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孟逸月整个人贴在魏云弥身上。魏云弥并没有推开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拿起笔开始讲解。
眼前的一幕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脏。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耐心地教我解题,用那双温暖的手握住我冻僵的指尖,眼里盛满了温柔。
而现在……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前排的同学齐刷刷地回头,包括魏云弥。她的眼神复杂,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我没有给她机会,抓起书包冲出教室。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生疼。我的胃部绞痛得近乎虚脱,可我却浑然不觉。
口袋里还剩十块,魏云弥的保温杯还挂在我的书包兜。
明明我只需要去购买一份食物,或是饮尽那些冷却的可可,就不用承受饥饿的折磨,可我偏要身体上不理智的极端宣泄来作为麻痹的止疼药。
煎熬。
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视线虚焦地集中在脚下沥青路散落的枯黄叶片。
来往的喧嚣和嬉闹被冬日的寒风卷裹,我仿佛又变成了没有遇见魏云弥之前的那个繁郁。
阴郁、饥饿、贫穷、脱离人群、钝感力与敏感交织。
胆小的,沉默的,普通的。
我的脑袋无法思考,任由脚步充当身体的导航。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美术教室。
美术教室空无一人。熟悉的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扑面,微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画架上还夹着魏云弥未完成的素描——那是我上次当模特时的半成品。
我的手指抚过画纸,上面那个瘦削的女孩有着我熟悉的轮廓,却比我记忆中要柔和许多。魏云弥的笔触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连我的棱角都能描绘得如此绮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蜷缩在那张当模特的凳子上,把脸埋进臂弯。美术教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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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冰窟,胃部的绞痛提醒着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
幸福的感受千篇一律,唯有经历的痛苦,次次清晰。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猛地抬头,只见魏云弥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
“你来干什么?”我别过脸,声音干涩。
她慢慢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格外清晰。
“来找你。”
“我找遍了整个学校,去了三次图书馆。”她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地板上渐趋昏暗的光影。魏云弥的手伸过来,覆在我的手上。
“热可可……你没喝完。”
她的指尖和我的一样冰冷,与记忆中令人眷恋的温暖截然不同。我下意识像把手抽出,却被她牢牢握住。
“对不起。”她突然说,“今天的事。”
“不用道歉。”我打断她,“你和谁亲近是你的自由。”
魏云弥的眼神暗了下来。她收紧手指,力道大得我发疼。
“繁郁,看着我。”
我固执地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她的指甲剪得圆润整齐,涂抹了晶亮的护甲油,滑腻的触感像是护手霜的杰作。
她给孟逸月亲手抹的护手霜。
这个认知让我的胃绞痛了一下。
“孟逸月她……”魏云弥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她家里出了点事,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我猛地抽回手,“我们又不是情侣。”
这句话像一把让我们两败俱伤的双刃剑,刺伤她的同时也在凌迟我自己。魏云弥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苦笑起来。
“是啊,我们不是。”
“所以我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
窗外的暮色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盯着魏云弥泛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我只是……”我的声音哽咽,“不想看到你和别人亲密。”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
“繁郁,我……”
“但我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我打断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所以……”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朋友?”魏云弥的表情凝固成冰,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但那太冒险了。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我……”
魏云弥俯身逼近我,双手撑在凳子左右的扶手上,眼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繁郁,你真是个胆小鬼。”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你宁愿躲在‘朋友’这个安全域里,也不敢赌一次我会不会一直爱你。”
我的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魏云弥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白茶香。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甜橙香水味。
那是孟逸月身上的味道。
这股陌生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把魏云弥熏陶,像极了无声地炫耀和嘲讽。
腾升的无名火灼烧了最后一丝理智,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眼与魏云弥对峙,冷笑道:
“魏云弥,你扪心自问,我们的相处和你所谓的‘朋友’孟逸月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是照样在她哭的时候抱她?手把手教她做题?还亲手给她……”
我话还没说完,魏云弥突然扣住我的下巴吻了上来。这个吻粗暴得不像话,带着惩罚的意味。她的牙齿重重地磕到我的唇,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区别。”她退开时气喘吁吁,眼睛亮得吓人,“我会这样对孟逸月吗?”
我的嘴唇火辣辣的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魏云弥的指腹重重擦过我的下唇,眼神炽热得几乎要把我烫伤。
“繁郁,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昏黄的路灯成为昏暗教室里唯一的光源。我盯着魏云弥泛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残忍。
“对不起。”我的声音哽咽,“我只是……害怕。”
魏云弥的眼神软了下来。她轻轻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我知道。”她的声音闷闷的,“但你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拒绝开始。”
我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熟悉的雪松香混合着陌生的甜橙味,却奇异地让我感到安心。
“那孟逸月……”
“她父亲再婚了,娶了一个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魏云弥轻声陈述,“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和陪伴的朋友。”
我抬起头,对上她坦然的视线。
“所以你……”
“所以我陪她去了几次小卖部,给她讲了几道题,仅此而已。”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酸涩又温暖。魏云弥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好,对谁都温柔。
这正是她吸引我的原因,却也成了我最大的不安。
“那护手霜……”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捏了捏我的鼻尖。
“吃醋了?”
“才没有!”我红着脸反驳。
“是她非要我涂的。”魏云弥凑近我的耳边,呼吸拂过我的耳廓,“但我更喜欢你的味道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魏云弥得寸进尺地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繁郁。”她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请相信我,好吗?”
“嗯。”我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她的衣摆。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饿不饿?我请你吃红豆面包。”
我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引得她笑出声来,那个熟悉的酒窝又出现了。
“走吧。”她牵起我的手,“这次我保证,只和你分享同一杯可可。”
暮色渐沉,寒风凛冽,路灯次第亮起。我们手牵手离开校园,影子被拉得斜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魏云弥把我的手塞进她的口袋,十指紧扣。
这一次,我比她攥得更紧。
17. 十二月的奇迹
圣诞节的前一天,教室里已经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氛围。
窗玻璃上贴着圣诞树贴纸,黑板报被画上了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甚至连空调出风口都被人恶作剧地挂了几只红袜子。
我缩在最后一排,把冻得发红的手指藏进袖口。帆布鞋尖在课桌下无意识地轻点桌面,像只等待投喂的麻雀。
魏云弥的座位空着,她今早被班主任叫去帮忙布置年级元旦晚会了。
“繁郁。林小雨突然出现在我桌前,方向一张烫金贺卡,“孟逸月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盯着贺卡上华丽的火漆印章,喉咙发紧。拆开后,内页用花体烫金英文写着“MerryChristmas”,落款是“孟逸月&魏云弥”。
两个人的名字并排而立,像橱窗里精心搭配的圣诞礼物。
“她们在音乐教室包装礼物。”林小雨意味深长地补充,“听说孟逸月订了五十份Godivo。”
我沉默地把贺卡塞进抽屉最底层。那里已经积攒了三四张类似的祝福函,每次都以“班级活动”的名义,实则都是孟逸月炫耀与魏云弥亲密的小把戏。
课间操时,我终于在走廊的拐角堵住了步履匆匆的魏云弥。她怀里抱着大段彩带,发梢还站着亮晶晶的彩屑。
“今晚……”我刚开口,她突然把食指竖在唇前,作噤声状。
她摸出几颗看着就很昂贵的巧克力塞进我的手心。
“小礼物。”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今晚放学等我。”
巧克力锡纸包装还夹带着她的温热的体温,沉甸甸地在手心里像揣成团将燃的小火苗。我还没来得及追问,她已经被学生会的人拉走了。
一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前排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收到的巧克力。孟逸月的声音最响亮:“云弥答应明天和我一起过圣诞!”
我别过脸,假装对窗外的枯树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自从上次和魏云弥在美术教室和解后,我们的关系又恢复了那种微妙的平衡——比朋友亲密暧昧,却又不是恋人。
放学铃响,教室瞬间变成喧闹的集市。魏云弥站在讲台前发放礼品盒,每个接过礼物的同学都会发出惊喜和欢呼。
我数着她手边堆积如山的用丝带精心装扮的丝绒盒,那些都是奢侈的甜品店招牌。
“繁郁。”她终于走到我桌前,却从校服内衬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给你的。”
纸袋内静静地躺着一颗青苹果,苹果表面泛着透亮的蜡质光泽,在冷映的白炽灯像块晶莹剔透的翡翠。
我扫视了一圈,发现其他同学收到的都是红苹果和巧克力。
“谢谢……但为什么是青的?”我摩挲着苹果表皮细微的裂痕,隐隐可窥见被氧化发黄的果肉。
魏云弥突然俯身,发梢垂下来扫过我的手腕:“因为——”
她突然拨开我长得几乎遮住眼帘的刘海,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你每次吃醋的时候……就像这颗青苹果。”
“酸得让人想咬一口。”
教室的日光灯在她背后晕开。我盯着她眼睫投下的阴影,喉头发紧。
“可大家都……”
“红苹果太俗气了。”她打断我,指尖划过我的腕骨,“青苹果才配你。”
学校的广播站放起了欢乐的圣诞颂歌。我攥着纸袋锁在座位上,看着魏云弥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孟逸月像只树袋熊挂在她的胳膊上,嚷嚷着要去便利店买关东煮。
我盯着手里的青苹果,明明是翠绿的生机和蓬勃的朝气,我却只感受到了酸涩的汁液和苦楚。
魏云弥说要我放学等她,可她却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把我晾在一旁。
教室里稀薄的氧气让人喘不过气来,白炽灯的嗡鸣与此起彼伏的喧闹搅成一团,像密不透风的密网裹住我。
我抱着纸袋离开了教室,趴在连廊的栏杆上感受新鲜清冽的冷空气灌入肺部的刺灼感。
我其实并不喜欢圣诞节,更不喜欢那些热闹到近乎喧嚣的氛围。它们总让我觉得自己像被丢进沸水的冰块,在沸腾翻涌的人声里逐渐消融。
可心底隐秘的期待却像是被一丝丝火星迸溅到的刺柏,在冷风里将熄欲燃。
我轻轻摩挲着牛皮纸袋粗糙的纹路,青苹果在里头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也许……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圣诞节,只是不喜欢那个我融不进去的氛围,亦或是在遗憾我们这个南方小城不会下雪。
暮色渐沉,人群散去时已经将近七点。我静静地听着广播站的圣诞特辑音乐,身体冻得几乎要没知觉。
魏云弥不知从哪窜出来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们踩着薄尘冲向美术教室。
她反锁门的瞬间,整栋楼的供电系统突然启动,昏暗的走廊灯倏地亮起,像极了炸开一片星海般的节日彩灯。
“平安夜快乐。”她喘息着捧起我的脸,鼻尖蹭过我冰凉的颧骨,“现在可以拆礼物了。”
腊质糖霜晶莹透亮,青苹果的酸涩混着她指尖的白茶香。
当窗外传来《LastChristmas》的旋律时,我终于尝到了藏在果肉裂缝里的杏仁巧克力——流动的甜浆浸润舌尖,像那个夏天关于红豆面包带来的甜蜜悸动。
魏云弥的睫毛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投下细密的扇形阴影。她舔掉我唇角的巧克力渍,轻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不是红的了?”
我盯着她眼底跳动的笑意,红着脸摇头。
“因为……我想做第一个送你青苹果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她,青苹果的酸涩和巧克力的甜蜜在口腔里交织,就像此刻我复杂的心绪。魏云弥的眼睛在昏暗的教室里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只有我知道,你藏在倔强外表下的甜。”她就着我的手提起那颗苹果,在我啃过的地方啃了一口。
“就像这颗苹果,只有我知道该从哪里咬下去。”
我盯着被她啃过的果肉,嵌入的巧克力芯融成甜浆,把青苹果的薄层晕染开一小片褐痕。
像某种隐秘的青涩单纯被倔强心事玷污了。
我咬着唇捂住了那颗苹果,魏云弥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生气了?”她歪着头,“明明刚刚还吃得那么开心。”
“……没有。”我别开脸,却被她用手指勾起下巴,被迫直视那双狡黠的眼睛。
“繁郁,你知道吗?孟逸月送我的Godivo,我一颗都没吃。”
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块巧克力,每颗的锡纸包装上都印着麋鹿和圣诞树。
“都在这里了。”她把铁盒塞进我手里,“但你要是还吃醋……”
话语未落,她突然咬住我指尖下的苹果果肉。我惊呼一声,她却含住果肉不放,温热的触感如电流般一路窜到心脏。
“魏云弥!”我被烫到般想抽回手,却被她的利齿轻啮,像只耍赖的猫。
“别躲。”她终于松开嘴,眼神变得认真,“青苹果也好,巧克力也好,我想给你的,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她把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闷闷的:
“你总说自己融不进热闹,可我只想把热闹关在门外,只留我们两个人。”
美术教室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声。魏云弥的呼吸拂过我的耳侧,带着青苹果的清香。
我低头盯着手里的铁盒,那些精致的巧克力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孟逸月送的,她却一颗都没动。
“为什么?”我小声问。
“因为我知道有个笨蛋在等我陪着她一起吃。”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圣诞节的彩带灯条。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拆开一颗巧克力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下意识地张嘴咬住那颗巧克力,浓郁的甜香在口腔里炸开。魏云弥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下唇,引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甜吗?”她问。
我点点头,却见她突然凑近,唇覆上我的,舌尖轻易撬开我的唇齿。
巧克力的甜腻在唇齿间蔓延,她的吻比平时更加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珍视。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甜蜜的吻中。
“这才是圣诞的味道。”她退开时轻声说,拇指擦过我的唇角的水渍。
窗外的广播突然切换到了《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欢快的旋律透过门缝传来。魏云弥把我手里的苹果放到一边,拉着我走向教室中央。
“跳舞吗?”她笑着问,
“我不会……”
“我教你。”
她的手搭在我的腰间,引导着我随着音乐轻轻摇摆。我们笨拙地随着节奏踩着节拍,时不时撞到画架,像两个偷喝圣诞老人假酒的孩子。
“繁郁,”魏云弥的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织,“明年圣诞,我们还一起过,好不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明年……那么遥远的承诺,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如此自然。
“嗯。”我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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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礼物盒。
“给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条银色的手链,吊坠是一片精致的蕨叶,和她送我的项链是一对。
“这是……”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带着我的记号。”她帮我戴上,指尖轻轻摩挲我的腕骨,“就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银色的蕨叶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我……我没准备礼物……”
魏云弥突然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吻我的鼻尖。
“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什么?”
“你的喜欢。”她低低地笑,“虽然某个胆小鬼到现在都不敢承认。”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却只是攥紧了手腕上那颗冰凉的蕨叶。
离开美术教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能看见一些影绰的人影。我们分食完那颗酸甜的青苹果,手牵手漫步在校园。
校园广播的音乐濒近尾声,广播员清甜的嗓音宣告着最后一首音乐《十二月的奇迹》。
“我望眼欲穿看我看不到的你,
我侧耳倾听听我听不到的你,
看到曾看不见的画面,
听到听不见的声线,
你给了我超能力,
在你离开了我以后
……
每一次我想你,
全世界每一处都是你,
夜空下的雪花,
每一朵都是你的泪滴,
好想你瞬间就在眼前,
好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这无力的超能力,
也没有办法挽回你……”
魏云弥突然停下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连廊上转身面对我。她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的整个夜空的星光。
“繁郁,这首歌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拨弄我耳侧的碎发。
我垂下眼睑,心跳不自觉地跳动。
那天的记忆清晰如昨——我蜷缩在树荫下,因为低血糖而头晕目眩,而她沐浴着十月份的骄阳,像一束明媚的光突然闯进我贫瘠的生命里。
“那时的我们就像这首歌唱的那样,‘我望眼欲穿,看我看不到的你’。”
“明明就在教室里,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夜风拂过我们的发梢,带着十二月的寒意。我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感受她身上令我眷恋的暖意。
“现在呢?”我小声问道。
魏云弥突然伸手捧住我的脸,拇指轻轻摩挲我的颧骨。
“现在啊……”她的声音比羽毛还轻,“现在你就在我眼前,真实得让我想哭。”
路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我能看到她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那首《十二月的奇迹》温柔又略显哀伤的曲目适时地唱到:
“曾经我对于爱情不懂感谢珍惜,
曾经我以为爱结束也不可惜,
而现在我却因为你改变,
明明你不在我身边,
我的爱还在继续就像没有边际……”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十二月的奇迹”——不是飘雪,不是礼物,而是有一个人,让你在寒冷的冬夜里感受到足以融化冰雪的爱和温暖。
“魏云弥……”我的声音哽咽,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嘘。”她的食指轻轻抵住我的唇,“别说‘谢谢’,也不说‘对不起’。”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点了点头。魏云弥笑着牵起我的手,将我们交握的双手举于唇边,轻轻吻了吻我的手背。
“MerryChristmas,myfern.”
(圣诞快乐,我的蕨类植物)
我望着她闪着星子的眼,鼓起勇气环住她的腰。
“圣诞快乐,魏云弥。”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我。我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身上雪松混杂着白茶的清香。
我们像两个不知寒冷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拥抱相偎,分享着属于我们的第一个平安夜。
圣诞庆歌渐渐停歇,但我的心却在这寂静的夜里奏响了最欢快的乐章。
我们的故事,就像那颗特别的青苹果,酸涩中带着最甜蜜的惊喜。
这个圣诞节,虽然没有雪,但我已经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十二月的奇迹。
18. 永不消融的雪花
元旦晚会的气氛火热得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天花板。礼堂人声鼎沸,荧光棒在空中划出应援的弧线。
我缩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排角落,目光却黏在舞台正中央——学姐身着亮片短裙,随着动感十足的永远扭动腰肢,长腿在聚光灯下白皙得晃眼。
她的动作又野又飒,指尖划过锁骨时,全场女生都在起哄尖叫。
真好看啊……
我无意识地咬着吸管,直到塑料管在齿关被碾扁。
突然,我的后颈一凉,有人用手指轻轻勾住了我的衣领。
“好看吗?”
魏云弥的声音贴着耳廓钻进来,带着清冽的白茶香。我猛地回头,差点撞上了她的鼻尖。
她不知何时溜到了我的身后,膝盖抵着我的椅背,嘴角挂着笑,眼睛却没有一点温度。
“还、还行……”我结结巴巴地往后缩,整个人深陷椅背里。
她轻笑一声,指尖顺着我的冲锋衣领口,最后停在我剧烈跳动的脉搏上。
“看得这么入迷,连我发的消息都不回?”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手机疑似在口袋里震动,确实忽略了消息提示。
舞台上,学姐一个利落的甩头,长发扫过腰际。观众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我忍不住又瞟了一眼。
手上传来钝痛,魏云弥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大得出奇。手链上那枚无辜的蕨叶吊坠深深嵌入我的皮肤,像是要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提醒我是谁。
我吃痛“嘶”声,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魏云弥就拽着我起身,在昏暗的掩护下把我带出了礼堂。
储物间的门“嘭”地关上。
稀薄的月光从气窗透漏进来,照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她单手撑在我的耳侧,眼眸微眯,里面翻涌的愠怒让我心惊。
“喜欢那种类型?”她低头逼近,呼吸喷在我发烫的脸颊,“嗯?繁郁?”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魏云弥前几天刚和孟逸月过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圣诞节,朋友圈的九宫格照片里满是她们装饰圣诞树的亲密合照,现在却因为我多看了几眼学姐跳舞就在这里质问我。
凭什么?
我猛地推开她,后背撞上储物柜发出“砰”的一声。
“那你呢?”我的声音发抖,“你和孟逸月一起过圣诞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魏云弥愣住了,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那不一样。”她皱眉,“孟逸月只是朋友。”
“朋友?”我冷笑一声,“朋友会搂着你的腰拍照?朋友会把头靠在你肩上?朋友会——”
我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魏云弥的唇重重压上来,带着惩罚的意味。她的牙齿磕到我的下唇,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干什么!”
我用力推开她,手背擦过火辣辣的唇。
魏云弥的眼神暗了下来,她抓住我的手腕按在储物柜上,整个人压过来。
“我在让你记住,谁才是你该看的人。”
她的膝盖顶进我的腿间,另一只手扣住我的下巴。这个姿势让我无法动弹,只能被破承受黑暗中她灼热的视线。
“魏云弥,你讲不讲道理?”我挣扎着,“明明是你先——”
“嘘。”她的拇指按住我的唇,“别说了。”
她的吻再次落了下来,这次温柔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舌尖撬开我的齿关。
储物间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我紧张得浑身紧绷。魏云弥却变本加厉,手从我的卫衣下摆探进去,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打底触到扣住我的肋骨。
“别……有人……”我慌乱地推开她。
魏云弥轻笑一声,反而把我搂得更紧。
“怕什么?”她的唇贴着我的耳垂,“让他们听见好了。”
她的手指沿着我的肋骨一根根向上攀,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死死咬住唇,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繁郁,”她突然停下动作,额头抵着我的,“看着我。”
我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占有欲,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脆弱。
“你是我的。”她一字一顿地说,“只能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火,烧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猛地睁开她的桎梏,声音颤抖:
“那你那?你是我的吗?”
魏云弥愣住了。
“你和孟逸月的那些照片,那些互动,那些——”我的喉咙发紧,“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为什么还要和别人那么亲密?”
储物间陷入死寂。月光照在她僵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她的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
“我在意!”我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他妈快在意疯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口,也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魏云弥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闪过一丝笑意。
“吃醋了?”她凑近,指腹擦过我的颧骨。
我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繁郁,对不起。”她捧起我的脸,指腹擦过我眼角的湿意,“我不知道……”
“不,你明明知道。”我强忍着哽咽打断她,“你只是不在乎。”
魏云弥的表情凝固了。她后退一步,像是被我的话刺痛。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在乎!”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你在乎,就不会在明知道我喜欢你的情况下还和孟逸月那么亲密,如果你在乎,就不会——”
“够了!”魏云弥突然提高音量,“我和孟逸月什么都没有!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那就离她远点!”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既然你说你们只是朋友那就保持朋友该有的距离!”
魏云弥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
“所有你是在命令我?”
“我是在请求你。”我别过脸,声音低了下来,“请求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我们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储物间外传来欢呼和鼓掌声,晚会似乎进入了高潮。
最终,魏云弥深吸一口气,转身拉开了门。
“我需要冷静一下。”她的声音带着疲惫,“晚会结束……操场见。”
门关上的瞬间,我的腿一软,顺着储物柜滑坐在地上。手腕上的蕨叶手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到底在干什么?明明那么喜欢她,却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可是……那些照片,那些互动,那些亲密无间的瞬间,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魏云弥离开前那受伤的眼神重映在我的脑海,我的心底突然腾升起一股愧疚感,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谴责叫嚣。
明明是我一直不清不楚地悬着这段关系,我和魏云弥又不是情侣,我们不过只是亲密一点的朋友,我凭什么阻止她和谁交往?
礼堂的欢呼声隔着厚重的门板忽远忽近,像潮水般漫过储物间。我蜷缩在储物柜的阴影里,手腕上的蕨叶吊坠硌进手心。
那是魏云弥平安夜送给我的礼物,当时她说这个手链是她给我的记号,无论我在哪,这个手链都能代替她陪在我身边。
可如今,我却因为一己私欲伤害了她,甚至亲手把她越推越远。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我以为是魏云弥发来的消息,连忙点开。可那条无聊的垃圾短信给我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点开魏云弥的朋友圈,那条写着“在等雪花,圣诞树,新年烟火,还有你”的动态。
照片里,孟逸月踮着脚挂在她身上,两个人都带着鹿角发箍,魏云弥嘴角的酒窝比圣诞树上的彩灯还要甜蜜。
当时我看到这条动态时心猛地一颤,眼睛被那一张张亲昵的照片刺得发酸。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违心地点了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自欺欺人地宣告着我的大度。
我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和魏云弥的点点滴滴——她送我蕨叶手链时温柔的眼神,她靠在我肩上说话时温热的呼吸,还有刚刚在储物间里她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她也和我一样,在这段模糊不清的关系里,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的喧嚣渐渐平息,我知道晚会结束了。我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储物间,校园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盏路灯孤独地立在寒风里。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魏云弥,害怕再起争执,害怕她真的因为我的任性而疏远我。
操场上空无一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魏云弥说要我在操场等她,可她人呢?
心有灵犀般,手机震动传来她发的消息:“我在校门口。”
我快步走向校门口,远远地看见她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我的心跳随着距离的拉近不自觉地加快跳动的频率,走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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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她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氤氲开一片蒸腾的热气,香甜的气息在寒冷的冬夜里格外诱人。
“给你。”她递给我一个,声音很轻,“趁热吃。”
我接过红薯,滚烫的热度透过纸袋传入掌心。我们沉默地并肩走着,谁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争执。
走到岔路口时,魏云弥突然开口:
“繁郁,我删了那些照片。”
我愣住了:“什么?”
“朋友圈里的那些和孟逸月的合照。”她低头踢路边的小石子,“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过。”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红薯的热度几乎要把我烫伤。
“其实……你不用……”
“不,我需要。”她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比你以为的要在乎得多。”
路灯的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魏云弥……”
“我知道我们还不是情侣。”她打断我,“但我希望你知道,对我来说,你从来都不只是朋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的手。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和孟逸月的关系。”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魏云弥把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闷闷的:
“别推开我……我受不了。”
这句话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直戳最柔软的部分。我伸手环住她的腰,感受她微微发颤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发脾气。”
魏云弥抬起头,盈着水光的眼睛亮得惊人。她凑近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啄。
“没关系。”她笑着说,小酒窝深深凹陷,“吃醋的繁郁很可爱。”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低头咬了一口红薯掩饰自己的窘迫。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驱散了口腔里的苦楚。
“……学姐跳舞真的很好看嘛。”我小声嘟囔。
魏云弥眯起眼睛,突然凑近:“有我好看?”
路灯的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那双被睫毛阴影半遮的眼都充满狡黠的笑意。
“你最好看。”我鬼使神差地说。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我们在路灯下分食烤红薯,呼出的丝缕白气交织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格外温暖。
走到公交站时,魏云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给你的。”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雪花吊坠,上面坠满了水蓝色的碎钻。
“这是……”
“手机链,新年礼物。”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两条相似的雪花吊坠并列轻晃,“我们的雪花会比新年烟火来得更早。”
我咬着唇,窘迫地把我屏幕被摔得裂开好几道裂痕的手机递给她。
魏云弥接过我的手机,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她的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怎么摔成这样?”
“上周在楼梯上不小心……”我小声解释,想起那天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的经历。
她没再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帮我把雪花吊坠系在手机壳上。
“现在我们的是一对了。”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雪花吊坠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新年快乐,小蕨。”
冰蓝色的雪花垂在她的眼前,碎钻在路灯下闪烁着微光。她亮亮的眼睛氤氲了一层水汽,比那枚吊坠更像真正的雪花。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我都没准备礼物……”
魏云弥突然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公交车上,魏云弥自然地拉着我坐在最后一排,手指始终与我相扣。
“元旦有什么安排?”她问。
我摇摇头。每年的元旦,我都是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写作业。
“那……来我家吧。”她捏了捏我枯瘦的指节,“我们可以一起吃火锅,看烟火,然后……”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轻轻挠了挠我的掌心。
“然后什么?”我心跳加速。
“等新年的第一个吻。”
窗外的街灯掠过狭长的光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望着她含笑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雪花吊坠随着公交车的颠簸轻轻晃动,于棱镜般的切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就像魏云弥说的,我们的雪花,比新年烟火来得更早。
19. 烟花易逝 但爱不会
元旦前夜,我站在魏云弥家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寒气顺着单薄的针织衫的缝隙往骨头缝里钻,我盯着擦得锃亮的铁艺大门,手指几乎要冻僵。
手提袋里的礼盒硌着腿骨,那是我精心挑选的深蓝色的羊绒围巾,花了我整整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摩挲着绳结边缘,心跳快得不像话。
门锁转动地声响惊得我浑身一颤,里屋涌出暖气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魏云弥裹着米白色羊绒羔睡衣,慵懒的丸子头散落几绺碎发。
“监控显示某人在冷风里当了十分钟的‘望夫石’。”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等着我抱你进来吗?”
我的脸腾地烧起来,连忙把礼物盒往身后欲盖弥彰地藏。
“胡说!我、我明明刚到……”
话音刚落,魏云弥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进屋里,暖气扑面,驱散了一身的霜华凛寒。
“礼物?”她眼尖地发现了我手里的盒子。
“嗯……新年快乐。”我别扭地把盒子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蝇。
魏云弥拆开包装,指腹摩挲着柔软的羊绒纹理。她的眼睫透投出颤动的阴影,像是惊喜又像是心疼。
“你买的?”
我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在实体店买礼物。店员揶揄打量我开胶帆布鞋的目光让我无地自容,那股如针扎般的难堪至今还刺在脊梁上。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下一秒,她突然把我搂紧怀里,力道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笨蛋,”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膀上,“这么贵的围巾,你哪来的钱?”
“攒的。”我小声解释,“有你的投喂,我的饭钱省了好多。”
魏云弥退开一点,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愈发削尖的下颚,眉头紧皱。
“以后不许这样。”她皱眉,“我的围巾够多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她不由分说地打断,利落地把围巾绕上脖颈,深蓝色衬得她的肌肤愈加莹白柔软。
“不过嘛……”她突然凑近,清甜的白茶香将我裹住,“既然是你送的,我会戴一整个冬天。”
火锅的雾气在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等水滚的间隙,魏云弥玩心大发地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两个小人,睫毛沾着水汽转向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蒸腾的白雾漫过她含笑的眼,我盯着咕噜冒泡的番茄汤底,思绪也随之飘回那个蝉鸣喧嚣的盛夏。
“你硬塞红豆面包给我。”
“不对。”她笑着摇头,“是体育课你低血糖那次。你躺在树荫下,树影在你身上投下的阴影就像蝴蝶翅膀。”
“当时我就在想,这具骨骼该配上什么样的灵魂。”
我的脸瞬间发烫,仿佛蒸腾的那些水汽全部熏灌在脸上。
魏云弥的目光比滚水还要灼人,仿佛穿透时光将那个藏在树荫下、愿意充当模特来换取食物的刺猬女孩,照得无处遁形。
“尝尝这个。”
她将涮好的肥牛卷裹着虾滑浸润麻酱,突然倾身喂到我嘴边。筷尖擦过下唇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酱汁蹭过嘴角的瞬间,她的拇指已经抚了上来。
“好吃吗?”她的指腹还停在我的唇边,眼神也随着摩挲的动作变得灼热。
鲜嫩爽口的虾滑在舌尖化作熟甜的暖流,我盯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突然发现了比红豆面包更令人上瘾的甜度。
“魏云弥……”
“嗯?”
我鼓起勇气,夹起一片毛肚放进她的碗里。
“你也吃。”
魏云弥歪着头笑,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她的圆润的指尖轻点碗缘,却没有用筷子夹起。
“想让我吃?那要付出点代价。”
“什么代价?”
她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喂我。”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握住筷子的手微微发颤。毛肚在沸腾的锅里涮了三秒,沾匀麻酱,吹凉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唇边。
魏云弥没有立刻吃下,而是轻轻地咬住了筷子的一段,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舌尖不经意地舔舐筷尖,明明是普通的进食却被我看出了无尽的蛊惑。
“好吃。”她细细咀嚼,眼神一直锁在我脸上,“比我自己烫的好吃多了。”
火锅的热起熏得我头晕目眩,我的视线不自觉得聚焦她柔软的唇,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魏云弥……”我的声音发颤,“你故意的。”
她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拉近。我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身体却先一步迎合她的触碰诚实地闭上了眼。
温热的呼吸拂过唇瓣,带着若有若无的白茶香。就在我浑身紧绷却又隐隐期待的间隙,唇上突然触到了异样的触感。
粗糙的,滚烫的,还……甜甜的?
我猛地睁眼,对视魏云弥戏谑的坏笑。她手里的筷子夹着半颗被咬过的鱼丸,故作无辜状地眨了眨眼。
“想什么呢?”
滚烫的羞意从耳根烧到颈脖,我猛地别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魏云弥却笑得前仰后合,那个小酒窝深深凹陷。
“繁郁,”她凑近我耳边,声音带着压低的蛊惑,“想要亲亲可以直接说……”
“谁、谁想要了!”我嘴硬道,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温软的唇覆上我的,一触即离。这个吻夹杂着番茄汤底和麻酱的味道,却比刚才的鱼丸还有柔软甜蜜。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才是我真正想给的。”她退开时轻声说,拇指擦过我的唇角。
窗外突然传来“砰”的声响,我们同时转头望去。夜空炸开第一朵烟花,绚烂的光点倒映于玻璃窗上,将我们框罩于缤纷的色彩里。
临近零点,魏云弥拉着我来到阳台。寒风扑面,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烟花的硝烟冲击鼻腔。
她解开新围巾的一端绕在我脖子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雪松味将我裹得暖暖的。
“这样就不冷了。”
五彩斑斓的光在她脸上流转,我望着她明丽的侧脸,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眼里盛满比新年烟火更盛大的绚烂。
“三、二——”
她突然捧住我的脸,鼻尖蹭过我冻僵的耳垂。
“一!”
魏云弥颤抖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呼出的白汽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跨年烟火在夜空炸开的瞬间,她贴着我的唇呢喃: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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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蕨。”
我的手心贴在她的后颈,心跳也随着迸裂的烟火而雀跃跳动。
“新年快乐,魏云弥。”
“零点了。”她的眼睛映射烟火的色彩,“可以要我的新年礼物了吗?”
“什么礼……”
我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这个吻深入而热烈,带着番茄汤底和麻酱的香甜。她的手指穿过我的短发,轻轻扣住我的后脑。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随着转瞬即逝的绚烂忽明忽暗。当她的舌尖轻轻扫过我的上颚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新年的第一个吻”。
魏云弥的指尖顺着我的脊骨滑至腰际,羽绒服的拉链不知何时被蹭开,寒气与她的体温交织成奇异的战栗。
远处钟楼的报时声淹没在烟火爆裂的轰鸣里,她突然将我抵在落地窗上,玻璃的寒意透过毛衣渗透肩胛。
“冷吗?”她含住我的耳垂低语,手掌却更用力地压向玻璃。
我摇摇头,喉间溢出的喘息在窗面上呵出白雾。
“撒谎。”
毛衣被掀起时,我瑟缩着抓住她的手腕。
“太快了……魏云弥……”
烟花将夜空照成白昼,我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发丝凌乱,嘴唇被咬得嫣红,像株破土而出的蕨类植物。
她忽然停下,鼻尖抵着我的轻声说:
“等春天来了……”
话音未落,她的吻又压了下来。这次的吻缠绵悱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的背抵在冰冷的窗面上,冷风从衣缝里鱼贯而入。可魏云弥的体温却烫得惊人,像一团火要把我整个人都点燃。
我被她吻得晕头转向,迟钝得几乎没法去探究她刚才想干什么,为什么说要等春天。
远处,深色天幕烟火的轰鸣此起彼伏。可我的耳畔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唇齿间细微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魏云弥终于舍得退开,额头抵着我的,轻轻喘息。
“繁郁,”她的声音低哑,带着餍足的笑意,“现在,你总该承认喜欢我了吧?”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后颈。那条羊绒围巾松垮的两端悬挂在我们身上,像极了命运纠缠不休牵连的线。
“……嗯。”
魏云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紧紧地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终于……”
最后一缕烟花在夜空炸开,化作金色的雨点坠落,点燃了她眼底的暗色。
“繁郁,你知道吗?”魏云弥突然叫我我的名字,语气认真得让我心头一颤。
“嗯?”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
“我也是。”我小声回应,“谢谢你……看见我。”
她轻笑一声,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不只是看见,是爱上。”
新年的第一缕风吹过我们的发丝,带着冬日的凛冽与春天的期盼。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夜晚,我们相拥依偎,为逝去的旧年,也为即将开始的新篇章。
原来这就是魏云弥说的十二月的奇迹——不是飘雪,不是烟火,是两颗在寒冬里相互依偎的星星,终于挣脱轨道相撞时迸发的光。
烟花易逝,但爱不会。
20. 思念跨越云泥
期末考试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
教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把我心底的那股烦躁越浇越旺。我盯着数学模拟卷上复杂的计算题,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道凌乱的弧线。
“最后两道大题完全没有思路。”我咬着笔帽,胃部搅成一团。
前排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魏云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桌前,指尖轻点我草稿上算错的步骤。
“这里,应该用倍角公式。”她弯腰时发梢扫过我的试卷,带着淡淡的白茶香,“要不要去图书馆?我帮你梳理知识点。”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自从元旦那晚,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愈发明显——她会在没人的角落偷捏我的指尖,会在早读时回头冲我眨眼。
“不用了。”我避开她的视线,“我自己再试试。”
魏云弥的睫毛颤了颤。她突然抽走我的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公式。
“放学后美术教室见。”
放学铃响起,走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明天见”。
魏云弥早早离开教室,我慢腾腾地收拾书包,待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才走向美术教室,这已经我和魏云弥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没有温度的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魏云弥背对着门站在画架前,听到声响也没回头。
“把门锁上。”她说。
锁舌“咔嗒”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格外清晰,像是关闭了某个隐秘的结界。
魏云弥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她今天没穿校服,杏色的毛衣衬得她肤白如雪。
“薄荷茶,提神的。”她拧开瓶盖,热气裹挟着清凉的香气扑面,“我放了蜂蜜,不会太苦。”
我小啜一口,甜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薄荷的凛冽。余光瞥见画架上夹着的不是素描纸,而是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重点归纳。
“这是……”
“猜到你不会主动找我补习。”她拿起那张纸轻轻拍在我的额头上,“繁郁同学,临时抱佛脚也要找对方向。”
我捏着纸张,突然发现右下角画着一颗小小的爱心。这个发现让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忙假装研究公式来掩饰慌乱。
魏云弥拉过椅子坐到我身边。她讲题时习惯用铅笔端轻点纸面,讲到关键点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当她的膝盖第三次蹭到我的时,我终于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躲什么?”她突然拽住我的手腕,“这里,听懂了吗?”
她的拇指正按在我凸出的腕骨上,这个亲密的肢体接触让我喉咙发紧,那些排列整齐的公式突然变成了游弋的蝌蚪。
“我……”
“看来需要换个教学方式。”她轻笑一声,突然凑到我的耳边,“如果这道题做对,有奖励。”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我僵在原地,连笔都握不住了。
魏云弥得逞地看着我通红的耳尖,她今天涂了蜜桃色的润唇膏,柔软的唇瓣看起来像一颗潋滟待人采撷的水果糖。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上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圈。
“……什么奖励?”
她猝不及防地贴近,双手捧起我的脸,眼神骤然变得幽深。
“这里……”魏云弥的指腹摩挲着我皲裂的下唇,“需要抹点润唇膏。”
我的心跳剧烈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的指尖故意挑逗似地一下下描摹我的唇形。窗外的脚步和喧嚣突然变得遥远,整个世界凝滞般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闭眼。”
我鬼使神差地顺从。下一秒,湿润柔软的触感印上唇瓣,薄荷的余韵混着和蜜桃的甜,在交错紊乱的呼吸酿成醉人的酒意。
她的吻很轻,像羽毛掠过湖水,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我的指尖情不自禁陷入她如云的鬓发,她却忽然加深这个吻,舌尖撬开我微张的唇。
“奖励……还算满意?”魏云弥终于松开我时,眼尾泛着潋滟的水光。
我盯着她红肿的唇,喉咙干涩得发痒,连呼吸都凌乱不堪。
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没入地平线,窗外的天色渐趋阴沉。
“繁郁,”魏云弥突然笑出声,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的,“其实比起教你数学,我更想教你……”
她的指尖划过我发烫的脸颊,在我唇上轻点。
“怎么接吻。”
我猛地扣住她的腰,将她压在画架上。画纸散落一地,但我们都无暇顾及。
魏云弥身上的白茶香混合蜜桃唇膏的香甜,在黑暗中发酵成致命的毒药,让我只想沉溺在这温柔又炽热的漩涡。
离开美术教室的记忆,早已被混沌发烫的思绪搅得粉碎。当晚于台灯下伏案复习时,我反复摩挲魏云弥整理的数学笔记,满脑子都是美术教室旖旎的画面。
蜜桃味……白茶香……又香又软的唇……
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和触感仿佛还烙在唇瓣上,蒸腾成挥之不去的漩涡。
我捂着烫得能煎蛋的脸颊,无助地想:
完蛋了,明天的数学考试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期末考试连轴转了三天,每天清晨探向课桌板,我都会撞见带着温度的惊喜——不同内容的鼓励便利贴旁,总躺着小零食。
有时是“选择题不会就选C”的狡黠调侃,有时是“别忘记吃早餐”的细致叮咛,而最后一门考试前,便利贴上赫然印着鲜艳的唇印。
指尖触到那张带着唇膏纹路的纸片时,我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滚烫的热意顺着脖颈漫上耳尖。
这几天来让我既心慌意乱又满怀期待的幕后推手,到底是在传递什么信号?
我慌乱地将唇印便利贴攥进掌心,像藏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偏偏罪魁祸首似有所觉,转身与后桌交谈时,故意将目光扫向我。在捕捉到我耳尖发红的瞬间,那人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举起便利贴,将唇印精准覆在自己唇上,隔着三排课桌与那双含笑的眼睛对视。
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我盯着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选项,突然意识到高一上学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教室里爆发出欢呼,同学们像雀跃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计划。
我慢吞吞地收拾文具,余光瞥见魏云弥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她正兴高采烈地说这些什么滑雪度假村的行程,孟逸月则一脸兴奋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国旅游。
我把那张唇印便利贴放进贴身的口袋,沉默地背着书包朝美术教室走去。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我半倚在美术教室的窗边盯着寥落萧索泛黄的梧桐,只觉得胸口发闷。
吐息凝结成一团虚空的白雾,楞楞发呆的我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处的窸窣声,就被一双有力的臂弯牢牢箍住腰身。
魏云弥带着寒气的鼻尖蹭过我的后颈,呼出的热气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怎么不等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是要去滑雪度假村?”我别开脸。
她转过我的身体,指尖卷着我耳后的碎发轻轻拉扯。
“某人揣着我的唇印跑了,我哪还有心思滑雪?”
那双炽热得发亮的眼睛仿佛能灼烧灵魂,我咬着唇避开她的目光,脸颊却不争气地发烫。
考试时被那个唇印搅得心神不宁的窘迫感又涌了上来。
那个唇印害得我在考场上心乱如麻,她竟然还提?
“都怪你……要是这次考砸了,你要负责。”
“好啊,我负责。”
她将我搂得更紧,掌心的温度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烫得心都要化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放弃了往日搭乘的公交。昏暗的街灯在路面投下斑驳光影,车流如流星般疾驰而过,卷起阵阵寒意。
我和魏云弥十指交握,分食着同一串糖葫芦。酸甜的山楂在齿间化开,望着路灯下交叠缠绕的影子,我的心底泛起触动的涟漪。
真好啊,还好我们两个都是女孩。
不必担心他人误解的目光,无需在意异样的指指点点。这样光明正大地牵手、分享甜蜜,本就是女孩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亲昵。
没人会把这种亲昵冠冕堂皇的当成爱情。
“繁郁。”魏云弥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我含着山楂含糊回应。
“寒假有什么安排?”
我攥紧了书包带,嘴里的山楂突然变得酸涩难咽。
“回外婆家。”
她的手骤然收紧,停下脚步注视我。
“哪个县?”
“林县。”我低头盯着自己开胶的帆布鞋,“就……很普通的农村。”
魏云弥盯着我被磨得起毛边的卫衣袖口,如蝶翼蹁跹的眼睫在路灯下闪了闪,像是落了片碎雪。
“我跟你一起去。”她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别开玩笑了……那个地方连热水都要用锅烧,冬天冷得像冰窖。”犹豫再三,我还是红着脸憋出实话,“我甚至还要跟妈妈挤在一张床上……”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走过城中村的巷口时,她突然叼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凑过来,冰凉的牙齿擦过我的下唇,糖衣碎裂的脆响混着温热的气息扑进嘴里。
“繁郁,我会想你的……”
我被她抵在斑驳的砖墙上,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密的沉粒。温热的气息裹着山楂的酸甜涌进喉管时,我感受到了一滴灼人的液体。
腊月廿三,我在书包的夹层里摸到了个硬壳盒子,淡粉色的丝绒里躺着一支蜜桃色润唇膏,卡片上是魏云弥张扬的笔迹:
“保持唇部柔软,等我亲。”
窗外的北风卷着枯叶撞在玻璃上,我的眼眶突然发热。
大巴车碾过泥泞,在蜿蜒的山路上拖出长长的车辙。晨光刺破云层,照在远处黛青色山峦上。
我攥着魏云弥塞给我的润唇膏,恍然间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天,都被某个人的温暖填满了。
林县的冬天比城里还冷,外婆家的老房子没有暖气,我只能裹着妈妈的旧棉袄,在碳火旁写作业。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魏云弥的消息总是延迟很久才能收到。
她有时会发来一个堆得歪扭的雪人,问“像不像你”;分享民宿老板熬的姜茶,抱怨“没有你泡的好喝”。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的动态是九宫格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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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白色羽绒服站在滑雪场,背景是皑皑雪山,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我默默给她点了个赞,把冻僵的脸埋进裹挟着旧沉的羽绒里。
除夕夜,外婆家的老房子冷得像冰窖。
我蹲在外院拔鸭毛,冻红的手指浸在血水里,腥气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魏云弥的朋友圈更新。
她穿着某奢侈品的新年限定,站在市中心广场的霓虹灯下,身边围着一群光鲜亮丽的朋友。她手里举着星巴克,背景里巨大的LED屏正在倒计时。
23:17。
距离新年还有43分钟。
我盯着那些精心编排的照片,直至屏幕变暗才悠悠收回视线。
外婆在厨房里烧准备烫鸭子的开水,表哥在院子里盛炭火烤烧烤,大黄追着被钨丝灯泡吸引的飞蛾满院子跑。
这才是我的世界。
我和魏云弥之间,隔着何止是城乡的距离。
鸡圈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鸣叫,我听见自己胸腔里漏出一声苦笑。
县城自建房斑驳的墙皮簌簌掉落,和照片里魏云弥身后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大概永远不会有重叠的那天。
我关掉屏幕,继续机械性地拔鸭毛,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那点酸涩也一并拔除。
秸秆被塞进碳火,细碎的火星迸发出最灼人的烫意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那个让我心跳几乎停滞的名字。
魏云弥。
我手忙脚乱地擦去手上的碳灰,躲进柴房才敢接听。
“喂?”
电话那头传来市中心嘈杂的音乐声和嬉笑打闹的动静。她似乎站在人群中央,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商场广播预告倒计时的活动。
“繁郁,你那边好吵。”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干嘛?”
“烧水……”
表哥恰好在外院喊我:“繁郁!鸡翅要不要放辣椒粉?”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
“男、的?”魏云弥的声线陡然降温。
“我表哥……”
我下意识解释,又觉得有些可笑——我们又不是情侣,何必心虚?
她似乎走远,背景音弱了下去。
“哦,亲戚啊。”
炭火劈啪作响,电话那头传来她朋友们在远处的起哄:“云弥跟谁打电话呢?女朋友?”
“朋友。”她答得很快,却又补充一句,“特别好的朋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大黄突然冲着鞭炮声狂吠,我慌忙地捂住了听筒。
“什么声音?”
“……乡下放鞭炮。”我窘迫地盯着自己沾满碳灰的鞋尖。
“还有小狗?真可爱。”
“狗还是我?”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电话那头传来她朋友暧昧的嘘声,魏云弥低低的轻笑透过听筒震麻我的耳膜,柔声说:
“都可爱。”
柴房里的灯泡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照着我发烫的脸。
“你生日几号?”她突然问。
“八月十七。”
“我比你大三个月。”她的语气雀跃起来,“你该给我拜年。”
“什么?”
“说‘恭喜发财’,快。”
我咬着唇不肯开口,直到她威胁要连夜打车来村里,才小声嘟囔一句:
“魏云弥,新年快乐。”
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上跳出微信通知——魏云弥转账5200元,备注是“给小蕨的压岁钱”。
这个数字暧昧得明目张胆,比我收到的所有红包加起来还要多。
“太多了!”我手忙脚乱地想点退款,“我不能——”
“收下。”她打断我,声音带着罕见的强势,“不然我现在就打车去林县找你。”
远处烟花突然炸响,电话里外同时绽放的光亮中我鬼使神差地妥协了。
春晚主持人开始倒数,她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十、九、八……”
广场上万人齐喊的声浪透过话筒震得我的耳膜发麻,而我的世界里却只能听到与她同频的呼吸声。
“三、二、一——”
最后一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压过了所有震耳欲聋的喧嚣:
“繁郁!下一个春节——”
烟花在夜空绽开,她的话语连同滚滚火光硝烟一齐烙进我心底:
“我要你在我身边跨年!”
大黄被鞭炮和烟花吓得钻到我脚边,我蹲下来抱住它,额头抵着它脏兮兮的毛发泪流满面。
通话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红肿的眼。表哥端着烤好的韭菜,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没事。”我把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就是……有点想家了。”
烧烤架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到夜空中,和遥远的城市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我望着漆黑一片的农村夜空,突然无比想念美术教室里那盏温暖的灯,和灯光下魏云弥专注的侧脸。
云泥之别,也可以被思念填满。
这个寒假突然变得漫长起来。
21. F for Fern
寒假结束得猝不及防。
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屋时,魏云弥的消息并没有如想象中春日柳絮般纷至杳来。除夕夜后,随着三个小时的时差,她的问候愈发稀疏。
看着朋友圈里她和孟逸月去马尔代夫度假村的旅游vlog,我的手指悬在屏幕微颤,那些妄图分享外婆腌菜、晒干菌菇的念头,瞬间成了荒诞的笑话。
怎能怪她?那才是她真实的生活——随时能直飞的度假胜地,精致的民宿和美食,还有志同道合的富家圈子。
我攥紧那支见底的蜜桃色唇膏,即便膏体早已耗尽,仍舍不得丢弃。
魏云弥说过,要我保持唇部柔软,等她亲。
在外婆家砖房的每个夜晚,我都固执地用棉签刮取管壁残留的膏体,反复涂抹双唇才肯入睡。
蜜桃甜香仿佛成瘾的毒药,缺了它,我竟整夜辗转难眠。而当唇膏彻底干瘪,我满脑子只剩惶恐:魏云弥不会想亲干裂的嘴唇。
这支唇膏是昂贵的日本货,抵得上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沉溺在可笑的期待里,自欺欺人又患得患失。
开学前一晚,魏云弥发来消息:“明早七点,巷口早点摊等你。”
我破天荒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镜子里的女孩身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长到可以扎起的短发比寥落的梧桐叶还枯黄。
经过一个寒冬的摧残,我像只营养不良的蕨类植物,愈发憔悴消瘦。
外婆家的餐桌上永远只有红薯叶和酸菜,逢街日家里才能见着零星肉沫。剥玉米粒让我的手布满裂痕,粗粝的薄茧爬满枯枝般的手指。
我裹紧宽大的校服,把手缩进袖口,试图掩盖嶙峋的骨骼。犹豫再三,我还是戴上了魏云弥送的蕨叶手链。
春寒料峭,巷口早点摊腾起白雾。魏云弥早已等候在那里,崭新的春季校服衬得她青春靓丽,高扎的马尾辫在晨光中格外耀眼。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里的塑料袋。
“红豆卷,热乎的。”
我接过面包,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立刻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一寒假没见,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拘谨的小心翼翼。
“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她问。
“嗯。”
“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做出来了。”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像是两个笨拙的陌生人。直到走进校门,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腕。
“繁郁,新年愿望实现了吗?”
我猛地怔住。除夕她那句“要你陪我一起跨年”,此刻在耳边回荡。
“我……”
“云弥!”孟逸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小跑挽住魏云弥的手腕:“班主任找你!”
魏云弥的手松开了。
我望着她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腕上的蕨叶手链变得冰凉刺骨。
新学期伊始,教室里蒸腾着雀跃的气息,寒假见闻与特产的交换声浪此起彼伏。
我默默地贴着墙边挪向教室后排,指尖拂过课桌上的薄灰。
前排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孟逸月正她绘声绘色地描绘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她手腕上贝壳手链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云弥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骄傲地晃了晃手腕,“纯手工制作,每颗贝壳都是她亲自在沙滩上捡的!”
这句话像根针,刺的我下意识攥紧腕间的蕨叶手链。这条手链是魏云弥平安夜送给我的,说是给我的专属记号。
现在,她也在给别人做记号吗?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魏云弥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给你的。”她把盒子放在我桌上,“马尔代夫的特产。”
前排女生们的惊叹声中,孟逸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把盒子塞进抽屉最里面,喉咙发紧:
“谢谢。”
“不喜欢?”
“没有,很漂亮。”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就是……太贵重了。”
她欲言又止的深情被上课铃折断。我听见孟逸月撒娇般地问:“云弥,我的那份呢?”
“你不是已经收到手链了吗?”魏云弥的声音带着笑意。
上课期间,我偷偷掀开盒盖,是马尔代夫的特产椰子糖和孟逸月同款的贝壳手链。
盒子里面还附着一张折成船形的纸条:
“等暑假,换我带你去看海。”
心跳骤然失控,我慌忙合上盒子,抬头撞见魏云弥回眸的笑意。
那个小鹿乱撞的悸动却被班主任宣布按成绩调座位时碾成齑粉。
“新学期要调整座位,座位按成绩来排。”班主任意味深长地补充,“有些同学退步明显,尤其是数学。”
尽管没有点名道姓,但我脸瞬间烧了起来。期末考数学确实考砸了,那些美术教室里的“补习”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魏云弥考进了年级前十,而我勉强挤进中游。我的座位依然是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只是换了同桌,魏云弥则搬到了第三排。
擦肩时,她往我手心里塞了张折痕整齐纸条,背面还画了颗粉白的爱心。
“放学后,美术教室见。”
短短几个字,烫的我掌心发颤,心底既期待又忐忑。整个下午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偷看前排那个发梢微卷的背影。
放学铃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向美术教室。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蒙着白布的画架孤零零地立在窗边。
我轻轻掀开白布,呼吸瞬间停滞——
画纸中央,我倚着干枯的梧桐树,神情安静而温柔。右下角画着棉花糖似的云,日期赫然是寒假期间。
“喜欢吗?”魏云弥带着笑意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跌倒。我转身看见她斜倚在门框,嘴角噙着笑。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寒假。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添几笔。”她走近时,白茶香裹着柑橘的尾调将我笼罩。
那股熟悉的味道让我瞬间红了眼眶。一个寒假没见,我几乎忘记了她怀抱的温度。
门锁“咔嗒”扣上,像是切断了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魏云弥几乎是扑进我怀里,发顶蹭过我的下巴。
“繁郁,想死你了。”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膀上,“林县冷不冷?有没有想我?”
我的点点头,鼻子发酸。
那些在乡下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盯着手机等消息的焦灼全部化作了此刻汹涌的情绪。
魏云弥退开一点,双手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
“瘦了。”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颧骨,“外婆家吃得不好?”
“还行……”我别开眼,不想让她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繁郁。”她突然正色,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马尔代夫的手链,你和她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颤声问,“明明都是贝壳……”
“你的贝壳内侧,”她轻轻摩挲我的腕骨,“我刻了字母F。”
我慌忙从书包璃掏出手链仔细对着光线查看,这才发现了那些没注意到的细节:吊坠是一颗小巧的白云贝,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蕨叶的纹路,最大的那颗的贝壳内侧有一个清晰的“F”刻痕。
“FforFern.”她凑近我的耳边,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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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拂过我的耳畔,“给我的小蕨。”
心跳骤然失控。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魏云弥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喜欢吗?”她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转学吧。”魏云弥突然说。
“什么?”
“开玩笑的。”她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不过我真想每天都这样见到你,不用躲躲藏藏的。”
她的唇突然压了上来,带着熟悉的蜜糖甜香。我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思念已久的吻里。魏云弥的手穿过我的短发,轻轻扣住我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繁郁……”她的唇贴着我的,声音低哑,“我好想你……”
我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织。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我们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是把我们关在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世界里。
“暑假真的能去看海吗?”我小声问。
“当然。”魏云弥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爸在栖霞屿有套海景房,暑假就我们两个人去。”
我咬着唇,不敢告诉她我可能连去栖霞屿的车票都买不起。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费用我来出,你的生日不是在八月吗?就当是……生日旅行?”
“不行。”我摇摇头,“太贵了……”
“那这样吧。”她眼睛一转,“你负责做攻略,我负责出钱,公平吧?”
我还想反驳,她的唇又压了上来,把那些拒绝的话都堵了回去。
这个吻比刚才更热烈,魏云弥的舌尖轻轻勾着我的,我被勾得七荤八素,几乎没法思考,只能攀住她的颈脖。
“答应我。”她抵着我的额头说。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魏云弥欢呼一声,又在我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我突然想起什么:“孟逸月……她知道我们……”
魏云弥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可能有点察觉了。”她握紧我的手,“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看着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而我的枯瘦皲裂,指甲边缘还有倒刺——典型的农村孩子的手。
魏云弥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轻轻捏了我的手指。
“怎么了?”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就是……觉得我们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歪头看我。
“你……家境好,成绩好,人缘也好。”我小声说,“而我……”
“而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魏云弥打断我。
她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颜色,里面盛满了让我心碎的温柔。
“繁郁,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背景,也不是你的成绩。”她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眼眶发热。魏云弥满意地笑,又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鼻尖。
“时间不早了。”她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连忙摇头,“被人看见不好……”
魏云弥眼底闪过失落,却还是笑着点头。“那……明天见?”
“明天见。”
我们一前一后离开美术教室,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走出校门时,我看见魏云弥被孟逸月和其他几个女生围住,她们有说有笑地往商业街走。
转过街角时,魏云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歉意。
我攥紧书包带,转身向走向相反的方向。
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藏在衣袖下,贴着皮肤微微发烫,像是魏云弥留下的一个隐秘的吻痕。
22. 错位试探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被精心编排的默剧。
在学校,我和魏云弥是普通同学,只有点头之交,偶尔交换的只有只言片语;唯有在美术教室或放学路上,我们才能做回自己。
魏云弥开始频繁给我传纸条——有时约我去美术教室,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想你”。我们像两个地下党,用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交流。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刻意营造的疏离和避嫌变了味。魏云弥开始的表演开始愈加失控,将我们之间的默契化为服从性测试。
她开始故意和班上的女生们走得很近。
她不再单独等我下课,不再悄悄把红豆面包放在我的桌上,不再用那种专注到近乎痴迷的眼神描摹我的骨骼。
她在测试我,我能感觉到。
每当她和别人谈笑风生时,余光总会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而我只能僵硬地缩在教室角落,指甲深陷掌心,详装毫不在意。
可我在意。
我快疯了。
“繁郁,你最近又瘦了。”体育课时,林小雨皱着眉打量我,“你还好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突出的腕骨,上面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嗯,厌食症。”我随口扯谎,眼睛却盯着操场另一头的魏云弥。
她正和几个女生分享着同一瓶矿泉水,嘴唇贴着瓶口,笑容明媚又刺眼。
真可笑。曾经我还会为她和孟逸月同饮热可可而吃醋,如今却只能麻木地接受这一切。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朋友众多,而我不过是需要避嫌的存在。
就像飞蛾扑火,想要靠近太阳,就得做好被灼伤的准备。
林小雨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问:“你和魏云弥……吵架了?”
“没有。”我收回视线,“我们不熟。”
骗子。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句。
我们比谁都熟。
她熟知我每一根肋骨的形状,我见过她素描本里最隐秘的心事。可现在,她宁愿和别人亲密无间,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除非我变得更瘦。
当晚,我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撩起衣摆。肋骨像琴键一样根根分明,腹部凹陷成一个可怕的弧度。
我轻轻按压空荡荡的胃部,那里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
还不够。
魏云弥喜欢更瘦的我。
如果我胖了,她就会像抛去一件过时的艺术品一样抛弃我。
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盯着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的影子,突然想起魏云弥第一次夸我“特别”时,眼神贪恋地描摹我嶙峋的骨骼。
那时她眼里闪烁的光芒,比美术教室的射灯还要灼人。
出租屋的冰箱空空如也,只剩半盒临期的酸奶。我机械性地吞咽着酸腐的液体,喉管被刺激得阵阵发紧。
手机屏幕亮起,是魏云弥发来的消息:“明天有惊喜给你。”
惊喜?我盯着那几个字,胃里翻涌起比酸奶更酸涩的泡沫。
上次她说要给我惊喜,结果是在全班面前和孟逸月共撑一把伞;上上次,是当着我的面收下隔壁班女生送的奶茶。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记得穿那件蓝色卫衣。”
我蜷缩在床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卫衣下突出的髋骨。
这件oversize的卫衣是魏云弥送的,她说蓝色像栖霞屿的海水。现在它空荡荡地挂在我身上,像个可笑的麻袋。
第二天午休,我没有穿魏云弥送的卫衣,也没有吃饭。至于她说的惊喜,我早已饿得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
“繁郁。”
走廊上,魏云弥突然拦住了我。她的目光落在我凹陷的脸颊上,瞳孔微微收缩。
“你最近……没吃饭?”
我盯着她身后等待的女生,扯了扯嘴角:“关你什么事?”
魏云弥的表情僵在脸上。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不远处的呼喊声打断:
“云弥!还去不去小卖部?”
魏云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转身离开。
这不是她想要的避嫌吗?演戏本就是她最擅长的拿手好戏,我不过是配合她演出罢了。
可是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胃部抽痛得几乎让我站不稳。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本加厉地虐待自己的身体。生活费被我全用来买了两块一支的黑咖啡,早餐跳过,午餐只喝黑咖,晚餐就这馒头咸菜勉强充饥。
头晕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饥饿让我无法集中精力认真听课。甚至一次在楼梯间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但每当魏云弥的目光扫过来时,我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让锁骨凹陷得更加明显。
看啊,我变得更美了。
所以,看看我吧。
直到某天放学后,我躲在厕所隔间干呕时,门被猛地拉开。
魏云弥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声音颤抖:“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擦了擦唇角,虚弱地笑了笑。
“没什么,胃不舒服。”
“撒谎!”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一具会走路的骷髅!”
“这不是你喜欢的吗?”我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是最喜欢画我的骨头吗?”
魏云弥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声音哽咽:
“我……我要的不是你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我的声音破碎不堪,“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别人了……为什么还要对我?”
魏云弥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知道我在测试你?”
“我又不傻。”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想看我为你发疯……现在满意了吗?”
魏云弥的眼泪突然决堤。她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的肋骨发疼。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对我只是依赖,不是……”
“不是喜欢?”我轻声接上她的话。
她僵住了。
我抬起瘦得吓人的手臂,轻轻回抱住她。
“魏云弥,你真是个混蛋。”
她的肩膀颤抖起来,把我抱得更紧。
“我们去看医生吧。”她在我耳边哽咽着,“一起。”
夕阳从厕所的小窗户斜射进来,把我们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厕所隔间的墙壁上——
一具骷髅,和一个爱着骷髅的疯子。
但至少,我们终于诚实了。
医务室的消毒水刺得鼻腔发酸。我蜷缩在诊疗床上,盯着点滴瓶里的透明液体一滴滴坠落。
魏云弥坐在床边,泛白的指节攥着化验单。医生潦草的字迹写着“营养不良”、“轻度贫血”,最下方的用红笔圈出“建议心理疏导”。
“为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带着春日的温柔。我盯着她眼睫上未干的泪渍,突然觉得一切荒谬得可笑。
“因为这是你喜欢的。”我轻声说,“你喜欢画我的锁骨,摸我的肋骨,说它们像艺术品。”
魏云弥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床单,骨节泛出骇人的青白。
“我以为……”她的声音很轻,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以为你喜欢我夸你特别。”
窗外的梧桐树叶婆娑摇曳,在医务室的窗边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突然回想起在美术教室时,她在画纸右下角写下的那句“献给永不妥协的美”。
“我是喜欢。”我盯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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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但后来我发现,你只喜欢我瘦的样子。”
魏云弥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砖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她双手撑在两侧窗边,俯身逼近我,眼眶通红。
“你根本不明白!”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尖锐如刀,“我画你,是因为那是唯一能光明正大盯着你看的方式!”
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我下意识缩了缩扎着针头的手。魏云弥立刻僵住了,缓缓直起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对不起……”她颓然地坐会椅子上,手指插入发间,“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你发现我有多病态。”她自嘲地笑了笑,“每天数着你走过我座位的次数,记住你每件衣服的味道,甚至……偷看你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后颈。”
我怔住了。这些细碎到近乎偏执的举动,和我记忆里那个游刃有余的魏云弥判若两人。
“那为什么……”我的喉咙发紧,“为什么最近……”
“因为孟逸月说……”她哽咽着,“她说你对我只是雏鸟情节,说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根本不会想我。”
我想起寒假里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心脏像是被攥紧。
原来我们都在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对方的真心。
“所以你才和她们亲近?”
“我想证明她错了。可是看着你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差点杀了自己。”
一滴泪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我想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却被输液管牵制。
“魏云弥。”我轻声唤她,“看着我。”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我突然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冒出来的瞬间,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抽出棉签按住伤口。
“你疯——”
我用没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堵住了她未尽的话语。血腥味在交缠的唇齿间蔓延,混杂着她眼泪的咸涩。
魏云弥僵住了一瞬,随即更用力地回吻我,像是要把这一周以来避嫌的思念都倾注其中。
“我不需要你伤害自己来证明什么。”分开时,我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我早就是你的了。”
魏云弥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相册里整整齐齐分类着偷拍照片——我趴在课桌上熟睡的侧脸,阳光下泛金的发梢,甚至是我在美术教室专注削铅笔时专注的眉眼。
“你看……”她的指尖划过屏幕,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还有……”
我按住她的手,心脏酸胀得几乎要爆炸。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她早已用目光丈量过我的每一寸轮廓。
“变态。”我小声说,却把她搂得更紧。
魏云弥破涕为笑,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
“只对你变态。”
我揪住她皱巴巴的衬衫前襟,突然想到了什么。
“栖霞屿……”
“什么?”
“暑假……”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还能去吗?”
“当然。”魏云弥哽咽着凑近,吻了吻我干裂的嘴唇,“我们要在海边吃遍所有海鲜,你要把脸吃得圆圆的。”
“别再折腾自己。”她把我枯草般的头发别到耳后,“我要你活得长长久久,陪我一起变得皱巴巴的老太太。”
我抹去她的泪痕笑了。点滴瓶里的光晕荡漾开,像一小片微型的海。
或许我们都有病,她需要学会爱人,而我需要学会被爱。
校服口袋的化检单露出半角,盯着那串被红笔圈出的缭乱字迹,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硬塞给我的那个红豆面包。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初见时就已悄然生根,在无知无觉中缠绕成解不开的结。
23. 名字的诗
“魏云弥,你真矛盾。”我晃着悬空的脚尖,校裤摆扫过储物柜锈迹斑斑的锁扣,“你明明爱我的骨感,可是当我试图变得更瘦时,你又要摆出这副要吃人的样子。”
魏云弥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尺骨。
“这不一样。”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躲在美术教室的储物柜后,午休时分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她另一只手里还抓着我没吃完的午餐——那半个被捏得形变的三明治,边缘渗出的沙拉酱翻着油光。
自医务室的那场风波后,她化身为最严苛的监工,每日必检我的三餐,甚至变着花样给我准备各种精致点心。而我,却总忍不住用带刺的话语挑衅她的底线。
“哪里不一样?”我挣了挣手腕,没能挣脱。“你不是最喜欢画我的肋骨吗?上次还说我脊椎的弧度像‘被风折断的芦苇’……”
“那是在你健康的前提下!”
魏云弥突然爆发。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颈脖上的血管爆突,用力得连凹陷的锁骨都蓄满了怒气。
我低头看着自己藏在宽大校服里的身体。最近刻意减少进食后,肋骨确实更加分明了,腰细的能被她一只手圈住——竟真成了她素描本里那些带着病态美感的线条。
“我健康得很。”我故意转了个圈,敞开的校服外套如扑闪的硕大蒲叶般展开弧线,“你看,多完美的人体模特……”
话音未落,她猛地把我抵在墙上,后脑勺撞到储物柜发出闷响。她的膝盖挤进我的双腿之间,整个人抖得像暴风雨瑟瑟发抖的树枝。
“你知道我妈妈死的时候有多瘦吗?”
这句话像一剂重锤,瞬间击碎了我的倔强。我僵在原地,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她躺在ICU的时候,手腕只有这么粗。”魏云弥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小小的环,刚好能套进我的腕骨。
“护士给她抽血,针头戳进去直接碰到骨头……”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看见她瞳孔里晃着破碎的光斑。
“我爱的从来不是你濒死的模样,繁郁。”她的指甲陷进我肩膀,“是你努力活着,热烈鲜活的样子。”
走廊外传来学生的笑闹声,储物柜里的油画颜料味愈发浓烈,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抬手触到一片湿润,这才惊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耀眼夺目的魏云弥,此刻正将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在我锁骨里的凹陷处。
“……知道了。”我最终叹了口气,捡起桌上被捏的变形的三明治,小心地咬了一口。
“以后我会好好吃饭的。”
魏云弥红着眼睛瞪我,声音还带着哽咽:“真的?”
“嗯。”我舔掉嘴边的面包屑,“毕竟得留着命,陪你疯一辈子。”
她破涕为笑,右脸颊的小酒窝再次浮现。阳光偏移的角度恰好落在上面,像盛了一汪琥珀色的蜂蜜。
我们分食那半块可怜的三明治,在狭小的储物柜后紧紧相依。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最矛盾的从来不是她爱我的方式,而是我明明厌恶所有人怜悯的目光,却唯独渴望她为我失控的眼泪和藏在眼泪背后的,最深沉的爱意。
下午自习课的暮色漫进窗时,我正低头默写单词,魏云弥的纸飞机精准地降落在我的桌面。
蓝色便签折得精巧,机翼边缘绘制的小云朵,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行字撞进眼里:
“繁春与郁林隔着万花蝶扑闪翅翼对视的瞬间。”
她的字迹像她本人一样张扬,撇捺如鹤翅舒展得像要飞出蔚蓝纸面。
繁春。
我的名字从来都像是某种诅咒——“繁郁”谐音“繁育”,听起来就像是为了繁衍存在的符号,带着挥之不去的土气和窒息感。
可在魏云弥眼里,我的名字被拆解成了繁茂春景与葱郁林木,中间缀满振翅蝶——多么美好剔透的意向,美好得不像是在形容我。
我的耳根发烫,慌忙把纸条夹进课本最深层。
抬头时却正对上魏云弥正托腮望着我的目光,右脸小酒窝若隐若现,眼里狡黠的光晃得人心里发慌,全然不像午休时窝在我颈窝,因为我不吃饭抽噎的模样。
她分明是故意的。
我强装镇定低头写字,整节课却连一个单词也没记住。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满了“魏云弥”,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像一场无声雪崩,埋没着隐秘的少女心事。
体育课解散后,我缩在教室里,鬼使神差地在草稿上拆分她的名字。
可我没有魏云弥的好文采和灵性华丽的词藻,绞尽脑汁最终只拆分出几句:“魏”是巍峨的山,“云”是流动的雾,“弥”是……
笔尖猛地顿住。
弥月。婴儿出生满一个月,又称“满月”,侧重祝福与圆满。
可我的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孟逸月挽着魏云弥的手臂,亲昵地叫她“云弥”的样子。
魏云弥,孟逸月。
云弥,逸月。
她们连名字都这么般配。
水笔“啪”地摔在桌上,我发疯似地用墨水涂抹刚刚写下的字句。蓝黑墨团吞噬了“弥月”,渗透纸张,在桌上洇出丑陋的渍痕,像爬满了的嫉妒毒藤。
“在干什么?”
魏云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我慌忙用课本遮盖住草稿。她身上还带着刚打完羽毛球的汗味,鬓角碎发湿漉漉的。
“没什么……作业写错了。”
她挑眉,伸手就掀开课本。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的稿纸暴露在春日薄阳下,唯有“魏云弥”三个字还倔强地依稀可辨。
“原来如此。”她的指尖拂过墨渍,忽然笑了,“吃醋了?”
“谁会拿名字组CP……幼稚。”我别开发烫的脸不敢看她。
“那这个呢?”她转身回座位翻出笔记本,扉页上用荧光笔写着——
“繁花坠云,郁色弥天。”
我的名字嵌在首字,她的藏在尾端,中间是绚烂到刺目的意向。
“早就写好了。”她凑近我耳边故意吹气,“只是没想到某个笨蛋先醋为敬。”春风如拨弄心弦般吹起窗帘一角,吹散草稿纸上干涸的墨香。魏云弥的笔尖在纸上轻点,眼尾弯着笑意:
“重新来过?”
这一次,我们共同书写——
“繁枝攀云,郁香弥散”。
“繁春郁林,云弥雾野”。
没有孟逸月,没有万花蝶,只有她的云与我的郁,在细腻的水雾里跃然纸上,钩织成春日里缠绵的诗。
望着我们一笔一划写就的字迹,我忽然想到了元旦的跨年夜,她吻我时试图更进一步,却低语的那句“等春天来了……”
“魏云弥,你当时为什么说要等春天?”
魏云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窗外梧桐树刚抽出的新芽正晃着嫩生生的绿,春风裹着花粉的气息钻进窗缝。
她的指尖轻轻描摹我手腕上的蕨叶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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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轻得像是落了层雾:“因为……蕨类植物在春天长得最好。我想看你枝繁叶茂的样子。”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原来她一直在等,等我从冬日的蜷缩中舒展,等我像真正的蕨类植物那样,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里重新浸润成青翠欲滴的模样。
“那现在呢?”我小声问。
魏云弥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倾身凑近,在我的锁骨上轻轻一吻。
“等到了。”她的唇贴着我的皮肤低语,“我的小蕨终于发芽了。”
“而且……”她忽然抬眼,眼里闪过狡黠,“春天万物生长,是适合动物‘繁育’的季节。”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双关,脸“腾”地烧了起来。魏云弥笑得更欢,指尖恶意地在我的锁骨上画圈。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繁衍。”
“魏云弥!”我羞恼地去捂她的唇,却被她灵巧躲开。
“不过既然你想到那儿去了……”她突然压低声音,眼神沉得像浸了墨,“等去栖霞屿,我们可以好好探讨一下‘繁育’的问题。”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春风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带着花粉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目眩。
“谁要跟你探讨这个……”我红着脸小声嘟囔。
她轻笑一声,呼吸拂过耳畔:
“口是心非,你的心跳声,我隔着校服都听见了。”
“可两个女孩……怎么繁育……”
魏云弥的眼神变得异常柔软。她轻轻牵过我的手,按在她的心口处。掌心下是她有力的心跳,像擂动的鼓点。
“繁郁,爱从来不需要繁衍来证明。”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雨坠湖,“就像蕨类植物,靠孢子就能延续生命,从来不需要开花结果。”
我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们不需要像别人那样?”
“我们就是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她突然凑近,声音带着压低的蛊惑,“不过……可以创造只属于我们的繁衍方式。”
我的耳根烫得要烧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下摆。窗外的梧桐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这个大胆的提议。
“……比如?”
魏云弥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锁骨,眼神变得幽深。她的呼吸落在耳畔带着灼热的痒:
“比如……把我刻进你的身体里。”
我浑身一颤,颈侧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伴随着温热的触觉,像被蝴蝶的鳞翼轻轻擦碰。当她退开时,那片皮肤赫然留下了一个淡粉色的痕迹。
“第一个印记。”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痕迹,声音沙哑,“等到了栖霞屿,我要在你每一根肋骨上都留下这样的印。”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脑海中浮现出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和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海浪。
栖霞屿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是触手可及的未来。
“那我们要带很多防晒霜。”我小声说,“不然会被晒伤。”
魏云弥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她伸手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繁郁,你怎么这么可爱?”
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曳,将我们裹进一片斑驳的光影里。我靠在她肩上,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忽然真切地感受到,春天真的来了。
带着所有蛰伏已久的渴望,和破土而出的勇气。
窗外梧桐树的新芽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春天在轻声呢喃——
“万物复苏,爱意疯长。”
24. 握紧女孩的手就好了
春盎惊蛰,魏云弥约我出门时,我只当是场寻常的周末聚会。
她发来的定位是一家隐秘的私人影院,门悬“会员制”木牌,装潢低调得像间咖啡馆。
“《小姐》?”我站在门廊下低头看手机上的片名,“没听说过,是文艺片吗?”
“算是吧,得过戛纳奖的。”
魏云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手指轻搭我的肩头,呼吸扫过耳廓:
“你会喜欢的。”
她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愉悦,像是揣了个只有她知道的笑话。
包厢灯光昏暗,沙发柔软得几乎能陷进去。魏云弥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膝盖有意无意地贴着我的。
电影开场,画面精致得像油画。20世纪30年代的韩国,深宅大院,和服裹身的小姐与眼神狡黠的女仆。
起初我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时代剧,直到那场浴室戏。热气氤氲里,女仆的手指抚过小姐的脊背,水珠顺着肌肤滑落,两人的呼吸交错,唇齿相依……
我猛地攥紧了身前抱枕。
这根本不是文艺片!
荧幕上的喘息在包厢里回荡,我的耳根烧得几乎要烧起来。
余光里,魏云弥正支着下巴看我,蓝光映着她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突然凑近,带着爆米花的甜香气息。
“繁郁,你抖什么?”
我死死盯着泛白的指甲盖,喉咙干涩。
“……空调太冷了。”
前几日我们还在探讨两个女孩关于“繁育”的问题,今天她就带我来看这个,还骗我的说是文艺片……
她低笑着把毛毯盖在我的腿上,手却顺着我的小腿爬了上来,指尖恰好停在膝盖内侧。
“觉得恶心吗?”她问。
我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你觉得……”她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我们像不像她们?”
我拼命摇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荧幕上的缠绵与膝上的指尖触碰形成诡异的共振,让我的脊椎窜上一阵酥麻。
魏云弥突然扳过我的脸,拇指按在我的下唇。
“你就是那个小姐。”她的目光扫过我通红的耳尖,“纯得要命,又总用这种眼神勾我。”
我红着脸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里。
“……我没有。”
荧幕上的缠绵仍在继续,而魏云弥的手指已经不安分地滑到了我的腰侧。
“那……喜欢吗?”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指尖轻挑地画圈。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荧幕的蓝光映在她眼里,像是灼灼的磷火,危险又迷人。她突然扣住我的下巴,鼻尖几乎相抵。
“要不要……实践一下?”
电影里的喘息声与包厢的昏暗交织成暧昧的情网,我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她的唇压上来时,带着爆米花的甜腻与白茶的清冽,舌尖灵活地撬开我的齿关。
她眼底翻涌的暗色比电影里的任何镜头都要灼人。她的指尖终于掀开我的衣服下摆时,我浑身一颤,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腕。
“魏云弥……这里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恶劣地在我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电影正好演到藏书阁,小姐和女仆在密谋与情欲间交缠,喘息声混着书页翻动的声。
“你看,她们也在做坏事……”
“别……”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却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魏云弥停下动作,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我。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抱歉……我太急了。”她替我理好衣服,揽住我继续观影。
后半段的电影剧情,我已经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魏云弥时不时把玩着我的手指,顺着我的指缝往里钻,直到十指紧扣。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电流,让我浑身发软。
荧幕上的光线忽明忽暗,照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我突然意识到,她带我看这部电影,是想告诉我什么。
“魏云弥,”我抽了抽紧扣的手,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你带我看《小姐》,是想告诉我,我们也可以这样吗?”
她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变得幽深。
“比这更过分的事,我都想和你做。”
电影里的对白突然在耳膜里消音。我猛地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却发现掌心早已汗湿。
“别在这里……”
魏云弥轻笑着将我拉近。在屏幕变换的光影里,她的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廓:
“那等去栖霞屿,我们包场看完整的《指匠情挑》。”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总是这样,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心跳加速的话。
影片最后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我震撼。这部电影不单单是大尺度的百合片,最令人感动的是淑姬与小姐的双向救赎。
当淑姬毁书房、砍蛇头,替小姐撕毁经年噩梦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春日暮色四起,淑姬牵起小姐的手逃离那座繁华之下尽是压抑的府邸,二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奔向远方。
“那是小姐第一次呼吸到名为‘自由’的空气。”魏云弥在我耳边低语,“耳畔风声搅动着二人奔跑时的喘息,盖过猛烈搏动的心跳声……”
“那时小姐或许会想,‘前路视野所未及之处,将会如何?’”
“不重要了,握紧女孩的手就好了。”
我怔怔地望着荧幕上奔向自由的恋人,突然读懂魏云弥带我看这部电影的深意。
不是单纯地想调情,而是在用这部电影告诉我——我们的爱同样值得被看见,被铭记。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声音微微发颤。
她转过头,眼底映着荧幕的微光,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辰。
“嗯?”
“我们也会像她们一样吗?逃到很远的地方……”
她笑了,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烙下炽热一吻。
“会的,繁郁。”
“我们会像电影了那样,一起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看更辽远的世界。”
“嗯。”我点点头,眼眶微微湿润,“我们会有自己的栖霞屿。”
“不止栖霞屿。”她轻声说。
栖霞屿的海景房突然有了更深的意义——那将是我们逃离世俗眼光的避风港和乌托邦。
电影结尾,小姐和女仆乘船逃离了牢笼般的宅邸,最终在上海携手过上了自由的生活。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像是给这段禁忌之恋镀上金边。
离开包厢时,我任由魏云弥牵引,澎湃的心潮仍沉浸在震撼里。
原来两个女孩的爱,也能像电影那样,将扎根于东亚文化、被压抑捆绑的一切禁锢与邪恶打碎,反杀上位者,脱离金丝笼后自由生长。
走出影院,暮色已经漫过街角梧桐。魏云弥的手始终牵着我的,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
晚风卷着春日的花香掠过鼻尖,我却总觉得空气里还飘着包厢里爆米花的甜腻,和她凑近时那股清冽的白茶香。
“去吃点东西?”她侧头问,睫毛在夕阳下投下浅影。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她的指腹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此刻正在轻轻摩挲我嶙峋的指节,像在描摹一件珍贵的瓷器。
我们去了一家带四合院的日料店,院里早樱开得繁盛,店面提供和服供客人打卡拍照。
我回想起电影里,淑姬帮小姐穿和服时,手指在繁复的衣带间穿梭,动作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
魏云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处。看着更衣室琳琅满目的服饰,她凑近我的耳畔问:
“想试试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件淡粉振袖和服,丝绸在暖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腰间的刺绣樱花沾着剔透的晨露。
“……嗯。”我的喉间泛起在包厢里的干涩,攥紧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更衣室的空间逼仄,我束手无策地研究着和服的穿法,里三层外三层的带子让我无从下手。
“需要帮忙吗?”魏云弥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我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帘子被掀开,她早已换好衣裳。水蓝和服衬得她肤白如雪,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她的头发松散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整个人散发着慵懒的性感。
“转过去。”
我顺从地转身,魏云弥的指尖顺着腰带缝隙滑了进来。灼热的指腹擦过我后腰皮肤时,我猛地绷紧脊背,却听见她低笑。
“这么敏感?”
“别闹了……”
我攥紧和服前襟,镜子里映出她俯身凑近的身影。她系腰带的动作很慢,指尖时不时故意蹭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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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线,和服厚重的布料也挡不住那点灼人的温度。
“真美……”她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你看,像不像电影里的小姐?”
镜中的女孩穿着繁复的和服,耳尖红得像滴血。而身后的女孩眼神狡黠,活脱脱那个心思活络的女仆。
我回想起电影里淑姬帮小姐宽衣的画面,脸颊更烫了。
魏云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腰带末端打了个漂亮的结,指尖顺着我的腰线滑到小腹,轻轻一按。
“走吧,去院子里拍照。”
早樱开得繁盛,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坠在青石板上。
我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魏云弥举着手机逼近。镜头里的我眉眼绯红,而她的身影一半沐阳,一般浸润在樱花树影里,眼神亮得惊人。
“笑一笑呀,小姐。”
快门按下,定格这个瞬间。樱花纷飞中,我们相视而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魏云弥突然放下手机,手指拂去我发间的花瓣。
“真好看。”
花瓣簌簌散在她的发梢,也坠在我的衣襟上。远处传来其他客人的说笑声,而我们躲在这片小小的阴影里。
她的指尖顺着我的发丝滑到下巴,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可以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风吹樱花的声音。
我的心跳撞着肋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回想起电影结尾那片辽阔的草原。淑姬和小姐肆意奔跑时,风吹起她们的裙摆,也吹散了所有桎梏。
趁四下无人,我踮起脚尖,轻轻凑近她的唇角落下轻吻,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樱花蜜。
远处的笑声、风声、樱花落地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那点温热柔软的触感和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繁郁,你学坏了。”魏云弥的声音微哑,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
我红着脸退开,却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欲,比电影里任何镜头都要灼人。
“跟你学的。”我小声嘟囔。
魏云弥突然笑了,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她的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领着我走向樱花树下。
“再拍一张。”她举起手机,镜头对准我们交握的手,“纪念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这算约会吗?”
“当然。”她按下快门,转头看我,“电影、晚餐、拍照,标准的约会流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在她眼里,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周末聚会,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约会。
我盯着我们光明正大交缠的指尖,突然回想起电影里的台词——小姐说,她的世界里只有谎言和算计,直到遇见淑姬。
而我原以为我那普通平凡的人生会像设定好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直到魏云弥像颗意外投入湖面的石子,搅乱了所有平静。
回更衣室换衣服时,魏云弥突然从身后环住我。她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呼吸拂过耳廓。
“等我们去了栖霞屿,每天早上都去海边散步,看日出从海里冒出来。”
“嗯。”我点点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晚上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指匠情挑》,看所有你没看过的片子。”她的目光落在我泛红的脸上,带着点狡黠,“看到你脸红为止。”
我的脸又烧了起来,低头整理自己衣领。“谁会脸红……”
她低笑出声,声音在小小的更衣室里回荡。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雪。我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就算前路真的有风雨,只要牵着她的手,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就像魏云弥说的,不重要了,握紧女孩的手就好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魏云弥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突然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她是小偷,扒手,骗子,是来颠覆我人生的救星,我的珠子,我的淑姬。”
我在心里默念:
“她是雾霭,骄阳,虹霓,是闯入我贫瘠生命的飓风,我的云朵,我的魏云弥。”
公交车的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照亮她安静的睡颜。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确信——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我们都会像电影里的她们一样,勇敢地奔向彼此。
25. 等待进入网审
大课间时分的教室里,窗隙弥漫着细密薄雾,阳光斜切光柱映射出每颗尘埃的影,春日生生不息寂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感。
小食堂飘来油炸小鸡腿和鸡排的诱香,教室里还是躺倒了一片借着春困补眠,好应付两节连堂磨人数学课的苦逼高中生。
我本该随着困倦的疲意埋进臂弯,养好精神气应,可我却需要打起精神利用课余时间练字。
我的字很丑。
不是那种潦草的丑,而是瘦骨嶙峋的丑——每一笔都像营养不良的枝桠,畏畏缩缩地挤在格子中央,仿佛害怕越界就会被扣分似的。
语文老师上周五对我作文的点评还扎在心里令人记忆犹新:
“繁郁,你的论点很精彩,但这字……”
她皱起眉头,仿佛那些蜷缩成团的墨渍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清楚,单凭这手字,我就永远拿不到高分。
不止语文,英语作文、各种文综大题,哪怕全对,也总要被莫名其妙扣掉不该丢的卷面分。
魏云弥的字体却和我的天高地别。
第一次看到她的笔记本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些字迹龙飞凤舞地凌驾于横线之上,撇捺舒展得像振翅的鹤,连墨渍晕开的边角都带着股灵动的嚣张。
我正对着字帖一笔一划地临摹,手腕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我的手背,轻轻调整我握笔的姿势。
“放松,字是活的,不是刻出来的。”
魏云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清甜沁脾的白茶香。
她的校服袖口蹭过我的手臂,引起一阵细微的痒意。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却被她握得更紧。
“别动。”
她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带着我的手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度。那一笔像被注入了生命,竖画坠得沉稳,舒展得不可思议。
“感觉到了吗?写字要用这里发力——”
她的指尖点了点我的腕骨,然后顺着小臂内侧一路向上,停在肘关节内侧。那一小块皮肤突然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清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不是用手指硬抠,是用整个手臂带动。”她继续领着我书写,墨迹浓淡里藏着书写时的急缓。
我的耳根发烫,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纸上。她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心跳声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与我的逐渐同步。
“专心。”她轻轻咬了下我的耳尖,“看纸,别看我的手。”
我慌忙低头,却看见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繁郁是魏云弥的小蕨”。
字迹飘逸灵动,与我临摹的歪扭形成鲜明对比。
“你……”我的脸颊发烫,手一抖,墨水在纸上洇开一朵墨渍。
魏云弥却歪头看我,笑得狡黠:“害羞了?本来就是。”
“知道你为什么写不好字吗?”她戳了戳我握笔的手指,“因为你太害怕了。”
“怕什么?”
“怕超出格子,怕写错,怕被扣分。”她挑眉打量我的字迹,“繁郁,你的字和你本人一样。”
“什么?”
“欠操练。”
“……”
我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像颗怯懦的心头痣。魏云弥的话随着她温热的吐息在耳畔打转,带着她特有的、有点坏的笑意。
“……你才欠操练。”我小声嘟囔,却忍不住偷瞄她的手指。
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护甲油泛着锃亮健康的粉。
“那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让我操练你。”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眼里的光灼人又狡黠,“从写字开始,直到……”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的耳根已经烧了起来。
我低头假装专注写字,可笔下的字迹才是那个被投入石子的心湖,被激荡起的涟漪冲刷得愈发歪扭。
魏云弥笑着抽走我的笔,在空白处写下不失细腻凌厉“繁郁”二字。我的名字在她的笔下突然变得鲜活,“繁”字像触着流云与微风的枝叶,“郁”字的竖弯钩带着轻俏的弧度。
“照着写。”她把本子退回来,眼睛亮晶得像坠了星子。
我握着笔,看着那两个字。它们不像我的名字,倒是像魏云弥本人,带着肆意沐阳的张扬,一点也不惧刺眼。
再落笔时,那些竖画突然变得格外沉,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像是终于跃过了心底无形的线。
魏云弥在旁边低笑起来,声音像风铃撞在春风里,我盯着那些笔画,心底竟萌生出偷偷做坏事的窃喜。
“有点进步。”她挑眉,“但还是太乖了,像被圈养的兔子。”
说着她抢过笔,在“繁郁”前添了几个字——
“魏云弥心悦繁郁。”
教室的喧嚣像隔着毛玻璃,骤然远了。春风裹着晨露拂过窗帘,凉意渗入耳膜洗去未定尘埃,我却只能听到血液奔涌的声音。
魏云弥歪头看我,眼里盛满了促狭的笑意:“怎么,不敢写?”
我抿紧唇,指尖发颤,却还是握紧笔,一笔一划地在她那句话下面补上——
“繁郁也喜欢魏云弥。”
纯粹赤诚、隐秘又雀跃的欢喜,藏在笨拙地执笔间。薄阳泻金,框住两个少女如琥珀般澄澈璀璨却无人知晓的心事。
永远凝固着初见时剔透的微光,不必宣告,自有分量。
歪扭字迹带着拙劣的模仿,可这一次,它们不再畏缩在格子里,而是像挣脱束缚的藤蔓,肆意地向外舒展。
我盯着那两行并列的字,一股奇异的羞怵感涌上心头。魏云弥凑过来想看,我红着脸把本子埋在臂弯挡住她的视线,声音细弱蚊蝇:
“……别看。”
太羞耻了。
我从未想过,这样简单直白的告白会以如此不经意却又自然的方式,流淌在纸上,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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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魏云弥的眼睛却亮的惊人。她伸手想抢本子,我死死护住,两个幼稚得像小学生在课桌间争执扭打。
“让我看看嘛。”她凑到我耳边软糯地撒娇,“就一眼。”
我死死压住本子,耳根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不要……”
她的手突然探向我的腰,恶劣地朝最脆弱敏感的皮肉抓痒:“为什么不敢?难道写的不是真心话?”
就是因为是真心话,所以才不敢。
我咬着唇,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就是太……”
“太什么?太可爱了?”
我被她逗的脸颊发烫,干脆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抗议:“魏云弥,别闹了……”
她终于停止作恶,却顽劣地捏了捏我腰上的软肉,细微的战栗顺着脊柱猛窜。
“好好好,不闹了。”她的指尖却还搭在我的腰上,隔着薄薄的春季校服丈量我的腰线,“不过,你写的我都看到了。”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抬眼撞进她笑意盈盈的星眸里。
“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我的指尖羞耻得蜷缩起来,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她板过我的脸,带着墨香的指尖轻点我的下巴。
“下次,可以再大胆一点。”
她的指腹柔软得像羽毛轻拂,我的心也被她轻佻的举动撩动心弦。
我将脑袋搭在臂弯里,侧头看她,却在那双扑闪着狡黠的眼里,撞见了令人心动的认真。
“……魏云弥。”
“嗯?”
“……上课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起身:“好吧,放过你。”
我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变得落空。
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开始板书,油性笔在白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我低头看着纸上那两行字迹,心跳依旧热烈。
魏云弥的字张扬漂亮,我的歪扭怯懦,可它们并排在一起,却莫名和谐。
就像我们一样。
我偷偷抬眼看她的背影。她的脊背挺直出认真的模样,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秒就好了。
停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停在我们写下“喜欢”的瞬间,停在所有隐秘又甜蜜的心事还未说出口的时候。
可下一秒,魏云弥突然转头,冲我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专心听课。”
我慌忙低头,假装记笔记,可笔尖却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出她的名字——魏云弥。
也许她说得对。我不是怕字写得丑,是怕自己像字一样,永远瘦小、拘谨,缩在格子里,不敢让人看见真正的形状。
但此刻,看着草稿纸上那几个有点歪斜、却明显舒展了的字,我突然觉得,被她“操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写字和喜欢一个人一样,不必害怕出格,因为真正的喜欢,本就该热烈而坦荡。
26. 艾糍
清明的雨下得绵密。铅笔色的苍穹下,雨丝如银线般斜斜地交织,为这个庄重的节日添了层肃穆的纱。
山路泥泞,我的雨靴沾满了湿糯的泥土和草屑,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表哥身后。
外公孤零零的坟包埋没在一片青翠里,远远望去,竟比其他坟茔多了一丛嫩绿的艾草,在雨雾里倔强地曳。
“怪事,怎么偏偏长在这里?”表哥用镰刀拨开草丛。
外婆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拂过那些艾叶:“你外公走那年,乖乖才两岁,路都走不稳,就爱吃他包的艾糍。”
我忽然回想起家里泛黄的老照片——穿中山装的老人抱着个奶娃娃,枯瘦的手里捏着半块青团,艾糍糊了娃娃满脸。
那娃娃是我。
有的人连死后都记得你的喜好,坟丘上便长满了艾草;明明吃过他亲手做的艾糍,可我竟连他掌心的温度都忘了。
血缘的纽带,比记忆更早扎根。
烧纸时雨停了,风却大起来。表哥点燃黄纸,火苗“呼”地窜高。火舌卷过粗糙的纸面,蜷成灰烬,被风卷裹着飞向远方。
一份份由纸墨构成的财富,在烟火里化成浓雾燃成二氧化碳,散在人的五脏六腑里。
表哥用树枝拨弄余烬,冷不丁地发问:
“繁郁,你说人间和地府衡量货币价值的权重一样吗?”
我愣住了。
他指了指漫天飞舞的纸灰:“烧这么多,爷爷会不会嫌钱多压身?”
这本该是句玩笑话,我却突然喉咙发紧。
原来死亡这么轻——轻到仿佛能用一沓纸钱便度量尽了;又这么重——重到十几年过去,仍然有人冒雨来为他拔除坟头的草。
灰烬像黑蝶打旋上升,我忽然觉得,人类真是既可悲又浪漫的生物——明明知道终究是一片虚无,偏要燃一场烟火,来寄托思念。
傍晚,外婆蒸了一笼艾糍。翠绿圆糯的团子躺在艾叶上,散发着袅袅清香。
我轻咬一口糯米团,甜腻的芝麻花生混杂着艾草的微苦突然撬开记忆的罅隙——
一双粗糙的大手托着糯米团往里灌芝麻馅,阳光穿透槐树叶,在地砖上投向细碎的光斑。
有人哼着走调的童谣,把糯米粉蹭在我的鼻尖。
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即使记忆消亡,身体也替我记得爱。
临睡前,我给魏云弥打了电话。
“扫完墓了?”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嗯。”我蜷缩在老旧硬床垫上,“你那边……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以及她从胸腔里挤出笑:
“三年了,骨灰盒都比我妈活着的时候吃得好。”
我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没接话。魏云弥很少提她妈妈,偶尔提起时总带点漫不经心的刻薄,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我听得见她声音里隐藏的沙粒,硌得人心头发疼。
“我外婆蒸了艾糍。”我轻声说,试图让氛围轻松些,“就是你上次说想吃的那种,艾草做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布料的窸窣声,她似乎换了个姿势。
“是不是那种翠绿色的糯米团子?”
“嗯。”我咬了咬下唇,“甜得发腻的芝麻花生馅,混着特别的艾草香。”
“听起来就很好吃。”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撒娇的意味,,“等你回来,喂我吃好不好?”
我愣住了。她竟默认我会给她带艾糍,虽然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这份自然而然的亲昵感,像羽毛搔过心尖,让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好。”我轻声回应,不自觉地想她啃艾糍时餍足而娇气的模样。
她低低地笑了,声音清脆得像绵雨坠落在青石板上的伶仃调子。
“繁郁。”她突然问,“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我盯着雨水划过玻璃流动的痕迹,恍然回想起白天漫天的灰烬。
“可能是坟头的草,檐角的风,或者……变成日子里的那些东西。”
她的声音夹带着轻飘飘的咸涩湿意,像被晨露打湿的蛛网:“那我妈肯定变成了草丛里的蒲公英,或者其他什么追逐什么、昙花一现的短暂之物。”
我想象着她站在墓碑前,风把她的发丝吹得凌乱。这样张扬的人,也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像被雨点打湿的向日葵,悄悄低垂骄傲的头颅。
我忽然想起一句俗套却贴切的话——“你本对那堆土毫无波澜,直到里面埋了最亲的人。”
或许真是如此,所以我们才总爱寄情于物。
外公成了年年破土的艾草,魏云弥的妈妈成了会飞的蒲公英。那些说不出口的思念,便藏在艾糍蒸腾的甜香里,藏在蒲公英种子乘风的旅途中。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密集地砸下,砸得窗户发出不堪重负地呜咽。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剩呼吸声穿过电流,缠绕着清明潮湿的雨夜。
收假那天,我早早起床温了六颗圆润粉糯的青团艾糍,铺上艾叶,放进保温盒里。
返程的公交车上,我把保温盒揣在怀里,捂得紧紧的。艾糍的清香混砸淅沥的雨气漫进鼻尖,我心里忽然打起鼓——魏云弥会不会不喜欢这种带着乡土气的点心?
刚踏进教室,就见她趴在我的课桌上补眠,侧脸埋在臂弯里,头发软软地搭在桌沿。
这个坏蛋!
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偏要霸占着我的座位等。大约是怕我来了,趁她睡着把艾糍往桌上一搁就走,连句像样的话都捞不着。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将保温盒搁在她手边。她似乎闻到了艾草香,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立刻醒来。
晨光熹微,勾勒着她恬静的睡颜。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魏云弥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却已扬起她惯有的狡黠。
“抓到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懒洋洋地像猫爪抓挠心尖。
“繁郁,我想你了……”
我的耳根发烫,连忙把保温盒推到她面前:“给你带的艾糍,趁热吃。”
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校服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肢。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又慌忙移开,脸颊浮上滚烫的热意。
她掀开保温盒,艾糍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翠绿的青团卧在嫩绿的艾叶上,像一颗颗莹润的翡翠。
“好香,现在可以吃吗?”她眨着眼问,活像只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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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投喂的小兽。
我点点头,看她捏起一颗小口咬下。芝麻馅的香甜混合着艾草独有的清香在空气里漾开,粘在她的唇角。
“好吃吗?”我忍不住紧张地追问。
魏云弥没立刻答,反而将剩下的半个艾糍递到我唇边:“你尝尝?”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好在时间早,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没人留意到最后排的动静。
“我、我吃过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却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轻轻咬了一口。
甜腻的馅料在舌尖化开时,魏云弥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唇。
“果然很甜。”她笑着说,目光却落在我沾了芝麻馅的嘴角,“不过……”
她的拇指突然抚上来,轻轻抹去那点甜腻的痕迹。然后在我震惊的注视中,将指尖含进自己嘴里。
“这样更甜。”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耳边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魏云弥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享用她的艾糍,时不时投喂我一口。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这是我头一回吃清明节的艾糍。”
我愣了愣:“以前没吃过吗?”
她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
“我妈……从来不碰这种甜腻的糕点。”
她眼底的那抹落寞像细针刺了我一下。我忽然回想起那个为了保持身材对饮食格外苛刻的女人,一瞬间明白了她对艾糍的执着。
不仅仅是贪恋这份没尝过的甜,更是在补回那份那份被生生剥夺的仪式感。
我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以后……我都陪你吃艾糍,好不好?”
魏云弥转过头来,眼里恰似漾着一汪骤然倾泻的春光。她反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我发疼。
“说好了。以后每年清明,你都要陪我吃艾糍。”
教室里的嘈杂声骤然远了,我的世界只剩下她掌心的温度和艾糍的香甜。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那些誓约,早已将彼此缠绕在了最重要时光里。
“嗯,说好了。”我用力点头。
她突然笑了,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那作为回报——”她拖长了音调,指尖轻点我的鼻尖,“暑假去栖霞屿的时候,让你看我穿泳装。”
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她露出的那截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谁、谁要看你泳装啊!”
她凑到我耳边,说出的话带着轻佻的挑逗:“不穿也行。”
“魏云弥!”我羞恼地去捂她的嘴,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风吹过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哼唱。我望着魏云弥含笑的眼睛,突然觉得,死亡或许不是终点。
那些爱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会变成某种印记,藏在血脉里,藏在味蕾上,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等着被重新唤醒。
原来清明不只是祭奠逝者的日子,也是与生者共度时光的契机。死亡教会我们的,不仅是离别,更是珍惜眼前人。
就像这艾糍,苦涩中带着回甘,恰如人生百味。而有人愿意与你同尝,便是最大的幸福。
帮我给这个章节起个标题,再写30字的简介
27. 海龟汤
四月底的风摇晃着春末的枝桠,清透的阳光却已然悄悄洇上了初夏的燥郁。
期中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起时,我的校服早已被汗湿透,整个人瘫在座位,目光黏着摊开的地理卷出神。
最后那道关于洋流与渔场的题目,我对着地图看了十分钟,还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寒流暖流一交汇,鱼儿就往那儿游。
魏云弥抱臂倚在我的桌边,额前的碎发被濡湿成绺,语气里满是不耐:
“这次的地理卷简直就是海龟汤。”
我愣了愣,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圈圈。
“什么是海龟汤?”
“就是猜谜游戏。”她恹恹地伸了个懒腰,“出题人给出一个离奇的情境,猜题者通过提问来还原真相,出题者只能回答‘是’或‘否’。”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桌面:
“你不觉得地理题就这样?给串经纬度,让你猜这种什么庄稼、猜风土人情,跟猜鬼故事似的。”
我想起那些关于气候带与植被的选择题,确实像在猜一个没头没尾的谜。
“好像是有点。”
我懵懂地点头应和,心里却在盘算——要是这次能拿到进步奖,奖学金再加上攒的钱,刚好够买那条上次她在饰品店多看了两眼的蕾丝遮阳帽。
五月中旬就是她的生日,戴着去栖霞屿正好。
我攥着笔的手指紧了紧,连草稿纸被他折成千纸鹤都没舍得抢回来。
那几天魏云弥总在我耳边碎碎念,说地理选择题的晨昏线画得像心电图,说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像拗口的绕口令。
“肯定考砸了,”她趴在桌上,脸声音从臂弯里闷闷钻出,“繁郁,我的地理要是考砸了,你得请我吃冰棍安慰我。”
我嘴上应着“好”,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原来她也没底,哪怕我进步一点点,说不定真的能拿个进步奖。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拿奖学金那天要装作不经意路过那家饰品店,把那个嵌着细蕾丝的甜美遮阳帽买回来,用纸袋裹成精美的礼品盒,当做惊喜塞进她的桌洞里。
阳光透过窗隙泻在桌面上,我伸出手指轻轻拨弄千纸鹤的翅膀,像是揣着个会飞的秘密。
成绩单传下来的那天,我挤在攒动的人群里找自己的名字。手指划过“繁郁”那行时,心脏猛地往下坠了坠。
总分比上次只多了十分,进步奖的名单根本没有我。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林小雨拍着魏云弥的肩打趣:“可以啊云弥,地理全班第二!”
我猛地回头,却看见魏云弥正坐在座位上啃孟逸月给她带雪糕。她的嘴角沾着点奶白的渍,藏不住的笑意从眼里漫出来:
“哪有,最后那道题还是错了。”
阳光晃得人眼睛发疼。我呆滞地扫过成绩单的她的名字,“92”分像根细针,刺得我的眼眶阵阵发热。
我捏着自己那张刚过及格线的地理卷,指尖泛白。
书包侧袋里还揣着那张被我反复修改的购物清单,“198”元被我用荧光笔涂得发亮——那是她多看了两眼的遮阳帽。
原来她抱怨的“考砸”,是离第一只差了三分;原来她嘴里的“海龟汤”,是她早就看透了汤底,却还陪我猜那些我永远猜不透的谜。
我费劲心思想要拿到的进步奖,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我熬夜刷题时积攒的期待,在她的随口抱怨里,像个拙劣的笑话。
午休时分,我躲在厕所隔间里撕掉了那张清单。纸屑孤零零地飘落在积水里,像被打湿的羽。
魏云弥的抱怨还萦绕在耳边,可她的地理是全班第二,数学甚至是满分。而我拼了命的复习,地理才堪堪及格。
骗子。
明明考得那么好,为什么要装模作样跟我诉苦?
水龙头哗啦啦地冲着手,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
“繁郁?”
魏云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抹了把脸。她站在洗手间门口,逆着光,表情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皱眉了皱眉,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我的脸:“怎么了?哭什么?”
“没什么。”我别过脸,声音发哑,“沙子进眼睛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成绩没考好?”
我没吭声,只是死死盯着洗手间角落积起的水洼,指甲深陷掌心。沉默形成无声角力在我们之间蔓延,像层黏腻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她最终先软了下来,轻声叹了口气。
“繁郁,你进步了。”
“才十分。”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连进步奖的边都摸不着。”
“可你上次地理才四十八分,这次六十五。”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认真的眼神里。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你记得我上次考多少?”
“当然记得。”她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润,“你每次考试的成绩,我都记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筑起的防备。我忽然觉得委屈,那些被压下的不甘和失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考得那么好,还要说考砸了?”我的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魏云弥愣住了,随即露出懊恼的表情。她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想……想和你一起抱怨。”
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白茶香,突然觉得疲惫无比。
是啊,魏云弥怎么会故意炫耀?她只是习惯了优秀,习惯了游刃有余,却忘了对我来说,那些她随口抱怨的“考砸”,是我拼尽全力也达不到的高度。
“这样也不行吗?”她轻声问。
“不是不行,”我盯着自己的鞋尖,校服裤的裤脚磨出了毛边,“只是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以为我们是一起在题海里扑腾的人,结果她早就游到对岸,还回头冲我喊“这水好深”。
魏云弥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把我拉出洗手间。楼梯间的阴影挡住了阳光,她的声音低了些:“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连给她买份生日礼物,都这么费劲。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拨开糖纸塞进我嘴里。橘子味的甜腻在舌尖散开,稍微压下了些酸涩。
“进步奖的奖学金是多少?”她问。
“一百。”我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
“繁郁,”她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我想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昂贵的遮阳帽,而是你的心意。”
我愣住了,眼泪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她怎么知道……
“上次你在饰品店外,盯着遮阳帽的展柜看了十分钟。”她身上抹去我的泪水,指尖带着橘子糖的甜味。
“我还看见你在草稿本上画了个小小的遮阳帽,虽然画得一点都不像。”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惊愕像潮水漫上来,几乎让人无法思考。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魏云弥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脸颊,眼里闪烁着清新明亮的光如同如期而至的初夏。
“你考多少分,能不能拿奖学金,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但你为了我努力的样子,我全都看到了。”
楼梯间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心里却暖暖的。我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她的校服迸裂出阳光晒透的味道,混着清甜的白茶香。
“那地理题到底难不难?”我闷闷地问。
她低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难,难死了。尤其是最后那道,我备了三个答案,结果我写了个错的。”
这次我没再怀疑,只是贪婪地把她搂得更紧。
也许她的抱怨里,藏着的不是炫耀,是想跟我多说说话的心意。就像那些海龟汤,汤底可能很简单,只是我太急着猜,反而忽略了最明显的线索。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仰望她的同时,她也一直在注视着我。
“魏云弥。”
“嗯?”
“生日礼物……我会准备别的。”我鼓起勇气说,“虽然没有遮阳帽那么贵,但是……”
她突然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五一假期的商场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攥着魏云弥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穿梭在人群中。
她知道我考试考砸了,一整天耷拉着脑袋特意拽着我来商场散心,顺便要我陪她挑选“心头好”。
她在泳装店前刹住脚步,玻璃橱窗的泳装模特展示着各种大胆的款式,每一件的布料都清凉得可怜。
“这件怎么样?”魏云弥突然举起一套绑带比基尼,细绳在她掌心绕成撩人的结。
我盯着那几条细得可怜的带子,想象它们裹在她身上的样子,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上次她说要穿泳装给我看,我脑补的明明是保守款,哪想到是这样近乎坦诚的款式。
“太……太露了。”我小声抗议。
魏云弥却笑得狡黠,将泳衣往身上比了比:“那正好,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周遭的喧嚣如抽丝剥茧般突然褪成模糊的背景音,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总能这样轻易地搅乱我的思绪,明明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偏要裹着蜜糖般的调子,搅得人脑子里像塞了团沾水的棉花,思绪如麻。
试衣间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我促狭地坐在等候厅的沙发上,听着隔壁帘布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繁郁,”帘子突然被掀开一条缝,魏云弥探出半个身子,“帮我系一下后面的带子。”
我僵在原地,血液“唰”地涌上脸颊。
灯光把她照得像块上好的羊脂玉,修长的腿、起伏的肩线,每一寸肌肤都像被月光吻过,像泛着莹润的艺术品。
“快点。”她侧头冲我眨了眨眼,语气带着恶作剧的怂恿,“不然我就这样走出去了。”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试衣间,指尖颤抖地触碰细绳。
松垮的黑色带子缠绕在她细得能一把箍住的腰上,像是某种诱人犯罪的危险邀请。少女的皮肤温热光滑,我的手指擦过时,她轻颤得如同被风吹得晃悠的桔梗花。
“紧张?”她问。
我咬着唇没回答,笨拙地系着那些缠成迷宫的复杂绳结。
她的长发半拢肩侧,裸露的背白得发光。平日里清清爽爽的白茶香,此刻成了这逼仄空间的催情剂,搅得我呼吸都乱了半拍。
“紧点。”她低声说,灼热的呼吸发酵成加了蜜的酒,“不然会松掉。”
我被她这话激得更紧张,手比被数学老师点名上白板做题时抖得还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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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吗?”她突然转身,我慌忙后退,却撞上了试衣间的墙壁。
她离得太近了。
近到我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近到我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
黑色比基尼衬得她肤白如雪。含苞的少女身段裹在布料下,细绳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姣好曲线,青涩里透着勾人的纯欲,每一寸肌肤都泛着莹润的光泽。
我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死死钉在地板的瓷砖缝上。
“好看吗?”
她的声音裹着蛊惑,故意贴近把两只皓腕轻搭我的肩。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片饱满的柔软,隔着薄薄的布料若即若离,像羽毛落于心湖。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得像沙漠,所有词汇都蒸发成无意义的音节。
“不说话就是喜欢?”
试衣间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弹开,慌乱中撞到了挂在一旁的其他泳衣,金属衣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有人来了!”我压低声音小声提醒。
魏云弥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更狭小的角落。我的背紧贴冰凉的瓷砖上,她温热的躯体像团火,牢牢熨在我身前。
“别怕,”她在我耳边低语,气息烫得令人发颤,“她们看不见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魏云弥的手指轻轻抚上发烫的脸颊,指腹摩挲着颧骨。
“繁郁,玩海龟汤吗?”
我愣住了,试衣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她温热的呼吸拂在耳廓,带着危险的甜意。
“现在?”
“嗯,”她指尖滑到我衣领里,轻轻勾着布料,“汤面是——有个女孩在试衣间里,故意把另一个女孩困在角落。”
脚步声就在门外停住了,伴随着女生讨论泳衣款式的叽叽喳喳。我屏住呼吸,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魏云弥的体温却像火一样烫在胸前。
我屏住呼吸,声音发颤:
“她……是想做坏事吗?”
“是。”
“是因为喜欢她吗?”
“是。”
“是怕被人看见她们抱在一起?”
“是。”她的唇离我越来越近,“也不全是。”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却没敢松气,反而被她眼里的火焰烧得更慌。
试衣间的镜子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她的黑色比基尼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危险的光泽,而我被她圈在怀里,衬衫皱得像团揉过的纸。
“是因为……”我的声音发颤,“是因为她想亲她?”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距离一点点缩短,我能看清她唇上淡粉色的唇膏,像刚剥开的草莓软糖。
直到呼吸交缠,她才用气音说:“是。”
下一秒,她的唇就覆了上来。
不是之前那种轻触脸颊的试探,是带着薄荷牙膏清香的、带着点急不可耐的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唇瓣,和她悄悄探进来的舌尖,像只调皮的小鱼,搅得我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金属衣架还在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摇撞声,像在为这个偷来的吻伴奏。
她的手顺着我的腰线往下滑,指尖勾住校服裤的松紧带,却又突然停住,转而捧住我的脸,将这个吻碾得更深。
直到我快喘不过气,她才稍稍退开。她舔了舔唇角,笑得像偷到糖的猫。
“奖励。”
我捂住发烫的嘴,话都说不连贯:“你……你耍赖。”
这根本不是猜谜,是她早就写好的剧本。
她低头,鼻尖蹭过我的脸颊,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我的倒影——慌乱、窘迫,还有藏不住的悸动。
“耍赖又怎样?谁让你这么好骗。”
她的声音裹着热气,混着白茶香钻进心里:
“汤底是——她想知道,另一个女孩看她的时候,是不是和她一样心动。”
隔壁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试衣间里只剩下我们急促的呼吸。
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狡黠和认真,突然觉得那些绕来绕去的海龟汤没什么意思了。
答案明明就写在她眼里,写在她贴过来的体温里。
“是。”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异常清晰。
试衣间的灯光依旧惨白,却好像突然有了温度。黑色的绑带硌在我们之间,像道滚烫的界限,被轻易跨越。
她松开我时,呼吸有些紊乱,指尖捏了捏我发烫的耳垂。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抱怨地理题了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脑子还晕乎乎的。
“因为想找个借口,跟你多说说话啊。”她笑着,眼里的光比橱窗里的灯还亮,“就像现在,想亲你,还要先玩个海龟汤。”
我突然想起成绩单上她的地理分数,想起她抱怨时藏不住的笑意,脸颊更烫了。
那些我以为的“背刺”,全是她拐着弯的心意,像地理题里藏着的洋流规律,看似复杂,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就像洋流交汇处的鱼群,或许我永远无法与她比肩,但我们终将在某个温暖的海域相遇。
“那泳衣……”我瞥了眼她身上的黑色绑带,声音还有点抖。
“买了。”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理所当然,“毕竟是要穿给你看的。”
我别过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而她站在旁边,穿着大胆的比基尼,却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28. 琉璃蓝的仲夏补时
魏云弥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一周,这本该是被期待泡得发涨的日子,我却像只被戳破的气球——
曾憋着满肚子的盛大惊喜,想要在最该绚烂的时刻炸开,最终却只漏成一摊缀满不甘与遗憾的漏气孔。
我为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精心编制的手作礼物,最终却没能陪她一起过生日。
就像那些攥着情书和礼盒,借着她生日的彩头赶着在5月20号把心意塞进她课桌的暗恋者一样,捧着滚烫的真心递过去,却只能听见坠入空谷的闷响,连回声都透着失望。
还记得她生日前夕,特意拽着我的手腕,眼尾弯成月牙:“不准送我贵的,不然我就拒收。”
我明白她是在为我着想,可指尖划过布料时还是悄悄打定主意:要送她一个积攒满心意的礼物,不贵重,却能让她一眼认出我的温度。
于是我开始偷偷筹备礼物,照着视频教程笨拙地摆弄绳线,指尖被粗糙的棉绳磨出红痕,反复拆了又编的结头堆在桌角。
直到那枚macrame编绳终于显现出细腻的镂空纹理,带着手工自然质朴的温吞质感。
我总对着它发呆,想象着魏云弥抬手时在腕间晃悠的模样——或许会被谁问起,她便扬着笑说是我编的,语气藏不住雀跃。那样,我便好像就能借着这根绳,悄悄地占据她世界里的一部分。
偏偏在她生日那天,我发了场高烧。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在脑子了搅,浑身像裹着一团火,我甚至连起床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痛苦地蜷在床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那点凉意刚渗入就被灼人的体温吞噬,唯余徒劳的刺痛。
我强撑着意识掀开眼皮,给老班发消息请了个病假。
妈妈得知我发高烧时,背景音还响着缝纫机的哒哒声,她尖锐地骂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随即抛下厂里堆积如山的成衣,发疯往家赶带我去医院。
我被她半拖半抱地塞进电动车,一路上她的念叨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我却听得不真切,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浑浑噩噩地在医院扎了退烧针,吞下药片被妈妈按在额头上的凉毛巾晃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睁眼时,窗帘缝里漏进凌晨的微光。
我蒙着满头的退烧汗,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楞,突然像被泼了盆冷水浑身泛激灵——魏云弥的生日,已经过了。
连句“生日快乐”,我都没来得及说。
手机里攒满了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最顶上是魏云弥发来的十几条,串成线的追问:
“怎么没来上学?”
“生病了?”
“你还好吗?”
“……”
最后一条停在凌晨一点:“繁郁,我很担心你。”
我手指颤抖地点开对话框,却见朋友圈推送她昨晚发的照片。身着华丽的小礼服的少女被簇拥在中央,眉眼弯弯,背景是缀满气球和彩带的包厢,热闹非凡。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颗无形的手攥紧,酸涩感从胸腔处蔓延,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四肢百腑。
书包夹层里,那个我熬了无数个夜晚编织的手作绳,此刻像艘被人遗弃的孤舟,连靠岸的机会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下鼻尖的酸意回复道:
“对不起,昨天发了高烧,现在才醒。”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了,魏云弥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一把小锤砸在我的心上。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熬过夜的沙哑,“还难受吗?”
“好多了。”我小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角,“对不起,错过了你的生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笨蛋。”她的声音软了下来,“谁在乎生日,我担心的是你。”
我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泡得发涨,又被她的关心填得满满的。
“今天还能来学校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看不见。
“生日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带给我。”她打断我,语气不容拒绝的笃定,“繁郁,你得重新给我补个生日。”
“只许你一个人陪我过的那种。”
我的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
原来就算缺席了重要的日子,在对方心里也始终留着一个位置?
哪怕隔着山海,或是被琐事困住,只要身边的人不是彼此,即便被簇拥在鼎沸的人声里,仍然惴惴不安。
“好。”
挂了电话,我望着天花板出神。
窗外的天光漫进来,云影在桌上的散绳间游移。那些熬红的夜,磨破的指尖,还有拆了又编的结,忽然都有了归宿。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刚踏进教室,就看见魏云弥被一群女生围着。前排的叽叽喳喳漫过来,全是在说昨天她的生日派对有多热闹。
我低头敛了敛视线,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回座位。隔着攒动的人影,我和魏云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我们都没说话,又几乎同时移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早习惯了被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我也早习惯了缩角落里无人问津。我们就这么扮演着“偶尔会聊两句”的普通同学,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只有借着讨论题目的间隙,或是笔尖不经意碰到对方手背的瞬间,才能从那点心照不宣的狡黠里,摸到一丝永远在发烫的、名为“心安”的骚动。
昏涨的头脑像灌满了水泥,让我几乎没法应付落下的功课。隐隐的疼像绵绵梅雨缠着我,温润不过是铺平一切腐朽的前奏。
唯余心里怀揣着给她准备惊喜的期待,支撑着我熬过枯燥的上午。
午休铃响,我和魏云弥默契地先后错开时间,往美术教室那处“秘密基地”走去。
“咔嗒”一声,门锁落定。魏云弥转身把我按在椅子上,双手捧住我的脸。
“还难受吗?”她的拇指擦过我的眼下,声音带着急切,“眼睛都是红的,才一天不见,下巴怎么尖成这样?”
我摇摇头,视线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原来她也没休息好,这个发现像一颗止疼药,让我闷郁的难受散了些。
手伸进口袋时,塑料盒子烫得惊人,早被我发低烧的体温焐透了,像揣着颗小火球,裹着满心的滚烫要递到她手里。
我把盒子往她掌心一塞,声音压得很低:
“给你的生日礼物,迟了点。”
魏云弥掀开盒盖,里面是一条精致而灵动的手工编绳饰品。
以质朴绳线为基,串联起莹润蓝琉璃主石,搭配几朵莹白的栀子花与绿叶的琉璃配饰。
清新雅致,似夏日繁花初绽。
“这是……”她的指尖顿了顿。
“macrame编绳。”我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蓝琉璃代表清与舒适,带来幸运;栀子花象征……永恒的爱与守候。”
魏云弥的手指轻轻抚过编绳,眸光变得柔和。
蓝琉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栀子花的造型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倾注我熬了好几个夜晚的心血与希冀。
“你亲手编的?”她轻声问,指尖轻触蓝琉璃石。
我点头时喉咙发紧,指尖蜷了蜷。
“第一次做,可能有点粗糙……”
话音未落,她忽然攥住我的手腕翻转,指腹上被粗糙绳结磨出的红痕还泛着新鲜的粉,烙在枯瘦指腹上洇成一片刺目印记。
“笨蛋,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讷讷道:“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魏云弥的拇指轻轻碾过那些红痕,下一秒,她俯身在我食指的红痕上印下一个吻。
柔软的触感像初春化雪的第一滴融水,却烫得我浑身一激灵,指尖僵成石头,偏生挪不开半步。
她抬眼时,眼底的温柔像化了的蜜糖,稠得能拉出丝来,里头还裹着我从未见过的珍视,像捧着块失而复得的宝贝。
“魏云弥……”我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那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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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羽毛的吻,偏生在心底烫出个燎人的印子。
“帮我戴上。”
她把编绳递回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仿佛方才那个让人心尖发颤的吻只是无意的触碰。
我接过绳子时指节在打颤。她的手腕白得像落满初雪的细瓷,靛蓝色的手作绳缠上去,倒像山涧清泉漫过雪原,清凌凌的,偏又透着股妥帖的暖意。
“好看吗?”她晃了晃手腕,蓝琉璃石在光下流转,碎金似的光点跳在她袖口。
“好看,”我望着那抹蓝衬得她腕间愈发莹白,忍不住补了句,“比我想象中更配你。”
魏云弥忽然前倾,手臂一收就把我圈进怀里。校服布料薄得像层蝉翼,她身上的温度混着淡淡的白茶香漫过来,烫得我浑身发僵。
她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闷闷的却清晰:
“繁郁,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脸颊发烫。她的心跳隔着两层衣料传来,和我的擂鼓似的心跳撞在一起,震得我呼吸都乱了节奏。
“可是昨天……”
“昨天一点都不开心。”她收紧手臂,声音埋在我的颈窝,“没有你在,再热闹的也像喝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
这句话像把细巧的钥匙,打开了心里那扇积着酸涩的门。先前的委屈和不甘全散了,只剩下满胸腔的软,像被温水泡化的棉花。
“魏云弥,生日快乐。”我鼓起勇气,轻轻环住她的腰。
“现在说,刚好。”
她笑着退开半步,转身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块精致的黑森林蛋糕。
朗姆酒渍樱桃缠在焦糖脆片缀满的蛋糕胚上,海盐奶油的香甜混着酒香盈溢出来,勾得人舌尖发馋。
“现在,该补我的生日了。”她轻声重复着电话里的承诺,尾音卷着点狡黠的笑意,“只许你一个人陪我过的那种。”
我望着她,眼眶突然就热了。
午休的教室里很静,我们分食那块小小的黑森林蛋糕。只是高烧初退的后遗症缠上了我——舌尖像蒙着层薄纱,尝不出什么滋味。
魏云弥得知我失了味觉,笑得肩膀直颤,偏还故意拖长语调描述:“朗姆酒多香啊,混着樱桃的酸,海盐奶油是咸甜交织的,你居然尝不到?”
我只能尝到巧克力的微苦,和奶油腻得发慌的糊口感,气不过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她反手攥住手腕。
奶油早蹭得她唇瓣上到处都是,她带着点坏心思往我脸上凑,花猫似的脸印得我脸颊也黏糊糊的。
我挣了几下便没了力气,最后只能任由自己也变成偷吃蛋糕的“同谋”。
打闹到精疲力尽时,魏云弥伏在我身上平复喘息。窗外流云慢悠悠地飘,尘埃在我们之间游弋,谁都没说话,却听得见彼此交杂的呼吸声。
原来岁月静好,就是这样安然的时刻。
她的手指突然与我十指相扣,我手腕上的蕨叶手链,恰好与她腕间的蓝琉璃编绳贴在一起。阳光下两道影子交叠纠缠,像把彼此的心意也拧成了一股,分不清哪段是祝愿,哪段是牵挂。
“繁郁。”
“嗯?”
“我的礼物呢?除了手绳,还想要别的。”
“要什么?”
“要比你尝不出味的蛋糕,更甜的东西。”
“……”
我反手扣紧她的指缝,借着那点勇气轻轻凑上去。奶油的腻、巧克力的微苦,好像都在这一刻散开了,只剩下唇齿相触的软。
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刺破安静,我们才稍稍分开。魏云弥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这才是最好的生日。”
我望着她腕间流转的琉璃蓝,忽然觉得,那些熬红的夜、磨破的指,一切值得。
先前因缺席而生的遗憾,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戳破了我满心期待的气球,蔫下去的空落还没散尽,却在这仲夏五月被双倍的温暖层层裹住,重新涨成圆满的形状。
最重要的从不是日子本身,而是那个愿意与你把寻常时刻共渡成仪式的人。
29. 朝暮蜉蝣与未续潮声
心理课上,老师抛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正望着窗外发呆。
六月的校园浸在夏的热浪里,蝉鸣从枝叶间滚出燥人的烦。香樟的枝叶斜斜地支楞着,攀爬的藤像通往天空的阶梯,生命在此仰望。
教室里的吊扇转得慢悠悠,光柱里的尘埃浮沉起落,像一群纷乱的微生物。
它们舒展着、卷曲着,全然没有高考倒计时牌上数字递减的紧迫,倒像是些蒙尘的往事,在时光里悠悠荡着。
“如果可以选择,你们想成为人类之外的什么生物?”
教室里霎时热闹起来。有人想做翱翔的鹰,有人想当树懒,还有人说愿化身为鲸,在深海赴一场名为“鲸落”的葬礼,甚至有人说想要成为窗外那颗香樟——直到老师点到我的名字。
“繁郁同学呢?”
全班倏地安静下来,我能感受到几十道目光热剌剌地扎过来。
视野里还浮动着尘埃,我愣愣地站起身,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蜉蝣。”
有人嗤笑出声。
“蜉蝣?那种活不过一天的虫子?”
哄笑声浪涌过来时,我的头越埋越低,懊恼与窘迫像是烧滚了的沸水直冲脸颊。
刚才根本没认真想,不过是看到掠影浮金下的尘埃飞舞,就下意识地接了话。
心理老师抬手示意安静,镜片后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能说说为什么吗?”
余光里,我看见魏云弥转笔的动作顿住。
“它们……朝生暮死,却能极度微小的生命里,飞跃出诞生、相爱、繁殖、死亡。”
我摩挲着自动笔的笔槽,手心泌出一层薄汗。阳光从窗缝外斜切进来,灰尘在光束里沉沉浮浮,像极了蜉蝣振翅时抖落的磷粉。
“它们在短暂的生命里,灿烂地飞舞着,温柔而与世无争。”
“没有时间犹豫后悔,无需为了没到来的明天而费心伤神,甚至……”
“甚至什么?”老师追问。
甚至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咕哝。
教室里的空气固成煎熬的胶质,直到一声轻响打破寂静——魏云弥的笔袋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眼睛却亮得像是盛满碎金。
“老师,”她突然举手,“我能补充吗?”
在老师颔首的默许中,她站起身,声音清亮得像是专门说给我听:
“蜉蝣的稚虫要在水里待上一年,才能换来一天展翅的机会。所以它们不是短暂——”
“只是把一辈子的灿烂,都浓缩在24小时里。”
我的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胸腔,像是有只蜉蝣振翅,却撞亮了整个夏天。
下课铃的余音还在走廊回荡,魏云弥已经堵住了走廊拐角的我。她拽着我的手腕往僻静处拖,指节攥得发白。
“解释一下,”她将我按在墙上,声音低得像浸了冰,“为什么想当蜉蝣?”
我盯着她颈侧那颗小痣发怔,忽然想起蜉蝣复眼里光怪陆离的世界——或许在她眼里,我也是万千光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就是……随便想的。”
“撒谎,你明明想了很久。”
“就是字面意思。”我别过脸,声音细弱蚊蝇,“活得短,不用考虑未来,不怕失去,反正……”
反正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望长久。
魏云弥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阳光漫过她的发梢,那双眼睛透出鎏金琥珀的色泽,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惊涛骇浪。
“繁郁,”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你是在害怕我们的未来吗?”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校服下摆。
“我没有……”
“那为什么想当蜉蝣?”她逼问道,“是因为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
远处的高三楼突然爆发一阵慷慨激昂的呐喊,像而我们僵持在这个角落,像两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我该如何解释,我对高考在即的紧迫感倍感压力?
那些高三学子早出晚归的身影,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像悬在我头顶的倒计时。
他们浴血冲锋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不过是缓刑两年的死囚。连高一的基础都摇摇欲坠,我拿什么去想未来?
若我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就好了。不用为成绩焦头烂额,不用为前程辗转反侧,一生不过朝露暮霞。
我看蜉蝣渺小,宇宙观我亦如是。
不用烦忧明天,不用纠结未来,更不用害怕——我和她这场看似绚烂的爱恋,终会在某一天,像蜉蝣的翅膀般,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生疼:“繁郁,看着我。”
“如果我是蜉蝣——”她的裹夹白茶的呼吸喷洒在我脸颊上,“我会在日出时找到你,正午时与你交尾,日落前把卵产在你经过的每一寸溪流里。”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近乎执拗的温柔。
“这样……就算明天死去,我们的后代也会在你曾栖息过的那片水池,在暮色凝结成死亡里的泪里孵化。”
我浑身发抖,说不清是气还是羞。
“变态!谁要和你……说这个!”
她却大笑起来,把我的手按在她的心口,掌心下的心跳又重又快。
远处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吊扇转动的嗡鸣声漫过来,混着她身上的清冽香气,在空气里酿成粘稠的蜜。
“感受到了吗。”她一字一句地重复,“这是人类的心跳,够你听一辈子。”
我的喉结滚了滚,没说出话。
阳光顺着她的发梢滑下来,在她锁骨处碎成金斑,像极了刚才光柱里浮沉的尘埃。那些看似散漫的起落,也是在等一场必然的坠落。
“你怕的不是未来,是觉得自己没在等,对吗?”
她突然凑近,额前碎发扫过我的鼻尖。
“怕现在的日子像蜉蝣的翅膀,风一吹就散了,所以干脆说想当蜉蝣,好像先承认短暂,就不算失去?”
高三楼的呐喊又起,这次更近了,像浪潮拍在礁石上。
我看见她颈侧的小痣在光影里明灭,忽然想起刚才说不出的那句话——原来那句“毫无保留地去爱”,早被她听成了弦外之音。
“魏云弥,我……”
“繁郁,你要当蜉蝣也行。”她打断我,突然贴近我发烫的耳根,“但得和我一起。”
阳光从她背后涌出,将我们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交叠成畸形的蛾。我突然想起蜉蝣交尾时翅膀纠缠的样子——最奢侈的永恒,是有人愿意陪你做一场朝生暮死的梦。
就像那颗香樟,枯竭的老叶垂在根部,新绿的芽正从枝桠钻出。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此刻”在接力。
放学的铃声还没响,哄闹的人声卷裹着轻狂的音浪漫进教室。
不知是哪个班带的头,南方教学楼的连廊上涌满人潮,高一高二的学生扒着栏杆,朝对面的高三楼扯开嗓子呐喊。
我随着班级的人流挤出来时,对面高三楼探出成片脑袋,蓝白校服袖挥得像翻涌涨潮的浪。
哄闹的校园顿时像炸了锅,“高考加油”的横幅被抖得猎猎作响,各色班旗混杂着激昂的班号,连平日里最严肃的教导主任都踩在凳子上,手里还举着着个“金榜题名”的应援牌。
我被这“喊楼”的阵仗闹得发懵,指尖触到栏杆,就见对面高三楼的学长学姐们往下纸飞机。
写满公式的草稿,密密麻麻的公式在风里抖,乘着希冀与梦想的白色纸片像一群白鸽扑棱棱地飞向天空,又晃晃悠悠地坠进灌木丛,像极了他们青春即将着陆的地方。
广播里突然炸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尖叫声浪声浪像海啸般扑向高三教学楼。
魏云弥不知何时挤到我身旁,校服布料相贴的地方传来她的体温。
“高三加油!高考必胜!”
她的声音混在千百人里,却偏偏清晰得刺穿我的鼓膜。下一秒,她从身后把我圈进臂弯,她刚才喊得太用力,嗓音有点哑。
“发什么呆呢?是不是觉得特激动?”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周围的呐喊声像潮水般涌来,蝉鸣在耳边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可我却只觉得恍惚。
高一的最后一页就快翻完了,刚才还在为高三喊加油,转个身,我们就要踩着高二的门槛往上走。
那些关于挑灯夜读的疲惫、撕毁试卷的崩溃、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狂喜……原来离得这么近,近得能闻到明年此时空气里飘荡的硝烟。
“他们考完了,就该我们了。”我低头踢了踢栏杆的底座,“感觉……像是被推着往前走。”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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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离我们这么近。
近到足够丈量我和魏云弥还能并肩走多远。
魏云弥没接话,忽然攥着我的手往走廊尽头跑。人群的喧嚣被甩在身后,风灌进校服领口,裹着香樟树的青气扑在脸上。
跑到楼梯拐角时,她猛地停步,背对着哄闹的人群,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繁郁,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昨天看到的句诗——‘分享给谁呢我淋过的那场雨听过的歌和看到的黄昏以及凌晨烂在海里的花。’”
我愣了愣,转头看她。她的侧脸映着远黛般的火烧云,橘红的光漫过来,晕染出整个盛夏最柔和的轮廓。
“什么意思?”我小声问。
“就是觉得有点像现在的我们。”她笑了笑,“好像有很多东西想要抓住,又好像什么都留不住。”
走廊的风突然变大,卷起她的校服衣角,也卷走了我想要说的话。我回想起高三学长学姐的慌张——怕时间跑得太快,怕还没把热烈的青春捂热,就已经走到了分别的路口。
那些被公式和单词填满的清晨,那些对着错题本发呆的黄昏,那些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原来真的像被海浪卷走的花,悄悄烂在了没人看见的地方。
我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惆怅攫住,青春期的敏感酸涩涌上来,情绪低落地发蔫。
“魏云弥,我能抓住你吗?”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牢牢扣住她的手。
魏云弥反扣住我的手指,轻轻贴上她的脸颊。那双眼定定地望着我,看得我浑身发烫。
“明明是我抓不住你,繁郁。”
“你连想成为蜉蝣这种话都讲得出来,我好像永远都摸不到你心底的想法,你总在压抑自己的心绪。”
“怎么办呢,小蕨?”她的声音轻了下来,眸光微动,“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有时候却觉得隔了好远好远。”
我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原来在我担心抓不住她的同时,她也在害怕我的疏离。
“我没有……”我把手抽离她的压制,下意识地闪躲逃避。
“繁郁,看着我。”魏云弥突然伸手捧住我的脸,额头相抵轻声说,“我们不是蜉蝣,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盯着她在夕阳下呈现琥珀色温柔的眉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跑吗?”她问,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刚才那样,往前面跑。”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拉着我往前冲。走廊上的人影被甩在身后,蝉鸣和风声灌满耳朵,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里,像无数只蜉蝣同时振翅。
她的手牢牢地硌着掌心,有点疼,却让人觉得踏实。我总觉得自己像只蜉蝣,怕青春朝生暮死,怕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烂在心里。
可现在被她牵着跑,才突然明白——那些被误以为是“朝生暮死”的慌张,早被她看出了藏在水底的、漫长的等待。
那些看似仓促的选择里,藏着多少不敢说出口的、想和某个人一起等下去的念头。
跑到楼梯口时,她停了下来,喘着气看我。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累吗?”她问,指尖轻轻挠了挠我的手心。
我摇摇头,看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笑了。
原来不用怕的。
风会记得十五岁的夏天,蝉鸣会记得我们的奔跑,而她会牵着我的手,往有光的地方走。
高一结束又怎样,高二会来又怎样。只要身边是她,哪怕是兵荒马乱的高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风声还在耳边呼啸,可这一次,我听清了里面藏着的词——不是告别,是未完待续。
远处纸飞机仍在纷飞,像无数个未竟的梦想在风中盘旋。我恍惚间回想起一句话:“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可我分明已经握住了这份感受——从未觉得日子漫长到没有尽头,反倒是韶华太匆匆。
其实无需等站到青春对岸与它遥遥相望,才惊觉那段时光有多炽热,多可贵。
她回头冲我笑,发丝上沾着细碎的阳光。
风再大一些就好了,我心想。
这样往后我再想起十五岁,只记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身边如琉璃剔透般的人。它们像青春本身一样,浪漫而永无休止。
30. 栖霞屿的月引潮汐
暑假终于来了。
八月的风卷着暑气,也卷着我和魏云弥期待已久的栖霞屿之旅。
妈妈果然是不同意的。临行前,她的狐疑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她总念叨两个女孩单独出门不安全,更怕这笔开销让本就拮据的家雪上加霜。
好在魏云弥表现得落落大方,她说岛上有亲戚照应,费用也早就打点妥贴。我在一旁软磨硬泡,妈妈终究松了口,她反复叮嘱只能待三天,每晚还要打视频报备。
我揣着满心的雀跃答应得干脆,跟魏云弥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可当夜里,妈妈皲裂的手纸沾着唾沫,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我。她一遍遍说着“注意安全”“玩归玩,别耽误学习”时,那些殷殷关切像潮水漫上来,我喉头发紧,眼眶热得发烫,竟生出难言的愧疚。
码头上,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吹乱了我好不容易留到肩的短发。
我盯着远处蔚蓝的海岸线,手心泌出薄汗。这是我第一次看海,第一次坐船,第一次……和她单独旅行。
魏云弥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她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紧张?”
我抿唇,没回答。
其实何止是紧张?
从看到这片海开始,我的心跳就没正常过。脑海里全是之前她在我耳边说的每句——“等到了栖霞屿,我要在你的每一根肋骨上都留下印记。”
现在,我们真的要出发了。
虽然魏云弥早就把行程安排得妥帖,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担心——怕自己不适应,怕给她添麻烦,甚至怕我们朝夕相处时,藏在默契下的问题会突然冒出来。
魏云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她的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别怕,有我在。”
轮渡劈开雪白浪涛驶向栖霞屿,鸥鸟在头顶盘旋。我望着远处的海岸线,脑子里忍不住冒出课本上的知识——白天吹海风,海浪会侵蚀礁石地貌。
身后忽然一暖,魏云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将我牢牢固定在她与栏杆之间,胳膊勒得有点疼。
“繁郁——”她突然冲着海浪大喊,“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裹着湛蓝海浪撞进耳膜,又被海风吹散,飘向无垠寂辽的天际散漫的云。我的心跳快得要炸开,耳根烫得厉害。
“你疯了吗?”我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却撞进她盛满笑意的眼里。
“怕什么?”她凑近,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口,把我的腰搂的更紧。
“这里不是又学校,没人认识我们。”
是啊,没人认识。
渡轮上的人皆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过客,原来不用躲在教室后排传纸条时心惊胆战,不用在放学路上隔着半米距离假装疏远,不用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时假装不熟。
我们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亲近。
像真正的情侣那样,牵着手看潮起潮落、云雨巫山,就像被世界短暂遗忘,脱离原始的圈子与生活,共赴一场独属于我们的乌托邦。
我盯着远处翻涌的蓝,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隐秘的兴奋。小姐和淑姬奔向远方的原野时,是否也感受到这样的自由?
那种挣脱束缚的快乐,带着活着的实感——未知数的兴奋,藏着危险与极端,又裹着被庇佑的安心。
像是从琐碎的日子里猛地抽离,突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魏云弥一起逃离,大概是我循环往复的生活里,唯一的变数。
轮渡靠岸时,夕阳已经西沉。魏云弥家的海景房坐落在半山腰,纯白的建筑在暮色里像块浸了月光的玉,中格外醒目。
推开门的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整面落地窗外,是铺满晚霞的海平面,橘红与深蓝交织杂糅成一团,像被打翻的调色盘,顺着玻璃屋淌进来。
“喜欢吗?”魏云弥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这样的景色,我只在电视里见过。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可以看到日出。”魏云弥牵着我的手走上二楼,我钉在原地。
“我们……一间房?”
“不然呢?你想分房睡?”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虽然亲吻早已是寻常事,但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这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亲密,像是把藏在袖口里的秘密突然直白地摊在阳光下。
魏云弥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坏笑的凑近:“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
我僵在原地没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明明在电影院里、美术教室里都亲密过,可此刻,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我却莫名怯场了。
她身上的白茶香混着海风漫过来时,我红着脸推开她,拖着行李箱几乎是落荒而逃。
卧室里,我低头忙着给床铺换被单,魏云弥则收拾行李,衣架碰撞着发出轻响。
她总趁我不注意凑过来偷亲一口,看我耳根发红就笑得更欢,非要把我搂进怀里蹭半天。
这种日常的亲昵,比任何热烈的亲吻都更让令我心颤。就像温水慢慢漫过脚背,不知不觉就暖透了四肢百骸。
魏云弥忽然从衣架上拎起那套五一买的黑色比基尼,往身上比了比,还故意在我面前转了个圈,眼底盛着狡黠的笑。
“好看吗?”
我的脸瞬间熟透,伸手拽住泳衣那点可怜的布料,声音都在发颤:“不准穿这个出去……”
“为什么?”
“你说过……只穿给我一个人看的。”我咬着唇嘟囔,心底泛起点委屈。
一想到她姣好的身段要被旁人瞧去,心火就“腾”地烧起来,烧得指尖都发烫。
她偏要逗我,两手交叠着就往衣衫下摆探。我连忙扑上去扣住她的手,把她死死圈在怀里,像怕珍宝被抢走似的,生怕一松手她就真换了衣服出门。
“骗子……”我把脸埋在她颈窝,闷声说。
她歪头看我,眼睛笑成弯月牙,指尖轻轻刮了下我的脸颊:“怎么,吃醋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生怕她真穿着这个出去——那么好的魏云弥,只能我一个人看。
“……繁郁。”
“嗯?”
“你现在真像只炸毛的小狗。”她笑着,指尖插进我的发里,轻轻揉了揉。
我被她逗得又羞又恼,正要反驳,却被她突然拉近,鼻尖相抵。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的清凉,像海风一样拂过我的脸颊。
“放心,”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笑意,还藏着点我读不懂的暗哑。
“这套泳衣,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这句话像一簇火苗,从耳根一路烧到心底。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突然觉得,当她的小狗,也没什么不好的。
魏云弥最终还是换了条轻盈浪漫的交叉绑带沙滩裙,让我惊讶的是,她竟也给我准备了一条。
浅蓝底色缀着小碎花,胸前有朵立体的布花,腰间系着珍珠链和蝴蝶结。
我捏着裙角站在镜子前,迟迟不敢穿。
镜子里的自己瘦得像是行走的骷髅,根根分明的肋骨堪比级级梯田,凹陷的腰腹仿佛被掏空,腿上的骨头尖锐得像要刺破皮肤。
暑假为了攒这次旅游的钱,我每天只喝白粥,没了魏云弥在学校变着法塞给我的面包和牛奶,身体早就空得像个轻飘飘的壳。
我望着镜中自己嶙峋的样子,再看看旁边青春饱满的魏云弥——皮肤泛着健康的粉白,曲线像被月光吻过的丘陵,而我像个从灾难里走出来的难民。
“……我还是换回来吧。”我伸手去解腰间的珍珠链,却被她拉住。
魏云弥的手覆在我手背上,稳稳拦住我的动作。她的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别,很美。”
我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镜中的自己。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突出的锁骨,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什么。
“繁郁,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现在的你像一幅水墨画。”
我愣住了,抬眼望她。“水墨画?”
“嗯。”她点头,手指细细描摹我瘦削的轮廓,“留白很多,但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油画,而是……让人看了就静下来的水墨。”
她的比喻让我眼眶一热。从来没人这样形容过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瘦得吓人的女孩,像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可你……”我小声说,“你像幅油画。”
魏云弥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我们正好相配,不是吗?”
她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起来,在夕阳余晖里划出轻盈的弧线。“看,多漂亮。”
我望着镜中旋转的身影,忽然发现,原来穿上裙子的自己,也能这样轻盈。镜里我们交叠相立,一蓝一粉,像海与天落在镜面的倒影。
暮色中的海滩比想象中更动人。细软的沙粒钻进脚趾缝,带着白天攒下的余温。海浪一波接一波涌来,在岸边碎成雪白的泡沫,又悄悄退去。
魏云弥拉着我在沙滩上奔跑,笑声被海风吹得很轻,像要融进浪里。她的发丝飞扬,裙摆像蝴蝶翅膀般展开,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
“繁郁!”她突然停下,指着远处的海平线,“快看!”
我顺着她指尖望去,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整片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云层被镶上金边,海面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从深蓝到金黄,晕开温柔的渐变。
“好美……”我轻声感叹。
魏云弥忽然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她的呼吸拂过耳廓,混着海风的咸涩与她身上的甜香。
“不及你美。”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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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烫得厉害。这样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比眼前任何风景都要动人。
夕阳渐渐沉入海底时,天空由橘红转变为克莱因蓝,黑色的海面共天水一色,第一颗星星悄然诞生。
魏云弥拉着我坐在沙滩上,海浪时不时漫过脚踝,又退去,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繁郁,”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海风,“你知道月亮和潮汐的关系吗?”
我摇摇头,脚趾蜷缩起来,蹭着微凉的沙粒。课本里模糊的提过引力,可具体的关联,我记不清了。
“月球的引力会拉扯海水,形成潮汐。”她捡起根细树枝,在湿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就像……我对你。”
她用树枝戳了戳那个圆,圈出一道弧。
“月亮与潮汐,即便隔着整个宇宙,我的心依然受你牵引。”
我的呼吸微滞,海浪漫上来,打湿了裙摆的边角。她的情话总这样直白,带着海水般的咸涩与温柔,让人无处可躲。
“魏云弥……”
“闭眼。”
我看着她匿在暮色的轮廓,顺从地合上眸。她身上的白茶香裹挟着咸涩凑近时,我的心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远处灯塔的光,脚下流动的沙,所有感官都变得模糊——直到预想的柔软没有落下,手腕却贴上冰凉的硬物。
我错愕地睁开眼,一块精致简约的腕表已戴在腕间。玻璃蓝色的带钻表盘上,银色的钢针折射幽光,线条流畅的表身尽显低调奢华。
“生日快乐,繁郁。”
我怔怔地盯着手腕上的表,表盘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拮据的家境让生日成了奢侈,连我自己都早已遗忘。海风吹过脸颊,带着湿意,秒针走动的声响在耳边放大,像极了心跳的节奏
“太贵重了,我不能——”
“嘘。”她的食指抵住我的唇,晃了晃那串蓝琉璃编绳,“这是我的心意,就像你熬夜编给我的绳结一样。”
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来,照亮她认真的眉眼。我突然想起那个熬了无数个夜晚编织的绳结,想起她戴在腕间时眼里的珍视。
“谢谢。”我小声说,喉咙发紧。
魏云弥突然凑近,捏了捏我的手心:
“真要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按时吃饭。”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肋骨上,“我想看你长点肉。”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为省钱饿肚子,知道我瘦骨嶙峋的倔强与不安。
“好。”我点点头,与她十指紧扣。
远处的海平面上,月亮终于挣脱云层,把银辉铺了一路,从天际一直漫到我们脚边。我们的影子交叠,被最后一点天光拉得很长,像两条在渔网中缠在一起的鱼。
远处的礁石传来几声海鸥的夜鸣,魏云弥忽然倾身过来,吻落在我被海风吻得微凉的唇上。咸涩混着她唇齿间的甜,像把整片海都揉了进来。
浪退下去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潮声还要响。
“魏云弥。”
“嗯?”
“我好幸福。”
“我们会一直这样,对吧?”她问。
我忽然懂得,永恒从不是空洞的承诺,而是此刻想与她看遍所有星辰的迫切。“嗯,一直这样。”我轻声应道。
魏云弥忽然站起身,朝大海张开手臂。她的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准备起飞的鸟。
“繁郁,你看!这里的风都是自由的!”
我看着她在沙滩上转圈,裙角扫过浪花,留下一串银亮的痕迹。
那些藏在课本里的知识、妈妈皲裂的手指、教室里躲闪的目光,都被这片海远远隔开了。
此刻只有风,只有浪,只有她。
海风吹得更柔了,带着远处渔船的马达声。我想起出发前她在轮渡上喊出的那句“我喜欢你”,想起镜子里自己嶙峋的肋骨被她比作水墨画——这场短暂的逃离里,原来藏着这么多需要紧握的瞬间。
十六岁的生日,十六岁的海,十六岁的她。
可以奢望吗?多想让时间慢下来,定格在这片被月光浸泡的海滩。幸福弥足珍贵,那些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可否永远拥有?
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不知道。
但此刻,我们拥有彼此。
海是我们的,月是我们的,连风里都藏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私语。
原来月亮和潮汐的关系,就是这样吧——无论相隔多远,总会被温柔地牵引着,一次次靠近,从不缺席。
这一刻,我突然不再害怕未来,因为知道无论去往何方,都会有她在身旁。
就像潮汐永远追随着月亮,我也将永远追随她的光芒。
31. 等待进入网审
晨光的熹微从窗缝漫进来时,我发现自己窝在魏云弥的怀里,昏沉脑袋因宿醉涨得发疼,堪比发了场高烧。
“嘶——”
我挣扎着想起身,却察觉魏云弥的手探入睡衣下摆,牢牢拢着我的胸,膝盖抵进腿心,轻轻碾磨最敏感的地方。
这般亲密的姿势,让我耳根发烫。
昨夜那些旖旎画面如碎片般在脑海里拼凑:月光下的坦诚相待,肢体交缠的温度,像一场浸了水的梦,黏腻又潮湿。
昨夜吃完海鲜大餐,魏云弥提出要体验一下成年人的快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瓶白葡萄酒。
略涩果香混着麦芽气,很快就放倒了两个没怎么粘过酒的“趴菜”。不记得谁先剖白心迹,只记得唇齿相贴时,酒气漫过鼻尖,她酡红的眼尾像火烧云晕开的水彩,艳得晃眼。
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洗澡。我醉得浑身发软,只想贴着她温热的身子,便鬼使神差地跟着进了浴室。
谁也没心思好好洗。我俩挤在浴缸里,借着酒意坦诚相贴,吻得又急又烫。。
两个半醉的少女,在氤氲水汽里互相打量。眼底藏着天真与狡黠,眉梢缠着的羞涩与欲望拧成矛盾体。
她把我往床上压时,即便醉了七分,我也隐约察觉事情要失控。她的吻带着微醺的酒气和某种迫切,烧得我也燃起陌生的渴望。
我闭上眼,酒精搅得脑海一片混沌。除了她唇舌在裸露皮肤上留下暧昧水渍,和那簇越烧越旺的火苗,整个人像被扔进漩涡漩涡,几乎没法思考。
当她的手指探入我的衣摆时,我偏头避开了她的唇。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嗯?”她抬头,迷离的眼神里闪着让我心颤的暗欲。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叫停。当真要走到那一步,才发觉内心千千万万次的预演,都是轻如鸿毛。
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
我盯着她略显红肿的唇瓣,那双眼睛流淌着分明的爱、真诚的喜欢和不加掩饰的渴望,让我一时竟想不出来拒绝的话。
装醉?可是我本就醉着。假装清醒?那她清醒后会不会很尴尬?
“……什么?”她等不到后文,难耐地凑近我的唇上轻啄。
脑袋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霾,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不是说,‘等到了栖霞屿,要在我的每一根肋骨上都留下印记’吗?”
魏云弥眼里闪过一丝清明,那瞬间,她盯着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而认真,我几乎都要以为她没醉,或是和我一样——假借酒意,任由意识沉沦在这场被爱意催燃的迷乱里。
下一秒,她掀开我的衣摆,对着肋骨又啃又嘬。用的是牙齿,不是往常吸草莓的力道,仿佛我是菜板上的一道肉肴。
“……”
她果然是醉了。
我大约也醉得不清,搂住她的肩愣愣地看着,还傻气地问:“好吃吗?”
“好吃,像排骨一样。”
魏云弥果然很喜欢我的骨头吧。
我的意识越来越弱,困意与酒意杂糅成团侵蚀意志。她啃得专注,时不时咂咂嘴,累了就凑过来啄我的唇,像要把啃到的“排骨”分我一半。
“好吃吗?”她问。
我点点头,在这场离奇的发酒疯里渐渐沉眠——直到此刻醒来。
肋骨和锁骨处还残留被齿尖碾磨过的隐痛,我小心翼翼地翻身,想挪开魏云弥的手,目光却猛地被她恬静的睡颜攫住。
晨光里,她的睫毛像两扇收拢的蝶翼,在颊边投下细密的阴影。唇瓣微张,呼吸均匀绵长。
那副模样让我忽然懂了,为何古人要用“海棠春睡”形容美人——魏云弥此刻的明艳,胜过任何刻意勾勒的画作。
我悄悄地移开她的手,想要起身,却措不及防地被她一把拽回怀里。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睛都没睁开,手却精准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僵硬地点头,昨夜的片段像碎镜般在脑海里晃荡,零散又模糊,惹得耳根阵阵发烫。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窘迫,低笑着收紧手臂,把我往怀里又带了带。
“害羞了?”她的唇贴在我的后颈,温热的气息烫得我浑身一颤,“昨晚可是你先问我要不要一起洗澡的。”
我一怔——明明是她先提的,这是在试探我是否还记得昨夜的事?
“我、我喝醉了……”我结结巴巴地解释,却听见她笑得更欢。
“是啊,醉得连自己写了什么都忘了。”她忽然从床头柜摸出手机,屏幕亮起,赫然是张照片:浴室镜子上,泡沫歪歪扭扭写着“繁郁喜欢魏云弥”。
我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羞耻感像潮水般涌上来。那些在教室里不敢展示给她的字迹,竟然借着酒意抒发了出来。
我伸手想去抢手机,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删掉!”我红着脸扑过去,她却把手机举高,眼里盛满了狡黠。
“不删,这可是证据。”她歪着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证明某个小醉鬼昨晚有多可爱。”
我气恼地去挠她的腰,她笑着躲闪,我们像两个幼稚的孩子在床上打闹。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她发梢镀上金边,衬得她那双眉眼愈发灵动。
闹着闹着,她的动作突然停了。我抬头望进她的眼里,发现里面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繁郁。”她轻声唤我的名字,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昨晚……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认真。那些零碎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她滚烫的指尖,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双盛满欲望的眼睛。
“没有。”我小声说,别开视线,“就是……有点突然。”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颧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太急了。”
窗外的海浪声隐约传来,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声。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发现她眼里满是懊恼和自责。
“魏云弥。”我主动握住她的手,“我没有不愿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她盯着我们交握的手,突然笑了,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
“嗯,我们有的是时间。”她凑近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反正栖霞屿是我们的,海也是我们的。”
这个吻纯洁得像清晨的露水,却让我心头一暖。我忽然明白,她给我的从来不是压力,而是无限的理解和包容。
就像潮汐追随着月亮,却从不急于淹没海岸。
上午的热浪像一层温热的薄纱,缓缓裹上身,我和魏云弥踏着如微波般蒸腾的热气前往老街。
老街藏在环岛路尽头,青石板路上爬满了三角梅的根须,砖缝间还嵌着细碎的贝壳。
糖画师傅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琥珀色的糖液蜿蜒流转,很快凝成跃动的海浪,浪尖还蹲着只振翅的海鸥。
魏云弥抢着付钱,把糖画塞进我手里:“你看,像不像昨晚的浪?”
糖霜在舌尖化开时,我忽然想起她昨夜啃我肋骨时的模样——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忍不住笑出声。
她歪头看我,眼里的狡黠像飞吹浪翻:
“笑什么?难道在想昨晚的‘排骨’?”
“我没有!”我红着脸去捂她的嘴,却被她攥住手腕往巷子里带。
老巷深处有面爬满绿藤的墙,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忽然低头,在我锁骨的牙印上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混着白茶香扫过皮肤。“还疼吗?”
“早不疼了。”
我小声说,却被她圈住腰按在墙上。这次她的吻很轻,像羽毛扫过,带着糖画的甜香。
“一、二、三……”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轻点我凸出的肋骨,每数过一根,就落下一个轻吻。
她的唇瓣温热柔软,像蝴蝶掠过般轻柔。我屏住呼吸,感受着她虔诚的触碰,心脏跳快要撞碎在胸腔里。
“魏云弥……”我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数到第七根时,她突然停下,抬头望进我的眼睛:“繁郁,你对我来说,从来不只是骨感的美。”
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我的肋骨,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喜欢你的全部——你的倔强,你的敏感,你笑起来时眼角的浅纹,甚至是你害怕时蜷缩的样子。”
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我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原来她早看透了我所有的不安,却依然选择用最温柔的方式,一点点瓦解我筑起的高墙。
“所以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们可以慢慢来。”
“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数肋骨’,好不好?”
我想起今早洗漱时,镜中皮肤上那串红梅似的吻痕,星星点点,像在无声诉说差点失控的荒唐。
风卷着三角梅的花瓣落在她发间,我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准备”,或许从来都不是时间的问题。
就像海浪总会等到合适的时机漫过沙滩,有些心意,也会在彼此的包容里慢慢扎根。
我踮起脚,在她唇角回了个吻:“好啊。”
远处传来糖画师傅敲铜勺的叮当响,像在为这场未完待续的约定,轻轻打着节拍。
下午本是要去灯塔的,天却骤然变了脸。方才还像块透亮玻璃的苍穹,转瞬间就翻涌起重铅色的乌云,空气里的咸涩混着潮湿,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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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胸口发闷。
天气预报的提示音在手机里跳出来时,海浪正凶猛地拍打着暗礁,我们踏着那片喧腾往回走,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像在追赶一场避不开的雨。
刚踏进别墅,天幕就彻底垮了。雷光电火劈开云层,倾盆大雨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竟分不清是海浪更汹涌,还是这场雨更嚣张。
客厅的落地窗被雨雾糊成一片白茫茫,远处的海与天彻底黏在了一起。魏云弥拉着我裹着毯子,背靠着沙发看雨。
“明天要是还下,灯塔就去不成了。”她忽然开口,语气里裹着点惋惜。
我摇摇头:“没关系,反正还有一天。”话刚出口就愣住——我们只剩最后一天了。
空气骤然静了,只有雨声在耳边哗哗地闹。魏云弥把下巴搁在我肩上,声音闷闷的:“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我没说话,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
是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不用想回去要面对的课本和试卷,不用躲着同学探究的目光,不用听妈妈在厨房偷偷叹气的声音。
只要有她在,哪怕是这样坐着看雨,都觉得心里填得满满的。
我们本想找部电影看,翻到《指匠情挑》时,却默契地停了手。
“繁郁,”选片时,她的表情正经得吓人,“如果真的要看,那我们可能真的要回房间了。”
我回想起上次看《小姐》时的脸红心跳,终究没再坚持。
魏云弥说要给我看另一部“经典姬片”。
“《狐狸阶梯》。”她一脸真诚,“讲两个女高中生互相救赎的,特别感人。”
我信了。
毕竟她上次也是用同样的话骗我看《小姐》,虽然过程让人耳热,但结局确实算得上浪漫。
可电影开场十分钟,我就察觉不对劲。
阴森的校舍,诡异的楼梯,还有女主角们苍白的脸……这氛围怎么看都不像爱情片。
“魏云弥……”我揪住她的衣角,声音发紧,“这真的是——”
“嘘。重点要来了。”她捏了捏我的手指,眼底闪着促狭的光。
屏幕上,湿发垂肩的素熙突然出现在珍星的卧室里,两人和好后在床上蹦跶。可第二天,珍星却被告知素熙昨晚就自杀了,那来找她的是——
“啊!!!”
我整个人吓得弹起来,一头扎进魏云弥怀里。她笑得胸腔都在震,手臂却牢牢圈住我发抖的身子。
“王八蛋!”我气得咬她肩膀,“这明明是恐怖片!”
“是姬片啊。”她无辜地眨眨眼,“你看她俩多亲密,素熙爱得连死了都要缠着珍星。”
后半场电影,我几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不敢抬头。
每当有恐怖镜头,魏云弥就故意在我耳边学电影里的鬼叫。我被吓得一哆嗦,她就趁机搂得更紧,手指还坏心眼地摩挲我后颈的绒毛。
“魏云弥!”我带着哭腔控诉,“你就是故意的!”
她终于按下暂停键,低头看我吓得泛红的眼眶。
“嗯,故意的。”她蹭掉我鼻尖的冷汗,“不然怎么骗你投怀送抱?”
投影仪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突然发现,比起电影里的女鬼,眼前这个笑着骗我的家伙才最危险——
因为她吃定我了。
电影结束在素熙和珍星那张诡异的合照上。
我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魏云弥却突然拿出手机,学着电影里素熙和珍星的姿势把我拉到身边。
“来,拍照。”她举起手机,屏幕亮光照出她眼底的笑,“纪念我们的‘爱情片’。”
我瞪她,但还是乖乖地靠过去。镜头里,我学着珍星的样子,歪头靠在她肩上,而她则模仿素熙,笑着看向前方。
“完美。”
她看着照片,突然轻声说:
“这样就算我死了,也能缠着你不放。”
我心头猛地一跳,转头看她。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认真得可怕,嘴角却挂着那抹惯常的戏谑笑意,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
“……神经病。”我别过脸,耳根发烫。
她笑着凑过来,热气拂过耳廓:“吓你的。”
可我知道,她没在开玩笑。
我猛地转身捂住她的嘴。
“不许说死。”我的掌心感受到她上扬的嘴角,“要缠也是我缠着你。”
我红着脸去抢手机,却被她扑倒在沙发上。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电影里敲响着通往异界的诡异奏鸣曲。
而此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句比恐怖片更让人心跳加速的告白:
“骗你的,我才舍不得死。”
“繁郁,我要长命百岁地烦着你。”
32. 台风眼
“中央气象台预计,今年第9号台风‘天马’(Tianma)将于24小时内加强为超强台风,预计48小时后在栖霞屿以东沿海登陆,最大风力可达16级,或成为近十年来影响该区域的最强风暴……”
电视里女播报员语调平稳,屏幕上的卫星云图透着骇人的压迫感——一团巨大的白色漩涡在海上盘旋,像张狰狞的巨口,直指栖霞屿以东的海域。
“台风?”
我皱眉看向窗外,天空已被厚重的黑云层彻底吞噬,能见度不超过50米。路边的棕榈树被狂风被拉扯得躬身,枝叶几乎垂到地面,光线昏暗得如同提前降临的世界末日。
暴雨如瓢泼般倾泻,雨线被风撕扯成倾斜的水幕,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远处海浪掀起骇人的轰鸣,浪头随时要漫过岸堤,像蛰伏的野兽正磨牙吮血,觊觎着这座小岛。
魏云弥划着手机,眉头越皱越紧:
“回程船班都取消了,所有离岛的工具都停了。”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震了震,当地气象局的提醒短信弹了出来:“沿海船只立即回港避风,低洼地区居民紧急撤离;台风眼过境时短暂平静,切勿外出,警惕后续更猛烈的回南风……”
我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心猛地沉了下去:“撤离?可我们往哪里撤?”
窗外的风声已经尖锐得像金属摩擦,整栋别墅都在发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连根拔起。
魏云弥迅速起身,拉开玄关柜最下层的抽屉,翻出一个应急包——手电筒,应急灯,几瓶矿泉水和压缩饼干,还有一叠厚厚的塑料布。
“别担心,这房子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比岛上的老房子牢固,暂时安全。我们先把门窗加固好。”
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却异常坚定,像颗定心丸落入我搅乱成团的心跳里。
我们用塑料布和宽胶带贴成十字交叉,增强玻璃抗风性,又给桶装满了水以备不时之需。
魏云弥踩着椅子往窗框上贴胶带时,湿透的发梢贴在颈侧,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很紧。
我扶着椅腿,望着她手臂肌肉因用力而微微起伏,忽然想起昨夜她数我肋骨时的温柔,鼻尖一阵发酸。
“魏云弥……”
她跳下椅子,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每一下都像厚重的鼓声敲在我心上,却奇异地让人安定。
“别怕,”她吻了吻我的发顶,“我们在一起呢。”
趁着还有电,我们分别给家里报平安。给妈妈视频时,窗外的雨幕里恰好闪过被吹飞的铁皮,像纸片在般在空中打着旋。
视频那头,她哽咽地祷告让天灾远离我,背景里传来缝纫厂机器的嗡响,远近声音搅在一起,让我鼻头一酸。
可魏云弥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暖意源源不断传来令人眷恋般的安心,我忽然不那么怕了。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窗外的风愈发狂暴,雨点像密集的子弹砸在玻璃上,仿佛随手要将这层屏障击穿。我们把沙发挪到客厅最内侧的角落,用毯子紧紧裹住彼此。应急灯的光线昏黄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阴影。
“魏云弥,你害怕吗?”我盯着窗外肆虐的风暴,声音压得很低。
她摇摇头,手臂收得更紧,将我往怀里带了带。
“你呢?”
我摇摇头,又矛盾地点点头。
说不怕是假的。在此之前,台风与我而言不过是书本和新闻里的遥远名词,那些关于灾害的描述总显得抽象。
可那些臆想都是虚的,人大概总要亲身体验一次,才会明白所谓“感同身受”有多苍白——内陆生活赋予的天真和庇护,让我从未想过天灾的考验会如此迫近。
此刻透过雨幕,能看见户外的树木被狂风按得几乎贴向地面,粗壮的树干在风中剧烈弯折,仿佛下一秒就会拦腰断裂;路边的广告牌、路灯被轻易撕碎,碎片混着断枝在空中乱舞,成了危险的抛射物。
这栋别墅虽坚固,却也在狂风中微微震颤。让人真切意识到,在自然的暴怒面前,人类的力量何其渺小。
可在这股不安底下,却有个隐秘的念头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我们或许能在这海岛上多待几天,真正与世隔绝的几天。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二楼主卧的方向,昨晚那些带着酒气的旖旎的画面又漫上来,耳根跟着发烫。
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蹭到我的脸颊:“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别过脸,指尖攥紧了毯子的边角,生怕她窥破那点私心。
她低低地笑出声,没再追问,只是玩似地捏了捏我的手指,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有奖竞猜:为什么人在面对极端天气时会感到兴奋?”
我怔了怔。窗外的狂风呼啸,她却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饶有兴致地抛出这样不合时宜的问题。
“因为……未知恐惧或者失序规则?”我试探着答。
她摇摇头,指尖轻轻描摹我掌心的纹路:“因为死亡焦虑被激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渍落入清水,在我心底晕开一片暗色涟漪。
“人类潜意识感受到危险,DNA里的本能在喊:这种时候不调动全身活性,就会被自然淘汰。所以身体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让你亢奋着去抗争。”
“所以——”她的指尖突然点在我的胸口,那里正因她的话语剧烈跳动,“你现在的兴奋,是身体在提醒着你,要好好活着。”
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双眸,里面盛着狡黠还有更深的东西。窗外风暴仍在咆哮,可此刻我的世界只剩下她清亮的嗓音和指尖的温度。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我小声问,喉咙莫名发紧。
“做点能让肾上腺素飙升的事。”
她的语气带着某种蛊惑和诱导,擦过耳廓,连带着那片肌肤都燥得烧起来。
在我呆滞的片刻,她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声音轻如羽毛:
“比如……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愣住,随即羞恼地推了她一把:“你耍我!”
她大笑着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搁在我的发顶轻蹭:“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坏女人。她故意的。
我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肯抬头,耳根烧得厉害。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远了,只剩下她胸腔的震动,和令人安心的白茶香。
“第一个问题。”她突然正色,“繁郁,如果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我僵住了。风暴在窗外咆哮,应急灯光刺眼,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末世里相依为命的幸存者。
我盯着墙上交叠的影子,突然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最后最后一天,我最大的遗憾,大概是……
我咬着唇环住她的颈脖,声音细弱蚊蝇:“魏云弥,我还没有真正地拥有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算什么答案?简直像是某种隐晦的邀请。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魏云弥却突然安静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苗。
“繁郁,”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想和她一起,像真正的恋人一样,毫无保留地。
我刚要点头解释,下一秒就被她猛地扣住后脑,唇狠狠覆了上来,带着把我连人带骨啃噬的欲望。
窗外的风暴似乎更猛烈了,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密集鼓点,为这一刻增添了几分末日般的疯狂。
疯了。
我剧烈挣开她的吻,气息不稳地闪躲:“魏云弥,这只是个假设……”
她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鼻尖蹭着我的脸颊,呼吸灼热:“可我的回答不是假设。”
我僵住原地,喉咙发紧,不敢面对她眼里翻涌的暗欲,慌忙转移话题:“该我了……这是你第一次经历台风吗?”
魏云弥的吻停在半空,指尖还抵着我发烫的耳垂,气息扫过颈侧带来一阵战栗。
“不是,”她往我颈窝里缩了缩,声音裹着风里的潮气,“小时候在外婆家待过,见过更凶的。”
她没多说那段往事,此刻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才隐约猜到她那丰富的经验和知识储备里,或许藏着更汹涌的过往。
“那时候怕吗?”我攥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骨处的薄茧。
她低头吻了吻我的指尖,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细沙:“怕啊。所以越是怕,越要攥紧身边人的手。”
话音未落,整栋别墅突然剧烈一晃,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推搡。
头顶吊灯发出危险的咯吱声,应急灯“啪”地灭了。只剩窗外偶尔划破黑暗的闪电,将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投得忽明忽暗,像两个在浪涛沉浮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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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魏云弥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靠在她肩上,忽然想起电影里的素熙和珍星。若此刻别墅倾塌,我们被埋在这片废墟下,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传说?
两个相爱的女孩,永远留在了这座岛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被自己惊出一身轻颤。魏云弥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轻轻吻了吻我的发顶。
“在想什么?”她问。
“《狐狸阶梯》。”我老实回答,“如果我们……”
“不会的。”她打断我,声音坚定,“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那么多事没做。我才不要和你变成什么凄美的传说。”
见我没吭声,她转过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即便是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也亮得惊人,像落了星子的深潭。
“繁郁,看着我。”她一字一顿,“我们不会死,我答应过要长命百岁地烦你,说到做到。”
可她不知道,我早就在心里偷偷描摹过这样的结局。没有丝毫恐惧,反倒藏着点隐秘的窃喜——若真要停驻在某处,能和她一起化作被海风收藏的故事,好像也不算太坏。
原来人在恐惧里会变得格外贪心,既想攥紧眼前的温暖,又忍不住奢望着往后的日子:要和她看无数次日出,抢同一碗海鲜粥,还要在每一根肋骨的印记旁边,再刻上经年累月的寻常。
我的指尖悄悄收紧,把她勒近隐秘的心脏:
“好啊,我们一起做活得很久的俗人。”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风声像野兽咆哮,海浪拍岸的轰鸣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远处什么东西倒塌的巨响。
可被她圈在怀里的地方却异常安静,只有彼此交叠的呼吸,和她心脏沉稳的跳动。
“魏云弥,”我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发闷,“如果灯一直不亮怎么办?”
“那就摸黑聊天。”她轻笑,指尖顺着我脊椎慢慢下滑,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摸到她下巴的弧度,指腹蹭过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该你了。”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唇上,“真心话——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故意喝多的?”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指猛地攥紧了她的衣角。黑暗里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雨还要嘈杂。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闪电又一次撕裂天空,短暂的光亮里,我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晃动。
我突然鼓起勇气,仰头撞上她的唇。
这个吻比刚才的温柔许多,带着点试探的笨拙,像在风暴里小心翼翼点燃的火苗。她愣了一瞬,随即加深了这个吻,手臂收紧将我完全圈住,仿佛要将两个人揉进彼此的骨血里,从此再也分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们都喘不过气才分开。她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这算回答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手指在她后背无意识地画着圈。
“是有点故意的。”我小声承认,脸颊发烫,“我想……离你近一点。”
“巧了。”她的吻落在我锁骨上,轻得像羽毛,“我也是。”
灯亮不亮,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台风夜,爱的人就在怀里。窗外风声呼啸着撞向玻璃,家里停了电,脆弱和恐惧都被黑暗吞掉了,只能感受到彼此绵长的呼吸,像潮汐般一进一退。
我们互相触碰对方的皮肤纹理,指尖划过的地方都在发烫,暂时把整个世界关在门外,成为彼此唯一的孤岛。
等风停,等灯亮。
原来永恒从不是时间的长度,而是此刻突然涌上心头的、想与她共度一生的迫切。
我们就像置身于台风眼的中心,周遭全是旋转的□□,呼啸的狂风在百米之外掀起滔天巨浪,却偏偏在这方寸之地,漏下片刻平静的温存,成为彼此的栖息地。
闪电再次亮起时,我瞥见她手机屏幕还亮着,是本地台风实时路径图,那个名叫“天马”的白色漩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栖霞屿压来,像张要吞噬一切的嘴。
也许明天风暴就会过去,船班会恢复,我们会离开这座小岛。
但此刻,在这个被狂风暴雨困住的夜晚,她落在我皮肤上的温度,和那句藏在风声里的“我也是”,大概会被记住很久很久。
久到以后每个起风的日子,都会想起这个被爱紧紧裹住的、兵荒马乱的夜。
33. 乌托邦的落幕
天光微亮时,雨彻底停了。
窗外的风声渐显疲态,不再是要撕碎一切的尖利,倒像是巨兽低吼着退向远方。
“醒了?”魏云弥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梳拢我的发。
“繁郁,风暴结束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她按亮手机里的台风路径图。那个白色漩涡果然正朝东北方向移动,边缘的云层在卫星图上淡了些。
魏云弥将胶带撕裂时,“撕拉”声像濒死的鸟儿扑棱翅翼,尖锐又短促的撕裂鸣叫,带着偃旗息鼓的恍惚。
天边裂开道灰白的缝,像被撕开的旧棉絮。玻璃上的雨痕未干,经风暴洗过的世界像蒙了层透彻的玻璃,清晰得望见蓝得发脆的天。
路边歪倒的棕榈树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几只海鸥落在断枝上。海浪映着澄澈的蓝,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仿佛昨夜的狂暴只是一场幻觉。
魏云弥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松快下来:“天马跑了。”
我跟着她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后怕,是劫后余生的恍惚里,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们真的一起熬过了这场风暴。
她低头吻掉我的眼泪,很轻,带着海风的咸味:“哭什么,该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我们还活着,”她捏了捏我的脸,眼底的狡黠又冒了出来,“还能继续做俗人。”
还能继续长命百岁地烦着对方一辈子。
岛上的居民已经出来了,有人在捡被吹断的树枝,有人在修补屋顶,远处传来发电机的突突声,像给这座满目疮痍的小岛重新安上了心跳。
“魏云弥,”我忽然开口,“你说我们算不算共过患难?”
她挑眉看我:“想讹我?”
“嗯,”我故意凑近,鼻尖蹭到她的,“按规矩,共过患难是不是该……”
“该什么?”她抵着我的唇笑。
“该……”我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说不出俏皮话,只能老实道,“该一直在一起。”
她没回答,只是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比昨夜更暖。
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成团,像昨夜墙上那两个在风暴里依偎的剪影。只是这一次,背景是晴日和蓝海。
晨光里,小岛渐渐苏醒。台风过境后的空气里混着咸湿的清冽草木香,像某种新生的味道。
台风过境,世界重启。
我们都在贪恋这劫后余生的片刻温存。
台风过境后的栖霞屿,像被洗劫过的战场。
我们沿着海岸线“拾荒”,一边收拾小岛被风暴留下的疮痍和残骸,一边踩着满地的断枝残叶走向北港灯塔。
沙滩像被巨兽啃噬过,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木头腐烂的气息,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漂流物——断裂的船桨、缠水草的玻璃瓶,甚至还有半截褪色的救生圈。
“繁郁!快来看!”魏云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站在礁石上冲我挥手,沙滩裙的拖尾曳如百合含苞吐萼,像是踏浪而来的宁芙。
我小跑过去,只见礁石风里卡了个玻璃瓶。瓶身布满划痕,里头蜷着张成团的泛黄纸条。
“是许愿瓶吗?”我好奇地问。
她摇摇头,用力拔出瓶塞:“更像漂流瓶。”
信笺被海风吹得簌簌响,蓝墨字迹边缘已洇开,却依稀可辨:“2018年7月12日,温淑说,栖霞海有她向往的那片蔚蓝。她说要陪我去看遍所有的海。”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墨迹被海水泡得发蓝,像凝固的泪痕。
我和魏云弥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礁石上的风带着咸意,吹得纸条边角不停颤动,仿佛在诉说那段被海浪卷走的时光。
“2018年……”我轻声算着,“正好是七年前。”
七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的承诺被台风撕碎,让一瓶承载心事的玻璃漂流瓶在海上辗转,最终被另一场风暴抛回这座岛。
“真浪漫,不知道是谁的思念和承诺,飘了多远。”我轻声说。
魏云弥将纸条轻轻折好,塞回玻璃瓶,又把它放回礁石的缝隙里,像是在完成一场隐秘的交接。
“也许等下一场雨来,它会漂去更远的地方。”
“或者被温淑捡到?”我开玩笑似的接话,心里却有点发涩。
她却突然牵住我的手,往灯塔的方向走:“我们会和她们不一样。”
北港灯塔是座红白相间的老建筑,塔尖在台风里被刮掉了一小块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像道浅浅的伤疤。但塔身依旧笔直地立在崖边,像一个见证了百年孤独的古稀老人。
我们沿着灯塔下的石阶坐下,脚下就是被风暴洗过的海面,蓝得发透。浪头轻轻拍着礁石,连声音都变得温顺,和昨夜的咆哮判若两界。
“你说,写纸条的人现在在哪?”我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有白色的海鸥掠过,“她和温淑去看遍所有海了吗?”
魏云弥没直接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是颗用贝壳磨成的小海星,边缘被打磨得光滑,阳光底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在沙堆里捡到的,说不定也是哪个游客留下的。”
我捏着那颗贝壳海星,忽然觉得这座岛像个巨大的收藏盒,装着无数人的心事:未完成的承诺,被遗忘的信物,还有我们昨夜在黑暗里交换的、带着台风气息的吻。
“繁郁,”魏云弥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不会也记得这个台风夜?”
我转头看她,她的侧脸在晨光里透着柔和的轮廓,被风吹乱的发丝粘在唇角,像极了昨夜在应急灯下的模样,又比那时多了几分晴日的明亮。
“会记得。”我肯定地说,“记得你说要长命百岁地烦我,记得我们贴胶带时踩翻的椅子,记得黑暗里你心跳的声比台风还响。”
她笑起来,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记性这么好,以后吵架可不准翻旧账。”
“不翻旧账,”我抓住她的手腕,把贝壳海星塞进她手心,“就记得我们一起熬过风暴,一起看了风暴后的海。”
远处传来渔船发动的声音,突突地划破海面的平静,大概是第一批恢复作业的渔民。岛上的广播响了,循环播放着台风后的安全提示,间或插一句“船班明日恢复”的通知。
要离开了啊。
我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栋在风暴里庇护过我们的别墅,舍不得沙滩上那些带着故事的漂流物,甚至舍不得昨夜那让人胆战心惊的狂风——正是那场狂暴,让我们把彼此攥得那么紧。
魏云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站起身,朝着海面大喊:“栖霞屿,我们还会回来的!”
声音被风吹向远方,惊起一群海鸥,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是潮水的回音。
她转头冲我笑,眼底盛着比阳光还亮的光:“听到了吗?它答应了。”
我也跟着站起来,和她一起望着那片蓝得晃眼的海。海浪依旧在拍岸,灯塔的光在海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银带,像条连接着现在与未来的路。
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真的会再回到这里。那时的北港灯塔或许又掉了几块漆,沙滩上的漂流物换了新的故事,而我们牵着彼此的手,会因为岁月变得更用力。
那时再捡起某个藏着心事的瓶子,我们会笑着说:“你看,就像我们当年一样。”
风又起了,这次却很温柔,卷起我们的衣角,也卷起满地阳光。魏云弥的手始终牵着我的,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走吧,去赶明天的船。
我们都知道,这座岛,这场台风,还有这个被爱紧紧裹住的夜晚,会永远留在心里,像那颗贝壳海星一样,在岁月里发着温润的光。
也许很多年后,我会忘记台风“天马”的风力等级,忘记那些被吹飞的铁皮和断裂的树枝,但永远会记得那个停电的夜晚——黑暗里交叠的呼吸,锁骨上轻如羽毛的吻,还有那句藏在风声里的“我也是”。
它们像被台风眼收存的秘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只要想起,就会泛起温暖的涟漪。
那段乌托邦般的时光,终究是落幕了。
纵有万般不舍与遗憾,我们终究是要被时间回归那个充满教条的世界。在那里,魏云弥永远是光芒万丈的模样。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一层薄雾,亲昵里藏着克制,靠近时又透着疏离。
她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魏云弥。
模糊的、朦胧的、圆钝的。
我总是盯着手腕上的那枚心月腕表发呆——它像是那段美好时光的遗落在世间的唯一可触的纪念品。
玻璃蓝的表盘里银针流转,像极了栖霞屿的海;又似月夜牵引涨落潮汐,藏着某种无言的宿命;恍若那张信笺里,七年过去,在“要去看遍所有的海”晕染的恸哭般蓝黑墨渍。
八月中旬,暑假濒尾。我和魏云弥正蜷在她家的沙发翻旧相册。
“繁郁,”她突然合上相册,指尖缠着我发梢泛黄的碎发,“我是你的初恋吗?”
我浑身一僵,耳根烧得滚烫,半天只从喉咙里挤出来个闷闷的“嗯”。
在不谙世事、不懂情爱风月的年纪,在发育迟缓的青涩与蹩脚诗歌的海洋里摸索时,我们的相遇本就像一场风暴——猛烈、不可预测,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将彼此的生命冲刷成崭新的模样。
“长这么大……就只喜欢过你。”
说这话时我死死盯着自己交叠的脚尖,没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暗芒。
直到那本毕业纪念册从她膝头跌落。
翻开的页面正好是魏云弥的初三合照。她身旁站着个穿芭蕾舞裙的女孩,两人十指紧扣。照片边缘写着一行小字:“给最爱的雅言,愿我们的重逢如迎春花般如期。”
“这是……?”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魏云弥罕见地沉默了。她抽走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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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却拦不住我汹涌的情绪。
她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伸手将我搂进怀里。这个拥抱比往常都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才肯罢休。
“她叫宋雅言,我的芭蕾舞伴。”她轻叹着开口,“初三那年……她移民加拿大了。”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脑海里反复冲撞着那行“最爱”。
“你们……”
“都过去了。”她打断我,捧起我的脸认真道,“繁郁,你才是现在的我唯一想要的人。”
都过去了。
轻描淡写四个字,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雀跃。
原来那些我以为独一无二的亲密,她早与别人分享过;那些游刃有余的撩拨、恰到好处的亲密、让我心跳失控的情话,或许只是重复的剧本或台词。
玻璃蓝的表盘突然变得沉重,压得腕骨生疼。银针无声流转,我忽然想起漂流瓶里那句“要陪我去看遍所有的海”。
若真如她所说“都过去了”,为何要藏起那本纪念册?为何那个女孩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十指紧扣,我们却要躲躲藏藏?
我背过身哽咽,却被她强行摆正身子。魏云弥粗暴地抹去我的泪痕:“吃醋了?”
“才没有!”我挣扎着要躲,“反正我只是你收集的第二个骷髅标本……”
她突然咬住我的锁骨,尖锐的痛感让我倒抽冷气。
“傻子,雅言是我表姐。”
“骨科禁忌,家族丑闻。”她的笑意不达眼底,透着渗人的森寒,“想要听更恶心的细节吗?”
我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所有的挣扎和哽咽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骨科?表姐?那些被我曲解的“最爱”和十指紧扣,瞬间被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灰色。
魏云弥的指尖还停留在我锁骨的齿痕上,带着点惩罚后的微麻。
她低头看着我,眼底那点森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藏着经年累月的磨损。
“她确实移民了,也确实是我表姐。”魏云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但那段感情……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落寞的轮廓,像一副洇了水的素描。
“繁郁,有些事不是不想告诉你。”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只是……还没准备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从胸腔腐蚀到四肢。要不是她的“坦白”,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藏着这么多未说出口的秘密。
玻璃蓝的表针仍在转动,无声地丈量着我们之间的沉默。我想起漂流瓶里那张泛黄的纸条,忽然懂了——承诺会被时间冲淡,但记忆不会。
那些她不愿提及的过往,或许正像栖霞屿她不愿提及的台风,在她心里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
我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背上。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都在。”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掌心却凉得像浸过海水。
“傻瓜。”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你这样……我会更舍不得放开你。”
我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
晨光漫进窗时,照片里她们紧握的手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而刺眼。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出来——魏云弥的喜欢,或许是有期限的。
就像她对宋雅言,热烈过,也淡忘过。那么对我呢?这份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我不清楚。她说那是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我不在乎里面藏着多少隐瞒或纠葛,也不在乎她不愿说的过去有多不堪。我在意的从不是她是否有过前任,而是我在她心里,是否只配拥有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能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繁郁,”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歉意,“我姑姑……让我去一趟加拿大。”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角。加拿大——宋雅言移民的地方。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后天。”她转过身,吻了吻我的发顶,“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心里明明有万般疑问,却偏要顾及她的心情压下去,好像不问出口,就能显得我足够体谅,足够大度。
魏云弥从来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魏云弥。
爱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海浪有潮涨潮落,日出有东升西沉。
我这样安慰自己。
窗外的树影在夏末的蝉鸣里摇晃,碎光落在地板上,像撒了把星星。
剩余的假期里,我的星星就要飞往大洋彼岸了。但至少现在,她还在这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呼吸相抵,心跳共振。
就够了。
34. 第几人生
没有魏云弥的日子,时间突然变得粘稠而缓慢。
心月腕表的玻璃蓝表盘里,仿佛盛着整个栖霞屿的海。潮起潮落的心事,随着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动,像是要把时间切割成更细碎的碎片。
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魏云弥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有时是凌晨发来的照片,温哥华海滨明艳得晃眼;有时是深夜的语音,背景里钢琴混着少女如诗般隽永的吟唱;偶有视频,晨光将她的轮廓镀得柔和,她眼底的笑意满得明明要溢出来,却掺杂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我们倾诉着时间维度里的陌路絮叨,聊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她没有再提宋雅言,我也没有再问,心照不宣地绕开那个带着禁忌的名字。
一点微妙的隔阂,她感受不到,我也说不出口。
我试图用各种方式填满这段空白:写暑假作业、预习高二的课程、甚至开始尝试写日记。可每当笔尖触及纸面,总会不自觉地写下她的名字。
“繁郁是魏云弥的小蕨”——那个被她写在草稿纸上的句子,成了我日记本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
恋旧对心思细腻敏感的人来说,是种残忍的惩罚。我被困在那段旧时光里,像沉在水里。理智拼命拽着不让我往下坠,可栖霞屿的海、台风夜的吻,还有那句“长命百岁地烦你”,都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梦醒了,我依然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的繁郁,而她依然是光芒万丈的魏云弥。
九月开学,梧桐叶染上浅金,热浪席卷大地,天地仿若巨大的蒸笼,在声势浩大的开学季蒸腾着鲜活与热烈。
我搬运课本转到高二(3)班时,魏云弥正伏在走廊的栏杆上,周围围着几个同学。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袖口挽到小臂,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清润的光泽,眉眼间皆是从容的笑意。
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腕上的表咔嗒作响。才分开两周,她好像更耀眼了些,而我攥着书脊的手指,还残留着温哥华的落空感。
她先是把目光流转在我身上,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移开。我低下头快步走进教室,避开那道让我心慌的视线。
教室的喧嚣像窒息的潮水,将我包裹、吞噬。有人在讨论假期旅行,有人在抱怨作业没写完,而我满脑子都是魏云弥刚才那一眼——轻得像风拂过水面,连涟漪都没留下。
挺没有意思的,对吧。
我沉默地收拾课桌,可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虚化所有人群,焦距她。
她的校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台风夜我曾在那留下浅红印记,可此刻那片皮肤干干净净,像被海水洗过的沙滩,什么痕迹都没剩下。
MP3耳机里淌出纯粹美好的歌声,前奏的吉他音像滴滴答答的雨声:“爱原来只适合做花园,我们观赏完就离开别留恋……越勤勉越是会养坏最钟情的鲜艳……”
走心的歌词像一把细密的针,扎在心上,空得发慌。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静得能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的声响。我攥着那张画着云朵的纸条,纸面已被揉得像鱼鳞般起皱——那是魏云弥约我去“老地方”的暗号,只属于我们俩的隐秘语言。
熟悉的邀约无字无句,却裹挟着层层叠叠的回忆,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我自我封闭的心门。
蒙尘的教室像座封存的旧梦,窗帘却被人刻意虚掩着。我推开门,一道光柱从缝隙里漏进来,魏云弥的影子匿在阴影里,像团涌动的暗潮,表情模糊难辨。
她站在那里,像座沉默的山,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暗哑的欲望。
“过来。”她忽然朝我伸出手,指尖在光柱里浮沉,像捞起碎落的星子。
我踩着满地的颜料碎屑走过去,刚站定,就被她一把拽进怀里。
美术教室的空气里混着松节油与颜料的气息,她的气息裹着熟悉的白茶香涌过来,比任何味道都更让人心安。
“想我了?”她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我没说话,只是把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校服布料蹭着鼻尖,有点痒,眼眶却突然热了。
那些刻意压抑的想念,在重逢的瞬间汹涌得几乎要漫出来。
“加拿大怎么样?”我小声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无聊死了。”
我盯着她微微下垂的睫毛,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在冲撞——见到她了吗?你们和好了吗?你还喜欢她吗?
可话到嘴边,只憋出来一声:“……哦。”
魏云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她对视:“繁郁,我和她早就结束了。”
“我没问这个。”我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但你在想,还躲着我。”她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红着脸推开她,却被她一把拉回怀里。
“繁郁,看着我。”她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我和宋雅言从一开始就没可能,不是骨科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我悠悠地问,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醋。
“傻瓜,她是直女。”她无奈地摩挲着我微凹的面颊,眼里浮动着我读不懂的怅然,“我们的性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走不到一起。”
简单四个字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直女?那之前的“最爱”、十指紧扣的照片,难道都是我的错觉?
魏云弥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柔声解释:“青春期的执念罢了,把依赖当喜欢,把陪伴当爱情。她从来都只把我当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怅然:“这次去加拿大,是陪她去看医生。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家里人快急疯了。”
我愣住了,那些盘桓在心底的猜忌、不安,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原来不是重逢的甜蜜,而是这样沉重的缘由。
“她……还好吗?”我下意识地问。
“在慢慢好转。”魏云弥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别瞎想了,我对她只剩朋友和亲人的关心。”
我望着她眼底的真诚,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计较很可笑。那些被“最爱”刺痛的瞬间,那些因隐瞒而生的隔阂,在她坦然的目光里,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
“那你……”我咬了咬唇,终于问出那个藏了很久的问题,“为什么要藏着那本纪念册?”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怕你多想,怕你觉得我不坦诚,更怕你……因为过去的人和事,就不要我了。”
原来不是不在乎,是太在乎。
心月腕表的秒针轻轻跳动,玻璃蓝的表盘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闪烁。我忽然想起栖霞屿的海,想起台风过后那片蓝得发脆的天,想起她说“我们会和她们不一样”。
是啊,我们不一样。
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她的唇。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白茶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这个吻没有台风夜的急促与炽热,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魏云弥,”我抵着她的唇,声音有点发颤,“我不会不要你。”
除非你先放开我。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却在她骤然收紧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承诺。
或许从来都不是她不够坚定,只是我总在患得患失,让惶惶不安的心找不到归属。
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与猜忌,终将被时光打磨成温润的模样,就像那颗贝壳海星,在岁月里泛着柔和的光。
玻璃蓝的表盘里,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时间好像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不再是粘稠的等待,而是带着某种奔赴的雀跃。
台风过境后的重启,不只是那座小岛,还有我们。
高二的生活比想象中忙碌许多。课业压力骤增,考试频率翻倍,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题海中拼命挣扎。
我和魏云弥的相处时间被压缩到极致——午休的半小时,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偶尔在图书馆短暂碰面。
某个九月的午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在细碎纷繁的日子里缩在美术教室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云弥突然问我:“其实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双性恋,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愣了愣,随即摇摇头。
“这种心理的启蒙源于雏鸟情结。”她笑了笑,“每个女孩最先爱上的人一定都是妈妈。”
美术教室的窗帘被燥热的风吹鼓,魏云弥的铅笔突然在纸面上骤然止步。
“因为妈妈是第一个教会我们爱的人。”
她的铅笔尖点在画纸上,那里刚刚勾勒我锁骨的弧度。阳光透过百叶窗的格子,在纸面投下颤动的光斑。
“第一次被拥抱,第一次被亲吻额头,第一次有人为你擦眼泪……这些印记比任何启蒙都深刻。”
我若有所思,想到她说“宋雅言是直女”的释然,突然抬头问:
“那你呢,魏云弥?”
“你是双性恋,还是gay?”
魏云弥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睫毛上落着细碎的阳光,像沾了层金粉。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廓:“你觉得呢?”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凑近弄得一怔,慌忙别开脸,耳根发烫:“……我不知道。”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贴近我低语道:“繁郁,我的取向取决于你的性别,明白了吗?”
她灼热的呼吸扑在我的唇角,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和隐秘的渴望。我僵在原地,心跳快的几乎要撞碎肋骨。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退开些许,手指插入我的枯黄的发丝,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会喜欢上穿校服的你;如果你是一颗植物,我会喜欢你向阳生长的弧度;哪怕你是块石头……”
“我也会羡慕你被风沙打磨的棱角。”
美术教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搅得空气里的松节油味都变得温柔。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瞳孔,那里面晃动的琥珀色光斑,正一点点吞噬我的倒影。
“所以……”我屏住呼吸。
魏云弥终于松开了我的头发,从素描本里抽出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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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小女孩穿着芭蕾舞裙,站在一个消瘦的女人身边——那女人有锐利的美,锁骨深得能盛住月光,和魏云弥如出一辙的眼睛却蒙着层死气沉沉的雾。
“曾经我追随我妈的芭蕾梦,在发育的年纪拼命瘦到病态的体重,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她。”
“后来我发现……”魏云弥把照片按在我心口,“我迷恋的根本不是体重计上的数字,而是灵魂在□□上挣扎的痕迹。”
我看着她映在地面上单薄的影子,突然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痴迷于骨感美——那是她与母亲之间扭曲的联结,是爱恨交织的复杂藤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的喉咙发紧,她的手掌压着照片,也压着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谁让你把自己当成我拥有的‘骷髅二号’?”她笑了,眼底的狡黠又冒了出来,却藏着不易察觉地软。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她家,看到她和宋雅言十指紧扣的照片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气话。那时的刻薄不仅伤害了无辜的宋雅言,更把她的喜欢说得轻佻,甚至是在作践自己。
“魏云弥……对不起。”愧疚像海水般漫上来,我的眼泪盈满眼眶,烫得心口发疼。
魏云弥摇摇头,抽出画板上的画纸。她将悬于纸面的红日与阳光对齐——画里的女孩站在栖霞屿海滩上,浅蓝底的碎花沙滩裙被飞吹起一角,举着贝壳海星对着身后的人笑。
画纸上的光影被她轻轻推揉,那抹跃动的红突然变得鲜活,像栖霞屿盛夏永不落幕的晚霞。
“那天你逆着光站着,连头发上沾了沙粒都不知道。”她的指尖划过画中我的裙摆,“我突然觉得,原来鲜活的样子比骨感美一万倍。”
“现在明白了吗?我爱的从来不是‘女孩’这个标签——”
“是你千疮百孔却还在发光的灵魂,恰好装在了这具我喜欢的躯壳里。”
我望着她认真的眉眼,喉咙忽然像是被堵住。那些关于性向的纠结、过往的猜疑,在这一刻都轻得像浮尘,风一吹就散了。
重要的是,此刻她眼里映着的,只有我。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轻轻发颤。
她忽然倾身凑近,指腹蹭过我的眼尾:“所以,别再叫自己是‘骷髅二号’了,好吗?”
我用力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她低头,唇瓣轻得像羽毛,吻去我眼角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午休结束铃骤然响起,惊飞了窗外一群白鸟。在振翅声淹没心跳的瞬间,我终于尝到了她唇上薄荷糖的滋味。
那滋味清清凉凉的,混着白茶的清冽和她呼吸里的温热,像含住了一片刚被雨洗过的薄荷叶。我僵在原地,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被她吻过的唇角像是要烧起来。
“哭起来更鲜活了。”她退开半步,眼底的光像融化的琥珀糖,“早知道多逗逗你了。”
我别过脸,手背蹭过发烫的唇,却被她扣住肩膀转回来。
“看着我。”她的声音低下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记住这种感觉,繁郁。你从来都不是谁的影子。”
窗外的白鸟早已飞远,只剩下一片空荡的蔚蓝苍穹。美术教室的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走廊外传来远近杳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一切都像是虚化的背景板。
我眼里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模样,滑稽,却真实得让人心颤。
“知道了。”
她重新坐回画架前,将方胜纹拓得深刻而厚重。笔尖的沙沙声像重启的秒针,把凝滞的空气都剥得轻快。
“为什么要画这个?”我指着那个交叠两个菱形,好奇地问。
“因为它不会散。”魏云弥的笔尖在菱形交错处顿了顿,墨色在纸上洇开一小点,“你看这两道折痕,不管怎么扯,总有一角牢牢咬着对方。”
她忽然把画纸朝我推过来,方胜的轮廓在光线下泛着浅白的折痕。
“就像刚才说的雏鸟情结——”她的指尖点在菱形的交点上,“最初的印记会跟着一辈子,但真正能纠缠到最后的,是愿意为彼此折出相同弧度的人。”
我看着魏云弥低垂的眉眼,忽然回想起那些被我误解的瞬间。或许,那都是她在慢慢调整我们这段关系的折痕角度。
那些关于“取向”的标签都太笨重了——她爱不爱女孩,是不是双性恋,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指尖的温度,是她说“我的取向取决于你”时,眼里藏不住的光。
雏鸟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栖息地,方胜的折痕终究会拼回完整的形状。而我和她,大概就是这样——跌跌撞撞地靠近,把所有猜疑和不安,都慢慢折成笃定的形状。
上课前的最后一分钟,魏云弥把新画好的纸轻轻撕下,沿着折痕轻轻对折,两个菱形瞬间咬合在一起,变成一颗饱满的星辰。
“给你。”她把折好的方胜塞进我手心,指尖故意在我掌心挠了一下,“这次别再揉皱了。”
我攥着那方温热的纸,指尖能摸到里面凸起的线条,像摸到了某个被阳光晒暖的午后,和她眼里那永不落幕的晚霞。
35. 第几人生
班上最近在流行手写信。
体育课结束后,教室像个被暴晒过的蒸笼,后排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起满室汗水混着洗衣粉的味道。燥热裹挟着运动后的汗渍味,也挡不住少年们肆意张狂的喧闹。
生保委员抱着一摞信件回来。我缩在座位上,看着前排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传阅信件。
印着各高校校名的信封、盖着精致火漆印的封口、带着邮戳的边角,甚至有信纸洇着淡淡的香水味——她们像炫耀战利品似的,交换着来自远方的只言片语,还有印着外校风景的明信片。
在互联网普及、信息畅通的现在,这种最原始的通信风潮会流行倒也不稀奇。
有人借着书信维系着异校的情谊,交换彼此的趣闻,附上印着校徽的信纸或明信片,像收集邮票般攒着。对贫瘠的校园生活而言,这既是份来自远方的慰藉,也能当作小小的谈资炫耀。
可我连个愿意寄信的人都没有。旧人早已陌路,断了所有交集。
魏云弥的抽屉塞得最满,她漫不经心地拆着一封盖着加拿大邮戳的信,信纸上印着淡淡的枫叶水印。
“雅言寄来的,”她晃了晃信纸,嘴角挂着笑,“她说温哥华的枫叶黄了。”
我假装低头整理课本,指甲却无意识地扣着桌角边缘。
我没有信。
唯一会给我写信的褚毓婉,初三那年就辍学了。
透明水杯在斜阳缝隙里折射出潋滟的水波纹光斑,我忽然想起初三时,我和褚毓婉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门口,合买了一张最便宜的信纸。我们约定好,上高中后要每周给对方写信——哪怕就在隔壁班。
可后来她执意辍学去打工,我们大吵一架,我骂她目光短浅,她摔碎了我们一起做的陶瓷杯。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做梦都想考大学?”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像刀子剜心,“我家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交不起来!”
上周我偷偷去过她打工的奶茶店,隔着街道、玻璃和人流,见她踮脚够原料罐的样子——才一年,她就已经学会了那种疲惫的微笑。
“繁郁,你的。”
魏云弥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我猛地合上桌洞,却见她的指尖夹着一封信。
浅蓝色的信封,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我的名字工整地写在中央。
“搞错了吧,没人会给我寄信。”我的嗓子发干。
她没说话,只是把信放在我桌上,转身离开。薄薄的校服掠过一缕清甜的白茶香,像“白茶清欢无别事”的诗句,沁人心脾的清凉瞬间吹散了周遭的暑气。
我小心拆开信封。蓝色墨水笔写就的字迹像工整的千纸鹤,一行行撞进眼里:
“致小蕨:
上周路过奶茶店,见你在街头站了很久。玻璃倒映里,你的眼神像淋雨的小狗。
如果后悔了,就去买杯奶茶吧。她一定会认出你的口味。
ps:明天记得带伞,下雨。”
信抹坠尾有一朵云,小小的墨水晕开圆点——魏云弥写字挥斥方遒,笔尖总会在纸上洇出这样的痕迹。
我攥着信纸,眼眶忽然就热了。原来那天她全都看见了,看到了我在奶茶店犹豫不决的模样。
窗外的蝉鸣骤然远了,教室里嘈杂人声也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成嗡嗡的背景音。我攥着那封信,纸张在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魏云弥的背影在前排晃动,她正低头和同学讨论着什么,发梢在灯光下泛着浅棕光泽。她总这样,用最不经意的方式,悄悄填补我生命里那些细小的缺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封信的意义——即使没有人给我寄信,也有人愿意为我保留一份体面,接住我所有的自卑。
放学时,我的抽屉里多了个崭新的信封,印着学校烫金锃亮的校徽,边角裁得整整齐齐。
里面夹着张米白色便利贴,只有一行字:“明天放学,我陪你去寄信好不好?”
没有署名,但字迹熟悉得让我眼眶发热。
我猛地回头,见魏云弥正倚在门框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课桌边。
“你……”我攥紧便利贴,“你怎么知道我想寄信?”
她步伐轻快凑近,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轻盈的舞,掠过我时带起一阵穿透心脏的凉意。
她抽走我手里皱巴巴的便利贴,指尖在我摊开的草稿上轻点:“抓包你在偷偷练习写信。”
我的目光落到她的指尖轻点的地方——“亲爱的褚毓婉”,字迹被我写得一板一正,格外用力,像是要穿透纸背,拓印进心里。
“繁郁,”她忽然弯腰,像是不经意般地轻慢气息宛若的白色纱帘拂过耳侧,“有些话现在不说……”
“会后悔一辈子的。”
夜里我伏在书桌前,魏云弥送的玉兰花明信片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我盯着空白处,笔尖悬了许久,迟迟落不下去。
该写什么呢?写我有多后悔当初的争吵?有多想念她?还是写我既羡慕她敢选自己的路,又为自己连本科线都摸不着的分数苦恼?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像一滴无声的泪。
最终,我只写下了一句话:
“亲爱的褚毓婉:
展信佳。
附中校门口的奶茶,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喝。”
我咬着笔杆想了很久,窗外的蛾子还在徒劳地冲撞玻璃,追逐那片不可得的光亮。
我最终只补了一句:
“对不起,还有,我很想你。”
简单到近乎敷衍,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问候。不是不想多说,而是怕说得太多,会让她觉得我在炫耀,或是怜悯。
曾经无话不谈,连天边云暖云舒都能絮叨半晌,如今满潮澎湃的肺腑之言只能憋成几句别扭的问候。
字里行间藏着陌生的小心翼翼,还有不知该以何种身份落笔的尴尬——毕竟太久未见,那些年少时的亲昵早被时光磨出了生分。
旧忆里那场难堪的争吵总在眼前晃,那句“对不起”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偏生拉不下脸说出口。酸楚像潮水下的暗礁,轻轻一碰就硌得人发疼。
我们心照不宣,将对方归放于人海。
渐蓝的天,潮热的雨季。日光盘曲折叠的弧度,蒸腾间隙穿梭着闷热潮湿的空气。
魏云弥如约陪我去学校的邮筒。我们共撑一把伞,肩膀隔着布料紧贴,淅沥的雨水像凝重的诗,坠在伞骨上敲出如串珠帘的清脆。
我把信投进邮筒时,金属碰撞声像某种隐秘的仪式。魏云弥站在我身后,伞面微微倾斜,为我挡住斜飞的雨丝。
“会收到的。”她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她不原谅我怎么办?”我盯着邮筒砖缝里长出的糙黄的野草,像是被人反复踩踏压弯了腰身,舒润的叶在我视野里被潮热的空气腾成朦胧的水雾。
“繁郁,”她轻声说,“有些关系,不是靠一封信就能修复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她却突然笑了,捏了捏我的手指:
“但总得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对吧?”
我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不是在质疑,而是在鼓励我——即使结果未知,也要勇敢地表达。
就像她写给我的那封信,简单却温暖。
“魏云弥,”我小声问,“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写信?”
她歪着头想了想:“看你盯着别人的信发呆,像只被雨淋湿、可怜巴巴的小狗。”
“谁像小狗了!”我羞恼地去掐她的腰,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伞下的追逐嬉闹惊飞了一群白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即使褚毓婉永远不回信,至少我尝试过了。
而身边这个陪我寄信、明明在眼前却偏要写封无邮戳信件给我的人,会一直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雨还在下,伞下的世界干燥而温暖。我们慢慢走着,偶尔肩膀相碰,像两株在雨中依偎的植物,根须在地下悄悄缠绕,枝叶在风中轻轻相触。
晚自习前夕,魏云弥敲了敲我的桌子,指尖推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没有署名,没有花哨的装饰和贴纸,只有一行歪扭却格外认真的字:“高二三班繁郁收”。
“你的信,不收?”她歪头。
我盯着她唇角的狡黠,突然意识到,她比我更在乎褚毓婉的回信,甚至早早就看穿我藏在窘迫里的思念与挣扎,悄悄充当我的信差。
信里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熟悉青涩的字迹依旧没变,纸面透着奶茶的香甜:
“小郁,我最近在准备成人高考。你还在生气吗?我也很想你。”
没有生疏的寒暄,没有尴尬的问候。我们在纸上闭口不谈彼此选择的路,也不提那场让关系冰封的争吵,只像从前那样,用最直白的语气剖白心迹。
墨迹在纸页边缘发皱,像是被水汽浸过。纸页边缘还沾着点浅棕奶渍,像是她写时不小心蹭到的,鲜活的温度瞬间融化了我所有的忐忑。
眼泪砸在纸上时晕成暗花时,魏云弥轻轻抱住了我。
周五放学,在魏云弥的怂恿下,我鼓起勇气站在奶茶店门口,手里攥着那封信。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垫脚够原料罐的背影,那么单薄。初中时我们攒钱共饮一杯奶茶,她总说以后要开一家店,请我喝一辈子。
如今,她真的在奶茶店工作,却踏着月光把腰弯进尘埃里,从早忙到晚。
褚毓婉扎着高马尾,栗色的自来卷被汗湿了粘在鬓角,她倦怠的眉眼褪去稚气,多了几分被生活打磨的沧桑。
“欢迎光临,喝点什么?”她头也不抬地用机器给奶茶封口,“老规矩还是……”
四目相对间,声音戛然而止。
“……繁郁?”
我盯着她手里那杯刚做好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一封迟到的回信。
破镜重圆的重逢,并不如幻想中美好。
周末的奶茶店人满为患,她根本停不下来闲聊。我缩在角落小口抿着奶茶,看她里里外外忙碌,麻木地陪笑送走一波又一波顾客,像台停不下来的机器。
待暮色渐深,顾客稀了,她才端着过了饭点的晚饭坐下,麻利地用剩余的小料给我做了杯芋泥奶茶,脸上挂着疲惫的歉意:“抱歉,久等了。”
我摇摇头,旧忆里的少女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抗下超负荷的工作量,熟练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令人陌生又心疼。
我们尴尬地对坐着,聊着各自的生活,小心翼翼地避开尖锐的话题。她讲奶茶店的趣事,我分享学校的见闻。
“我现在一小时要摇40杯奶茶,手腕腱鞘炎,厉害吧?”
我想问她疼不疼,她却聊到了奇葩顾客和抠门老板。话题在“房租”和“月考”之间艰难跳跃,我们像两台不同频道的收音机,拼命地搜索着同频的波段。
“去唱歌吗?”她突然问我,“我明天调休。”
KTV昏暗的包厢里,褚毓婉熟练地点歌。
她变了很多,初中时炸毛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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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卷已经留长了,指甲上还残留着奶茶渍,指节因为长期摇冰而泛红。
《第几人生》的旋律回荡在包厢里,前奏响起时,她攥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发白——“你是夏天独有的闷热的风,穿过我泛白的校服和清凉的心脏……”
我攥着话筒,喉咙发紧。这首歌唱得明明就是我们——她是那个穿着不合适职业装、挤着地铁赶月光的“后来”,而我是“一无所有,却把所有的野心歪歪扭扭都别在襟上”的傻学生。
“想要变成哪一个,
快不像我,
或扮演怎样的角色,
还渴望着什么,
永远炽热,
追逐那些不可得……”
唱到副歌时,她转头冲我笑了笑。眼妆晃花泛着莹光,分不清是KTV灯光作祟,还是别的什么。
“最近学习怎么样?”她放下话筒问。
“不怎么样。”我抠着沙发缝,“数学还是烂。”
“你以前就偏科,一点都没变。”她笑着说。
沉默漫上来。除了重拾旧忆,再没什么可聊的。刻意找的话题,不像老友重逢,更像陌生人的客套。
“成人高考准备得怎么样?”我轻声问。
她的眼神飘向远处:“太难了,落下太多,时间又太紧,每天下班都累得只想睡觉。”
我的心跌到谷底,想要帮她可我自己都一塌糊涂,又有什么资格教别人?
屏幕上自动切到下一首歌,是一首吵耳朵的抖音热曲。我们谁都没有去切,巧妙地避开了成人高考这个话题,任由伴奏尴尬地响彻。
分别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褚毓婉把奶茶打折劵塞给我:“下次……”
“下次我给你写信!”我打断她,“亲手送到奶茶店!”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笑,疲惫的眉眼舒展了些,带着几分轻松的释然:“好啊。”
她突然伸手,像从前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小郁,加油啊。替我看看大学是什么样子。”
我硬生生压下胸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热泪。
雨幕中,我们的背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抱紧包包冲进地铁口,我踩着水坑奔向公交站。
坐上公交车时,我收到魏云弥的短信:
“和好了吗?”
“嗯,但我们都回不去了。”
“那就往前走吧。”
我盯着这六个字,想起KTV里褚毓婉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心脏,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刺得眼睛发疼:“你是关于理想还没热烈的痛,仍在踽踽独行;你是纯粹又易碎,说了几句世俗都是忌讳……”
我的鼻子一酸,回头看了眼褚毓婉消失的方向,喉间残余的芋泥味突然泛起苦涩的甜。
雨滴在玻璃窗上晕开,像是某种未完成的标点符号。
我正沉浸在被雨水催化的情绪中,魏云弥突然发来了一句话逗得我破涕为笑:“分别之后,两个女孩都会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美好光明而又遥远的前路。”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问:“从哪抄的文案?”
“网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们。”她秒回,附赠一个调皮的emoji。
我握着手机,觉得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原来那些我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早被她悄悄拾起,妥帖收藏。那些郁结在胸口的情绪,被她的插科打诨搅散了。
“她让我替她看看大学的样子,可我连本科线都摸不到。”我闷在臂弯里敲下这几行字,细密的雨丝像是砸在心上。
魏云弥的回复很快跳出来:“那我们一起努力,去看她没见过的风景。”
雨势渐大,公交车的顶棚被敲得噼啪作响。我望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那行字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好。”我回复道,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
周末,魏云弥约我去一家静谧的咖啡馆,我没想到她口中的“一起努力”来得这么快。
她摊开一叠试卷和笔记,还有一张详尽的学习计划表。
“从今天开始,我帮你补数学。”她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每周两次,雷打不动。”
我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解题步骤,喉咙发紧:“可是……我基础太差了。”
“没关系。”她捏了捏我的手指,“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一点一点来。”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耐心地讲解着每一个步骤,偶尔停下来问我是否听懂。
我咬着笔帽看魏云弥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她的侧脸在灯光下镀着一层柔光,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讲解轻轻颤动。
“听懂了吗?”她突然转头,鼻尖差点撞上我的。
我鬼使神差地凑近,在她唇角轻轻一吻:“嗯,奖励。”
魏云弥愣住了,随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算什么?学渣的贿赂?”
“才不是!”我红着脸去抢她手里的笔,“这叫……学习动力。”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魏云弥把笔记塞进我书包,突然正色道:
“繁郁,我们会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不是疑问句,是笃定的陈述。
我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光,突然想起褚毓婉揉我头发时说的话。那一刻,某种炽热的决心在胸腔里破土而出——
我要带着两个人的期待,去看更远的风景。
归途路的积水倒映着碎银般的月光。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株终于找到攀附方向的藤蔓。
36. 病脉共生·上
电子秤摆摆在队列最前,蓝光像块冷镜,映着每个人或坦然或紧绷的脸。
全班排着队刷饭卡测身高体重,数据将直接录入系统。阳光把金属面板晒得发烫,像座带着温度的审判台。
“繁郁,你穿这么多不热吗?”林小雨摇着折扇凑过来,扇出的风裹着燥热的汗味,徒劳地往人脸上扑。
我摇摇头,攥着饭卡的手心早沁出冷汗。
怎么会不热?
骄阳似火,三十二度的体育课上所有人都穿着清凉的校服短袖,可我却不合时宜地裹着厚外套和毛衣,笨重的运动鞋底还藏着两枚硬币。
活脱脱契科夫笔下那个可悲迂腐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可我需要这些厚重的布料——这些小伎俩,是我对抗数字、维护自尊的最后防线,像在做一场自欺欺人的加法。
我缩在队伍最末,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这身衣服让我像只误闯沙漠的南极企鹅,厚重的“皮脂”扛不住热浪,只能任人观赏。
又或者,我本就是沙漠里的骆驼,在漫长旅程前给自己灌了满驼峰的水——毕竟体育课前,我就躲在水房里狠狠灌了两升水,直到凹陷的小腹鼓胀发沉,才生出点令人心安的饱足感。
想到这,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课前听见女生们七嘴八舌,说为了让秤上的数字轻些,竟提前一天绝食、空腹称重,而我却要靠这些愚蠢的伎俩,给贫瘠孱弱的身体增加重量砝码。
及肩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可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学根本不买账,全围在电子秤边耐心等着,甚至催促前面的人快点,仿佛我是供人观赏的动物,像极了断头台下把“他人地狱”当谈资取乐的冷漠看客。
“下一个,繁郁!”
饭卡在感应区“嘀”地响了一声,像死刑犯听到枪决播报的最后通牒。
“拖鞋,外套也脱掉。”体育老师皱着眉催促。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笑。我咬着牙脱掉运动鞋,毛衣却在手里被攥得死紧。
“都脱了!不然数据不准!”
最终我只穿着单薄的校服站上秤。冰冷的金属板透过袜子刺着脚底,电子屏闪烁了几秒,跳出刺眼的数字——
168cm,38kg。
“卧槽!骷髅妹!”
“还没我家狗重哈哈哈!”
“人是会思想的芦苇,某人直接就是根芦苇啊?”
笑声像潮水般涌来。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低头盯着秤盘上自己凸出的脚踝骨,那里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确实像具骷髅。
我踉跄地跌撞下称台,“看客们”见我的狼狈的模样,心满意足地散开。委屈与耻辱缠成死结,我攥着皱巴巴的外套往教学楼跑,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贴在皮肤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风,把背后的哄笑吹得七零八落,却又在拐角处重新聚成尖刺,扎进膝盖后酸软的筋肉里。
一楼女厕所第三隔间的门永远关不严,我把自己塞进去时,金属插销“咔哒”轻响,像给溃败的阵地插上最后一面白旗。
蹲下身的瞬间,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两升水混着空腹挣扎的胃酸,在喉咙口灼烧。我扶着冰凉的瓷砖干呕,却只咳出几声空响。
早上躲在水房灌水时,镜中人眼球布满血丝,校服外套下摆被撑得微微鼓起,我还傻乎乎地想:这样是不是能让数字好看点?
现在那数字像电子屏上跳动的诅咒——38kg。
“繁郁!你在哪?”魏云弥的声音从隔间外追上来,带着气喘吁吁的焦急。
我死死捂住难掩哽咽的嘴,后背抵着锁不上的门,生怕被她发现。
魏云弥的脚步声在隔间外停住,鞋底蹭过瓷砖的沙沙声混着她急促的呼吸。她蹲下身,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包草莓糖,包装纸在光线下泛着亮晶的光。
“上次你说这个糖纸像彩虹,”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哄劝,“我攒了好多,你要不要看看?”
糖果滚到脚边,草莓香混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我盯着那团粉色包装纸,突然想起上周她偷偷在我课桌里塞巧克力,说是“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可此刻喉咙里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下去,那些嘲笑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骷髅妹”“还没我家狗重”。
“他们说得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我就是骷髅妹。”
“傻鸵鸟……干嘛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像把小梳子,慢慢捋平我皱成一团的心:
“别人对你的负面评价,顶多动动嘴皮子。而福祸、悲喜,全都是你自己承担体会。”
“你躲在这里,能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吗?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我攥起那包草莓糖,泪水憋在眼底不想落了。
是啊,为什么要让他人的言语成为衡量自己的标准?为什么要迎合他人的眼光折磨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盯着厕所隔间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影子——细瘦的脖颈撑着脑袋,像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豆芽菜。校服裤下的膝盖骨凸得硌人,裤腿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倒像挂在晾衣架上的空布袋。
也许我永远做不到和自己病态的身材和解,但至少,有人永远愿意展开怀抱包裹住被流言蜚语重伤的我。
也许永远做不到和自己病态的身材和解,但至少,有人愿意展开怀抱,接住被流言蜚语重伤的我。
魏云弥站在门口,看起来比我还狼狈,双颊烧得绯红,多半是刚才找得太急。
望着她匿在光影里的身影,我拼命压下的酸涩又涌了上来。她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指尖温暖柔软。
“繁郁,只当我一个人的小骷髅就好了。”
她轻轻捧起我的脸,眼神专注得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吸了吸鼻子,那些刺耳的外号变得模糊又遥远。
“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我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嘟囔,心口却被烫得发软,“又叫我骷髅,又喊我鸵鸟……”
魏云弥的指尖轻轻梳理我汗湿的发梢:“那叫你什么?小蕨?小郁?还是……”
她突然凑近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我的小排骨?”
这个亲昵带着恶作剧的称呼,让我想起栖霞屿的醉酒之夜,我耳根发烫地推开她:“你才是排骨!”
笑闹过后,她的手掌扣住我校服下的肋骨,眼睛亮得像所有鲜活热烈的风与明月:“繁郁,去买红豆面包吧。”
红豆面包。
我的心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拂过,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硬塞给我的那个面包。那时的我像只警惕的刺猬,把所有关心都当成施舍。
而现在,这个曾让我又爱又怕的女孩,正用最温柔的方式,一点点熨平我扭曲的自我认知。
“好。”我点点头,沉溺在她弯如新月的眼眸里。
那些恶意的外号,冰冷的数字,异样的眼光,甚至是上升人格的身材羞辱,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那时我以为,只要有她在,就算全世界的嘲笑凝成坚冰,把我的骨骼冻成虚影,即便锁骨盛着月光,弯曲的弧度像被风折的芦苇,我也甘愿沉溺在她眼里——那份把缺陷认成美丽的温柔里。
直到下一节我最痛恨的体育课,成了噩梦的开始。
解散后,魏云弥和她的朋友们坐在操场的树荫下,笑声像一串风铃,被燥热的风吹散在鎏阳里。
我站在不远处的单杠旁,手指死死抠着生锈的栏杆。
集合时她还悄悄往我手里塞了颗糖,指尖划过掌心时带着刻意的撩拨。可下一秒,她就若无其事地走向她的朋友,连个眼神都没再施舍给我。
又是这样。
永远都是隐秘的对视,私密的纸条,躲在楼梯转角短暂的肢体接触——然后转身,她又变回那个开朗受欢迎的魏云弥,而我仍是被人唾弃在阴暗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骷髅女繁郁。
魏云弥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爱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住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盯着她明媚的笑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阳光下的魏云弥和阴影里的魏云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我机械地剥开糖纸,甜腻的糖液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任何滋味。远处传来哄笑,魏云弥正和女生们分享着什么。
那瓶水在她们之间传递,每个人的嘴唇都贴着同一个瓶口,就像当初她故意让我吃醋时那样。
但这次,她的余光没有偷偷瞥向我。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繁郁!”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喊我,“轮到你了!”
我机械地走向沙坑,耳边传来几声刺耳的窃笑。
“看!骷髅妹要跳远了!”
“我猜她又要晕过去了。”
我咬紧牙关,助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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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跳——
落地时膝盖狠狠磕在沙粒上,钻心的疼。
“没事吧?”体育老师皱着眉头问。
我摇摇头,拍掉裤子上的沙。余光里,魏云弥终于看向了我,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她身边的女生突然挽住了她的手臂:“云弥,陪我去买冰激凌吧!”
魏云弥犹豫了一秒,我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好。”我听见她这样说。
她们走远了。
而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树荫下的石墩子乘凉发呆。视线开始模糊,操场的绿色草坪在眼前扭曲成晃动的色块。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所有会动的画面都在视野里晃成虚影,只有魏云弥刚才站过的地方,在阳光的直射下变得愈发刺目。
体育老师吹响集合哨时,我像具行尸走肉般挪动脚步,满脑子都是她和别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真可笑,那些刺耳的人身攻击、流言蜚语都能做到熟视无睹,却忍不了她假装不识的虚伪,和刻意避嫌的伪装。
如果说她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模样,把我变成裹着妒忌与怨憎、只能用阴鸷眼神游荡在她身边的可悲幽灵,那么晚自习课间的事件,更像是把我扔进毒藤与毒蛇的巢穴,被撕咬缠绕成淬满嫉恨的恶鬼。
前排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孟逸月正把pocky咬在齿间,另一端朝着魏云弥。周围女生起哄着“间接接吻”,魏云弥居然真的凑过去了。
我的视野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我把自己埋进题海强迫自己低头,用劣质水性笔在草稿纸上写满公式,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笔尖折断了,墨水溅在周测卷上,像一滩淤血。
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却冲不走脑海中那个画面——魏云弥和孟逸月共咬一根pocky的样子。
镜中人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我死死盯着自己突出的锁骨和凹陷的脸颊,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魏云弥从不在人前承认我们的关系。
谁会喜欢一具行走的骷髅呢?
瘦削、纤细、怯生、苍白,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带着短暂易逝的易碎感,风一吹就晃得人揪心。
脉搏在皮肤下隐秘地跳,呼吸被裹在薄如蝉翼的皮层里,连心跳都隔着层半透的膜——那层膜裹着皮肉下泵动的心脏,裹着挥之不去的窒息,和密密麻麻的隐痛。
我盯着那个影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嫉妒得发狂,因为她和别人说笑就心如刀割……
这不是爱情,这是病态的占有欲。
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理智慢慢回笼。也许魏云弥有她的苦衷,也许那个pocky游戏只是朋友间的玩笑……
我抹掉眼泪努力平复苦楚的情绪。思绪却飘回上学期,魏云弥对我做服从性测试时,我用绝食来吸引她的注意,直到她终于发现我用极端的方式虐待自己。
这样是不对的。
没有得到魏云弥光明正大的喜欢和接近,一定是我的方式弄错了。
我咬住下唇,胸口泛起细密的疼。
魏云弥能够和孟逸月光明正大地做着亲密的事,却不能和我做,一定是因为我不够正常。
孟逸月永远穿着合身的校服,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笑起来像朵盛开的向日葵。而我呢?枯黄的头发,凹陷的脸颊,像株营养不良的野草。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我也能变成那样明媚的女孩,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魏云弥身边?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我伸手抹去,却抹不掉心底那股灼烧般的渴望。
孟逸月永远众星捧月,即便她对我嫌恶刻薄,用娇纵的大小姐脾气把我当成假想敌,她依然能够光明正大地享受魏云弥的爱。
干净、温暖、被所有人喜欢。
像她一样就好了。
至少,我也想要那份应得的、阳光下的爱。
人会为了爱做多少愚蠢的事?我不知道。只清楚当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执念与爱意燃成灰烬,化成疯狂的念头和可笑的计划,整个人被妒恨推着往前,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我只知道此次事件之后,我不会再把魏云弥当成我的良药了。
37. 病脉共生·中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浓得发苦,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生痛。
我躺在窄小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点滴针。校医说我低血糖加轻微贫血,需要静养。
我低着头不说话,因为我是故意的。
我连续好几天不吃午饭,攒下的钱买了条和孟逸月同款的发绳。
真可笑。
我盯着天花板,喉咙里泛起苦涩。
明明最讨厌孟逸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买了和她一样的东西。好像戴上它,就能偷来一丝她那种被所有人宠爱的底气。
医务室倒像我该待的地方。缩在阴影里的骷髅,裹着层薄皮的怪物,终于能躲开隐秘的妒忌、盘缠的毒藤,躲开魏云弥带来的糟心事和恼人的成绩。
只有我,和这发苦的空间、落难的病床,连俗世的小规模悲伤都透着过剩的张力。
门被推开时,熟悉的脚步声让我浑身一颤。魏云弥站在床边,影子投在白色床单上,手里还拎着塑料袋。
“你来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魏云弥没说话。
她默默地从袋子里取出红豆面包和盒装牛奶,拆开包装递到我嘴边。
我别过脸。
“不想吃。”
多熟悉的戏码。可怜虫繁郁又因为低血糖倒在医务室,善良的魏云弥来拯救她,像救世主降临。
可这微妙的奔赴不知何时变了质,像心中无法愈合的汛期。倔强在发酵,两人在沉默里较劲,像憋着口气比谁先认输,空气被抽成真空,只剩下窒息的重量。
魏云弥没动,举着面包的手固执地僵在我的嘴边。
“魏云弥,”我先松了口,理智回笼的冷静戳破僵局,“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
“哪样?”
“躲躲藏藏!”我的声音突然拔高,“为什么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你才敢爱我?”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沉默像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你知道为什么。”
最终她轻声说,僵硬地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嚼着面包,味同嚼蜡。
是的,我知道。
因为这个社会还没宽容到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因为我们都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可知道归知道,心还是会痛。
“我受够了。”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受够了只能做你见不得光的小骷髅。”
魏云弥的脸色惨白得与我不相上下,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轻声说:
“我承认我有顾虑,但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带你一起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我咬住下唇,胸口泛起细密的疼。
她说得对,我们都太年轻,年轻到扛不住世俗的眼光。
可这份理解并不能减轻此刻的酸楚。
我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吐出的话却带着荼毒般的尖锐:
“那你为什么能和孟逸月那么亲密?是因为她比我更‘正常’吗?还是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件丢脸的事?”
魏云弥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后退一步,像是被我刺中要害。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和她只是朋友,而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这句话像把双刃剑,一边温暖着我,一边又让我更加痛苦。我想要相信她,可那些躲闪的眼神,那些在人前的疏远,像根刺一样扎在肉里,拔不出,硌得慌。
“那为什么……”我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为什么不能像对她们那样对我?”
魏云弥沉默了很久。医务室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凌迟。
“繁郁,”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公开吗?”
我别过脸,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那些交错的血管和器官,像极了我们纠缠不清的关系。
她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我两侧,鼻尖几乎贴上我的。她的呼吸带着红豆面包的甜香,眼里的暗潮却汹涌得吓人。
“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和她们不一样。”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烙铁般烫在我心上,“繁郁,你是我想要藏起来的珍宝,不是可以随便展示的玩物。”
“我怕她们发现你有多好,怕她们发现你的眼睛有多漂亮,怕她们发现你的骨骼有多美丽……”她捧起我的脸,声音却越来越抖,“我想要独占这些,全部。”
我愣住了,喉咙发紧。她的眼神太炽热,烫得我几乎要融化。
“所以你才……”
“嗯。”魏云弥自嘲地笑了笑,“很病态对吧?明明想向全世界炫耀你,却又害怕真的会有人把你抢走。”
太疯狂了。
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原来我们都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折磨彼此——她把我藏得太深,而我渴望被承认得太急。
那些假装疏离、毫不在意的漫不经心,甚至在人前和孟逸月玩亲密的冒险游戏,原来都是这场拉扯的注脚。
夕阳从西边的窗户斜射进来,把她浸在橙红色的光数束里,明亮又虚伪。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影子其实和我的一样单薄。
我慢慢摊开掌心,月牙形的伤口还在渗血。
原来我们都一样的腐烂。
只不过她选择在阳光下散发甜香,而我甘愿在阴影里滋生青苔。
“魏云弥。”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只看你一个人?”
她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唇角的笑僵硬又牵强。
“那你呢,繁郁?”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你买发绳的事,我知道了。”
我的手指猛地揪紧床单。原来我所有的嫉妒、伪装、自虐,在她眼里都这么可笑。她早就看透了我拙劣的表演,却还是配合地演完了整场戏。
“……所以呢?”
魏云弥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她拽着我来到医务室的镜子前,强迫我看向镜中——
一个苍白如鬼的女孩,枯黄短发上圈着精致的草莓发绳,滑稽得像给骷髅戴皇冠。
“看看你自己!”她的呼吸喷在我后颈,烫得惊人,“为什么要学她?为什么要糟蹋自己?”
镜中的我眼圈通红,嘴角却扭曲地上扬:“因为我也想当孟逸月那样的太阳啊。”
“什么?”
“干净、温暖、被所有人喜欢。”我盯着镜子里她错愕的表情,“而我……”
我扯下发绳狠狠摔在地上,塑料草莓应声碎裂。
“只能是你的阴影,对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冲动幼稚了,像个争风吃醋的小丑。
魏云弥的瞳孔剧烈收缩。
下一秒,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吻上来。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分不清是谁的嘴唇破了。她把我抵在墙上,输液针头被扯脱,手背立刻渗出血珠。
“你根本不懂……”她的牙齿磨着我的下唇,“我巴不得你永远阴暗、扭曲、见不得光。”
我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听到她在我耳边喘息:
“这样就没有人会发现……你腐烂的枝桠下藏着多少甜美。”
医务室的窗帘被风吹起,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我们交缠的影子像两株病态的植物——
她是攀附我生长的毒藤,我是依靠她腐烂的蕨植。
我们互为病灶。
我们病入膏肓。
魏云弥捡起摔碎的发绳,轻轻塞回我的手里。
“下次想买什么,”她舔掉我手背上的血,“我给你买,我帮你挑。”
我听见自己沙哑得如同腐烂枝桠的声音:
“魏云弥,我们会一起烂掉吧?”
她笑了,那个酒窝里盛满阴影:
“当然。”
“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预约了我们的棺材。”
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窗外突然下起绵密的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某种隐秘的鼓点。
魏云弥的指尖还停留在我手背的伤口上,渗出的血珠被她舔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疼吗?”
我摇摇头,却在她凑近时下意识瑟缩。她的眼神太过陌生,像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撕开了温顺的伪装。
“怕了?”她低笑,拇指按在我突起的喉骨上,“刚才不是还很勇敢吗?”
雨声渐大,淹没了医务室外可能存在的脚步声。我们像两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幸存者,彼此依偎又彼此撕咬。
她的手顺着我的脊椎下滑,停在后腰凹陷处,那里有一块她最爱的骨头。
“繁郁,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她的呼吸喷在耳廓,带着某种危险的甜腻。我僵在原地,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什么游戏?”
“假装我们刚认识。我是班上的优等生,你是那个缩在阴影里食不果腹的繁郁。”
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倒流的沙漏。
这个提议太过荒谬,我瞪大眼睛看她。魏云弥却已经退开半步,脸上挂着我熟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在我面前袒露阴暗扭曲的人从未存在。
“我叫魏云弥,你呢?”她伸出手,声音清亮得像是第一次在教室打招呼。
窗外的雨声忽然远了。我盯着她伸过来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腕骨处还戴着那条蓝琉璃编绳——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一刻我忽然懂了游戏的规则:重新开始,假装我们之间没有那些猜忌、伤害和病态的纠缠。像所有普通的高中女生那样,从一句简单的问候开始。
“繁郁。”我小声说,跟回忆里一样没有握住她的手。
魏云弥跟个没事人一样拉着我在病床边坐下,从包装袋里撕开剩余的红豆面包递到我手边。
“……我不需要施舍。”我拼命回想那个倔强的繁郁会说的话,把好意拒之门外,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不是施舍,是交易。”她的语气轻快得像谈论天气,眼神唰地亮了起来,“让我画你,你的骨架太完美了。”
我接过面包,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这个简单的触碰心脏漏跳一拍——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此刻却因为一个假装陌生的触碰而紧张。
太荒谬了。
也太令人着迷。
红豆馅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时,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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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郁,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压低,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这算什么?调情吗?在扮演陌生人的游戏里,重演试探的心动?
“我们……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我攥紧包装袋,塑料边缘陷入掌心,“明明已经……”
“已经什么?”她歪头,眼神无辜得像入戏却失忆的陌生人,“我们才刚认识啊,繁郁同学。”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雷声轰鸣着碾过屋顶。闪电照亮她含笑的眉眼,那里面的狡黠和欲望毫不掩饰。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远比我想象中危险——它给了魏云弥一个完美的借口,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用“陌生人”的身份试探我的底线。
“你头发上沾了东西。”她伸手拨弄我的刘海,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额角,“要不要我帮你拿掉?”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她的手指插入我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这个姿势让我们靠得极近,近到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看清瞳孔里细碎的金色光点。
“好了吗?”
“再等等。”她的呼吸喷在我唇上,带着红豆馅的甜香,“还有一点……”
她在撒谎。我们心知肚明。
可这个游戏允许谎言,允许暧昧,允许所有在现实关系中会被指责的越界行为。因为“陌生人”不需要负责,“陌生人”可以随心所欲。
魏云弥的拇指擦过我的下唇,眼神暗了下来:“……你的嘴唇,怎么这么干。”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润唇膏,旋开盖子,水蜜桃的甜香飘散开来。
“我帮你?”她问,却已然将膏体按在我的唇上。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哆嗦。她的动作轻得像对待艺术品,眼神却烫得几乎要灼穿我。当润唇膏第三次擦过下唇时,我忍不住舔了舔——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的呼吸骤然加重。
“味道怎么样?”她哑着嗓子问,指腹还停留在我的嘴角。
“水蜜桃的……很甜。”我咽了咽口水。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想尝尝更甜的吗?”
不等我回答,她已俯身吻了上来。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炸开,让人头晕目眩。
这个吻比想象中温柔,却也更加磨人。她的舌尖轻轻扫过我的上颚,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当我忍不住回应时,她突然退开,眼里盛满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我们才刚认识,”我红着脸指控,“这样……不合适吧?”
“为什么不合适?”她歪头,表情纯良得像个天使,“我对你一见钟情啊,繁郁同学。”
这句话像箭一样刺穿我的心脏。多讽刺,在现实中她不敢承认的关系,在游戏里却能轻易说出口。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某种酸涩的情绪在胸腔膨胀。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手指轻擦我的眼角,“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却在她凑近时下意识躲开。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游戏戛然而止。魏云弥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那种伪装的天真褪去,露出底下真实的阴郁。
“果然还是不行吗……”她自嘲地笑了笑,“连假装都不行。”
她脆弱得连眼睫颤如风中蒲柳。我忽然发现,她的眼角有些发红。
“魏云弥,”我轻声问,“你哭了吗?”
她别过脸:“没有。”
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触到一片湿润。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成了心疼。我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我不逼你了。”
魏云弥的睫毛颤了颤,泪水洇湿了我的指尖。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繁郁,我害怕。”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怕自己会毁了你。”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我望着她通红的眼眶,突然明白——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保护。保护我免受流言蜚语的伤害,保护这段感情不被世俗的眼光玷污。
“不会的。”我轻轻抱住她,“我们一起腐烂,也一起重生。”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校医拿着新的输液瓶站在门口。我们迅速分开,却还是被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异常。
“同学,你的点滴怎么拔了?”校医皱眉看着我手背上的血迹。
魏云弥立刻站起身,恢复了那副优等生的得体模样:“抱歉老师,刚才不小心扯到了。”
校医将信将疑地给我重新扎针。在消毒棉球擦过皮肤的刺痛中,我偷偷看她匿在阴影里的身影,表情看不真切,只瞥见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线。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都不完美。她会嫉妒,我会猜疑;她想要独占,我渴望被承认。可正是这些阴暗面,让我们在彼此眼中变得更加真实。
就像她说的,我们预约了同一副棺材。不是走向毁灭,而是在腐烂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枝芽。
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在倒数我们共度的时光。魏云弥悄悄勾住我的小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
38. 病脉共生·下
晚自习前的夕阳总拖着落日余晖,或辨不清日升日落,或看不到流云晚霞,唯余咫尺天涯、人间喧嚣的怅然幻灭感沉沉地压在心头。
医务室的闹剧落幕后,魏云弥回家吃晚饭,而我逆着返潮的人流,踏上回教室的路。
空气里裹着闷雨的潮气,亦或是医务室的“坦白局”像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始终没法让我胸闷释然。
我偏生踏着轻快的步伐,内心涌鼓起诡异的安心——再没人比魏云弥更懂我的阴暗与光明,就像我懂她的全部:猜忌、伤害、病态的纠缠,还有同样渴望被爱的心。那些阴暗的念头、扭曲的欲望,纵然丑陋,却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我就像归于樊笼的鸟,白板上板书的知识点成了今晚埋头啃的补习重点。
教室里攒动着三两的人影,住校的、家太远,或是和我一样想趁晚饭间隙多汲取些晦涩的知识。
冷空调的风刺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连手背上输液留下的针孔附近,血管都像被冻得隐隐作痛。我想缩在最后排那个“以墙作伴”的座位,降低存在感,却被前排刻意拔高的哄笑猛地拽住脚步——
“哟,骷髅妹回来了?”
孟逸月倚在第四排的桌边,手里转着根草莓发绳,和我摔碎的那条一模一样。她歪着头,精心打理的发丝卷翘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我的校服袖口,嘴角勾起甜美又带刺的讥诮:“怎么,学人精终于舍得把‘战利品’摘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她身旁几个女生听见,一阵咯咯的笑浪涌过来,仿佛我是个供人取乐的笑话。
我的指尖深深嵌进掌心,先前抠出的月牙形血痕上,竟觉不出疼。
怎么不算笑话呢?一个瘦得像鬼的骷髅女,连午饭钱都要省的可怜虫,妄想靠模仿她来博取关注的“学人精”。
我承认模仿是做了蠢事,可这不代表她能把别人的伤痛当成取乐的筹码。
我沉默地坐下,假装没听见她的嘲讽。可孟逸月显然不打算放过我。
她踱步到我桌前,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桌面:“喂,繁郁。”
我抬起头,撞进她那双裹着虚假关切的眼。
“你这种——”她的目光在我瘦削的腕骨上溜了一圈,语气天真得像在讨论天气,“‘厌食症患者’,每天连水都不敢多喝吧?”
“厌食症”三个字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我的胃猛地绞紧,喉咙泛起酸涩的苦。
曾经,这个词是我的遮羞布,是我用来解释自己形销骨立的借口。如今,它成了别人刺向我的刀。
我盯着她饱满的脸颊和健康的肤色,突然想起魏云弥说过的话:“别人对你的负面看法,顶多动动嘴皮子。而福祸、悲喜全都是你自己承担体会。”
孟逸月见我不说话,笑容更灿烂了:“哎呀,别生气嘛,我就是好奇——”
“你把自己饿成这样……魏云弥碰你的时候,不会觉得硌手吗?”
我的呼吸一滞,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她知道了?
不,不可能。魏云弥不会说,我也从未透露过。她只是在试探,在用最恶毒的方式羞辱我,或者等我自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响。教室里的嘈杂骤然按下消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如果她非要和我聊魏云弥,可以,但不是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怒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借一步说话。”
她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会反击,随即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跟我走出教室。
暮色把走廊尽头晕染成橘调,余晖炙烤着空气,我们对峙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两座即将碰撞的冰山。
我转身直视她,声音压得很低:“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她的手指卷着碎发,傲慢又轻佻,“我只是好奇,魏云弥为什么会在意你这种……病态的瘦子。”
每个字都像毒针扎进心里。我的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黑雾,饥饿感变得尖锐,胃袋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抽搐着抗议连日来的亏空。
可奇怪的是,那些曾经能刺伤我的话语,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望着孟逸月妆容精致的脸,忽然发现她眼角有细小的卡粉,唇线也画得不太对称。
原来太阳也有瑕疵。
“孟逸月。”我盯着光束中沉浮的尘埃,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陌生,“你上周三没戴这个发绳。”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上周三扎马尾,用的是深蓝色的丝绒发圈。”我缓缓向她踱步,直视她的眼睛,“上周四你换了珍珠发卡,周五是香奈儿的logo款……”
孟逸月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嘴唇颤抖着,精心描绘的眼线在瞪大的眼睛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你变态啊!天天盯着我看?”她退至墙边,声音却拔高了八度。
我把手撑在了她的身侧,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是盯着你,是盯着所有会靠近魏云弥的人。”
话出口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这是步险棋——我先一步承认了自己的情感,在这个一直把我视为假想敌的女孩面前。
没有声明我和魏云弥在搞地下恋,没有说魏云弥对我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她只会以为我是单恋魏云弥的可怜虫,绝不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疯了吧?”孟逸月猛地推开我,声音尖锐得几乎破了音,“魏云弥知道你这么恶心吗?”
“恶心?”我深吸一口气,笑声像从撕裂的胸腔发出的震鸣,“孟逸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她愣住了:“什么?”
“毕竟——”我慢条斯理地整理根本没乱的校服,眼神扫过她僵住的脸,“在她面前维持‘完美’人设,很辛苦吧?”
孟逸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痛处——她那些精心维持的假象,那些在魏云弥面前装出来的温柔体贴,都是假的。
“你只敢在她缺席的地方欺负我。你嘲笑我瘦,我无所谓;你骂我学人精,我也认了。但你知道吗?比起靠贬低别人来刷存在感——”
我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宁愿当一具恶心的骷髅,至少……我在她面前不需要伪装。”
“……没你虚伪。”
孟逸月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打理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我看着她精心构筑的完美形象出现裂痕,突然理解了魏云弥说的“腐烂的甜美”。
原来撕开伪装的快感,比任何甜食都更让人上瘾。
“你……”孟逸月的手指攥紧衣摆,指节泛白,“你以为魏云弥会喜欢你这种人?别做梦了!”
我转身离开,后背挺得笔直。这场对峙已经持续得太久,晚自习的铃声即将响起。
“繁郁!”她突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根本配不上她。”
我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也许吧。
走廊的风灌进领口,凉飕飕的。我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腕骨,突然发现——
原来那些刺耳的嘲笑、恶意的绰号,早就不痛了。
因为真正让我疼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眼光。
而是那个曾经为了迎合“骨感美”、为了博得魏云弥关注而虐待自己的——
愚蠢的繁郁。
托“校园十大歌手”比赛的福,我不必在晚自习里被这场荒谬的对峙搅得看不进题。那场对峙耗尽了理智,只剩两个可悲的女孩,用最恶毒的方式互相伤害,最终两败俱伤。
礼堂的灯光像璀璨星河,倾泻下一地琉璃。我缩在最后一排角落,跟着众人一起,仰视舞台上的人。
魏云弥穿了件普通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细手腕上的蓝琉璃编绳。没有华丽礼服,没有花哨乐器和舞伴,只有一束追光冷冷打在她身上。
“参赛曲目,《圈套》。”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送给一个装睡的人。”
麦克风里传出她平淡无波的声音,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这首歌我从没听她唱过,甚至没听过原版——就像她这个人,总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魏云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像钝刀缓慢地割开空气:
“哭又笑,疯还闹,是你的暗号——”
她的目光突然穿过人群,精准地钉在我身上。
“说明你已经想要逃。”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歌词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拷问我——剖开那些猜忌、试探、嫉妒、占有欲,还有自虐般的较劲,那些互相伤害又彼此救赎的瞬间,在旋律里无所遁形。
高潮爆发的瞬,她唱得撕心裂肺,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那些歌词像刀子一样捅进我的耳朵:
“把你的面具撕掉烧掉毁掉做个记号
好让我学会尖叫咆哮逃跑多么骄傲
是什么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变得异常渺小
是你是我是圈套到底什么让我们无路可逃……”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坚持不告诉我参赛曲目。这首歌是控诉,是质问,是不甘,是愤怒,是遗憾,是在藏拙和献丑中找到平衡点,是我们之间所有未说出口的拉扯。
那份不确定、不自信、犹豫又热烈的喜爱,像冷藏的粉红玫瑰,美丽又平静,内里早已沸腾,却怕错估了彼此的关系。
没有勇气直白告白,只好将氤氲的爱意融进歌词,借着生命洪流、人潮汹涌,偷偷倾诉。
最后一句“无路可逃”唱完,她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虚焦得像在看天边辽阔的海。
礼堂里简陋的环境,坏掉的屏幕,都挡不住舞台上的女孩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掌声雷动时,我看见前排孟逸月举着相机,哭得肩膀都在颤;看见魏云弥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而我在暗地里等着,即便被这首歌剖开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也宁可仰望,不敢触摸。
颁奖时,魏云弥拿到了全校第二的金奖。孟逸月捧着一束洁白的手捧花冲上台,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如鲠在喉,即便隔得遥远,我也认出了那束开在漫野清新雅致的花束——雏菊,花语是“藏在心底的爱”。
礼堂里的掌声和暧昧起哄撞着耳膜,隔壁班几个女生的议论飘过来,猜魏云弥歌里的人是不是孟逸月。
酸涩感涌上心头,视线朦胧中,我瞥见孟逸月像只骄傲的孔雀,朝我这边投来耀武扬威的一瞥。
至少孟逸月比我勇敢,不是吗?
那种决绝的爱,义无反顾地奔向她、溶于她。
永远比我坚定。
我猛地站起身,周围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礼堂,校道上空无一人,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格外清晰,像极了心跳的节奏——急促、慌乱、不堪一击。
校服外套被夜风吹得鼓起,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又像层某种因自卑蚕食萌生出裹住自己的茧。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僵在原地,不敢回头。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尤其是在刚才那场近乎告白的表演之后。那些歌词里的质问和控诉,每一个字都像在拷问我的灵魂。
魏云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身后不到一米处。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雏菊香,混合着清冽的白茶味。
“你跑什么?”她的声音微喘,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魏云弥站在路灯下,怀里还抱着那束刺眼的雏菊。她的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光照下闪闪发光。
“全校第二,恭喜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魏云弥皱了皱眉,突然把花束塞到我怀里:“拿着。”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接住花束。白色的雏菊在我怀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柔软的花瓣蹭着我的下巴,痒痒的。
“这……这不是孟逸月送给你的吗?”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所以呢?”
“所以……”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应该好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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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
“繁郁,”她打断我,上前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首歌吗?”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一片雏菊花瓣。
“因为我想告诉你,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什么圈套。”
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礼堂的喧嚣突然变得很远,视线模糊起来,魏云弥的脸在泪水中扭曲。那首歌里的情绪太过赤裸,让我无处可逃。
魏云弥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繁郁,你觉得,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我心里。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楚,“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有时候又觉得隔着整个银河。”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夜风在我们之间穿梭,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
“我今天看到你和孟逸月在走廊上。”她突然说,“你们在说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她看到了那场对峙。
“没什么,就是一些……女生之间的争执。”我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魏云弥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我读不懂的情绪:“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像对孟逸月那样对我。”
“什么意思?”
“至少你对她是真实的。”她的声音很轻,"愤怒、厌恶、嫉妒,甚至是羡慕……什么情绪都好过现在这样。明明心里有很多想法,却什么都不说。”
“你宁愿和孟逸月对峙,也不愿意和我好好谈谈。”
我愣住了,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原来她一直在等我开口,等我表达真实的情绪,而不是一味地隐忍退让。
“我怕。”我终于承认,“怕说错话,怕失去你,怕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
“就什么?”她直视我的眼睛,“繁郁,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早就烂在一起了。你以为那些阴暗的想法说出来就会吓跑我?”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胸口:“这里藏着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我们之间的空隙。
我忍不住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原来那些我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阴暗面,她全都知道,却依然选择留在我身边。
“魏云弥。”我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敞开心扉,“我讨厌你和别人共用一个水瓶,讨厌你和孟逸月玩pocky游戏,讨厌你在人前假装不认识我……”
每说一句,她的眼睛就亮一分。
“还有呢?”她凑近,呼吸喷在我的唇上。
“还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成为你世界里唯一的那个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锁。魏云弥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她突然把我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肋骨。
“你早就是了。”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肩窝,“从你收下那个红豆面包开始,你就已经是了。”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魏云弥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现在,”她轻声说,“你还要继续装睡吗?”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雏菊的花瓣被挤得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型的雪。魏云弥紧紧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对不起,”我的声音闷在她的校服里,“我不该怀疑你……”
“嘘,”她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都过去了。”
远处传来散场学生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我们迅速分开,她拉着我的手,迎着夜风朝更远的地方奔去。
风突然变大,嘈杂声被甩在身后,像极了喊楼那天的夕阳下,她也是这样拽着我,朝着某种希望狂奔。
我盯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手里的雏菊被拽得蔫蔫的,却比我们这两个卸下伪装、伤痕累累的战士,更显自由轻快。
看,我们都在表演。
只不过她演的是阳光下的优等生,我演的是阴影里的可怜虫。但此刻,两个演员都撕破了面具,露出底下腐烂的真实,拉扯着彼此的生命,来一场惊世骇俗的“私奔”。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医务室里她说的话——
“我巴不得你永远阴暗、扭曲、见不得光。”
原来我们都在这场病态的关系里各取所需。她需要我的阴暗来证明自己的光明,我需要她的堕落来掩饰自己的渴望。
多么公平。
“魏云弥……”直到肺部传来灼烧肺叶的刺痛,我体力不支地喘息着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时发丝飞扬,眼底却盛满星光。
“嗯?”
“永远抓着我,永远都不要放手,好不好?”我盯着我们紧扣的手指,腕上的蕨叶手链与她的蓝琉璃紧贴,像极了两个扭曲的灵魂不可分割地一部分。
魏云弥抓举起我的手背,落下虔诚一吻:“好。”
雏菊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初秋的凉意渗入心底。我望着身边这个女孩的侧脸,突然真切地认识到——
爱是我们心灵唯一的残疾。
那份赤裸、稚嫩、不加矫饰的真心。
?永远可见一斑,永远热泪盈眶。
人们总爱把最珍视之人比作良药,可我不愿意用那两个字眼来形容魏云弥。
她是我的骨骼,是我的残疾,是我的疾病,是我无可救药的病入膏肓。
她是我腕间孱弱的脉息,是我命里腐朽的因果。她陪着我长大,也等着看我衰败,偏只有她,肯在我最颓靡的时候,陪我一起往下落。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共生与相伴。
就像那些站在云端的人,从不会记得风光时多少人围着喝彩;可跌进泥里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谁曾蹲下来,陪自己数过砖缝里的青苔。
可我没有别人,我只有魏云弥。
她就像我这种烂在泥潭里的人,从未拥有过的高光。
我必须抓住她,是病是毒,是福是祸,我都一并接受。
她永远都别想摆脱我了。
39. 孤星相缀的瞬息
在班会课上,老班敲白板的叩击声格外郑重,那句“不准给同学起外号”钻入耳朵时,我正在盯着草稿上蠕行如蚁的数学公式发呆。
思绪漫过课桌边缘,飘向不知名的远岸。老班的声音隔着毛玻璃般忽远忽近:“特别是‘骷髅妹’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以后谁再叫,一律按校规处理!”
教室顿时凝冰般寂,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如针芒般瞥向我。孟逸月频频回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刃。
我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屑,直到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尊重?
这个词像一块沉石压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
若尊重有用,孟逸月就不会当众嘲笑我“学人精”;若尊重有用,称体重时我也不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句轻飘飘的“不准”就改写规则——我甚至能听见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在心里嘀咕“告状精”“矫情女”。
可我从未告状,连魏云弥都未说过。那些曾能刺穿我的言语,如今已钝成锈铁。原来当你连自己都不再爱惜时,他人的伤害便成了空响。
课桌下,我摊开掌心。草莓发绳的粉色碎片被体温焐热,用力攥紧时,塑料棱角刺入掌纹的疼痛,比任何嘲讽都来得真切。
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谁来说说,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老班话音未落,魏云弥忽然起身:“老师,比起禁止起外号,更该学会尊重差异。不该把差异当成恃强凌弱的借口。”
她立在前排,校服垂落如鹤羽收拢。脊背挺直却无锋芒,像晨光里临水的白鹤,颈线舒展,连发梢都带着从容的弧度。
那份不迎合、不低头的落落大方,似透明茧衣,轻轻裹住我摇摇欲坠的自尊。我的心跳如鼓,耳中只剩血液奔流的轰鸣。
老班赞许地点点头:“魏云弥同学说得很好,下周班会我们继续来探讨这个话题。”
老班赞许颔首。下课铃响时,前排传来孟逸月懊恼的气声。我埋头收拾书包,不敢抬头,直到一双白球鞋闯入视野。
“需要帮忙吗?”魏云弥站在桌前,手中捏着两本笔记,神色平静得像从未在课堂上为我发声。
“为什么……”我小声问,手指绞着书包带,“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歪头笑出狡黠的梨涡:“因为想光明正大地跟你说话啊,繁郁同学。”
晨光在她酒窝里流转成漩涡,卷走我眼底所有灰翳。腕间蕨叶手链随心跳轻晃,胸腔里的悸动将暮色染成流霞。
自那次公开撑腰后,再无人拿“瘦骨嶙峋”刺我——至少明面上是。我和魏云弥的关系进入微妙平衡:她不再刻意避嫌,我也不再因她与旁人互动而妒火中烧。
可孟逸月偏要扮演胜利者,言语刺激失效后,便变本加厉地黏着魏云弥,在我面前炫耀那些我无法企及的优越。
大课间的嘈杂中,前排传来她甜腻的拖腔:“云弥,听我念演讲稿,假装评委给我点评,好不好?”
她亲昵拽着魏云弥的臂弯,英语拔尖的她总爱展露锋芒——几乎包揽每次单科状元,口语连老师都赞不绝口。
魏云弥被拽得微微倾身,目光却越过孟逸月肩头,与角落的我短暂相接,眼睫轻颤如蝶翼落粉。
“好。”她应声,声线轻得像羽毛掠水。
孟逸月得意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她展开演讲稿,用流利的英语朗诵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清冷意境和无望的爱被她演绎得缠绵悱恻,深情得仿佛魏云弥就是她的那个爱而不得:
“WhatcanIholdyou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offeryouleanstreets,desperatesunsets,themoonofthejaggedsuburbs.”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Iofferyouthebitternessofamanwhohaslookedlongandlongatthelonelymoon……”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孟逸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抛光的珍珠,圆润而饱满。而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魏云弥瞳孔里,仿佛要将暗恋的卑微与渴望刻进那片清明。
这太荒唐了。明明我才是魏云弥的恋人,此刻却要看着她被别人用情诗告白。
我低下头,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
太装,太做作,矫情,夸张,知道的以为在读诗,不知道地以为在装文艺故意念洋文求爱。
我在心里刻薄腹诽,却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太犯规了。
刁钻得把暗恋者的卑微与渴望剖解得淋漓尽致,任谁听了都会动容。而孟逸月当众朗诵的举动,无异于将隐晦爱意置于烈日下炙烤。
魏云弥会如何回应?她会被这样直白的告白打动吗?
我攥紧笔杆,指节泛白。草稿纸上的线条纠结成乱麻,像极了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朗诵终了,孟逸月红脸望向魏云弥,眼神似等待审判的囚徒,又似怀春少女。
“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和期待。
魏云弥轻鼓掌,礼貌微笑:“发音标准,情感到位。不过……这首诗太悲伤,不适合比赛。”
孟逸月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魏云弥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应该选一首更积极向上的作品,评委更倾向阳光的一面。”
这个回答专业又中肯,既肯定了孟逸月的努力,又巧妙地避开了诗歌背后的情感暗示。我悄悄松了口气,铅笔在纸上画了个轻巧的圈。
孟逸月的表情从期待变成失望,又迅速调整成甜美的笑容:“你说得对,我再挑一首。”
放学铃响,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走廊上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橘调。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魏云弥逆光站在窗边,剪影如画。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正是博尔赫斯的《另一个,同一个》。
“来了?”她转身时,阳光在她身后滞成光晕。
我点点头,反手锁上门。
“今天孟逸月……”我犹豫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吃醋了?”
我别过脸,声音闷闷的:“谁吃醋了?我只是觉得她太做作。”
魏云弥低笑着翻开诗集,清了清嗓子:“那我给你念首不那么做作的给你听?”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开始朗诵。不同于孟逸月夸张的表演,她的声音低沉温柔如夜浪拍岸:
“Iofferyouexplanationsofyourself,theoriesaboutyourself,authenticandsurprisingnewsofyourself.”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Icangiveyoumyloneliness,mydarkness,thehungerofmyheart;Iamtryingtobribeyouwithuncertainty,withdanger,with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是同一首诗的后半部分,却与孟逸月朗诵的段落截然不同。如果说前半部分是卑微的乞求,那么后半部分就是平等的给予——我给你我的全部,包括那些不完美的部分。
最后一个单词落尽时,教室只剩窗外叶响。她合上书走近,抬指轻托我的下巴:“听懂了吗?我不需要谁用贫穷街道或绝望日落来留住我。”
阳光透过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我忽然读懂她的深意:打动她的从不是完美表演,而是带着裂痕的真实灵魂。
“魏云弥……”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繁郁,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摇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我喜欢你从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她的唇擦过我的耳廓,“喜欢你看孟逸月时眼里藏不住的敌意,喜欢你明明气得发抖却偏要装在意……”
我脸颊烧的滚烫,羞恼地推开她:“谁、谁嫉妒了!”
她大笑着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发顶:“你没嫉妒,是我看错了。”
我红着脸推开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种在人前疏离、私下亲昵的互动,成了我们之间最甜蜜的秘密游戏。
月考前我一头扎进题海,午休躲在楼梯间练发音,夜里枕着MP3课文入睡。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魏云弥,而是要亲手撕碎孟逸月得意的面具。
英语书扉页写着:“我要超过她”,每当困意袭来,就想起她朗诵情诗的模样——那危机感比咖啡更提神。
即便我没有勇气当着全班的面大声宣告爱意,可我也要证明自己不比孟逸月差,能在某个方面超过她。
成绩单发下时,我的英语冲进年级前五十,虽不及孟逸月的145分,却是史无前例的突破。而她罕见落至第二,魏云弥荣登榜首。
美术教室里,魏云弥的神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她盯着成绩单蹙眉:“知道孟逸月这次月考英语为什么落后了吗?”
“为什么?”
她的笔尖在第二名的145分上圈圈点点,神色复杂:“她故意控分涂错答题卡,就为了让我拿一次单科第一。”
“她……故意的?”
魏云弥点点头,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完形填空最后一题,虚拟语气要用过去式,我考前特地问过她,她不可能错。”
夕阳给那串数字镀上刺目的金边,我胃里像被攥紧。这场荒唐竞争里,孟逸月竟能为魏云弥舍弃最引以为傲的学科。
魏云弥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滴黑色的泪。
“她以为这样能讨好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可她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你会感动吗?”我小声问,喉咙发紧。
魏云弥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繁郁,如果有一天你也这样做,我会很生气。”
她的眼神太过认真,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为我牺牲的你。哪怕你考倒数第一,只要尽力,我依然为你骄傲。”
我们都是带刺的不完美的个体,即便磨合着各自的残缺和阴暗,却依然倔强地拥抱彼此。孟逸月的爱完美得沉重,连爱都像精心设计过的表演,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却忘了没有人会爱上失去自我的影子。
可是她也很可怜。
那样骄傲的人,竟也会为了爱低下头颅。
我盯着那刺眼的145分,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她能为魏云弥放弃骄傲,而我连当众承认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在想什么?”魏云弥的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摇摇头,把成绩单折好塞回书包:“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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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弥愣后随即失笑:“你居然在同情情敌?”
“不是同情。”我咬着下唇,“就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讨厌我。”
因为在我出现之前,她本可以一直做那个离魏云弥最近的人。是我闯入了她们的平衡,打破了原有的秩序。
我想起孟逸月为魏云弥卷的长发、舞台下的泪、捧出的雏菊,甚至考场的故意失误——这样的爱,炽热得几乎要把人灼伤。
若魏云弥偏爱的不是我,我可有她万分之一的勇气?
我不清楚,至少,此刻,我没那么讨厌她了。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像极了孟逸月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
“魏云弥,”我轻声问,“如果当初先遇见你的是她,你会喜欢她吗?”
魏云弥整理笔记的手顿了顿。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没有如果。就像你问蜉蝣,如果能活得更久一点会怎样。”
“蜉蝣不会去想‘如果’,因为它们只有当下。”魏云弥转头看我,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也是。”
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户轻轻震动。一片梧桐叶贴在玻璃上,像只不肯离去的手。
“那她呢?”我忍不住追问,“你就没有一点……”
“感动?有。”魏云弥坦然道,“但感动不是心动。”
她伸手捧住我的脸,拇指轻轻擦过颧骨:“繁郁,爱不是谁付出得多就该给谁。如果是这样,那我最先该爱上的应该是我妈。”
这个比喻让我心头一颤。我想起魏云弥说过,她妈妈为了保持身材不惜节食,最后死在ICU里。
魏云弥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打断了我的思绪:“怎么,被她的示爱感动了?嗯?”
我摇摇头,却难掩心绪。孟逸月的爱耀眼如正午烈日,让人无法直视;而我的爱深沉似月匿云隐,只有魏云弥知道它的存在。
“我只是觉得……她比我勇敢。”
“别想那么多。”她凑近我的耳畔,呼吸温热,“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你不需要和别人比。”
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光像是能穿透我所有的阴暗和不安。
“可我怕……怕有一天你会觉得她比我更好。”
“傻瓜。她再好,也不是你。”
这句话像钥匙,拧开了我心里某个紧锁的匣子。
是啊,孟逸月再完美,也不是我。
魏云弥爱的从来不是完美的人,而是那个真实的、带着缺陷的繁郁。
——就像我爱她一样。
不是因为她是优等生,不是因为她是众人眼中的太阳,而是因为她是魏云弥。
是那个会在我自虐时气得发抖的魏云弥,是那个在台风夜抱着我说“我们要长命百岁”的魏云弥,是那个明明可以拥有所有人的喜欢,却偏要选择我的魏云弥。
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可偏偏是这种不完美,让我们在彼此眼里变得独一无二。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握住她的手腕,蓝琉璃编绳在光下泛着微光:“魏云弥,下次月考,我一定会凭实力超过她。”
不是靠让分,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我自己。
魏云弥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盛满了细碎的光:“好,我等你。”
等我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不再躲藏,不再畏惧,不是为了胜负,而是想证明——即使没有盛大的告白,即使永远藏在阴影里,我的爱也值得被看见。
等我终于有勇气,向全世界宣告:
“魏云弥是我的。”
夕阳把我们相依的影子抻得很长,像两条快要交缠的丝带。MP3的耳机里,温柔的颂歌正漫过耳蜗:
“可我爱你衰颓的美丽,
只有我无所希求地渴望你,
我心里最羞耻的秘密,
做过最坏的事,
都比不上疯狂地想你,
我在月亮背面躲避,
你又何时渴望归期,
此刻水仙正半开便看你眼中有海……”
我轻轻摘下耳机,歌声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断的溪流。魏云弥的指尖还停在诗集的某页,阳光从指缝漏下来,在纸面上洇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发暖。
“在想什么?”她合上书,转头看我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夕阳的金粉。
我摇摇头,把MP3揣回口袋。有些情绪太私密了,连旋律都兜不住——就像此刻,看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喉头涌上的酸涩混着甜,像含了颗没化透的糖,说不清道不明。
魏云弥翻书的手指忽然顿住,在某一页停稳。
“听好,”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大提琴的弦被指尖轻轻拨过,“这首,专门送你。”
她念出来的句子短得像一声叹息: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我愣住了。这行字像枚细针,轻轻刺破了心里那层薄冰。
风突然撞开没关严的窗户,书页被掀得哗啦啦响,像谁在耳边急促地翻着时光的相册。
我望着她逆光的剪影,忽然懂了“孤独的瞬息”是什么意思——在浩渺的宇宙里,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不过是两个偶然撞在一起的孤独灵魂。可就是这短短一瞬的相遇,让所有漂浮的孤独都落了地,有了重量。
就像她说的,没有如果,不念过去,不想将来,只停在当下。
此刻,我们的十指紧紧扣着,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诗句都更实在。
40. 等待进入网审
十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把教室的窗帘吹得轻晃。林小雨举着宣传单冲进来,满脸雀跃:“归云山枫叶节!学校包车,当天往返还能野餐!
欢呼声炸开时,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机械地默写着“solitude”,墨色在纸上洇开一团墨点。
秋游?
这种集体活动于我而言,不过是花钱买罪受——昂贵的野餐费、漫长的车程、跟着人群走马观花,最终疲惫返程。
更何况,没人愿意和我结伴。
表格传到我手里时,我在“是否参加”后面写了个否。
“繁郁同学,”林小雨推了推眼镜,“这次是去归云山自然保护区,学校承担大部分费用……”
我摇摇头,把表格传下去。
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着要带的零食。我收拾书包的动作被一只突然按在桌面的手打断——魏云弥的指尖沾着水彩颜料,蓝得像栖霞屿的海。
“为什么不去?”她压着声音问。
“不想去。”我盯着她指节上干涸的颜料渍,“没意思。”
她突然拽起我的手腕,力道惊人。走廊拐角的杂物间里,我被抵在拖把和水桶之间,她带着白茶香的阴影笼过来,呼吸喷在耳畔:“不想和我一起去旅行?”
“那不一样,这次是全班一起。”
“所以呢?”她的鼻尖蹭过我的颧骨,“你怕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杂物间的霉味混合着她身上的白茶香,我盯着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喉咙突然发紧。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她一起。”
这个“她”不言而喻。自从英语月考后,孟逸月对魏云弥的追求几乎摆到明面上:每天精致的便当、桌洞里突然出现的诗集、体育课上明目张胆的肢体接触,亲密得扎眼。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吃醋了?”
“没有。”我推开她,“我要回家了。”
“繁郁,”她一把扯回我,突然正色,“十月是我们的相遇月。”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去年十月的初见,她硬塞给我的红豆面包,还有那句“你的骨架太完美”。那时的我像只刺猬,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
她突然躬身,鼻尖几乎贴上我的,眼睫在晨光里像两把小扇,投下的阴影扫过脸颊:“车程两个小时,我们可以偷偷牵手。”
“枫叶林很深,可以躲起来接吻。”
她的呼吸带着白茶香拂过耳畔,那些露骨的字眼像枫叶尖的红,猝不及防地烧红了我的耳垂。
这提议像极了伊甸园里蛇的低语,缠上耳畔搔刮着我心底最幽暗的角落——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渴望,瞬间被撩拨得蠢蠢欲动。
临行前夜,我罕见地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她说的那句“可以躲起来接吻”。
台灯的光晕在练习册上投下圈影,我数着天花板的纹路直到凌晨。窗外的桂香顺着纱窗钻进来,混着对未知的忐忑,在胸腔里发酵成微醺的气泡。
秋游当天,天空湛蓝如洗。
我缩在靠窗的位置,面朝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假装没看见前排魏云弥和孟逸月正亲昵地贴在一起自拍。
什么在车上偷偷牵手,都是骗人的。
坏女人,把我骗过来就扔在一边看她和别人亲近。
期待像涨破的气球,连带着一整天的情绪都烦躁起来,胃部绞成一团。笑声像浪花在车厢里荡漾,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觉得自己像座孤岛。
同座的林小雨开朗得过了头,和邻座叽叽喳喳从班级八卦聊到明星绯闻。
我僵硬地坐着,像只误入别人领地的流浪猫,对这些话题完全不感兴趣,只想循着困意闭眼休息。可前排传来的笑声刺痛耳膜,大巴空调的冷气混着颠簸,翻涌起阵阵恶心。
“繁郁,你脸色好差。”林小雨皱着眉凑过来,脸上挂满天真的关心,“你还好吗?”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可能有点晕车。”
自从老班在班会上明确不让给同学起外号后,林小雨成了除魏云弥外,偶尔会对我展露善意的人。她收敛了之前的冷眼,偶尔的关心让我们不再是完全陌生的同学。
“听说听歌能缓解晕车症状。”她摘下一只耳机递给我,“要听歌吗?”
我犹豫片刻,感激地接过来。耳机线很长,两端连着貌合神离的我们,她继续和邻座聊八卦,我缩在角落,倒也相安无事。
舒缓的流行乐盖过车上喧嚣,我把视线移向窗外,景色渐渐由城市建筑变成清新开阔的田园,阳光慢慢升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适感渐渐退了。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把昏昏欲睡的我震得一颤。惺忪着眼点开,是魏云弥的消息——“:)”。
没有其他内容,只有个略显阴阳怪气的表情。困意瞬间消散,我连忙抬眼,见魏云弥不知何时转头,视线直直落在我和林小雨共用的耳机线上。
她的眼神淡淡的,却让我背后发凉。
我盯着那个笑脸,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终回了个冷淡的问号。
魏云弥的回复很快跳出来:“和邻座聊得很开心?”
我愣住了,转头看了眼还在滔滔不绝的林小雨。她正手舞足蹈地讲某个明星的八卦,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视线。
“只是借了只耳机。”
“哦。”她的回信简短得让人心慌。
我攥着手机,突然觉得荒谬。明明是她和孟逸月亲密无间,现在反倒来质问我?
我关掉屏幕,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任由颠簸的车身将思绪震得七零八落。
可被她在意的感觉这么好,哪怕是通过这种幼稚的较劲,也让人甘之如饴。
大巴渐停,归云山自然保护区的枫叶正值最佳观赏期。窗外的风景过渡到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红枫燃透了半山腰,风一吹像跳动的火焰,又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摇曳生姿。
我故意磨蹭,缩在队伍最末,无心欣赏,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听老师絮叨注意事项。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下午一点在这里集合!”
人群瞬间散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我站在原地,看着魏云弥被孟逸月拉着往东边观景台走,连个回头都没有。
骗子。
说好的枫叶林深处呢?
说好的偷偷牵手呢?
我攥紧背包带,转身往相反方向的栈道走去。
与其会这样……不如不要说,省得有期待。
栈道蜿蜒向上,铺满落叶的台阶踩上去沙沙作响。越往上走,游客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枫叶沙沙作响,像在嘲笑我的失落。我仰头望着火红的树冠,突然想起魏云弥念过的那首诗——“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现在的我,三者俱全。
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安静地盯着纷纷扬扬飘落的枫叶发呆。
这是我的减压方式:听歌,沉默,不和任何人说话,远离尘嚣和烦心事。放空是最低成本的快乐,胜过任何廉价的言语。
偶尔路过的行人、穿着同样校服的同学,或聚成堆打卡,或聚散离合。即便是生命中匆匆一面的路人,也拥有各自丰满的人生。
放空时的感慨涌上来,天赐的细腻与敏感的心,连照片和文字也无法定格那些爱意汹涌、热泪盈眶的瞬间,脑海里闪过旷野、晴空、瀚海、雪山、日出、野花、雀鸟、微醺、热吻。
很遥远吗?她在就好了。
我想要的不多,明明只有她一个。
“小鸵鸟,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被吓得浑身炸毛。魏云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逆光中的剪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我硬邦邦地问。
她绕到我面前蹲下,歪着头看我:“吃醋了?”
“……没有。”
她明知故问,我口是心非。
魏云弥突然正色,手掌覆上我的额头,眼里满是关切:“还难不难受?刚才在车上,看你难受得眼圈都红了。”
我猛地别开脸,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原来她刚才不是没看见,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她都记在心里。
“早没事了。”
她却不放过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转过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真的?刚才在大巴上,你的脸白得像纸。”
她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橘子味的甜意瞬间在舌尖炸开。
“晕车药带了吗?”
我含着糖摇摇头,含糊不清地问:“孟逸月呢?”
“她说要去拍网红打卡照,我借口系鞋带溜了。”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指尖在我嘴角蹭走一点糖渣,“不然怎么来找我的小蕨呢?”
糖块在舌尖化得更快了,甜意漫进喉咙,连带着心里的酸涩也淡了些。
我偏头躲开。她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往枫树
林深处跑,红色的叶子在我们头顶簌簌飘落,像一场盛大的雨。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她的笑声混在一起,比任何风声都清晰。
跑累了,她就势靠在一棵枫树上喘气,我也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你干嘛……”我还没喘过气来,就被她扣住手腕。
“兑现承诺。”她把我抵在最粗的枫树上,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我的脸颊,带着桂花和阳光的味道。
枫叶落在我们交叠的睫毛上,远处传来同学们的笑闹声,我们却躲在树下接吻。
“看到了吗?”她抵着我的额头轻笑,“没人会发现。”
“魏云弥,”我摸着她锁骨处的红痕,那里其实是我上次咬的印子,“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她突然在我脆弱的喉结上咬了一口,疼得我眼眶发红:“繁郁,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在这里把你扒光。”
“你!”我被她粗俗的言语羞得外焦里嫩,“你怎么说这种话!”
“谁让你把注意力分给别人的比我还多。”她的眼神暗得吓人,呼吸有些急促,“你刚才和林小雨,聊得很开心?”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吃醋了。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隐秘的喜悦,我故意别过脸:“还行吧,她人挺好的。”
魏云弥的指尖掐进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是吗?比我还好?”
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望着她紧蹙的眉头,突然笑了。
“魏云弥,你是在吃醋吗?”
她僵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咬上我的唇。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舌尖撬开牙关,肆意掠夺我的呼吸。我被吻得腿软,后背紧贴着粗糙的树皮,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她的衣角。
“十月是我们的相遇月,还记得吗?”她退开半步,额头抵着我的,声音沙哑。
我当然记得。
去年十月,她第一次把红豆面包塞进我手里,说我的骨骼很美。
那时的我们,一个站在光里,一个缩在阴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她还是固执地闯进我的世界,把我从自厌的泥潭里拽出来,逼着我承认——
我也值得被爱。
“繁郁,”她轻轻吻了吻我的眼角,“别把注意力分给别人,只看着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嬉笑声,枫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我们保守这个甜蜜的秘密。
下午集合的游戏在围成圈的野餐垫上进行。和周围兴致高涨的同学不同,集体活动对我这种小透明而言,根本是场脱离人群的自嗨。我缩在最外圈,把自己埋进外套臂弯里。
“来来来,抽签版组队大冒险!”
林小雨举着两个简陋的纸盒,里面堆满纸条,神秘兮兮地喊:“参加游戏的必须完成任务,A盒为主队员,B盒为副队员。抽到相同数字即为一队。”
“敢抽敢玩!君子游戏!不准反悔!”
林小雨晃着纸盒像阵风来到我面前时,我正百无聊赖地撩拨地上脆生生的枫叶,对这种借着游戏名义搞暧昧的事毫无兴趣。
“抽一个吧,繁郁。”她举着盒子凑过来,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就当凑个数啦!”
我错愕地抬头,本想拒绝,抬眼却撞见斜对面魏云弥的视线。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眼尾带着点促狭的狡黠。
孟逸月支着脸,挂着甜蜜的笑,话却绵里藏针:“不会有人连大冒险都不敢玩吧?”
这分明是挑衅、激将、宣战!
我咬紧牙关,头脑一热就把手伸进A盒。掏出纸条的瞬间才恍然——完了,刚才根本没注意魏云弥拿的是哪个盒子的纸条。
若她之前拿的是A盒,我们就不可能同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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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捏着纸条边角,指腹被粗糙的纸面磨得微痒。展开时,“3”这个数字像枚图钉,猝不及防钉进眼里。
林小雨已经在吆喝:“抽到3号主队员的举手!”
余光里,魏云弥的表情僵在脸上,反倒是孟逸月小脸煞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反复比对她和魏云弥手里的签。
我的心“咯噔”一声,涌起不好的预感。孟逸月手里捏着B盒的签,赫然是个歪歪扭扭的“3”。而魏云弥手里的纸条还捏在指间,上面是“7”。她抬眼看向我时,睫毛垂了垂,像被风吹落的枫叶。
命运弄人,我们都想和魏云弥组队,却阴差阳错成了队友。
林小雨已经在催:“3号主队员繁郁,副队员孟逸月!任务卡——‘嘴对嘴咬完一支pocky,不准咬断’!”
“嘴对嘴咬pocky”几个字像冰锥砸进我耳膜。孟逸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攥着B盒纸条的手几乎要把纸揉烂,方才的得意全变成了难堪。
“这、这什么任务……”
孟逸月声音发颤,眼角飞快瞥向魏云弥,后者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纸条,侧脸在枫叶光影里显得格外平静,看不出情绪。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起哄,口哨声和低笑声像潮水般漫过来。我盯着手里被攥皱的纸条,突然觉得荒谬——我们俩,两个都想靠近魏云弥的人,此刻却被强行捆在一起,要完成这种近乎羞辱的任务。
“怎么,不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连我自己都诧异。
孟逸月错愕地抬头,随即像被点燃的引线:“谁说不敢?”
她从林小雨手里抢过那根褐色pocky,饼干棒的巧克力甜香飘过来,却让我胃里一阵翻搅。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是愤怒,还是别的?
我们僵硬地凑近,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周围的起哄声更响了。
pocky的两端被含住时,巧克力涂层在舌尖化开甜腻的苦。我盯着孟逸月紧抿的唇,她的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蝶,视线却越过我,直直钉在魏云弥身上——那里藏着她所有的不甘和倔强。
饼干在齿间缩短,呼吸交缠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她眼底的挣扎。我们其实很像,都在这场感情里跌跌撞撞,只不过她选了炽热的追逐,我选了笨拙的躲藏。
“咔嚓”一声轻响,不知是谁的齿间发力,pocky在中间断开。
我们像触电般弹开,各自别过脸不敢对视。孟逸月捂着脸往人群外冲,卷发甩得又急又快,像只落荒而逃的鹿。
我捏着半截饼干,不知所措。魏云弥不知何时走到了我面前,眼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味道怎么样?”她问,声音里裹着枫叶的沙沙声。
巧克力的甜混着枫叶的清苦,竟奇异地不难吃。
“不如橘子糖。”我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却在面上强装镇定。
她低笑起来,伸手擦掉我嘴角的巧克力渍,指腹的温度烫得我心尖发颤。
周围的同学还在暧昧的起哄——他们当看热闹般,繁郁和孟逸月两个相看两厌的人在玩亲密的pocky游戏,却不知道,我们的胜负欲和竞争都来自同一个女孩。
林小雨还在紧锣密鼓地招呼着其他组的大冒险,魏云弥突然拉起我的手。穿过喧闹的人群往枫树林深处走。枫叶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层薄薄的红莎。
“干嘛?”我被她拉得踉跄,却忍不住反手攥紧了她的手指。
“补个任务。”她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下停住,转身时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亮,“刚才那个不算,我们来玩真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pocky,还是巧克力味的。包装撕开的脆响里,远处的嬉笑声淡成了背景音。
“张嘴。”
她举着饼干的一端凑过来,我犹豫着张开嘴,牙齿刚碰到巧克力涂层,就被她突然凑近的呼吸烫得一缩。
这次的饼干没有在中间断开,她一点点往前倾,直到鼻尖抵住我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
“记住了,”她含着另一端轻笑,声音混着巧克力的甜,“只有我能这样。”
饼干在齿间化到最薄时,她轻轻咬了咬我的下唇,像在标记属于自己的领地。
风卷起满地枫叶,打着旋儿飘过我们脚边。远处林小雨还在喊着下一组的名字,可我眼里只剩下魏云弥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盛着整个秋天的光,和只属于我的秘密。
“魏云弥,”我舔掉嘴角的巧克力,声音发哑,“你犯规。”
她低笑出声,把最后一点饼干渣喂进我嘴里:“对别人是规则,对你是例外。”
枫叶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我们站在树影里,任由那些金黄与赤红的碎片落在发梢、肩头,像给这个偷偷摸摸的吻,盖上了秋天的邮戳。
回程的大巴上,魏云弥和孟逸月坐在前排,透过座椅缝隙,我看见魏云弥的侧脸映在车窗上,随着夕阳变幻着颜色。
她偷偷给我塞了一个蓝牙耳机,熟悉的音乐,慵懒的女声轻轻唱着:
“WefellinloveinOctober,
That’swhy,Ilovefall,
Lookingatthestars,
Admiringfromafar,
Mygirl,mygirl,mygirl,
Youwillbemygirl……”
(我们在十月相爱,
这就是为什么我爱秋天,
仰望星空,
远远欣赏,
我的女孩,我的女孩,我的女孩,
你会是我的女孩……)
临近音乐高潮,她偷偷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这首歌,像不像我们?”
“嗯。”我思考片刻,又敲下几个字,“相遇十月,相爱于秋。”
发出消息时,前排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手伸到背后,比了个心形。
夕阳把她的指尖染成橘红色,像一片小小的枫叶,落在我永远难忘的十月。
“魏云弥,我们竟然相爱了整整一年。”
我在对话框敲下这行字,手指久久悬在发送键上,最终没有按下。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枫叶,突然希望这辆车永远不要到站。
就让我们一直行驶在十月的阳光里,驶向没有尽头的秋天。
驶向只属于我们的,永恒的相遇月。
41. 小鸵鸟观察日记(魏云弥篇)^^……
我第一次留意到繁郁,是在高一开学的体育课800米体测。
她站在前排最角落,热得发丝全被汗水粘在脸颊,却仍固执地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老师吹哨的瞬间,她像受惊的麻雀般窜出去,半圈后便落到了最后。
我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
她跑步的姿势很特别——背挺得笔直,仿佛有根无形的钢丝从尾椎一直绷到后颈。校服外套随动作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嶙峋的肩胛骨,那两块骨头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滑动,像一对随时会破皮而出的蝴蝶翅膀。
真美啊。
我着迷地盯着她后颈凸起的骨节,那里正渗出细密的汗珠。当她踉跄着冲过终点时,苍白皮肤下喉结滚动的那一下,让我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借着同性的身份悄悄打量她,她是真的好看。阳光下我总分不清,是太阳太热烈,还是她本身在发光。
我开始有计划地接近她。
先是“恰好”帮她拾起被撞飞的作业本,再借着当绘画模特交换食物的由头,名正言顺地描摹她的骨骼,靠近她的人格。
她总用警惕的眼神和带刺的言语对我,像只随时准备逃跑的野猫。而我披着优等生的外壳,用精致餐食和若有若无的示好试探,却又故意在朋友面前说“只是怜悯”,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的疏离让我功亏一篑。我感到从所未有的挫败,想靠近的心思反倒弄巧成拙,初衷像脱轨的列车。她就像只河豚,像小刺猬,像所有长着壳的小玩意,裹在自己的世界里,接触到一点好意就把人逼得更远。
我只好处心积虑地另辟蹊径,我清楚繁郁最需要什么。借着慷慨的名声和好人缘,不突兀地给全班分零食,只为能多给她一份。
秘密最是犯规的——它能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让彼此在心照不宣中维持着旁人眼中的模样,又能借着私密的空隙,在独处时卸下所有伪装,放任那些不能说的心事悄悄生长。
所以啊,当繁郁真正和我共享秘密时,她就成了我陷阱网里的共犯。
我扮演着投喂者的角色,看着她渐渐对我产生依赖。看啊,只有我能欣赏她的骨骼,只有我不会对她抱有偏见,我是发现她独特美的知己。
以模特的名义描摹她每一寸骨相,把旁人眼中的瘦削,都变成流动的诗。
数着她吞咽时滚动的喉结,所谓骨相从不止是骨骼的形状——是她警惕时绷紧的肩胛骨,是她害羞时泛红的颞骨,是她终于肯对我笑时,颧骨撑起的那道温柔弧线。
这些藏在皮肉下的秘密,才是我最想收藏的标本。
“为什么总穿校服?”某天我指着她起球的袖口问。
她缩了缩肩膀:“……习惯了。”
我知道她在撒谎。上次大扫除时,我见过她校服里那件领口松垮的旧T恤——后颈的标签已经洗得模糊,边缘还留着剪刀拆商标时不小心戳破的小洞。
原来如此。
那天放学,我故意把矿泉水浇在自己衬衫上。
“能借一下外套吗?”我故作为难地扯了扯我被水浸湿近乎透明的校服衬衫,“我这样没法坐公交。”
繁郁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脱下那件视若珍宝的校服递给我——像交出自己的铠甲。
衣服上有阳光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袖口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我把自己裹进这片带着她气息的布料里,像蛇钻进猎物的巢穴。
我能让她脱下外套,自然也能让她为我穿上绿蕨裙。
曾把她脆弱的破碎感当作病态的美,承认接近她时带着目的,却在相处中不知不觉迷恋上她敏感又坚韧的灵魂。
她迟钝得令人发指。
我在给她补习的课堂笔记里夹着带情诗的素描,她当草稿纸还给我;故意用唇膏在她水杯上留印子,她只疑惑地擦了擦;甚至借着吃柠檬糖的由头碰了她的唇,第二天她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怎么行?
我开始借着送礼物的理由,在给她的MP3里下满关于girl''slove的歌和小说。她明明认清了我的心意,却一边接受我的好意,一边当逃兵。
她含蓄、内敛,总在窗边独自蛰伏。闪躲的眼神和红透的耳骨,藏不住她无法拒绝我的亲近,却又会在别人靠近我时,下意识地露出像吃闷醋般的逃离姿态。
谁也没见过风,谁也没见过爱,直到某天阳光与象征幸福的花束砸下来,任谁都会猝不及防。
我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怕爱意上头的瞬间,会误以为世俗真的会放过我们。可她心里装着那么多压抑、痛苦和束缚,又怎么腾得出地方,让重要的人住进来呢?
如果一颗心千疮百孔,住在里面的人总会被雨水打湿。人只有在“和这个人在一起能无拘无束”时,才能体会到爱——既没有自卑感,也不必炫耀优越,只保持平静自然的状态。
真正的爱本该如此。
可我偏要剑走偏锋,逼她直面心底的欲望与骚动。
我开始频繁地和孟逸月出双入对。给她讲题时故意显得偏爱,任她贴着我亲密地聊天,在走廊里假装咬耳朵说悄悄话。每当这时,繁郁就会缩在角落,手指死死掐着课本边缘,瘦得凸出的腕骨像两座小小的坟。
有次孟逸月和我共饮一杯热可可,繁郁的自动铅笔突然断了。她盯着溅到校服上的铅芯碎末,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却还强撑着面无表情。
对,就是这样。
我故意抬高声音:“逸月,周末来我家看影碟吧?”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繁郁的水杯摔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的时候,我看见有水滴砸在瓷砖上——不知道是洒出来的水,还是别的什么。
可她只会偷偷生气,缩在角落里用那种怨憎又可怜的眼神看我,从来不会质问,不会指责。
我要的不是这样。
繁郁,我想要你光明正大地吃醋。
我可以给你比朋友更暧昧、比恋人更自由的关系,却只想要你勇敢大方地爱我。
终于在某个放学后,我在美术教室堵住了想逃跑的她。
“为什么躲我?”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别人那么亲密。”
我本该欣喜若狂,下一秒却被她泼了盆冷水。
“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所以……”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你问我听到这话是什么感觉?失望?挫败?
都不是。
因为在意才想逃避,因为害怕失去才拒绝开始,因为没接触过幸福,所以如履薄冰地缩在“朋友”的安全域里,自欺欺人地拒绝一切好意。
我低头狠狠咬住她的唇,尝到了她咸涩的泪水。
早这样多好。
我的小骷髅,我的小笨鸟,我病态美丽的收藏品——
既然你终于学会了嫉妒,那就永远别想逃了。
小鸵鸟观察日记:
我的爱人是一只脆弱的小鸵鸟。
瘦弱,多病,恹恹地像一支弱柳扶风的蒲苇,仿佛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击垮。
明明被折腾得浮沉雨打萍,偏偏张扬出了不熄的倔强。
亦或者她本就是攀附在阴湿墙角里那最不眨眼的苔藓,放弃了根和土,却成为检验空气环境的标准之一。
我爱她枯黄的发丝、嶙峋的骨骼,她怯懦的眼和苍白的唇。我爱她只对我一个人展现的明媚与小脾性,我爱她依赖痴迷我离不开的模样。
吃醋只会可怜巴巴地看,生气也只会躲起来。
怕疼,怕苦,也怕失去我。
11月15日阴
今天又在医务室逮到她了。
缩在病床最角落,枯黄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一团干枯的蒲公英。校医说她是低血糖晕倒的——这个笨蛋又把早餐钱省下来买参考书了。
我掀开她校服下摆,肋骨比上周更明显了。手指按上去的瞬间,她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真可爱,明明昏迷着还会撒娇。
给她灌葡萄糖时,舌尖尝到甜味就主动追过来的样子,简直像只雏鸟。
12月7日晴
美术课,全班都在画静物,只有我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
阳光透过她发丝的缝隙,在素描纸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她发现我在画她,耳尖立刻红了,却还要强装镇定。笔尖太用力戳破画纸时,她下意识用虎牙咬住下唇——那是我昨天咬破的位置。
真糟糕,又想吻她了。
2月18日晴
马尔代夫的天气晴朗得令人发指,可我缺格外想念美术教室里松节油混合着颜料的味道。
孟逸月端着草莓喂到我嘴边时,我恍惚地回想起寒假前偷偷塞给繁郁的那支蜜桃色唇膏。
草莓没她甜。
循着惦念,我给繁郁发了一句“好想你”,却没收到她的回应。
时差真恶心,寒假真漫长。
3月14日多云
孟逸月故意把热可可泼在她作业本上。
我的小鸵鸟没有告状,只是默默用纸巾吸干水渍。
我拎着新的作业本去看她时,却看见她在草稿本上一笔一划地刻“正”字,自顾自地对着空气嘟囔:“……再忍忍,马上就毕业了。”
我的心脏突然疼得像被攥碎。
我把她抵在储物柜上亲吻,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她颤抖着抓住我的衣领,眼泪把睫毛黏成簇:“魏云弥……我疼……”
她根本不清楚这副模样有多惹人怜。
真想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
4月7日阴
繁郁今天又躲在教室最后一排吃午饭。
她总是这样,像只谨慎的麻雀,只敢啄食最角落的面包屑。
我故意把孟逸月送我的小蛋糕放在她桌上,她盯着包装上精致的蝴蝶结看了很久,手指蜷了又松,最后推回给我。
“不饿。”她说,眼睛却黏在饼干上。
真可爱。
我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奶油沾在嘴角。她的眼神立刻变了,像被抢了食的小动物,又委屈又不敢发作。
最后我还是把剩下的塞进了她嘴里。
5月29日晴
校医说繁郁的贫血更严重了。
这个笨蛋居然偷偷把补血口服液倒进花盆,被我发现时还企图隐藏证据。她不知道那盆绿萝都快被药汁腌入味了。
我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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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颈逼她喝新的,她苦得直吐舌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肯求饶。直到我掏出葡萄糖,她才像见到救命稻草般抓住我的手腕。
“……要。”
声音小得像猫叫。
我故意把糖举高,她急得踮脚来够,瘦削的身体贴上来,肋骨硌得我生疼。
再敢倒药,下次就用嘴喂。
9月17日雨
体育课淋雨发烧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摸我额头,睁眼看见繁郁跪在床边,正笨拙地拧毛巾。她手腕细得惊人,却硬是把我扶起来喂药。
“苦……”我故意皱眉。
她急得团团转,最后竟然含了颗糖吻上来。甜味化在舌尖时,她耳朵红得能滴血,想逃又被我拽回怀里。
“魏云弥!”她炸毛的样子像只湿漉漉的雏鸟,“你骗我!”
我笑着把她搂得更紧:“谁让你这么好骗。”
9月29日晴
繁郁今天做早操时又因为低血糖晕倒了,我惊愕地看到了她从不施加装饰的短发上圈着孟逸月的同款草莓发绳。
傻子,疯子,哑巴。
宁愿伤害身体也要拙劣地模仿孟逸月,也不愿意张口跟我控诉她的委屈和不满。
可看到她缩在医务室病床上病恹恹如林黛玉模样的那一刻,我的满腔质问都泄了气。
明明有些体面不需要被戳穿,是她把我逼到了濒临失控的极端边缘,她永远有撕碎我完美面具的本事。
我开始疯狂暴露自己的劣根性。
我爱她的明媚,妄想占有她的鲜活和热烈,共情她的思想也琢磨她的灵魂,连同她的病态、苦难甚至刻薄也一并宽容,却无法对她坦言我病态的私心:
即使把她揉进身体里,我仍是欲求不满。
我对她说:“我们预约了同一副棺材。”
这句话曾让我觉得浪漫至极。但现在,它更像一个诅咒——我们注定纠缠,至死方休。
当晚,我在歌手比赛上唱了《圈套》,还故意说为了唱给一个总想装睡的人。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我们都在试探着装傻,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最病态却又最隐秘的告白仪式,来当点醒总想逃跑的她。
孟逸月端着花冲上舞台时,全场哗然,她又落荒而逃了。
繁郁,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在这场以爱为名的圈套里,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彼此的囚徒。
10月9日晴
:)
10月28日多云转晴
今天发现繁郁在偷偷写日记。
趁她睡着时看了两眼,满页都是“魏云弥”。有骂我混蛋的,有记录我喂她吃了什么的,甚至还有幅拙劣的简笔画——虽然把我画得像外星人。
最下面有行被反复涂抹又写上的话: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傻瓜。
我添了句回复:
会的。
我的小鸵鸟。
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附:当天的追加笔记
她看到那句“会的”后哭得一塌糊涂。
现在正缩在我怀里抽噎,眼泪全蹭在我的校服上。
……算了,自己的小鸵鸟,宠着吧。
11月12日阴雨
周五放学归途下了瓢泼大雨。
孟逸月大方地把她的小号遮阳伞借给了林小雨,自己却缩进我的伞下说要和我一起回家。
繁郁被挤到一旁,咬着唇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地盯着我,像一只淋雨的小狗。
好喜欢她委屈巴巴的模样。
檐廊的雨滴细细密密地落,就像我清楚她心里也在下雨。可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她就攥紧书包带跑得远远的,主动放弃了和孟逸月竞争的机会。
她总是这样,不敢赌我是否会坚定的选择她,大方地让出一切后又不情不愿地把我推给别人。
小蕨,什么都不在乎的话,幸福可是会悄悄的溜走哦。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刚想拒绝孟逸月,余光却瞥见林小雨已经拽着繁郁冲进了雨里。
伞柄在手心里被挤压出扭曲的形状。
自从上次秋游,她和林小雨的关系突飞猛进,甚至好到让我嫉妒得怒火中烧的地步。可这股怒气却像是被包在湿纸巾里的火苗,烧不旺,也冲不破樊笼。
她亲近林小雨也是无可奈何的必然,怪不了谁。
谁都很无辜,可我就是生气。
回到家,我愤怒地在手机上发消息质问她为什么要逃。
“魏云弥,你不能同时帮两个女孩撑伞。”她回复。
我愣住了,心被猛地攥紧。
“可是林小雨的伞很小。”
我惴惴不安地敲下这行字,竟然有些愧疚。或是试图为她的大度找补,或者是不想把原因归咎于自身的难全。
“所以我已经浑身湿透了。”她回复。
我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
我的小蕨,我的静女,我的小骷髅,我的小鸵鸟,我的爱人。
繁郁,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美好的女孩。
你美好得让我无法爱上别人。
(日记终)
42. 等待进入网审
十一月末的尾巴总拖着黏腻的温吞,乍暖还寒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可我没心思去猜,那些翻飞的落叶里藏着谁没说出口的、酸涩又短暂的落幕心事。
期末像悬在头顶的死刑判决,等待的日子比行刑更磨人,每分每秒都浸在煎熬的绝望里。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的曲线把我搅得焦头烂额,魏云弥却活得像个闲云野鹤的栽花人,半点不见临考的紧迫,反倒对我及胸的头发起了异乎寻常的兴致。
某次课间,她的手指如细密的齿梳穿过我的发丝,一边收拢一边念念有词:“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对我的头发这么执着,直到某个顾及晚自习没有回家的放学后——她把我拉到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丝带。
“别动。”她跪在我身后的椅子上,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后颈,像羽毛轻轻搔刮。
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偶尔蹭到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编得很慢,先挑出自己一缕墨黑的发丝,再混进我枯黄的发间,编入红绳。
三股交织着,慢悠悠拧成一条辫子。
我们的头发在她掌心渐渐缠成一团,墨黑与浅褐交错,像两株在暗夜里悄悄攀附生长的共生植物。
“好了。”她忽然凑到我耳边,热气扑在耳垂上,“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结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古时候新婚夫妻会这么绑头发,叫‘结发为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去扯那条荒唐的辫子:“你、你乱说什么……”
“别!”她急忙按住我的手,“会疼的。”
鎏阳从帘缝里漏进来,给交缠的发丝上镀了层碎金。她忽然低低念起诗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细条,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发丝与我的纠缠着,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溪流。
“好了。”最后她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把红黑相间的辫子搭在我肩上,“现在你是我的发妻了。”
我转过头,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整个黄昏的余晖。
“……幼稚。”我小声嘟囔,手指却诚实地碰了碰那条辫子。
红丝带系得不算紧实,指尖触到布料时,还能摸到到阳光晒过的微温。
温柔的捆绑,心甘情愿的纠缠,浪漫且带有温润感的爱意。
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蹭着我的,发根被扯得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眼里盛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像揉碎了星光:
“繁郁,要不要永远纠缠在一起?”
“头发,命运,红线,你和我。”
我攥着辫子的手猛地收紧,红丝带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指尖触到的发丝还带着她的温度,黑与褐缠绕的地方,像被钉上了永不褪色的结。
“我知道。”她扳过我的脸,逼我看清她眼底固执的光,“我想和你纠缠一辈子,繁郁。”
“现在就回答我——要不要让红线缠得再紧一点?”
我盯着她腕上的蓝琉璃,又摸摸自己腕上的蕨叶,突然伸手拽了拽那条辫子。轻微的痛感顺着发丝爬上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魏云弥,用承诺来捆绑住一个人,是不是太狡猾了?”
“不是捆绑,是邀请。”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
我没说话,却在她眼睛瞬间亮得像落满星星时,伸手把辫子往紧里编了编。
毕竟要陪你幼稚一辈子啊。
这句话被震耳的心跳吞没,没说出口。发根被扯得发疼,可闻到她发间的白茶香时,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成绩单、没完没了的考试,突然都成了模糊的远景。
承诺太重,未来太远。可这条红丝带会渗进皮肤、钻进骨血,哪怕被年岁俗世磨得褪色、起毛,最终也会在我心脏上刻下一道刻骨铭心的浅痕。
可这勇气和残存的浪漫,很快就被现实拦腰截断。十二月初,妈妈拉着我走进理发店,说要卖掉我的头发补贴家用。
理发店的转椅透着刺骨的凉,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后颈——那里本该有条松垮的辫子,红丝带的微温还残留在记忆里。
理发师掂着我发尾的手很沉,剪刀开合的“咔嚓”声像钝刀割在心上。镜子里,枯黄的发丝簌簌落在黑色围布上,像被暴雨打落的枯叶。
我想喊“别剪”,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镜中的女孩刘海很长,总遮住半只眼睛,那是她从前用来掩饰颧骨的伪装。
几张零散的钞票被妈妈攥在皲裂的手里清点,我突然觉得,我的尊严大概也就值这最小的面值。
十二月的城市不会下雪,可我的记忆里却堆满了冷。凛冽的风刮过齐耳短发时,我总会下意识摸向后颈,那里空荡荡的,像被剥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红丝带不见了,连同那些关于“结发为妻”的幼稚幻想,一起消失了。
我顶着新剪的短发回学校,魏云弥没质问我,也没再提头发的事,可她眼底渐渐暗下去的光,像针一样刺着我。
直到她突然开口,一句话又把我心里快要熄灭的焰火重新点燃:“繁郁,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们相处了一年,我却从未对她展露过家里的窘迫,可那些藏不住的蛛丝马迹,大概早被她看在眼里。
我们之间的差距,或许不只是发丝的长度和重量来衡量。那些对她来说浪漫的誓言,于我而言可能是沉重的负担。
魏云弥第一次来我家那天,我提前三小时就开始拖地。潮湿的霉味混着廉价清洁剂的刺鼻气息,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弥漫。
我撕掉墙上印着广告的旧日历,露出相对干净的墙面;把堆在角落的药盒塞进床底;甚至奢侈地开了半小时空调,想驱散城中村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腐烂味道。
“这就是你家?”魏云弥站在门口,校服外套被出租楼气窗里的穿堂风吹得鼓起,像只误入贫民窟的白天鹅。
我死死攥着拖把杆,指甲陷进掌心:“嗯。”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她的目光在魏云弥手腕的卡地亚手镯上停了两秒,突然堆起夸张的笑:“哎呀,你就是云弥吧?繁郁天天在家提起你呢!”
我的胃猛地被攥紧。
饭桌上,我妈的筷子第三次伸向魏云弥的碗:“尝尝这个排骨,阿姨特意……”
“妈!”我打断她,“她自己会夹。”
魏云弥安静地嚼着饭菜,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妈妈讪讪地缩回手,突然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繁郁,你暑假不是和云弥出去旅游了吗?怎么不请人家多来家里玩?”
我盯着碗里漂着油星的紫菜汤,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阿姨,”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次旅游是我硬拉着繁郁去的,她拒绝了好几次呢。”
我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深夜,我和魏云弥挤在那张一动就“咯吱”作响的铁架单人床上,声音像被老鼠啃噬。
隔音差的墙外,楼下夫妻正为孩子的补习费争吵,啤酒瓶砸在铁门上的声响像爆炸。
“魏云弥。”黑暗中我突然开口,“你的头发其实很好看。”
她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就算在暗处也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而我枯草般的短发大概扎得她脖颈发痒。
魏云弥翻过身,手指穿过我参差不齐的发梢:“疼吗?”
“什么?”
“被按着剪头发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耳后的结痂——那是剪刀不小心划破的地方。
我猛地蜷缩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些破碎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妈妈油腻的手指攥着我头发,理发师抱怨“发质太差卖不上价”,最后递来的零散的纸钞上,还沾着我断落的发丝……
“五十块。”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我的尊严就值五十块。”
穷人是没有尊严的,只有虚假的清高。
无论你多骄傲、多乐观,人们总会带着悲悯的目光看你,仿佛不杞人忧天、不怨声载道,就是错的。
魏云弥突然把我搂进怀里,她的心跳贴着我的脊背,一声声震得我眼眶发烫。
“繁郁,尊严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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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被角,喉咙发紧:“那用什么?”
用我永远买不起的名牌?用我妄想遮羞却身不由己留不住的头发?还是用妈妈在饭桌上讨好的笑容?
楼下的争吵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尖锐的啼哭。
“用这个。”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我的尊严和真心在这里。”
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无声的誓言。
“它告诉我,无论你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剪多短的头发,你都是我最珍视的人。”
我的眼泪突然决堤,滚烫的液体浸湿了枕套。魏云弥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抵在我发顶。
“还记得栖霞屿的海吗?”她轻声说,“海浪拍打礁石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礁石不够完美就停止激荡。”
我吸了吸鼻子,想起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岩石,固执又温柔。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会不会有一天……”
“不会。”她打断我,语气坚定得像在宣读誓言,“我爱的从来不是你的长发,也不是你住在哪里。”
“我爱的是你看海时发亮的眼睛,是你偷偷给我写纸条时颤抖的手指,是你明明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眼角,“这些,用钱可买不到。”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望着我们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些羞耻和自卑都变得渺小起来。
“下次。”魏云弥突然说,“下次你妈妈要剪你头发的时候,告诉我。”
“你要干嘛?”
“我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按市场价的十倍买你的头发,这样你就能留到自己喜欢的长度了。”
我“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傻子,哪有这样算的。”
她也笑了,单边酒窝深深陷下去:“我乐意。”
月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发霉的墙面上,像幅斑驳的剪影画。
我们隔着满地碎月光对视,像两个偷到糖的孩子,在黑暗中小声笑着。楼下的孩童终于停止了哭泣,风声呼啸,夜色重归寂静。
“魏云弥。”我蹭了蹭她的颈窝,“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我顿了顿,“谢谢你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怜悯。”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翻身压住我,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繁郁,你记住了——我永远不会怜悯你。我只会嫉妒所有能让你惦记的东西,包括那片该死的海。”
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耳根发烫。她的呼吸喷在我唇上,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
魏云弥顺势用红绳把我们的小指系在一起打结。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她手腕上的蓝琉璃编绳与我的蕨叶手链碰出轻响,像某种隐秘的铃音。
“结发为妻,结绳为契。”她举起我们交缠的手,红线在无名指投下细长的影,“现在你跑不掉了,我的短发新娘。”
我妈的拖鞋声由远及近时,我们额头相抵笑作一团。这个破败的出租屋突然成了诺亚方舟,载着两个相爱的少女,在世俗的洪流里偷偷系紧了命运的绳结。
“现在,能让我亲一下我的短发新娘了吗?”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问。
我红着脸点点头,在她俯身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嘴唇,却让我浑身发抖。魏云弥的指尖还缠着我参差不齐的发梢,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结发为妻。”她在我唇边轻声说,“短发的妻也是妻。”
我想起那些被剪断的发丝,它们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废品站的角落,和其他被丢弃的杂物一起慢慢腐烂。
但没关系。
有些结,即使用最锋利的剪刀也剪不断。比如此刻缠绕在我们指尖的命运,比如她落在我心上那个轻如鸿毛又重若千钧的吻。
月光悄悄挪移,我们交叠的发丝在柔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和谐。她的黑亮柔顺,我的枯黄毛躁,却紧紧缠绕成再也解不开的整体——像某种隐秘的契约,又像我们共同保守的、关于尊严的秘密。
有人愿意为我预支头发及腰的长度,有人愿意在窥见我落败颓然和无力的原生家庭后,依然会问我:愿不愿意陪她从青丝走到白头。
43. 太阳的偏爱
元旦晚会前一周,魏云弥几乎从我视野里蒸发了。
每天放学,她总跟理科班那个男生留在空教室对稿。他个子很高,侧脸轮廓像被精心凿过,低头和魏云弥讨论流程时,两人肩膀几乎要贴上。
真碍眼。
我咬着笔帽,把缩进袖口里的手哆哆嗦嗦伸出来,在草稿纸上画满了叉。
窗外的枯木仍倔强地支棱着,疯长的枝桠在寒风里拼命向上。清冷的空气把心底的寂寥烘得愈发干燥,却燃不起一点火星,只剩沉甸甸的沉默压在喉头。
“听说周佑暗恋魏云弥呢。”前排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声音裹着兴奋的八卦,“他可是理科班第一啊。”
我的笔尖在冻僵的手指间攥得死紧,指节从青紫褪成骇人的白。一滴墨水突然溅在月考卷上,像颗凝住的血珠。
我当然知道周佑。他是那种会让所有少女心跳漏拍的男生——干净,耀眼,像从青春期梦里走出来的人,带着所有关于悸动的想象。
他总穿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一半浸在阳光里,笑起来温和得恰到好处,不用细看都能猜到,那双眼睛里该盛着怎样鲜活的光。
他常半倚在我们班窗台上,故作闲聊久久蛰伏;又或在小卖部、食堂制造一次又一次蝴蝶振翅般的偶遇,眼神带着私心黏过来,又故作平静地移开,转头和同伴谈笑风生。有时哼着跑调的小情歌晃过走廊;体育课穿篮球服时,带着点矜持的倨傲,却会“不经意”地把球投往某个方向;学校前十的颁奖台上,当他和魏云弥的名字一同被念出时,他们班的起哄声里总裹着暧昧的调子。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因为我也在看魏云弥。
谁暗恋她,谁中意她,谁在午休时往她桌上放了杯热可可,谁隔着淤青眼圈的镜片偷望她的背影,人潮汹涌里的甲乙丙丁谁在打探她的生日,谁在光荣榜前为她萌生钦慕与敬佩,我比谁都清楚。
可无力感像棵被虫蛀空的枯木,我晃着没有生命力的枝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接近她模糊的背影。
初冬的清晨最冷,雾蒙蒙的天,寒风刮过我干裂的唇,一抹淡红从唇缝渗出来。
孟逸月破天荒来找我时,我正缩在角落啃面包。
“我要在元旦晚会上跳《咏春》。”她开门见山。
我皱眉:“关我什么事?”
“白痴。”她翻个白眼,“表演者能参与彩排流程讨论——主持人也得配合。”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个周佑,昨天对稿时故意碰魏云弥的手。”孟逸月咬牙切齿,脸上挂着与甜美脸蛋不符的妒意,“你就眼睁睁看着那理科男把她抢走?”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喉咙干得发疼:“她又不是物品,怎么抢?”
“我自有办法。”孟逸月突然凑近,涂着粉色唇膏的嘴开合着,“元旦晚会彩排,你跟我一起去。”
窗外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我盯着她精心卷过的发梢,突然意识到——这场荒唐的暗恋里,我们竟成了同盟。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能让魏云弥分心。”她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周佑看她的眼神……恶心死了。”
我攥紧手中的面包袋,塑料发出刺耳的声响。恍惚间想起那次被迫的pocky游戏,想起她英语月考上的故意失误,想起她每次看魏云弥时眼里藏不住的炽热。
两个爱情里的困兽,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在意的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达成共识。
彩排当天,礼堂冷得像冰窖。我缩在最后一排,看舞台上光彩夺目的魏云弥。她穿简单的冲锋衣,外面裹着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深蓝色羊绒围巾。
深蓝色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却比任何华服都耀眼。
去年元旦,我把这条花了半个月生活费的围巾递到她面前时,她眼底写满心疼,嗔怪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却也说会戴一整个冬天。
她没骗我。
即便这条围巾于她而言或许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材质粗糙,却因为送礼的人,变得弥足珍贵。而现在,她愿意在这种时刻戴上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别人看她是仰望星辰,而我才是她最想私藏的月光。
周佑递水给她时,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流程有问题。”孟逸月突然插进来,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我的舞曲伴奏得剪掉前奏。”
周佑挑眉:“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我改主意了。”孟逸月扬起下巴,摆出大小姐的无理取闹,“不行吗?”
魏云弥皱眉想说话,却被广播通知打断。她匆匆起身去候场,经过我时突然拽住我的手腕——
“待着别动,等我来找你。”她低声说。
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划,像某种隐秘的暗号。我蜷缩在座位上,看她走向舞台的阴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晚会当晚,礼堂人声鼎沸。
我抱着膝盖蹲在后台角落,看魏云弥和周佑最后核对流程。她今天美得惊人——一袭深蓝色挂脖高开叉礼服,颈间珍珠项链添了几分温婉,锁骨上洒着亮晶晶的高光,面容精致,眉眼如画,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永远闪闪发光,永远令我心动。
有时会萌生出许多念头,最后都化作平静的思忖。人有千面,心有千回,而我心里总像浸在水里,湿漉漉的。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过,就会被主观永远记住。
每个女孩的学生时代,总会遇见一个如骄阳般灼目的存在。
他们是成绩单顶端的常客,是走廊里被悄悄注视的焦点,家境优渥得像活在偶像剧里——仿佛上帝造他们时格外偏心,把所有好运都揉进了骨血里。这样的人出现时,总让人暗叹不公: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在高楼之上、罗马城中,而另一些人,要在泥潭里慢慢生锈被磨平棱角?
我就是后者,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习惯了用艳羡又带点酸涩的目光,目送那些耀眼的身影走过,像仰望隔着玻璃的星辰。
可我又是被命运偷偷偏爱的那一个。
因为魏云弥爱我。是她的爱,让我这颗蒙尘的石头,也透出了自己的光。
上帝的宠儿?或许吧。但我更信,是她把光分给了我。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魏云弥的模样。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她作为学生代表站在中央。阳光穿过礼堂彩绘玻璃,在她白衬衫上洇开流动的光斑,像谁打翻了调色盘。
话筒里传出她清透的声音,稳稳铺满整个操场——她连演讲稿都没看,甚至能流畅背出校长临时追加的校训,眼神亮得像盛着星光。
“又是这种天之骄子。”有人在旁边嘁了一声,“生下来就在罗马啊。”
真的不公平。有些人天生被阳光追着跑,而我,连站在阴影里都要收拢肩膀,怕不小心碍了谁的眼,阻了谁的道。
主持环节完美得刺眼。魏云弥和周佑站在聚光灯下,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我蜷缩在阴影里,冲锋衣外套沾着墙皮的灰。
“下面有请孟逸月同学带来舞蹈《咏春》——”
音乐响起时,我溜进了后台换衣间。镜子里映出我枯黄的短发和苍白的脸,与光鲜亮丽的魏云弥相比,像两个世界的人。
门突然被推开。
“找到你了。”魏云弥反手锁门,裙摆扫过我的小腿,“怎么躲在这儿?”
我别过脸:“……透气。”
她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带着舞台妆的唇重重压下来。唇釉的甜腻和粉底液的香气包围了我的鼻腔,我被她抵在化妆台上,腰硌得生疼。
“吃醋了?”分开时她舔了舔我的嘴角,“从周佑第一次找我时就板着脸。”
我攥紧她腰侧的布料,不敢看她胸前那片肤白如雪的肌肤:“……没有。”
“撒谎。”她轻笑,突然从礼服暗袋掏出颗水蜜桃糖塞进我嘴里,“奖励你忍到现在。”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周佑的疑惑:“云弥人呢?马上要上台了!”
我们额头相抵,呼吸在空气中交错,凝结成白雾。她的礼服裙摆铺开,像一片深蓝色的海,而我溺在其中,甘之如饴。
“待会儿看着我。”她最后啄了下我的唇,“只准看我。”
聚光灯再次亮起时,周佑试图帮魏云弥整理耳麦,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而站在舞台最暗处的我,尝到了唇上残留的蜜桃味——那是专属于我的,最甜的惩罚。
舞台上,她明媚大方,裙摆甩开的每一寸弧度都恰到好处,令人痴迷神往。
我该怎么形容她呢?我的阿芙洛狄忒,我山雾冰涧中茕孑的神明。似是透过浮动的白纱帘,望见窗外百合含苞吐萼。忒弥斯降临人间,风清月明,一切都沁人心脾。
直视那束骄阳,直到眼眶传来炸裂般的酸涩,直到在那片耀眼的光里,发现独属于我的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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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黑子。
仰望或嫉妒都不足以表达那种炽切,索取、贪婪、欲望、缺失感越是汹涌,越是明白这是我的心之所向。
好想把这束明丽的玫瑰藏起来,好想带她回到四十亿年前的冥古宙,那时还没有海,我们可以一起在持续百万年的大雨中狂奔。
我该撞得头破血流、声嘶力竭,拼命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的。可我是个胆小鬼,只有在夜深人静和她独处时,才敢释放出一点点微弱的爱与纵容。
晚会结束已是深夜。人群散去后,我坐在礼堂外的台阶上等魏云弥。寒风吹得我缩成一团,却舍不得离开。
“繁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魏云弥披着校服外套走来。她卸了妆,素颜在月光下格外柔和。
“冷吗?”她在我身边坐下,把围巾分了一半裹住我的脖子。
我摇摇头,忍不住往她身边靠了靠。围巾上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水味,像个小小的避风港。
“刚才周佑约我去庆功宴。”她突然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围巾。
“我拒绝了。”她轻笑,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尖,“因为有人答应要等我。”
月光洒在我们交叠的影子上,给这个寒冷的夜晚镀了层温柔的银边。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不安和嫉妒都变得渺小。
“该你了。”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为什么突然和孟逸月一起?”
我咬住下唇,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同盟。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声替我们填补着沉默。
“她……她来找我,说周佑对你有意思。”我最终小声承认,手指绞着围巾的流苏,“我不想你被抢走。”
魏云弥突然笑出声,单边酒窝深深凹陷:“所以你们两个情敌联手了?”
我的脸瞬间烧起来,别过视线不敢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让我无处可逃。
“繁郁,”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周佑吗?”
我摇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因为——”她的呼吸喷在我唇上,带着蜜桃糖的甜香,“我早就被一个爱吃醋的小骷髅绑住了。”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我眼眶发热。我伸手环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她身上熟悉的白茶香混着夜风的凉意,成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记忆。
我闷在她肩头小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会。”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手指却温柔地梳理着我的短发,“但我喜欢。”
夜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却吹不散我们之间的炽热。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所有猜忌和不安都很可笑。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嗯?”
“新年快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像是盛满了月光。
“新年快乐,小蕨。”
在漫天璀璨之下,她用围巾罩住我的头,指尖收拢的瞬间,我们的鼻尖近在咫尺,就在我闭上眼追我肖想已久的柔软时,她偏生坏心眼地避开。
“躲什么?”我气恼地睁开眼,却撞进她盛满笑意的眸子里。
魏云弥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唇上:“新年愿望是什么?”
“亲你。”我直白地回答,耳根却烫得厉害。
她低笑出声,终于俯身吻了下来。这个吻比烟花更绚烂,比钟声更悠长,在唇齿间炸开的甜蜜让我头晕目眩。
远处的人群在欢呼,新年的祝福声此起彼伏。而我们躲在围巾筑起的秘密堡垒里,交换着最私密的誓言。
“繁郁。”分开时她抵着我的额头轻喘,“明年也要一起过。”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没有任何一句情话能比“明年也要一起过”还要动人。
新的一年,我们依然会在一起。
趁我们头脑发热,为这鲜活热烈、哪怕终将腐朽枯萎腐烂的浪漫赴死而活。
无论有多少人爱慕她的光芒,无论我有多么不安和怯懦,她都会像此刻一样,坚定地选择我。
这个认知让我眼眶发热。我紧紧回抱住她,烟花的轰鸣淹心跳声的须臾,我在心里许下新年第一个愿望——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44. [锁] [此章节已锁]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回县城过年。
妈妈的缝纫厂接了大单子,春节也要守在嗡鸣的缝纫机前。她为那几两碎银熬红了眼、压弯了脊背,把家人团聚和年味抛在一边,倒把加班当成了恩惠。
我懂她想多挣点钱的心思,便故作“懂事”,省下了回县城的车票钱。外婆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城里过年冷清,连鞭炮都不让放;表哥嗓音带着风尘的浑厚,乐滋滋讲家里的大黄下了五只小崽。
我攥着魏云弥给的温泉招待券,手心沁出细密的汗。跟妈妈说要和同学出门过年时,她在电话里骂我白眼狼,语气里却没多少苛责——大抵是我期末考进了班级前三十,又或是没法陪我过年的愧疚吧。
我握着手机的手没动,眼睛却瞟向收拾行李的魏云弥。她正往皮箱里塞两套新浴衣,缎面上绣着纠缠的雪中鹤与压梅枝,像极了去年我们在日料店穿的和服。
暖气裹着松木香混着薰衣草香油的气息漫过来,不是甜腻的糖果味,倒像阳光晒透果皮的微苦树脂香,在鼻尖炸开清晰的意象。
无形的重量从肩胛骨渗进来,让倦怠的身心终于松了口气。我盯着魏云弥收拾行李的动作,林县灰扑扑的湿冷冬天突然撞进脑海。
那里的寒潮总能钻进皮肤和骨头,蜷在硬床板上缩成一团,也暖不透冻僵的身子。冻疮痒得发痛,像被细菌啃食着僵硬的肢体;永远与草屑、灶火、煤炉火星为伴,为防一氧化碳中毒敞着窗,却让冷风再次刺得人战栗。
拔鸭毛的血腥味和冷风如刀削般刮过骨头,连带着肉都像要被剥离;没完没了的大扫除,蒙尘的木头衣柜里,旧棉袄总夹着甲醛和灰尘的气味;鸡飞狗跳的方言吆喝里,藏着哪家攀比的家长里短;烟尘满布的长途汽车站牌,永远剥不完的玉米粒,满院扑棱乱飞的鸡鸭。
去年除夕跨年夜,烟火在零点绽放时,魏云弥在电话里穿过万人喧哗的倒计时说:“下一个春节,要和我一起跨年。”
此刻在她暖气十足的别墅里,我们正一起收拾行李,真要兑现旧年约,辞旧迎新,共同守岁渡除夕了。
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行李箱咔嗒上锁的声响,魏云弥珊瑚绒毛衣的柔软贴上我的背,手环住腰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软成一滩水。
“在想……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帮外婆剥玉米。”望着窗外被风卷得打旋的枯枝败叶,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灶房里全是煤烟味,手指冻得发僵,还得硬撑着把玉米粒剥得干干净净。”
魏云弥的下巴搁在我肩上,带着暖意的呼吸拂过颈窝:“今年不用了。”
她伸手关掉台灯,暖黄光晕消失的刹那,窗外的暮光漫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白。
“今年有温泉,有暖气,还有我。”
我转过身,撞进她含笑的眼眸。她睡衣领口松垮,露出一点锁骨,那里还留着我上次咬出的浅痕,像枚隐秘的印章。
行李箱立在墙角,像只蓄势待发的兽,等着载我们驶向温暖的褶皱里。
“魏云弥,你家人……不回来和你一起过年吗?”我小心翼翼地发问,字斟句酌。
魏云弥的表情微僵,随即释然一笑:“家人?我爸吗?”
“他估计带着新欢去瑞士了,我妈灵位在祠堂里——你觉得哪个能陪我过年?”
我的心猛地一揪。光线突然变得刺眼,照得她侧脸苍白如纸。她很少提起家庭,偶尔提及也是轻描淡写,仿佛那些伤痛早已结痂脱落。
可我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慌乱地道歉,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袖口,触到珊瑚绒的绒毛,软得让人发慌。
魏云弥却突然笑了,单边酒窝深深凹陷:“傻子,道什么歉?”
她伸手把我搂进怀里,下巴蹭着我的发顶:“今年有你在,就是我最好的新年礼物。”
暖气嗡嗡作响,我靠在她胸前听着她平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家庭的伤痛、贫穷的自卑,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变得微不足道。
“魏云弥。”我小声唤她,声音闷在她衣料里。
“嗯?”
以后没人陪你过的春节,我都陪你一起过好不好?
这句话梗在喉管像是卡颈的骨头,最终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我的声音沙哑得牵强。
“傻子。”她收紧手臂,把我搂得更紧。
我们在昏黄的台灯下相拥,像两个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旅人。行李箱静静地杵在角落,等待着带我们逃离寒冷的城市,去往有温泉和彼此的境界。
大年三十的温泉旅馆比想象中热闹,木质长廊挂满了红灯笼,暖光透过纸罩洒在庭院里,像一串串熟透的柿子。
“像不像新婚夫妇?”魏云弥跪坐在被褥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问。
我红着脸去捂她的嘴,却被她顺势拽倒在软榻上。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偶尔飘进其他住客的笑语,反倒衬得这方天地愈发静谧温馨。
“饿不饿?”她支起身子,长发垂落扫过我的脸颊。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她的衣角:“再躺会儿。”
这一刻太过美好,像偷来的时光。没有鸡鸣犬吠的哄闹,没有灶房的煤烟味,只有她身上淡淡白茶和清冽草木香。
魏云弥突然翻身压住我,鼻尖蹭过我的:“繁郁,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她的呼吸喷在我唇上,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耳根烫得厉害。
“不、不知道……”
她低笑出声,突然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想和你一起守岁,等到零点的时候,和你许新年第一个愿望。”
这个回答太过纯情,与我脑内的旖旎猜想形成鲜明对比。我羞恼地推开她,却被她搂着腰拽了回来。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她明知故问,指尖轻轻点在我发烫的耳垂。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地去掐她的腰,她大笑着躲开,我们像两个幼稚的孩子在床上打闹,直到走廊传来服务生的脚步声才慌忙分开。
温泉池雾气氤氲,像一池融化的月光。木质走廊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纸灯笼的光晕染红了我的眼尾,也映亮了魏云弥的后颈。她边走边解盘扣,浴衣渐渐滑落,露出肩胛骨上的小痣。
“快。”她回头催我,“再磨蹭汤池要冷了。”
我攥紧浴衣腰带,暗自庆幸雾气够浓,能藏住我通红的脸。
我缩在角落,把浴衣裹得严严实实,像个保守的修女。魏云弥大方地解开系带,像尾鱼滑进水里。蒸腾的热气中,她锁骨以下的身姿若隐若现,水珠顺着脖颈滚进沟壑。
“不下来?”她掬起一捧水泼我。
“……烫。”我盯着自己枯黄的短发在水面上漂浮的倒影,像团难看的水草。
“哗啦”一声,魏云弥跨出池子拽住我手腕。
浴衣被强行扯开的瞬间,我捂住胸口。她却愣了愣,目光落在我清晰可见的肋骨上,单薄皮肤下的骨骼像一排嶙峋的梯田。
“真美。”她的指尖轻轻擦过肋骨的凹陷处。
水雾模糊了视线,我分不清她眼里是心疼还是……那种熟悉的、看待收藏品的眼神。
“别看了……”我下意识想躲,却被她扣住腰拖进池里。热水漫过胸口时,她的吻也压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硫磺的微苦,和温泉一样滚烫。我被她抵在池边,手指无助地抓着光滑的石壁。水波荡漾,拍打着我们纠缠的身体,像某种隐秘的韵律。
“魏云弥……会有人……”我喘息着推开她。
“不会。这是私人浴池。”她坏心眼地咬了一口我的耳垂。
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突然想起去年除夕电话里的那句“下一个春节,要和我一起跨年”。
现在,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她的手掌贴上我背脊时,我浑身一颤。温泉的热度似乎骤然升高,蒸得脸颊发烫。魏云弥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品,指尖划过每一节脊椎,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盯着她锁骨处深深凹陷的弧度,像盛着水的洼,又像温润如泉的月光,引诱着我去啜饮。
雾气氤氲裹着玫瑰香,迷醉得惑人心魄。晶莹的水珠顺着她莹白的肌肤滑落,我喉结滚动,情不自禁攀住她的肩膀,俯身舔去那颗滴在锁骨的水珠。
我的缪斯女神,我最纯洁的信仰,用尽毕生爱意拥护的无瑕圣像画……
这个俯身的姿势让身体绷到极致,像中世纪祭坛画里的殉道者,而魏云弥身上的水珠,是我需虔诚啜饮的圣水。
“繁郁……”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手指插入我的发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用最虔诚的方式,亲吻我的神明。
水珠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微咸涩,像极了眼泪的味道。我仰头看她,雾气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要把我灼穿。
“我在品尝我的女神。”
魏云弥的呼吸骤然加重,她猛地把我压在池边,水花四溅,带着某种失控的疯狂。
水珠从她的碎发尾滴落,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唇上。我主动探出舌尖舔去那滴水珠,顺势加深这个吻。
这个吻比刚才的更炽热。我的背紧贴光滑的石壁,前胸却贴着她滚烫的肌肤,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
她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比泉水更烫。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暗潮汹涌让我心尖发颤。
远处突然传来新年的钟声,悠长而庄严,穿透混杂着胶黏的雾气。魏云弥微微推开我,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错。
“犯罪,渎神,引诱我堕落的妖精。”她的眼睫湿漉漉挂着水珠,眼眸却如深潭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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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舔了舔唇角残留的水渍,突然笑了。雾气在我们之间翻腾,像被惊扰的云海。
“那你呢?”我伸手描摹她眉骨的轮廓,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引诱信徒的神明,算不算同谋?”
她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震得我心口发麻。
“算,所以我们一起下地狱。”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远处隐约有烟花炸开,橘红色的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拽着我的手腕爬出温泉。木质地板被我们踩出一串湿脚印,像未干的墨痕。软榻上的被褥早已铺好,灯火摇曳,映得她瞳孔发亮。
“冷吗?”她用浴巾裹住我,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冷。”粗糙的布料擦过皮肤时,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比炭火更烫。
她的呼吸顿了顿,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软榻上。我们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在障子门上交叠成扭曲的形状,像幅禁忌的浮世绘。
“繁郁,许个愿望吧。”她的吻落在我手腕的蕨叶手链上,银链的凉意混着她的温度,“除了亲我之外的。”
“我的愿望……”我顿了顿,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是永远和你一起泡温泉。”
这个愿望太贪心,太具体,具体到像伸手就能摸到的炭火。魏云弥却笑了,单边酒窝里盛着月光。
“那我的愿望,是想看着你的头发长到能扎小辫子。”她指尖拂过我短短的发梢,像在抚摸什么珍宝,“想带你去看春天的栖霞屿的,三角梅会落在海面上。”
我突然想起被卖掉的长发,想起理发店镜子里那个眼神黯淡的自己。可此刻,她眼里的期待比烟花还亮,让那些羞耻和自卑都变成了轻飘飘的雪,落在地上就化了。
“魏云弥。”我攥紧她的手,指甲陷进她的掌心,“我的头发……可能长不了那么快。”
“没关系。”她吻了吻我的指尖,“我可以等。等你的头发及腰,等我们毕业,等时间把所有缝隙都填满。”
温泉水的热气从门缝钻进来,混着清酒的甜。我们蜷缩在暖炉边,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兽,听着彼此的心跳声盖过窗外的风声。
她的指尖划过我脊椎的凸起,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琴。
“你看,”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的骨头会发光。”
我愣了愣,转头看见月光正顺着她的指尖,在我背上流淌成河。那些嶙峋的骨节在月色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不再是羞耻的烙印,而成了被她珍藏的宝贝。
“魏云弥,”我攥紧她的手,指甲陷进她的掌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既贪恋她的靠近,又害怕自己的残缺被窥见;既渴望成为她的光,又总在阴影里自惭形秽。
“奇怪才好。”她翻身压住我,吻落在我肋骨的凹陷处,像蝴蝶停驻在干涸的河床,“这样就只有我能看懂你的美了。”
暖气把整个房间烘成温暖的茧。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贫穷的自卑、未来的惶恐,都在这个瞬间被烤成了灰烬。
被爱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勇敢。哪怕只是短暂的、偷来的勇敢。
可我也怕这一刻的幸福太轻,像烟火,像昙花,像不经敲打鞭笞的翡翠琉璃,像轻如鸿毛的梦境,转瞬即逝。
我搂住她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她的回应带着炽热的温度,舌尖撬开牙关时,我尝到了自己的眼泪——是甜的,像融化的冰糖。
远处隐约传来其他住客的欢呼,大概是在放新年未尽的烟花。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她的心跳和炭火噼啪的声响,像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摇篮曲。
被褥上的湿痕渐渐干涸,月光却越发明亮,透过门缝在我们交缠的身体上织成一张银色的网。
“繁郁,”她在我耳边轻喘,指尖缠着我参差不齐的发梢,“记住这个除夕。”
“记住我们一起泡过的温泉,一起听过的钟声,一起许下的愿望。”
我点点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她的皮肤带着温泉的热度和迷眷的香气,成了我关于新年最温馨的记忆。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你的残缺看作珍宝,会把你的窘迫当作平常,会在窥见你所有不堪后,依然固执地说——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
夜色渐深,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她在描摹我的眉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我的小骷髅,”她的声音带着困意,像羽毛拂过心尖,“晚安。”
我蹭了蹭她的颈窝,在心里回了一句——
晚安,我的神明。
愿我们的罪孽,在温泉的雾气里,被洗成皎洁的月光。
愿我们彼此相拥,一同沉沦在辞旧迎新的冬日里。在这片经年尘光的温润湿土里,低吟浅唱爱的华彩,腐朽成永恒。
像救赎,又像毁灭。
45. 宁愿是男生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课桌上的信纸被潮气洇得发皱,墨迹晕染成深浅不一的蓝,像极了远山那片总化不净的残雪。
我正趴在草稿纸上反复默写《赤壁赋》,魏云弥“啪”地把两张电影票拍在桌角。
“岩井俊二,《情书》重映。”她指尖点着票面,“明天下午三点,陪我去。”
票根上“藤井树”三个字刺得我喉咙发紧。
“不去。”我把票往回推,笔杆在掌心攥出红痕。
我当然知道《情书》。
那个关于暗恋、死亡与错过的故事,那个关于“两个藤井树”的故事。
魏云弥突然捏住我下巴,指腹带着笔墨味:“繁郁,你在怕什么?”
她的眼睛太亮,像雪地里的探照灯,能照进我所有阴暗的褶皱和角落。
“……没有。”我别过脸,声音闷在喉咙里,“只是觉得浪费时间。”
“哦?”她挑眉,指尖轻轻划过我紧绷的下颌线,“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猛地抬眸,撞进她含笑的眼里。
“看就看。”我赌气般抓过电影票,“反正……反正看完就走。”
她低笑出声,单边酒窝陷成小小的漩涡:“好,看完就走。”
影院的黑暗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把人声都吸得发闷。片头的雪花落在屏幕上时,魏云弥的手指悄悄搭上了我的手背。
岩井俊二的镜头里,博子对着雪山呼喊逝去的恋人,空旷的山谷回音撞得人心里发酸。魏云弥在昏暗里捏着我的腕骨,一遍遍描摹凸起的血管。
“如果哪天我消失了……”她突然开口。
“我就每天给你寄一封空白信,直到邮差把信退回来跟我说‘查无此人’。”我打断她。
她笑出声,把爆米花粒吹落我的发梢。甜粒扑簌簌坠像落雪无声,她拂去我嘴角的糖霜:“看,我们就这样白头了。”
少年藤井树站在图书馆的窗边,白窗帘被风掀起,遮住他半张脸。
“他其实是在看那个女孩吧?”魏云弥突然凑近,呼吸喷在我耳廓,“假装借书,其实是想多看她几眼。”
我僵着脖子点头,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像极了她当初堵我的样子,像极了她借着“画骨架”的名义,一次次靠近我的样子。
银幕上的雪越下越大,女藤井树终于收到那封埋没在岁月与青春里迟来的情书——那张藏在《追忆逝水年华》里的素描。
“像不像我画你的那些?”魏云弥的声音落在耳畔。
去年的美术教室里,她把我的侧脸描摹在速写本的每一页,铅笔勾勒的下颌线锋利得像雪地里的冰棱。被我发现时,她正用橡皮擦去画角的日期,碎屑落下像细小的雪。
“不像。”我低声说,却把她的手指攥得更紧。
她偏过头,睫毛在黑暗中抖了抖:“繁郁,我有东西给你。”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牛皮本子,翻开的页面上贴着片干枯的枫叶——归云山的枫叶,边缘还留着被虫蛀的小缺口。枫叶上画了幅素描,画中人缩在岩石上发呆,发梢沾着红枫碎屑,眼神空茫得像结了冰的湖。
“那天回来后画的。”她指尖划过画中人瘦削的面庞,“总觉得你缩在枫树下,像从雪国走出来的。”
我摩挲着那片枫叶,突然想起她在杂物间说的“十月是我们的相遇月”,想起她咬着pocky说“只有我能这样”,想起温泉雾气里她吻过我脊椎的温度,说“我们会一起下地狱”。
原来有些心意,早被她藏在颜料和纸张里,像藤井树藏在借书卡背面的画,笨拙又执拗。
银幕上的雪把整个山谷染成白色,少女藤井树在雪地里自由地滑行,像一道美丽的神迹,直到看见冰封的夏日蜻蜓。
“为什么是蜻蜓?”我问。
“因为短暂的东西冻结的瞬间,就是永恒。”魏云弥吻了吻我的手背,“再来一个夏天也不会复活,但它的美会永远留下。”
被遗弃、遗忘、冰封、腐烂。
蜻蜓象征人性,寓意着漫长的天际下,渺小的我们对生活中一种爱与梦的遇见,寓意人可触碰的奇迹与遗憾。
藤井树,藤井树。
相同的名字是最好的谜语,将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心事完美藏匿,又坦坦荡荡昭然若揭。
像张中奖却过期的彩票。
电影散场时,暮色已经漫上来我们随着人流往外走,肩膀偶尔相碰,像两片不小心挨在一起的树叶。
“繁郁。”她突然在影院门口停下,霓虹灯把她的侧脸染成幽蓝,“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我盯着她睫毛上沾着的霓虹碎光,突然想起博子对着雪山喊出的“你好吗”。
“不会。”我听见自己说,“我会等你回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单边酒窝深深凹陷:“这么狠心?”
“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我攥紧她给的枫叶标本,叶脉硌得掌心发疼,“就像藤井树最终收到了那封情书。”
暮色中的城市灯火通明,我们站在影院台阶上,像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她突然伸手拂去我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不会消失的,繁郁。”她捧起我的脸,眼神认真得可怕,“我不是藤井树,你也不是博子。我们没有错过,也不会错过。”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宋雅言呢?”我小声问,喉咙发紧,“她是不是你的‘藤井树’?”
魏云弥愣住了,随即低笑出声:“吃醋了?”
“才没有!”我羞恼地去推她,却被她扣住手腕塞进她温暖的大衣口袋。
“繁郁,”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雅言是过去式,而你……”
她的唇贴上我的耳垂,呼吸滚烫:
“你是我现在、未来,所有的时态。”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溪流。
希望这场凛冽的风能把所有遗憾和错过都埋葬,等到春天来临,只剩下崭新的开始。
就像那只被冰封的蜻蜓,生命定格的瞬间,美丽却永远留在了看客心里。
而我们,要比它幸运得多。
不是作为博子和藤井树,而是作为魏云弥和繁郁——两个在最好的年华相遇,并且决定携手同行的女孩。
我们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可以一起度过,还有无数场电影可以一起看。
最动人的情书,从来不是写在纸上。而是藏在每一个共度的瞬间里,藏在每一次心跳的共振里,藏在每一次目光相接时,那无声的誓言里。
——你好吗?
——我很好。
因为有你,所以一切都好。
夜色如墨,雨声淅沥。我窝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刷着《情书》的片段。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些我心里特别难过。”我指着手机屏幕上博子在雪地里仰面接雪花的侧颜,“他们的回忆有多美好,博子的心就会有多痛。”
魏云弥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失笑道:“你觉得男树不爱博子?”
我摇摇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爱,那该如何解释他因博子与女树长相相似而搭讪?如何解释他临死前唱着女树喜欢的歌?
“只是遗憾博子明明那么坚强,结果却成了歌颂别人爱情的牺牲品和他人美好初恋里的旁观者……”我把脸蹭进她的颈窝,那里有我眷恋的温暖和沐浴露的香气。
《情书》里我最意难平的,从来不是两个藤井树的错过,而是渡边博子的那些岁月。
“傻瓜,别想那么多。”魏云弥替我掖好被褥。
我点点头,头脑发热突然冒出一句:“魏云弥,还好我们都是女孩。”
魏云弥猛地僵住。她伸手扣住我下巴迫使我抬头,脸带着危险的、压抑的愤怒:“繁郁,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针,让我后背窜上寒意。
出租屋的单人床窄小得可怜,窗外雨声淅沥,潮湿清冽的空气里飘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她的长发散在我的枕头上,有几缕缠着我的手指,像黑色的蛛网——五分钟前,我们还在接吻。
“我只是觉得……”我避开她灼人的视线,“幸好我们都是女生。”
“可光明正大地牵手、拥抱……”
“光明正大?”魏云弥突然笑了,呼出的白雾像团冰冷的屏障,“你管这种偷偷摸摸叫光明正大?”
她猛地撑起身子,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绷紧的下颌线上。
“所以呢?你觉得我们这样——”她冷笑着把手指按在我刚被咬破的嘴唇上,“只是‘闺蜜’玩过家家?”
雨水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咽般的呻吟。她的指尖像解剖刀一样划过我的锁骨:“还是说,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我疼得瑟缩了一下,却莫名感到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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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呼吸骤然凝滞,魏云弥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死灰复燃的余烬。
“不是……”我艰难地组织语言,“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异性恋,或者两个男生,会更难……”
“所以你在庆幸?”她的长发垂落在我脸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庆幸我们的爱被默认为‘闺蜜情’?庆幸没人会当真?”
“繁郁,在你看来,性别是我们的枷锁吗?”
我的心脏猛地抽痛,哑口无言。
魏云弥的呼吸明显加重了。她突然扯开我的衣领,尖利的虎牙抵在我凸出的锁骨上:“那这样呢?”
疼痛伴随着酥麻窜上脊背,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隔壁传来电视节目的笑声,房东太太正在呵斥孩子写作业——所有人都离我们这么近,又这么远。
“两个女生勾肩搭背没人会在意,”她的唇沿着我的颈线游走,“两个女生睡同一张床是感情好……”
她的手突然探进我的衣摆,掌心滚烫:“那这样呢?够不够让他们闭嘴?”
我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某种隐秘的、扭曲的快感在血管里奔涌——我们正躲在最危险的地方,进行最禁忌的游戏。
“魏云弥……”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她终于停下动作,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因为社会对女孩子的‘友情’更宽容,所以你觉得我们的关系——”
她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让我毛骨悚然:“更正当?更安全?更……廉价?”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眼角可疑的水光。我这才意识到,她在哭。
“不是!”我慌乱地捧住她的脸,“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你压力会小一点……”
魏云弥的表情渐渐凝固,某种可怕的领悟在我们之间蔓延。
“繁郁,”她慢慢松开钳制我的手,“你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如果哪天你受不了了,就可以用‘我们只是好朋友’当借口逃跑,是不是?”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说的没错——我确实偷偷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这段关系让我窒息,或者魏云弥不爱我了,我还可以躲回“闺蜜”的壳里。
魏云弥沉默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大衣。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我挽留的时间。
“你知道吗,”她背对着我系扣子,“我宁愿我们是两个男生。”
“什么?”
“至少那样,”她转过头,眼神锋利得能割开我的伪装,“你没法自欺欺人地说这只是‘友情’。”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脏骤停。
雨还在下。我蜷缩在还残留她体温的被窝里,突然想起医务室的那个午后——
我们明明发过誓的。
要一起腐烂。
而现在,我却在偷偷计划全身而退的方法。
枕头下露出魏云弥落下的那根红绳,我鬼使神差地把它套在手腕上,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像枷锁,又像烙印。
雷声轰鸣,雨声躁得像谁在无声恸哭。我呆滞地捂紧红绳,那端本该拴着另一个人的红线,此刻空荡荡的,仿佛我的心也跟着魏云弥的离开,空了一块。
她走了。
明明除夕夜,我们还一起泡在浴池里;今天下午,我们还一起看了岩井俊二的《情书》;一个小时前,我还缩在她温暖的怀里仰头亲吻她柔软的唇。
现在,她却因为我的懦弱和逃避离开了。
雨下得更大了。我像一具冰冷的骸骨,感受着她残留的体温和香味。手机的第十八通电话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拖长的忙音像在世人盲目的祝福中,进行着最隐秘的亵渎。
我们不是博子,也不是藤井树。我们之间,没有遗憾,没有消失,没有替身,却横亘着所有万劫不复的世俗枷锁和偏见。
雨声渐渐小了,但魏云弥留下的那句话却在我脑海里不断回响:
“我宁愿我们是两个男生。”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的心脏。
爱是一种崇高的束缚。它从来都不是避风港,而是风暴本身。
繁郁,你真是一个可悲的胆小鬼。
宁愿给两个人贴上性别的标签,甚至是代入博子和藤井树,也不愿意承认你们就是你们。
滚烫的泪滑落的瞬间,我在心里唾弃自己。
46. 祈怜
魏云弥开始疏远我了。
自从那天在家里,我那句“幸好我们都是女生”的言外之意被她敏锐捕捉,她便不再在午休或课间来找我。偷偷传给她的纸条、发出的短信全都石沉大海,拨出的电话永远忙音。
课堂上她因玩笑爆发笑声时,不会再不经意回头与我对视;拐角擦肩而过,再没有指尖相触的微麻;分享零食时,她会不动声色避开我的手,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的朋友圈更新了和孟逸月去音乐节的合照。照片里她搂着孟逸月的肩,嘴角挂着那种曾只对我展露的、漾着单边酒窝的笑。我蜷在教室最后一排,手心攥着下午场《情书》的票根,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这是我自找的——是我故作迟钝地推开她,用“幸好都是女孩”当幌子,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偏爱,却不敢承担爱的重量。
可当她真的收回所有注视,真的选择与我形同陌路,我才惊觉:我宁愿她用扭曲的方式爱我,也不愿看她对别人展露半分温柔。
我试着在早操散场的人潮里堵她,在她独自去卫生间时追上去,甚至晚自习后偷偷跟在她身后。可她的脚步总像生了风,宁愿独自搭乘末班车,也不肯与我同行。
昏暗的路灯下,风声卷着我的影子,一步步丈量与她的距离,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
蓬勃的委屈与愤怒在心底打结,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追上她、抱紧她。想念她温热的怀抱,柔软的发丝,还有那股早已消散在被褥里的白茶香——可我仍每晚抱着她躺过的枕头入睡,诡异的独占欲与毁灭欲正一点点吞噬我。
我开始夜不能寐,每晚翻着我们的聊天记录到天明:
“不是小气,是想找个理由见你。”
“晚自习吃不吃红豆面包?”
“繁郁,我好想你。”
……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剜得心口淌血。我反复检讨,究竟哪步走错,才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直到精神在昼夜颠倒中摇摇欲坠。
高中生活朝五晚十一,晚自习最难熬。魏云弥就坐在斜前方四排,背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盯着她垂落的发梢,思绪总飘回那些共度的时光:栖霞屿的海,台风夜的吻,除夕温泉里她落在我脊椎上的温度。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碎在风里的泡影。
她凭什么能心安理得与别人谈笑风生?凭什么我被争执折磨得像个疯子,她却能毫无负担地转身就走?
数学试卷上的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我机械地填着选择题,脑海里反复回响她最后那句话:“我宁愿我们是两个男生。”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心脏。我懂她的意思——若我们是异性,或是两个男生,关系便不会被轻易归为“闺蜜情”,我也没了逃避的借口。
可我们偏偏是两个女生。
社会对女生的“亲密”习以为常,甚至乐见其成。牵手、拥抱、同睡一张床,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感情好。没人多想,没人质疑。这曾是便利,如今却成了我最深的痛点。
“繁郁。”前桌推了推我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才发现笔尖已戳破试卷,墨水晕开一大片。眼眶发烫,我慌忙低头:“没事,只是有点累。”
她欲言又止地递来纸巾,我这才惊觉眼泪早已砸在卷面上。
下课铃响,我逃也似的冲出教室。走廊的冷风扑来,吹散眼底的湿热。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模糊的灯光,一股巨大的孤独突然将我淹没。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跳骤然失控。魏云弥从我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身上飘着淡淡的柑橘香——那是孟逸月最近常用的香水。
我喉咙发紧,几乎要喊出她的名字,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嘴唇。
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像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在她疏远的日子里,我才看清一个残忍的事实:魏云弥可以没有繁郁,可繁郁不能没有魏云弥。
一个人穿过悲喜不叫勇敢,我想要的,不过是远方的风再捎来一点故人的消息。
春天本该是春光和煦、万物和鸣,我却像一个丧失了鲜活的的行尸走肉。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空无一人。这个曾经承载着我和魏云弥无数回忆的秘密基地,如今蒙着旧时光沉寂的蛛网。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监狱栏般的阴影。
全身镜前的我,眼袋比下巴还尖,仿佛被抽离灵魂吸干精神气没有生命力的骷髅。
我颤抖着解开校服拉链,掀开衣角——肋骨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嶙峋的小腹凹如残月深壑,整个人就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标本。
明明才十几岁,身上却莫名地让人看出了难以形容的衰败,像一株早就坏了根的花朵,从内到外,都是腐朽的气息。
命运是我的肋骨,她卡在我的痛处。
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我按下快门。
咔嚓。
照片里的我丑陋又病态,可这正是魏云弥曾经痴迷的样子。
雪花吊坠手机链随着发颤的手,一遍遍砸在指尖,凉得刺骨。恍惚间想起那个冬天,她把链子缠在我手机上,笑着说:“我们的雪花会比新年烟火来得更早。”
眼泪无声滑落,沉默在死寂中发酵。凉风拂过额头,刺痛双眼,也撞碎了喉咙里的哽咽。泪眼朦胧间我点开聊天窗口,哆哆嗦嗦按下发送键——
“你看,我比以前更瘦了。”
“这样……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消息发出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可撤回已来不及。屏幕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我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既期待又恐惧。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魏云弥没有回复。
繁郁,你真卑劣。我在心里唾弃自己。
除了用自虐吸引她的注意,你还会什么?
明明是你先推开她,现在又装什么委屈深情?
我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镜中的自己像个可笑的幽灵,肋骨在单薄的校服下若隐若现。
我缓缓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
空灵的悲伤与堕落的颓靡在血管里游走。学习、睡眠、吃饭,这些简单的事都被情绪搅得支离破碎,往复的内耗像点燃的创伤,把我折磨得麻木不仁。
午夜梦回,我终于见到了魏云弥。她宛若暗夜里翩然的魂体,借着月光穿上蕾丝纱裙,长发披散在如月光般如玉的脸庞。
她轻轻地掀开薄杯的一角,如幽灵般钻到我的怀里,咬上我的喉结,吻在我的耳垂——那触感冰凉如水滴,在我耳边低诉,16岁的她究竟有多喜欢我。
我像是被鬼压床,明明想回应,想诉说悔恨,连日来被疏远折磨得心力憔悴身心俱疲的身体却被梦魇制裁动弹不得。
爱意在相拥中融化,流淌,滴落,犹如腥甜浪漫的木马在八音盒里转圈,连腐烂沉沦都带着安心的沉醉。
梦将醒时,熟悉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带着窒息的隐痛:
“繁郁,所以性别是我们的枷锁吗?”
惊醒,虚无,怅然若失。
眼角还带着点点湿意,视野里一片模糊,唯余从窗帘渗漏的月光诉说着清冷的真实。骨头里传来酸感,像是离开世界之前,肾上腺素给我的最后一点欢愉。
雨下得很大。
我站在魏云弥家门口的水泥地上,像一具肃穆的而没有生气的塑像。校服被雨水浸透,湿淋淋地黏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茧。
魏云弥撑着伞站在台阶上,隔着雨幕看着我,眼神比雨水更冷。
“繁郁,起来。”
我摇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眼泪砸在地上。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迈开矜贵的步子站到我面前。
“魏云弥,”我哽咽着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玉。
“我错了,求原谅我,别不要我……”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我没法忍受她不再注视我,没法忍受她对别人展露笑颜,没法忍受她与别人在我眼前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
若能留住她,友情和爱情都随她定。我不要顾虑和后患了,我只要她。
魏云弥没动,任由我拉着她的手贴上脸颊。我的皮肤滚烫,她的掌心却依旧冰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问。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在乞讨。
曾经的繁郁,宁愿饿到晕倒也不肯接受别人的面包,宁愿被所有人孤立也不愿低头讨好。
可现在,我站在雨里,像条被抛弃的狗,祈求主人施舍一点爱意。
魏云弥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抹去一滴眼泪。
“繁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叹息。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我仰头看她,雨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
她沉默了很久。
雨声嘈杂,我的心跳却震耳欲聋。
终于,她倾斜伞面,遮住了我头顶的雨。
“起来,地上凉。”她的声音软了几分。
我没动,固执地攥着她的手腕。
“你还要我吗?”
魏云弥的睫毛颤了颤,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要。”
她终于妥协,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的膝盖已经冻得发僵,踉跄着跌进她怀里。她的体温透过湿透的校服传来,我终于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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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声大哭。
“别哭了,我在这里。”她轻轻拍打我的背。
我抱紧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像寒夜里唯一能护住的火种。
魏云弥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真是败给你了。”
我知道,这不是情话,而是认输。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看我腐烂。
湿漉漉的脚印在别墅光亮的地砖上拖出痕迹,像不速之客留下的污渍。
魏云弥面无表情地把毛巾扔给我,我狼狈得像只丧家犬。冰冷的雨水混着眼泪黏在脸上,毛巾滑落时我没捡,只是眨着模糊的眼,拉过她的手贴上脸颊,仿佛这样就能融化我们之间的坚冰。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幻觉。此刻她唇抿成直线,居高临下地用我最害怕的冰冷眼神盯着我。
她真的原谅了吗?还是仅仅出于怜悯?
水迹顺着发梢滴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攥紧她的手指,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魏云弥……”
“脱衣服。”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湿透的校服下摆。魏云弥的眼神太过陌生,那种带着审视般、近乎冷酷地打量我骨骼的目光,让我不敢违抗。
“什么?”
“我说,脱衣服。”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手指顺着我的脸颊划过下颚线,“你不是想让我看你有多瘦吗?”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滩水洼。我的指尖颤抖着解开校服纽扣,一颗,两颗……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让我想起蜕皮的蛇。
当最后一件衣物滑落时,我站在她面前像具被剥去伪装的骷髅。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腰侧的凹陷能盛下一汪月光。
魏云弥的视线像X光般扫过,最后停在我突出的腕骨上——那里还缠着那根红绳,勒出的红痕已经发紫。
“满意了?”她的声音突然哑了,“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指尖突然狠狠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
“繁郁,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她的眼睛红得吓人,“用自虐?用眼泪?还是用你这具连自己都不爱惜的残破身体?”
我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走了……我……”
“所以?你就趁放学偷偷跟踪我?”她打断我,眼神锋利得像刀,“在雨天站在我家门口博取同情和原谅?为了让我理你,你就这样糟蹋自己?”
“繁郁,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她还会对我笑的日子。我想告诉她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把我们的关系当成可以随时抽身的游戏。
可我说不出口。
“有用不是吗?”我的笑声像是从肺部撕扯出来的。
魏云弥的手在发抖,她的目光落在我突出的肋骨上,那里还留着吵架当晚她咬出的浅痕。她突然把我按在沙发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样子。”
“明明心里有千万句话,却什么都不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宁愿躲在暗处偷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到我面前。”
“繁郁,你真是个懦夫。”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我猛地抬头,对上她愤怒的眼睛。
“我不是懦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说出来啊!”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说你后悔了,说你不想失去我,说你他妈的爱我!”
我被她吼得愣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我爱你。”我哽咽着,“我不想失去你。”
魏云弥的表情瞬间软化。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像是在平复情绪。
“那为什么……”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为什么要说‘幸好我们都是女生’?”
我抹了把眼泪,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因为害怕。害怕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害怕你会因为压力离开我,害怕……害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笑容疲惫又释然:“繁郁,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把我当成可以随时舍弃的‘朋友’。”
她伸手擦掉我的眼泪,指尖冰凉:“爱就是爱,哪有什么幸好不幸好?”
我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魏云弥猛地抽回手,转身决绝地走向浴室。水声响起时,我瘫坐在地上,像被抽走所有骨头的傀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