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洛神》 第1章 不要在意我 宁中的天台很静,向下眺望能俯瞰一整片学区。 17岁的秋天,钟范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成子建。 其他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风大,火烧云连了半边天,风一吹,云絮就被吹地四处乱飞,又被四方看不见尽头的山包围。 钟范上课挨了班任批,心里的火和天上的火一样大,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就晾着不抽,想去天台偷个闲、透透气。 他没有想过自己能遇到谁,正常学生都不会没事往天台跑,可钟范是正常学生吗,他只认为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承认自己是正常学生,典型的青春期叛逆思想。 但就是不巧,他碰到了一个比自己还更不正常的人。 第一眼看见成子建时他吃了一惊,甚至没有辨出对方的性别,头发长的连耳朵都遮住了,白白的,穿着那种雾面带防水台的中性小皮鞋。 钟范的背刚触上天台的墙,就发现角落边还蹲了个人,毛茸茸的,他没想打扰的。谁知道那人对声音这么敏感,一抬头目光就锁定了钟范,眼睛泛着还没消退红肿,就这样睁着,似乎刚哭过没多久。 像是一只被惊动的鹿。 两人也就这么看着,没有说话,谁都没有主动打破这个沉默。 这种程度的安静让钟范感觉自己嘴边的烟都要掉下来了,他刻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就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那人眼神也没有追上来,依旧停留在原地,如同从始至终都在发呆一样。 钟范在身上找打火机,翻过书包摸过裤袋。 没有。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男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走向他,极其厚脸皮的开口问了一句,“同学,你有打火机吗?” 那个男生可能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且自来熟,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眼睛是迷茫的,呆滞的,空气凝滞了几十秒,他眨了眨眼,像是刚从沉默中回神,眼睛里透出一点光。 “没有。”男生摇头。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继续。”钟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试图转身回避。 对方却笑了,是那种无奈的笑,就好像在问他,你要我继续做什么? “你好奇怪。”钟范说。 笑声更剧烈了,夸张到隐约能看到从眼角挤出的泪。 钟范觉得这个人有点神经质,又哭又笑,疯疯癫癫,极其的莫名其妙。 “嗯,我知道。”沙哑的声音还没咽下去。 “兄弟,你是失恋了吗?”钟范走到旁边坐下,用手撑着地,侧身问他。 “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我有病。” 钟范一时语塞,感觉对方像在开玩笑,不知道该怎么往后接话。 见钟范没有接话,他忽然转过身来,用那种特别轻的语气说,自己见过他。 “见过我吗?” 对方点头,泪珠子也跟着晃呀晃。 没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钟范问他。 “成子建。”说完又补充道,“成功的成,子建是曹植的字” 好像有点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成子建看钟范还在发愣,又开始慢悠悠的介绍自己,脆弱的哭腔还没有咽下去,声音还是那般地轻。 “同班同学,不过你坐第一组最后一排,我坐第四组第一排。” 钟范渐渐的反应过来了,那个总是请假体弱多病的同学,开学一个多月过去,自己竟然才第一次见他。 成子建的长相在男生群体中特别不常见,遮过眉毛快要挡住眼睛的头发,细长的四肢还有白的根本不像生活在室外的皮肤。 如同一盆长期不见光的植物。 种种特征都说明了他,很不寻常。 “哦有印象,成同学,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呢?” “我说跳楼,你信吗?”钟范开了个玩笑,自己只是心情不好,想上来喘口气,偷偷抽个烟,结果没带打火机,还认识了个新同学。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旧同学。 “巧了,我也是。” 钟范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对方在回应自己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风吹得越来越大,像呜咽一样的声音不绝于耳,秋天的风从来都不会怜惜任何人穿的单薄。钟范被吹地打了一个寒战,身体微抖了一下,他希望不被成子建察觉到。 “风变大了,而且快要上课了,你不准备下去吗?”钟范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你说的哪种下去?”成子建说道。 “还能有哪种?” 成子建又开始笑,笑着笑着又挤出了眼泪,不知道是笑哭的还是真的在哭。 “不是来跳楼的吗,你想怎么下。”成子建仰头看他,眼里还噙着笑。 这个玩笑实在是有点把钟范吓到了,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有可能并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 “我还是更喜欢走楼梯。”钟范伸出一只手,向坐在地上的成子建发出邀请,“一起吗?” 成子建看着那只手,最终还是借着它的力站了起来,钟范的手很热,与成子建的温凉形成对比,他起身后,随手掸了掸身后的灰尘,又催促钟范先走。 “我不急,这节英语课,迟到了不会怎么样。”钟范推辞,没有其他原因,是真的不想那么快下楼听英语课,跟受刑一样,比数学还无聊。 成子建撇了他眼,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没干掉的泪痕,把头发从额头往后挽,让被遮住的眉峰和耳骨重见天日,在碎发落下之前,钟范察觉到了几个闪着银光的小点。 耳钉? 不,耳垂很干净。 是两颗连在一起的耳骨钉。 似乎不止。 还有颗三棱形的眉钉。 钟范眼神捕捉到了这几钉子,眉毛挑了一下,心里想着,看起来这么老实又柔弱不能自理,没想到玩那么野,骨子里比自己叛逆的多。 “你还打了钉子?” “不行吗?”成子建反问道。 话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面赫然躺了一个夸张的尖头舌钉。 “挺帅,是个狠人,在下佩服。” 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啊。 成子建顺着他的话朝他笑,有几分自谦的意思。 上课铃响了,时间催促着他们赶快下楼,钟范把还没开始抽的烟往地下一扔,完全没有心疼,烟在落地的那一刻向上弹了一下,钟范很快地用鞋把它碾扁,烟丝散了一地。 毁尸灭迹。 成子建看着那根烟,钟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顺着他看过去,问他怎么了。 “你不怕被发现吗?”成子建目光有些闪躲,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发现什么?” “你抽烟。” “你打那么多钉子都不怕,我就抽个烟还会怕被逮到?”看着一地碎屑,钟范又有些心虚,他低头弯下腰,若无其事的将烟丝拢在一起,再细致的一点一点地捡入手心,随手扔进口袋,“况且我这不也没抽吗?” 成子建没有接话,往楼梯口走去,身体摇摇晃晃,好比林黛玉般的弱柳扶风。 仔细看去,那只摸着楼梯扶手的手还在细微颤抖。 下个楼梯爬成这样吗,成子建,你真的好奇怪。 钟范跟在他身后,看着成子建瘦削的背影。校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骨架。 钟范快走两步与他并肩问他,是不是真的有病。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成子建的脚步顿了一下,钟范隐约觉得成子建手抖的更厉害了,对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有点冷啊。”,听起来很不在乎,随即又继续向下走。 钟范在成子建停下的那几秒没有刹住脚步,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他抓住扶手,感觉喉咙发紧。"你刚才说..." “开玩笑的。”成子建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钟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明白为什么成子建的眼睛总是那么深,像是装着一整个黑夜。 “那...你为什么要打那么多钉子?”钟范转移话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眉毛。 成子建摸了摸眉钉,“你问题有点多了。” 钟范沉默了,他静静的跟在成子建身后,消化方才的信息。 他们走到三楼楼梯囗时,成子建又突然停下,身后钟范也抓住了扶手,没有再因为惯性刹不住车。 成子建回头,但是依然浅浅的低着,让钟范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钟范,“给。” 是一个打火机,银色外壳上刻着繁锁的花纹。 银制的吗,或者有可能是镀银?这是钟范的第一想法。 “你不是说没有吗?”钟范接过打火机,触感冰凉。 “刚才不想借。”成子建笑了笑,“现在想了。” 钟范把玩着打火机,烟都碎了,抽什么烟。他把打火机还给成子建,“算了,英语课要开始了。” 成子建没有接,“送你了。”他的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嗯?”钟范感到奇怪“道什么谢?” 成子建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钟范读不懂的情绪。“你原可以不用在意我的。”他轻声说,他甚至不确定钟范有没有听清,他也希望自己这句话散在风里,不要被任何人捕捉到。 第2章 又见面了 之后钟范对成子建的印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因为他的不经常露面,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都在日复一日的烟草雾霭中变得支离破碎,但好像对他生活没有什么影响,该吸烟吸烟,该学习学习。 只是有的时候,摸到了那个银色打火机,那张灰败的脸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 每次在天台上用它点火时,都会思考成子建为什么会忽然送自己一个打火机。 这些问题像圆圈一样在脑子里盘旋,又很快的被风吹散。 找不到机会来问清楚,上次成子建坐的位置依旧空荡荡的,钟范偶尔在班里偶遇成子建,都像是被下了什么神奇的魔咒一般,忘了这些问题。 稀里糊涂地从他身边经过、错过,然后走上天台抽烟,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前问。 11月中旬,初冬,久久阴沉的天很罕见的放晴了。 篮球场内有了活人的气息,欢呼、篮球的落地声把水花溅起的声音盖过,完全忽略地板的潮湿,刚下过雨,空气久违的湿润。 南方冬天并不是很冷,钟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吸汗球服在球场上奔跑着,篮球在他掌下翻飞,每一次弹跳都仿佛与他的心跳共振。他的球衣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背上,却丝毫不影响他敏捷的转身、变向,如一阵风般掠过防守队员。 球鞋碾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某种压抑的宣泄。他接球的瞬间,防守队员已经贴了上来,肘尖若有若无地顶着他的肋骨。他侧身,肩膀发力硬生生撞开对方,带球突进时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篮下挤满了人,汗味和灰尘混在一起。他起跳的瞬间,有人拽了他的衣角,但他还是把球抛了出去。球在筐沿转了两圈,最终不情愿地掉了进去。场边响起几声零散的喝彩,很快被风声吞没。 起风了,经过钟范身边,把方才的热血全部吹灭,汗液好像变成了冰水,渗进皮肤里,有点冷。 他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汗珠砸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斑点。钟范在擦汗的间隙抬头,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而产生短暂的眩晕,隐约看到前面十米左右的样子有个人影,过耳短发,小皮鞋,他心里有个猜想。 会不会是成子建? 待到眼睛聚焦,他才敢确定,那真的是成子建,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成子建什么了。 他向着成子建的方向大喊他的名字,“成子建——” 成子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声音传出的方向,也分不清是不是钟范的错觉,成子建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望过来,像是透过显微镜观察着什么稀有标本。 钟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直起身子,一边用衣角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向成子建走去。短短十几步的距离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该如何开口。 好久不见,成子建。 太正式了。 子建,你怎么在这里? 感觉像是在没话找话。 在快到成子健身边的时候,钟范找到了最适合打招呼的方式,“Hello,好巧啊,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最后两者相结合挑了一种最尴尬的开场白,钟范局促地摸了摸头发。 “嗯,好久不见。”成子建语气漫不经心,礼貌地微笑,“你竟然还记得我。” 钟范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有一个人尴尬的成就达成了,他只能无聊的打着哈哈,“哈哈哈是啊。” 忽然,他们的正后方传出了破空的声音。 “小心!”成子建看到了,那是一颗篮球。 而钟范的视角什么都看不到,钟范只是将成子建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那一瞬的惊慌失措,那1秒的瞳孔放大。 他慌乱地想拉着钟范闪避,但还是晚了一秒,一颗篮球正中钟范左肩,与成子建擦身而过,又重重的砸在地上,闷响像一记钝锤。 钟范慢慢的回神,好像才反应过来肩上的疼痛,轻轻的啧了一声,表情也扭曲了几分,眯着眼,用手摩挲着方才被砸的左肩,成子建按住了他的手。 很近的距离,他隐约能闻到成子建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是很淡的玫瑰味。 “别动,我看看。”成子建刚刚的惊慌失措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平时那种淡然的模样,轻轻的移开了钟范的手,并让他微微蹲下一点,轻轻啧了一声,“红了。” 当成子建的手掌轻轻托住钟范的肘关节时,钟范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钟范很想开口问他,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成子建用手在他肩上按来按去,按一处,问一处。“会刺痛吗? 钟范都是摇头。 “嗯,你很幸运,没有骨折。” 钟范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向他道谢。 他是在关心我吗?钟范这样想着。钟范在发丝中寻着成子建的眼睛,他似乎是第一次在成子建的眼瞳中读到别的情绪。即使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虽然依旧平静淡然,但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谢我什么?我建议你去医务室看看。”成子建抬头,直视钟范。 “没关系,不用的,我习惯了。” “习惯被篮球砸?”成子建问他。 “习惯受伤...”钟范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篮球场上零零散散几个人向他们这边跑来。 推推搡搡,打打闹闹。 “钟范你没事吧?”刚才的防守队员先开口,含着几分问切的意思。 钟范朝他笑着摇头。 “还能继续打吗?”旁边的同学凑过一个头来,笑着说。 “你说呢。”钟范冲他耸了耸左肩。 “没骨折吧,不好意思哈,刚刚他投的球,眼睛长屁股上了,”他们从人群中推搡出一个人,“你真的很会打球。” 那个人勾勾嘴角,挠了两下低着的头,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 “没事,你球技真的很强。”钟范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刚说完,他们就笑在了一起,好像刚刚伤到的不是钟范,钟范也跟着无所谓的笑。 在这片混乱中,成子建悄无声息地后退,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人群中。 他们笑了很久,钟范才注意到成子建已经走远了,逃离了这边的喧嚣,带走了他一个人的安静。 当天下午下课,他们又见了一面。 钟范主动和成子建打的招呼,对方没做出和他一样反应大的回应,仅淡淡的瞥了他眼,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好冷漠的眼神,钟范想。 成子建的方向似乎是办公室,和自己并不顺路。 形单影只,又瘦瘦的,让钟范想到了以前楼下的独居老人。 很想笑。 钟范没有上去追,继续往教室走,和朋友勾肩搭背,眼睛却盯着成子建,想到什么又转头问人家认不认识成子建。 对方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似乎是在为话题忽然的转变而奇怪,皱了一点眉头,“什么?” “徐南青,我问你认不认识成子健?” “听过。” 熟悉的名字,徐南青确信自己在哪里听过。 钟范用下巴往成子建背影的方向呶了呶,“就那个。” “见过。”徐南青说,“就班主任说天天请假的那个?” “嗯,是他。”钟范点了点头,把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放下,陷入了沉思。 “干什么,问他干嘛?” “好奇,”钟范停顿,“上次抽烟碰到他了,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个奇怪法?”徐南青问地心不在焉。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请您滚开。” “我也很难说清楚,但就是那种很让人感到奇怪的奇怪,你能懂我吗?”钟范忽然认真,停在那里朝成子建离开的方向看。 他又开始想成子建给他的那种感觉。 钉子,眼泪,打火机,含在嘴里发干的烟,疼痛,伤疤,如避世一般的冷漠。 就像清晨迷茫中在山里看到的雾。 徐南青笑着回他,“抱歉,父亲和儿子之间总是会有代沟的。” “您也滚。” “不对,”徐南青反应过来。 “什么不对?” “你·妈·的瞒着我又去天台抽烟了。” 他们笑着闹在一起,和笑声一起回了教室。 期间,钟范忍不住的一直回头看成子建,想着自己动静这么大,怎么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希望成子建能来找自己说话,哪怕是没话找话莫名其妙地来关心一下自己的伤。 在某个瞬间,他们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再次相遇。 平静的,毫无波澜的。 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 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他将一切抛诸脑后,沉下心地上晚自习,做语文试卷的时候,提到了曹植的《洛神赋》。他不由得联想到了成子建,但历史上的子建,可与现代的恰恰相反。 意气风发,才华横溢,情感丰富。 对比起来成子建显得也太平平无奇了,到底是哪一点在吸引自己。 钟范看着试卷走神,不自觉地用铅笔在试卷上描了一遍成子建的名字,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疯魔了,又像是还没清醒,用橡皮擦掉的时候,非常细致地,又临摹了一遍。 没擦干净的,遗留下的痕迹,钟范也没有太在意,逆着光,能看见成子建名字凹下去的影子。 他甚至有些希望,成子建在不经意间看到。然后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这样他就能正大光明的问他那些问题了。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竟然想把这句和成子健打不到一点关系的词放在成子健身上。 这是形容甄宓的吧,甄宓会是洛神吗? 奇怪的想法冒出,快失去做语文试卷的耐心了。 好想去找成子建问个清楚。那该问什么问题,你为什么把我当陌生人对待,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事实是,很难问出口。这种矛盾感把钟范折磨的烦躁,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违反纪律下座位直接去找成子建的想法。 自己又能在哪里找到成子建呢。 钟范抬头,在第一组搜寻着成子建的身影,在一片低压的白色校服中,第一排靠门的位置格外突出。那个座位依旧空荡荡。 他自言自语的呢喃着,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做试卷做试卷... 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不熟悉的普通朋友,甚至在钟范的臆想当中,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第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同学。 钟范希望自己现在能把不干净的想法全部排空,放下心来做语文试卷,可是看着曹植的名字,却忘记了思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连组织语言都成为一种困难。 真像是疯魔了。 第3章 下次见吗 又过去一阵子,十二月初,钟范日常在天台抽烟的时候,再次偶遇成子建。 那天和往日的相见不同,没有火烧云,没有太阳,是一片看不见边的阴云,暗沉沉,灰蒙蒙,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下雨,乌云在天边早已蓄势待发。 钟范靠在天台的护栏边吸烟,吐出的烟雾在空中盘旋一会儿又很快消散,在这烟雾缭绕之际,他透过白烟看到了成子建。 成子建今天穿的是厚浅杏色卫衣,身体看起来比以前健康了不少。 钟范表现的没有自己想象的惊喜,就好像以前十分渴望再次偶遇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只是站在原地多吸了两口烟,让尼古丁平复着莫名加速的心跳。 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成子建此刻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吸烟时迷茫而颓废的双眼。 成子建如往常一样,没有主动打招呼,安静的依着护栏边坐下,不在意地上的灰尘会不会弄脏裤腿,闭着眼睛发呆,就像在假寐一样。钟范低头看他。 盯着那些藏在黑发间的细小闪光。他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些冰冷的金属,想知道它们贴着皮肤时是什么温度。 他知道这很荒唐,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 于是钟范问他,“你睡了吗?” 钟范当然知道他没睡,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应该没睡。”成子建依然闭着眼,回答道。 “那就是没睡,”钟范和他一样蹲在地上,侧头看着他的耳朵,“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说。” “我想摸摸你的耳骨钉。”话一出口钟范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 “这确实很冒昧。”成子建睁开了眼睛,却直视前方,“你好像对我的钉子很感兴趣。” “也没有很感兴趣吧。”钟范笑笑,“第一次见一个人拿这么多钉子的。” “很奇怪吗?” “并不是,”钟范停顿了一下,烟快燃到尾巴,随手将他按灭在地上,“相反,我觉得还挺酷。” 成子建转过头来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 “你上次在这里和我说话,就跟小猫一样,那声音弱的我都快听不清了。”钟范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情景,又想起了那个打火机,“你上次为什么要送我一个打火机?” 成子建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又开始盯着某一处沉默,“原因不重要。” “那你又为什么总是把我当陌生人对待。”钟范质问他。 “这也不重要。”成子建的声音又变回了和上次一样轻,想要随时消散在风里。 事实上,在成子建的世界里,大多数事情都不重要。生命是悬在蛛丝上的露水,人际关系是超市货架上的临期商品,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游戏。 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快速结束这场游戏。 “成子建,你真的,好奇怪。” “我当然知道。”成子建点点头,耳骨上的亮光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为什么总喜欢来天台?” “你不也是?” “我来天台是因为...想抽烟。”钟范有些心虚,他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的不正当。 “我的理由不重要。”很显然,成子建不想和这个并不熟悉的同学透露半点自己的信息。 钟范终于闭嘴了,他发现他和成子建真的一点都聊不来,他在口袋里摸烟,想趁着方才的味道没有散去,再接着一根。 很不幸的,连烟盒都没有摸到。钟范低低的暗骂了一声,旋即转头问成子建有没有烟。 答案很意外。 “没有。”成子建语调轻轻的,但却冷。 一个随身携带打火机的人,竟然会没有烟! 成子建说完,怕钟范不信似的,又补充道,“我不吸烟。” 钟范蹲在这里也不知道干什么,想要起身,却被成子建挽留,“再坐一会吧。” “我虽然没有烟,但有耳机,你听吗?”成子建自顾自地跟他说。 成子建从左耳摘下了一只蓝牙耳机,向钟范递过去,钟范只迟疑了一会儿就接下了,他竟然才发现成子建从始至终耳朵上都带着耳机。 “你还敢带手机啊?”钟范把耳机带上,听着像是重金属,耳机上还残留着成子建的体温。 对方没有说话,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mp3,朝钟范晃了晃,钟范再一次注意到了成子建手腕上的割痕,即使是残影,也能让人发现伤口很深。 钟范还是没有提起,其实他不太敢提起,他害怕与成子建之间的尴尬。 旁边闭着眼睛养神的成子建,耳机里却放着激烈的音乐,密集的鼓点,痛彻心扉的嘶吼。 “什么歌?”钟范试探地问他,他不想得到和刚才一样的回答,他不想听到那三个字。 不重要。 “All that Remains的Six。”成子建依旧闭着眼睛,说的漫不经心。 “嗯?”钟范发出了疑问。 “手伸出来。”成子建轻轻地说,声音轻到几乎是用气音。 钟范照做,把手伸到成子建身前,顺从的摊开,成子建睁开了眼,将身体侧向钟范那边,低头用手指在钟范手心写下三个字母。 Six。 六。 手心里片刻的冰凉转瞬即逝,那几秒的靠近,让钟范产生了几分紧张感。 “Six?”钟范将手里的字母读出了声。 成子建点头,并补充道:“我喜欢的歌。”又问钟范,“会很吵吗?” “有点。”钟范诚实地说。 “哈哈哈,再等一会。”成子建笑了,说话都变成了柔柔地细语,“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儿吧...” 歌声依旧吵闹,却在某句歌词的尾音停了,那几秒钟的安静,让钟范误以为歌曲结束,他看向成子建,下意识想摘下耳机,却在抬手的瞬间对上了成子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天色中,就像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成子建在看着他笑。 只是停顿片刻,曲调渐渐柔和,反倒有些小清新的味道,钟范觉得这一段很像成子建,是清晨迷蒙的雾,又像雨中自由的风。 “我最喜欢这段,1分36秒。”成子建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醉,偏过头,继续闭目养神。 “很好听。”钟范顺着他说。 “没耐心的人可没有耳福。” 钟范觉得成子建在内涵自己,听前面片段的时候,他也产生了想摘掉耳机的想法,但某种奇怪的执念让他坚持戴着这个正在播放死亡金属的耳机。 在不觉间,这首歌彻底走到了尾声,停了,钟范反倒有些怀念方才的吵闹,竟忘了摘耳机,盯着成子建出了神。 成子建也没有摘耳机,他不自觉的哼着他喜欢的那部分的调调,混着鼻腔音,特别小声,但还是被钟范听到了。钟范也想跟着哼,结果发现自己不会,就静静的听着他哼。 他觉得成子建不是奇怪,而是特别。 性格时冷漠时随和,以至于总给他一种为人很好接触的幻象,他太想了解这个人了,可对方却像雾一样,像风一样,看不清,抓不住。 哪怕他们只有几面之缘。 如果不是成子建,他从未想过死亡重金属核里会藏着这样的段落。 蓄谋已久的雨终于落下,有几滴掉到钟范的鼻间,他摸了摸鼻头的湿润,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他们都默契的起身,钟范将左耳的耳机摘下,还给成子建,和他说,歌很好听,谢谢。 “为什么说谢谢?”成子建问他。 “你原可以不在意我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成子建说了一样的话。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想得起来,而且还能说出口。 “哈,是我分享欲过剩了。”成子建把耳机收回耳机壳,“下次见。” 下次见吗? 钟范有些期待成子建给他留的这个念想。 当天晚上,钟范久违的失眠了。 脑子里很乱,分不清是在想做不出的题目,还是成子建的那个眼神。 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微的裂缝,它像一道闪电,从墙角劈向中央,又突兀地断在半途。他翻了个身,被单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在大脑里数星星数蝴蝶数羊,耳朵闷在被子里,试图隔开外界嘈杂的纷扰,可呼吸声、心跳声穿过枕头进入耳朵还是吵的他自己睡不着。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得像灌了铅,可大脑却像被谁按下了加速键,思绪纷乱地闪回。 在时间的催促下,他的眼皮最终还是合上了,扑进了梦境的海洋。 梦里他回到了学校,坐在课桌前,环境不是办公室,而是一个看不到边的白色密室,面前的是一沓一沓做不完的试卷,一群仪容仪表标准的学生将他围住,也不说话,一脸阴沉的看着他,四周都是黑白色调的,画面像年代久远的老式电视机。 他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麻木的写着答题卡,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看不清答题卡上写的是什么,模糊不清。他挣扎,想要说话,想要用力看楚答题卡上的字,但是很难做到。 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从人群中心走出,整齐的校服,带着钉子,格格不入,唯一一个有活人色彩的,是这个空间中唯一的一抹颜色。 这具身体终于动了,抬头看向了那个人。 成子建。 第4章 你很不自在 成子建表情很奇怪,看起来真诚的假笑。 他走到钟范面前,把他面前的试卷剥开,伏下身,按住他写试卷的手,手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是眼睛在传递自己手被拉着的信息。他看着成子建拉着自己的手。 摸向眉钉。 “眉钉是凉的吗?”他听见了成子建的声音,像失去灵魂的机械混着人工智能的声音。 指尖触上眉钉的那刻,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准确来说是没有感觉,钟范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可百般挣扎都醒不来,动不了更说不了话。 成子建见他没有回答,伸出舌头,又将他的手引向舌钉。钟范眼睁睁的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此刻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那他表情一定是狰狞且不敢置信的。 奇怪的是,这次有触感,凉凉的,没有人体的温度,硬硬的,尖锐的金属刺着他的手指,完全挣脱不开。 “钟范,还要尝尝味道吗?” 这句话刚说完,钟范就惊醒了,睁着眼,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眼皮上,左手碰着床头柜角,木质的凉意与梦境完美重合。 这个奇怪的梦让他背上爬满了冷汗,躺了几分钟都没缓过来,实在太吓人了,手写跟山一样多试卷还被一个同学...冒犯?这种事情哪样拎出来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把他吓得半死。 他不自觉地伸出刚才在梦里触过钉子的手,用食指摩挲着下唇,那个在梦境中触碰过的位置。 真是见鬼了... 钟范把脸埋进掌心用力搓了搓,试图搓掉那个荒诞梦境带来的粘腻感。 冷水扑在脸上时,他盯着洗漱镜里挂着水珠的自己。黑眼圈很重,像被人揍了两拳。最近月考压力太大才会做这种怪梦,他对自己说。 胡乱抹了把脸,他抓着书包来到了学校。 天气阴沉,风暧昧地贴上钟范的脸颊,温柔地吹着,好像在暗示刚刚做的那个梦。 钟范故作镇定的爬楼,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能在楼梯口遇到成子建,又矛盾地觉得遇到人家尴尬。 还是想遇到成子建吧。 那能说什么呢。 就这样想着,他已经到了班门口,钟范从正门进去,眼睛乱看,却在经过第一排时怔住了。 他和成子建对上了眼。 成子建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羽绒服,里面搭了一件卡其色高领毛衣,当时他正转着笔看向窗外,左耳新换的金色耳钉在晨光里亮得刺眼,突然转头,视线相撞的瞬间,钟范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呆呆的站在教室门口。 “嗨,”钟范尴尬地笑笑,冲他打招呼,“早上好。” “嗯,早上好。”成子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钟范就这么杵在门口,站在人流中间。他又想到了方才的那个梦,眉钉的位置与梦里重合。 为把方才和成子建问好的这件事情显得不那么刻意,他每路过一个人的身边,不管熟与不熟,就打一个招呼,说声早上好,看着别人跟吃了屎一样奇怪的表情,钟范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早上好。” “早、早上好...” “早...” 每一声问候都比前一次更僵硬,收到的回应也从困惑的点头发展到看神经病般的眼神。 真的太尴尬了。 他路过徐南青身边时,对方估计早料到了他会说什么,提前止住了钟范的话头。 “你今天早上吃错药了?”徐南青语气有些惊异,“还是鬼上身了?” 钟范不知道该怎么回,随便寻了一个由头,“今天想到一个有礼貌的好学生。” 其实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他总不能和徐南青说是因为和成子建打了个招呼就想和全班同学都打一遍招呼吧。 “你看我像信的样子吗?” “不像。” 钟范借着早自习的理由躲避了徐南青探究的目光,十分不自在的过完了一个早读。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见到成子建,就会变得很嘴笨。 钟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当他第三次偷偷抬头时,正好撞上成子建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方没有躲闪,反而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真诚的假笑。 课间操时钟范特意站到了队伍最边缘。成子建在他旁边队列里,金色的耳钉随着转头动作时隐时现。当广播操做到体转运动时,他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对方嘴角翘起的弧度让他想起梦里那句“还要尝尝味道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是在看自己吗? “你最近怎么怪怪的? ”午饭时好友徐南青往他餐盘里夹了块排骨,“早上你成子建说了几句话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钟范的筷子在米饭里戳出几个小坑: “做了个关于他的梦。” 徐南青眼睛瞬间亮起来,“春梦?” “是噩梦!”钟范涨红了脸,“梦里他强迫我摸他那些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徐南青已经笑得把可乐喷了出来。 “没必要吧,钟范。”徐南青用手背擦了擦嘴。 “我也觉得。”钟范说,“可我现在一看到他就跟疯了一样。” “哪种疯?” “我也很难说清楚。” 放学后的值日安排给了钟范致命一击。值日表上”成子建"三个字像诅咒般钉在那里,而对方已经拿着拖把站在教室后排冲他微笑。 钟范死死攥着抹布,突然意识到这整天里,无论他如何躲避,总会以各种方式与成子建产生交集,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把他们往一起推。 “你擦那边。”成子建用拖把杆指了指讲台。 他的声音比梦里真实许多,柔柔的,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点带着命令的强硬。 钟范如蒙大赦般冲向讲台,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成子建不知何时绕到了他前面,正俯身整理讲台上的粉笔盒,他把袖口挽到了胳膊上,方便干活。从这个角度,他这次清晰地看到了成子建手腕上的伤痕。 似乎早就结了痂,黑红黑红的,很深。 “你怎么了?”钟范有点好奇的问他。 成子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摆弄粉笔盒,“什么?” “你手腕上的伤。” “于你而言,这不重要。”成子建回的很冷漠,语气却还是那般的轻。 潜台词不就是,不关你事。 钟范向成子建靠近,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和梦里被引导着触摸舌钉时一模一样,钟范捉住了成子建的手腕,避开了伤疤,他莫名很不喜欢方才边界清晰的相处方式,他想要再靠近一点成子建,哪怕只有一点点。 成子建看向钟范,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头,轻轻的挣脱开了钟范,很明显,他不喜欢这样动手动脚。 “你的伤囗...”话还没说完,就被成子建打断。深红色的粉笔灰在空气里弥漫,弄脏了成子建的羽绒服,他随便拍了拍,又把袖口放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小心弄伤的,不要再提了。” 成子建总是这样,总可以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冷漠的话。如同婴儿用奶瓶喝奶却发现里面装的是硫酸。 怎么会是不小心弄的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钟范这样想。 钟范往转身时撞翻了水桶。脏水漫过他的球鞋,成子建却突然大笑起来,耳钉在夕阳里晃成一道银线。他弯腰帮忙扶桶时,发梢扫过钟范的手背,那触感让钟范想起梦里触碰眉钉时的冰凉。 成子建没有再关注他这边的情况,一心整理讲台,直到月亮慢慢取代了太阳,暮色来临。 钟范早就干完了自己该干的活,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上晚自习,现在回家肯定也来不及了,想着在外面随便对付几口,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跟成子建打个招呼再走。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决定默不作声偷偷走掉。在他开门的时候,成子建叫住了他。 “钟范,我感觉你今天都很不自在。”成子建说的很慢,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有吗?” 确实有。 “嗯。”成子建点点头。 空气沉默了半晌,成子建说:“我感觉你好像很不会聊天。” “有吗?”钟范无法否认,因为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他其实不是和成子建聊天会沉默,他和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的,钟范属于行动派,也不能说是情商不高吧,只是单纯不太擅长表达。 “嗯。”成子建还是点点头。 “有点晚了呢。” “要一起吃晚饭吗?”成子建抛出问题时,正用指甲刮擦讲台上的涂鸦。他们站的并不算近,月光冷冷的照在成子建身上,似乎让他多了些神圣感。 钟范还没有思考,直接应下了,甚至忘记了要和母亲打一声招呼。 校门外的小面馆蒸汽氤氲,成子建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这家店好吃吗?我没来过。”钟范环顾了四周,环境很普通,胜在干净,零零散散坐了几个高中生。 “不知道。”他脱掉羽绒服搭在椅背上,简单扫了一眼菜单,就冲着后厨的方向喊,“老板,两碗牛肉面。” 老板隔着透明帘子应了一声好。 钟范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牛肉面的? 第5章 会等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牛肉面?”钟范问。 “随便点的。”平淡得像一碗白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成子建撇过头去看着后厨,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 在面馆昏黄的灯光下,他愈发觉得成子建这张脸真是好看。像缠满兰花藤蔓,被簇拥着生长,又像坠满珠钗宝饰,有很难引人介意的疏离感,想要触碰怕被锐器割伤,想要离开又被芳香吸引,不断沉沦、溺亡,在贪婪与逃离的边界反复横跳。 异于旁人的白净。 可是成子建就是这样让人迷茫啊。 钟范脑子里有一个词,粉雕玉啄。 不能这么形容吧,似乎是形容女生的。 钟范就这样盯着成子建发呆,可能对方也察觉到了这道炽热的目光,成子建忽然转头,竟然没有躲避,而是像以前一样直直的对上了钟范的眼睛。他们谁都没有从对方的视线中离开。 隔着面馆氤氲的雾气,钟范甚至能看清成子建眼白里的红血丝、略微起皮的嘴唇。钟范想知道成子建现在在想什么,他还有些不舍得眨眼,怕错过成子建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成子建当然不会让钟范知道自己跳的极快的心跳,他尽力控制快要错乱的呼吸,大脑很少如这个时候一样一片空白。他也想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忘记看了多久,面被端上来,打断了他们,他们同时移开了目光。 “吃吧。”成子建自顾自的拿起了一次性筷子,慢慢地拆着。 钟范则是随手拿了另外一边的公筷,他感受到了自己手心微微出的汗,对方才的事,隐约意犹未尽。他看到对面的成子建还抽了张纸垫在桌子上,细心的把牛肉面上的葱花挑出去。他还觉得成子建的耳朵好像红了。 “刚刚忘记叫他不要放葱花了?”钟范问他。 成子建依旧低着头,轻轻的点了点。 葱花在纸面上越积越多,形成一个小小的岛屿。成子建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面。慢慢的入口,再慢慢的咀嚼,和一旁狼吞虎咽的钟范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吃的好慢。”钟范咽下一口面,“要这样,等晚自习上课了你都吃不完。” “那等你吃完,我就不吃了。”成子建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吃的很快吗? 好可惜钟范没有察觉到。 钟范刚吃完面,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整上晚自习,来电显示是钟范的母亲,大大的“妈妈”两个字占据了屏幕,心猛地一沉,钟范示意成子建继续吃,自己出去先接个电话。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站起身,推开面馆那扇沾满油污的玻璃门。 钟范的妈妈叫李淑华,在国企上班,稳定,但工资不高,婚姻状态是丧偶,对待孩子和对待下属一样严格。 小面馆内开了暖气,刚出去就被冷风扑了一脸,钟范打了个寒颤,有不好的预感,他接起电话,刚点开就是母亲冷漠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嗯...”钟范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面很安静,好像在等他回答,“不好意思忘记给您报备了,我刚吃完。” “我要的是原因。”那声音透过冰冷的听筒传来,不是询问,是审判。 “太晚了...来不及回家。”钟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语气里也有几分怯弱。 “现在回家。”李淑华说。 “我要上晚自习了...” “回家!”声音尖锐,语气也不再平静,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钟范也很无奈,他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他喜欢文科却因为母亲一句“学文科没出路”而被逼着去选了理,喜欢弹吉他却因为李淑华一句“钢琴更高雅”被拉着学了钢琴,美其名曰害怕钟范学坏而选择让他走读。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声,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空洞。 钟范站在餐馆外吹了一会儿冷风,他觉得这个时候手上适合夹一根烟,摸了摸上衣口袋,只摸出来了个银色打火机,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第一次从成子建手里接过时,对方指尖的微温。 他回头,发现玻璃门内的成子建还在安静的吃面,似乎并没有关注自己这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内心很不想成子建见识到自己的狼狈。 推开玻璃门,暖气夹杂着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刺骨的寒冷。他走回座位,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粗鲁的镇定。 “吃饱了吗?”钟范抢先一步开口,却发现成子建的面几乎没有动过。 “嗯。”成子建放下筷子,又抽了张纸擦嘴。 “那个...”钟范目光落到了地下,“我妈让我回家...” “不是要上晚自习吗?”成子建斜眼睛看着钟范。 “我家不算远。” “好,要我陪你去吗?” “什么?”钟范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我、陪你去吗?”成子建着重了前两个字,把刚刚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这次钟范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都有些怀疑老板是不是在牛肉面里下了毒,想了一会,还是拜托成子建待会儿在楼下等自己。 钟范离开面馆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付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我们是不是没有付钱?”钟范侧头问成子建。 “你出去打电话的时候我付了。”成子建没有管他,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哦,那下次我请你。”钟范追上他。 又是下次。 钟范感觉成子建现在心情好像很好,至少比平时的会更好。就像一只平时高冷的孔雀换了新羽毛。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钟范家楼下。是一栋看起来特别新的居民楼,在四周建筑里是最高的,钟范刷了门禁卡,带着忐忑的心走了进去,隔着玻璃门,他问成子建。 “会等我吗?”钟范问的认真。 “也许吧。”成子建回的随便。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话。 钟范家在三楼,楼层并不算高,但钟范觉得上楼梯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脚步声重且清晰,没有把灯喊亮,满脑子都是见到李淑华该如何组织语言,又有点担心成子建久等,他开始后悔叫成子建在楼下等自己,但是又害怕把他请进家,会伤及无辜。 开门的时候,心脏比刚刚跳的还更快,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见到上帝了。 啪哒。 声控灯亮了,门开了。 门外的光线被照进了屋内,客厅只开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李淑华就端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背脊挺直,像一尊精心雕琢的、没有温度的石膏像。 她穿着整套的工作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庄严肃穆。 钟范的心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像个被押上刑场的囚徒,低着头,动作僵硬地脱掉鞋子,换上冰冷的拖鞋。 “坐。” 不是邀请,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