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相见》 第1章 公交车站 深冬的南城，白日里最后一点暖意也吞噬殆尽。 沈彦紧了紧校服外套，呼出的气息在昏黄路灯下凝成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课桌收拾得只剩一片空旷的冷寂，他拎起书包甩上肩头，径直走出教室。空旷的走廊回荡着他独自一人的脚步声。 踏出校门，寒风立刻迎面扑来，卷起地上的细雪碎屑。 路灯投下的光晕在薄雪覆盖的路面上显得格外孤寂。沈彦埋头赶路，可那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紧紧粘在他的后背上。 并非单纯来自南城冷冽的冬风，更像是某种带着温度的目光，驱之不散。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空旷的巷子，声音不高却异常笃定地抛出一句：“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短暂的死寂后，墙根阴影里终于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凌曜慢腾腾地挪了出来，脸上堆着夸张又心虚的笑：“啊哈哈，不愧是大学霸，这都能察觉出来…”他搓着手，试图驱散寒意，也掩饰那份被戳穿的尴尬。 沈彦脚下未停，依旧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来干什么？我记得你家不往这边走。” “我……”凌曜被问得一噎，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也是来坐公交的！” 沈彦倏地停步，转身，目光直直落在凌曜脸上。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那双眼睛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深邃。 “这里只有一个公交车线路，”他一字一顿，“还与你家的方向相反……” 凌曜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瞬间冻僵，只剩下挠头这一个尴尬的动作，嘴里发出几声干巴巴的“嘿嘿”。 沈彦重新迈开步子，不再看他，只留下一个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要想一起走就过来，不要扭扭捏捏的。” 凌曜眼睛一亮，立刻小跑着追了上去。 他凑近，带着点讨好和纯粹的好奇：“嘿嘿，沈大学霸，你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怎么发现我的呀？我明明藏得挺好啊。” 一股并不陌生的汗味随着凌曜的靠近瞬间浓烈起来。 沈彦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半步，眉头拧紧，毫不客气：“你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汗水味，我从大老远就能闻到。”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回家好好洗个澡，要不然街坊领居得投诉你家有人泡发了。” “沈大学霸还是那么嘴毒。”凌曜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小声嘟囔，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校服袖子。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了一小段。 沈彦侧目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家伙，最终还是没忍住，旧话重提：“所以，你到底来这干嘛？这方向跟你家八竿子打不着北。” 凌曜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又浮起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手臂极其自然地就要往沈彦肩膀上搭：“当然是保护我们沈大学霸咯！你看这天色，黑得跟墨一样，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歹徒跳出来，伤着我们宝贵的年级第一怎么办？我……” 话没说完，沈彦迅速抬手，“啪”地一下拍开了那只试图搭过来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 他停下脚步，路灯的光晕恰好将他清冷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疏离： “不要随便碰我。”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俩，很熟吗？” 凌曜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被敲碎的冰面一样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点茫然和显而易见的委屈。 他慢慢收回手，手指无措地绞着书包带子，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极轻的一声：“哦……” 那声音很低，低的能让风压过头。沈彦不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凌曜默默跟在后面一步之遥的地方，心里的小人懊恼地直跳脚：沈彦这块冰，怎么捂都捂不化啊…… “还有，”走在前面的沈彦再次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你上课的时候不看黑板，老盯着我看什么？还看得津津有味。” 他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着一种远超年龄的无奈：“凌曜，你的学习已经够差了，再这么搞下去……” 沈彦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上。 昏黄的光晕下，站牌孤零零地立着。 “我到了。”他转过身，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你可以走了。” 凌曜这才抬起头，茫然四顾。 他下意识地望向沈彦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捕捉一丝别样的情绪。 挽留？温和？哪怕是一丁点的不耐也好。 然而并没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里面只有一片平静无波的催促：任务结束，请尽快离场。 凌曜的心像被那平静的目光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酸涩。 他努力扯开一个笑容，试图显得轻松自然：“行，那沈大学霸路上小心点。”说完，他像完成最后一道指令的机器人，迈开步子，朝着与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扎实，刻意维持着一种“我确实顺路”的假象，哪怕这伪装在沈彦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拙劣而徒劳。 他走出十几米，在下一个巷口的阴影处悄然停住，转身回望。 公交车恰好进站。沈彦清瘦的身影利落地登车，车门在他身后“嗤”的一声关闭。 隔着蒙了层薄雾的车窗，凌曜看不清沈彦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靠窗的位置坐定。 就在公交车缓缓启动的瞬间，凌曜仿佛看见那个模糊的轮廓微微侧了侧脸，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风很大，一切声音都被搅碎，但是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或者说，他愿意相信他听到了。 那一定是“明日见”。 一种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刚才的酸涩和委屈。 他猛地从巷口的阴影里跳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朝着那辆已经加速驶离的公交车用力挥舞着手臂，对着渐行渐远的尾灯大声呼喊，声音在空旷寒冷的街头显得格外清亮，甚至带上了一丝不管不顾的傻气： “沈彦！明日见！” 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只留下两道淡淡的光痕和空气中尾气的味道。凌曜高举的手臂慢慢垂落下来，脸上那傻乎乎的笑容却一点也没收敛，反而更深地漾开，带着点得逞的小得意。 他深吸了一口冬日凛冽的空气，转过身，踏上了那条真正通往自己家的路。 风依旧刮得紧，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公交车消失的街角，那里早已空空荡荡，只有路灯投下的光晕。 “明天……还要更小心一点才行。”他小声嘀咕着，把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揣进校服口袋，脚步却莫名地轻快起来。 第2章 英语课上的眼神 冬日的晨光吝啬地穿过教室高大的窗户。 沈彦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为寒风所动的青竹。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一本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册上快速演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嘈杂。 然而，在这份专注形成的无形屏障之外，一道灼热的目光已经粘在他身上很久了。 凌曜坐在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位置。他单手撑着下巴，下巴都快杵到摊开的英语课本上了，书页上那些蝌蚪似的字母他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上。沈彦微微低头时，后颈会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他思考难题时，无意识地会用笔尾轻轻点着下唇；偶尔窗外一阵冷风卷过，他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会被拂动一下…… “真好看…”凌曜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在打转。 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完全没留意自己这副样子有多痴迷。 时间在凌曜的“专注欣赏”中溜走。讲台上，英语老师正讲到语法难点，声音平稳。 “……所以，这里的非限制性定语从句，which指代的是前面整个主句的内容，而非某个单独的名词，大家理解了吗？”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下面。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演算的沈彦，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不是看黑板，也不是看老师。 他直接侧过脸，那双清冷的眸子，精准无比地穿过不算远的距离，直直地撞上了凌曜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凌曜脑子里“嗡”的一声。偷看被抓现行的巨大窘迫瞬间淹没了他。 他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低下头，差点把脸埋进课本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震得他自己耳膜发麻。 脸颊更是火烧火燎，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特别红。 “完了完了完了！”凌曜在心里哀嚎，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随着沈彦这一眼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果然，沈彦并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就那样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凌曜，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笑意，只有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问：“看够了吗？”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英语老师也停下了讲解，有些疑惑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对凌曜来说都是公开处刑。他能感觉到同桌投来的好奇目光，能听到后排有人在小声嘀咕。 “咳。”沈彦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自己的习题册，声音属实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凌曜耳朵里，带着一种冰泉流过鹅卵石的质感：“凌曜。” “在！”凌曜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引得更多人侧目。 沈彦没回头，只是用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附近，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的好坏：“黑板在前面，不在我脸上。你的眼睛，”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凌曜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哄笑声，几个平时就爱看热闹的男生更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我…我没有！”凌曜急得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地辩解，“我就是……就是看你……看你笔记记得特别好！对！想学习一下你怎么记笔记的！”他胡乱地指着沈彦桌上那本摊开的物理习题册。 这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哦？”沈彦终于微微侧过身，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带着点玩味侧影，“看我的物理笔记，学习记英语笔记的方法？” “噗——哈哈哈哈！”这一次，哄笑声更大了，彻底打破了教室的安静。英语老师皱着眉头敲了敲讲台：“都安静！凌曜，坐下去！注意力集中一点！” 凌曜臊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蔫头耷脑地坐了下来，恨不得把脸贴在桌面上降温。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调侃的男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后几排都听见，从凌曜斜后方响起： “喂，凌曜，你这‘学习’方式挺别致啊？” 说话的是刘萧，凌曜的死党之一，此刻正咧着嘴，毫不掩饰脸上的促狭笑容：“盯人家沈大学霸盯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这儿搞‘盯梢’呢？啧啧，痴汉行为啊这是！” “痴汉”两个字像两把小锤子，精准地砸在凌曜脆弱的神经上。 “刘萧！你闭嘴！”凌曜猛地扭过头，又羞又恼地低吼，脸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谁痴汉了！你懂个屁！” “我懂不懂屁不知道，”刘萧耸耸肩，笑得更加欠揍，故意模仿着凌曜刚才结巴的样子，“‘看你笔记记得好’？哎哟喂，这借口找的，我牙都酸掉了。沈学霸的笔记是镶金边了还是能发光啊？值得你盯半节课眼都几乎不眨一下？” 周围的窃笑声更响了。连前排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抿着嘴偷笑。 “你！”凌曜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了刘萧一眼，心里把他骂了八百遍。这损友，关键时刻净添乱！ 沈彦似乎对身后的闹剧充耳不闻，依旧专注于他的物理题。 只是在他重新低头落笔的瞬间，那微微抿紧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平直的弧度。 “行了行了，”刘萧见好就收，看凌曜真的快炸毛了，才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开个玩笑嘛，脸皮这么薄干嘛？不过说真的，曜子，” 他凑近一点，语气里带上点兄弟间的调侃和认真，“你这司马昭之心，连路过的耗子都看出来了。收敛点，小心把冰疙瘩盯化了烫着你。” “滚蛋！”凌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本来就有点乱的发丝揉得更乱。 他泄愤似的拿起英语书，胡乱翻了两页，那些字母在眼前跳动，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沈彦刚才那眼神，刻在他脑海里。还有那句“眼睛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凌曜懊恼地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课桌上。完了，这下在沈彦心里，自己怕不是彻底坐实了“变态跟踪狂”加“上课走神花痴”的形象了。 他偷偷抬起一点眼皮，瞄向前方。 沈彦的背影依旧专注。阳光透过窗户，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题目。 “真好看…”凌曜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三个字。 可随即，沮丧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好看有什么用？沈彦的世界，和他凌曜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堵冰墙。他看得见他，却怎么也靠近不了，稍微凑近一点，就会被那寒气冻得一个哆嗦，或者像刚才那样，被对方一个眼神就钉死在原地。 “沈彦这块冰，到底要怎么才能捂热一点点啊……”凌曜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想着，刚才被刘萧调侃的羞恼退去，只剩下满满的委屈。 他只是想多看看他，离他近一点，这也有错吗？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 凌曜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 几乎是同时，他看到前排那个清瘦的身影利落地合上习题册，塞进书包，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沓。 沈彦大抵…不对，就是要走了。 凌曜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跟上去。可屁股刚离开椅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刚才课堂上那令人窒息的对视和刘萧那声刺耳的“痴汉”，动作顿时僵在半空。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沈彦已经背上书包，站起身，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脚步轻而稳，背脊挺直，像一棵雪松。 凌曜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胡乱地把桌上的英语书和几张卷子一股脑扫进书包里。 “喂，还愣着干嘛？吃饭去啊！都快饿死了！”刘萧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一只胳膊大大咧咧地搭上凌曜的肩膀，差点把他压得一歪，“食堂去晚了，糖醋排骨可就没了！” 君平伊也收拾好了书包，安静地站在刘萧旁边。 他个子比刘萧稍矮一些，气质温和，戴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凌曜那张写满懊恼和沮丧的脸，又看了一眼沈彦空荡荡的座位，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嘴角似乎有丝了然的笑意。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凌曜没好气地甩开刘萧的胳膊，把书包甩到肩上，“刚才课堂上拆我台拆得挺欢啊？” “哎呀，那不是活跃一下课堂气氛嘛！”刘萧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脖子往外拖，“再说了，哥们儿这不是给你敲敲警钟嘛？追冰山也得讲究策略，你这直勾勾的盯梢法，太原始了，容易适得其反！走走走，边吃边给你传授点经验！”他朝君平伊使了个眼色。 君平伊无奈地笑了笑，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奔向食堂的学生，喧闹的人声瞬间将人包裹。 凌曜被刘萧半拖半拽地走着，心不在焉。他忍不住回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潮，试图搜寻那个清冷的背影，但哪里还有沈彦的影子。 “别看了，早没影了。”刘萧用力拍了他后背一巴掌，“我说你至于吗？不就一学霸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学霸……呃，好像也是不太好找。”他卡壳了一下，自己先乐了。 君平伊走在旁边，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点洞察：“他刚才，其实没真生气。” “啊？”凌曜猛地扭头看向君平伊。 君平伊点点头：“沈彦那种性格，真觉得被冒犯或者厌烦了，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更不会开口点破。他刚才……”他斟酌了一下，推了下眼镜，“更像是一种提醒。” “提醒？提醒什么？”凌曜一头雾水。 “提醒你的‘行为’啊。”刘萧抢着说，“人家学霸多敏锐啊！你天天跟个小尾巴似的，上课还偷瞄，他能不知道？今天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小子，我看到你了，悠着点。” 凌曜的心又沉了一下：“那他是不是……更烦我了？” “烦不烦不知道，”刘萧耸耸肩，“不过看他那反应，至少证明一件事——你成功引起沈学霸的注意了嘛！虽然是反面教材式的注意。”他故意挤眉弄眼。 “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凌曜气得又想踹他。 君平伊笑了笑，没再深入分析。 三人随着人流涌向食堂方向，凌曜沉默地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彦最后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那句“眼睛是不是放错地方了”，还有刘萧那句“痴汉”，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烦人的念头甩出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凌曜暗自咬牙。沈彦越是这样冷淡，他就越是想靠近。 那堵冰墙，他非得给它凿开个缝不可。 “刘萧说得对，得换个策略……可什么策略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喂，又发什么呆？快走啊！”刘萧在前面催促。 凌曜抬起头，看着食堂门口汹涌的人潮，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沈彦肯定也在食堂吃饭。他平时都和谁一起？好像总是独来独往，或者偶尔和那个学习委员吴昕冉讨论题目？对，吴昕冉！” “刘萧！”凌曜一把拉住正要往里冲的刘萧，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沮丧，“帮我个忙！” “干嘛？”刘萧被他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莫名其妙。 凌曜凑近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兴奋和紧张：“待会儿进去，帮我看看沈彦坐哪儿！然后……然后我们坐过去！” 第3章 午餐的‘偶遇\’ “不是哥们，你脑袋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了？连吃饭都要找他去！”刘萧嗓门本来就大，这一嗓子吼出来，引得周围几个刚冲进食堂的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凌曜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他用力拽着刘萧的胳膊，防止这家伙真的一头扎进人堆里找排骨去了。 “你小声点！帮不帮？一句话！” 刘萧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表情像生吞了只苍蝇。 “帮帮帮！我真是欠你的！”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先说好啊，哥们儿只负责侦察敌情，坐过去这种上赶着找不自在的事儿，你自己干！我可不想被冻成冰雕子！” 君平伊在一旁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凌曜那张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食堂汹涌的人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刘萧的话语。 他太了解凌曜了，这股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成交！”凌曜立刻松开他，还狗腿地拍了拍刘萧的后背，“快，侦察兵！目标沈彦！方位食堂内部！GO！” “Go你个头！”刘萧骂骂咧咧，但还是仗着身高优势，伸长脖子，像个人形雷达一样在攒动的人头里扫描起来。 食堂里人声鼎沸，各种饭菜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喧闹得让人脑仁疼。 凌曜屏住呼吸，踮着脚，视线跟着刘萧的扫描方向紧张地移动，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生怕刘萧来一句“没找着”，那刚刚鼓起的勇气又要泄掉大半。 “啧，搁那儿！”刘萧忽然眼睛一亮，朝着食堂靠窗的一个角落努了努嘴，“看见没？窗边，柱子后面那个双人座。对面就是吴昕冉。” 凌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脏猛地一跳。 食堂靠窗的位置光线很好。沈彦果然坐在那里，背对着大部分喧闹的人群，面前放着一个简单的餐盘。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学习委员吴昕冉，女生扎着清爽的马尾，正微笑着说着什么。沈彦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才点一下头，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看见了吧？人家有伴儿呢！”刘萧用手肘捅了捅凌曜，一脸“看吧我就说”的表情。 “吴昕冉哎，人家那才是正经讨论学习的。你过去算怎么回事？当电灯泡都嫌瓦数太高！” 君平伊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况，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也觉得凌曜这个时机选得不太好。 但凌曜的视线已经完全黏在了那个清冷的背影上。他就想离他近点，哪怕只是吃顿饭。 “有伴怎么了？食堂又不是他家开的。谁规定只能跟一个人吃饭了？”凌曜梗着脖子，强行给自己打气，“再说了，吴昕冉在好！显得我们……我们就是正常同学交流！” “交流？”刘萧冷笑一声，指着凌曜的脸，“你脸上现在就差写着‘图谋不轨’四个大字了！还交流？我看你是想去表演单口相声吧？” “少废话！”凌曜脸一热，懒得再跟刘萧斗嘴。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刘萧和君平伊的肩膀：“兄弟们，考验友情的时刻到了！跟上！” 说完，他不再犹豫，拨开前面挡路的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靠窗的角落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那架势，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刘萧在后面痛苦地捂住了脸：“靠了，交友不慎啊……” 君平伊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跟了上去。 沈彦正用筷子夹起一块西兰花，动作斯文而专注。 对面的吴昕冉刚说到上周物理竞赛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的另一种解法，声音温和清晰。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伴随着一股风风火火的气息。沈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仿佛没有察觉。 倒是吴昕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嗨！这么巧啊沈大学霸！哎哟，吴学委也在啊！”凌曜咧开一个自认为阳光灿烂实则紧张到有点僵硬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一屁股就坐在了沈彦旁边的空位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沈彦的筷子尖在餐盘边缘轻轻磕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没有转头，只是眼睫微垂，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呃，凌曜同学？刘萧？君平伊？”吴昕冉看着这咋咋唬唬坐下来的三人组，尤其是挤在沈彦旁边的凌曜，一时有点懵。 “是啊是啊，太巧了！”凌曜仿佛没看到沈彦的冷淡，或者可以说是他刻意忽略了。 他一边把自己只有一份孤零零的白米饭和几片青菜叶子的餐盘放在桌上，一边热情洋溢地对着吴昕冉说：“我们仨刚进来，正好看到你们！这位置不错啊，靠窗，亮堂！是吧，沈彦？” 他还不忘cue一下旁边沉默的主角。 沈彦没理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 场面一度有点冷。刘萧坐在凌曜对面，正好对着沈彦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感觉压力山大，只能尴尬地朝吴昕冉笑了笑，埋头猛扒自己餐盘里的排骨，假装自己不存在。 君平伊则安静地坐在刘萧旁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沈彦和凌曜之间扫过。 “是…是挺亮堂的。”吴昕冉不愧是学委，心理素质实在过硬，很快的就调整过来，微笑着接了话，“凌曜同学，你们今天来得有点晚啊，糖醋排骨好像快没了。” 吴昕冉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啊？排骨没了？”凌曜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餐盘，又看看刘萧盘子里那几块诱人的排骨，顿时有点懊恼。 他刚才满脑子都是找沈彦，压根没注意打菜窗口。 刘萧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一边嚼着排骨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道：“可不是嘛！都怪曜子，非要在门口磨叽半天找人，结果排骨的影子都没了！我这还是手速快抢到的最后几块！” 刘萧故意把“找人”两个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地瞟了凌曜一眼。 凌曜在桌下狠狠踢了刘萧一脚，面上却努力维持着笑容：“咳，没事没事，青菜…青菜也挺好，健康！”他夹起一片蔫巴巴的青菜叶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空气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咀嚼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沈彦吃得依旧专注且安静，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三个大活人，而是三团空气。他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好看，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凌曜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沈彦离他这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垂着眼时那浓密的睫毛。 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这顿饭能把他憋死！ “呃…那个…”凌曜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今天…今天天气不错哈？”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毫无营养，甚至连垃圾都不如的开场白。 刘萧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翻了个白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神经。” 吴昕冉愣了一下，随即掩着嘴轻笑起来：“嗯，是挺好的，出了太阳，没那么冷了。” 沈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谈论天气这种人类社交基本礼仪与他无关。他夹起一块豆腐，动作流畅自然。 凌曜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目光转向沈彦餐盘里那份看起来同样清淡朴素的饭菜——一份米饭，一份清炒时蔬，一份豆腐，连点肉星子都少见。 “沈大学霸，”凌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你…你就吃这么点啊？能吃饱吗？学习那么费脑子，得吃点好的补补！”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把自己餐盘里仅有的几片青菜叶子中最大、看起来最绿的那一片，夹起来就往沈彦的餐盘里送，“来来来，别客气！我这个青菜看着还行！”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刘萧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嘴里的排骨都忘了嚼，瞪大眼睛看着凌曜这惊世骇俗的操作。君平伊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连好脾气的吴昕冉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沈彦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视线落在了自己餐盘边缘——那片被强行“赠送”过来的青菜叶子，孤零零地躺在洁白的米饭旁边，显得格外突兀。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凌曜举着筷子的手僵在那里，送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大写的尴尬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慌乱。他刚才……是不是又干了件蠢事？ 几秒钟后，沈彦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凌曜。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让凌曜瞬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 “不用。”沈彦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一块冰砸在玻璃上，清晰而冰冷。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低下头，用筷子尖极其精准地，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将那片青菜叶子，轻轻地拨到了餐盘最远的角落里，仿佛那是什么需要隔离的污染物。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噗……”刘萧实在没忍住，赶紧捂住嘴，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吴昕冉看着沈彦的动作，又看看凌曜瞬间涨红到脖子根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连忙开口打圆场：“凌曜同学也是关心你。不过沈彦好像……不太习惯别人夹菜。”她委婉地解释道。 君平伊则在心里默默给凌曜点了一排蜡。 这已经不是策略问题了，这是精准地在沈彦的雷区上带着墨镜蹦迪。 凌曜现在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讪讪地收回还举着的筷子，看着被沈彦嫌弃地拨到角落的青菜叶，心里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戳得千疮百孔。 他闷闷地低下头，用力扒拉着自己盘子里剩下的白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挫败感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噎得他喉咙发紧。 接下来的几分钟，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只有刘萧咀嚼排骨的咔嚓声，吴昕冉偶尔和沈彦低声讨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学习问题，以及君平伊安静吃饭的声音。 凌曜彻底成了背景板，缩在沈彦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把刘萧那句“脑袋有缺陷”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就在这时，刘萧大概是觉得气氛实在太沉重，也可能是排骨吃完了闲得慌，他敲了敲自己的餐盘，发出清脆的响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沈彦。 “我说，”刘萧一脸痛心疾首，开始了他最擅长的吐槽，“咱们学校食堂这水平，真是十年如一日，稳得一批！这排骨，齁咸！这青菜，蔫了吧唧！这豆腐，一股豆腥味儿！就这，还敢年年涨价？脸呢？良心呢？”他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对面吴昕冉的盘子里。 吴昕冉无奈地笑了笑：“还好吧，我觉得……豆腐还挺嫩的？” “嫩？”刘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盘子里剩下的半块豆腐，“吴学委，你这要求也太低了！这玩意儿，一无是处！我严重怀疑食堂采购是不是收了劣质豆制品厂的回扣！还有这米饭，硬的能当子弹使！” 他滔滔不绝地批判着，成功地将尴尬的焦点从凌曜身上转移到了食堂的“罪行”上。 凌曜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刘萧是在胡扯，但心里还是有点感激这损友关键时刻的插科打诨。 君平伊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沈彦几乎快吃完的餐盘，又看了看凌曜那几乎没怎么动的白饭，最后落在刘萧义愤填膺的脸上，淡淡地开口：“抱怨解决不了问题。要么向学生会生活部反映，要么……”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凌曜一眼：“下次学凌曜一样，只打白饭，省钱又省心。” “噗嗤！”吴昕冉这次是真被逗笑了。 凌曜：“……”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刘萧也被噎了一下，随即拍着桌子：“君平伊！你到底是哪边的！” 一直沉默吃饭的沈彦，此时也放下了筷子。 他的餐盘里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拨到角落的那片青菜叶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显得有些讽刺。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凌曜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他。 看到沈彦放下筷子，他知道这顿煎熬的“偶遇”午餐终于要结束了。 他莫名地有点失落，又有点要解放似的解脱。 沈彦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旁边的凌曜。他拿起自己的餐盘，站起身，对着吴昕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慢用。” 说完，他端着餐盘，径直朝着餐具回收处走去。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排队的人群中，没有一丝留恋。 凌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那片被沈彦拒绝的青菜叶，又看看沈彦餐盘里那片被遗弃在角落的青菜叶，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 “行了，别看了，魂儿都跟着飞了。”刘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凌曜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愣神，“人都走了，还演什么望夫石呢？赶紧吃饭！下午还有老王的数学课呢，你想站着听啊？” 凌曜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吴昕冉也吃完了，正微笑着看着他们。君平伊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餐盘，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样子。 “哦…哦。”凌曜胡乱地应着，端起餐盘，把剩下的白饭和那片孤零零的青菜叶囫囵吞了下去。 四人走到餐具回收处。凌曜看着沈彦那个早已被收走的餐盘位置，心里五味杂陈。第一次“制造”的近距离接触，以他单方面的狼狈和沈彦彻底的漠视告终。 “喂，我说曜子，”刘萧一边把餐盘里的残渣倒进泔水桶，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还在发呆的凌曜，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怎么样？近距离‘交流’的感觉如何？冰火两重天吧？哥们儿没说错吧？靠近冰山需谨慎，小心冻伤加内伤！” 凌曜把空餐盘重重地放进回收筐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看向食堂门口涌进来的一**学生，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沈彦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但他心里那股倔强劲儿，被刚才那盆冰水浇得不但没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揉了揉鼻子，甩开刘萧的胳膊，挺直了背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固执： “冻伤？内伤？那又怎样！他越这样，我越要靠近！我凌曜就不信这个邪了！” 第4章 篮球赛 “我靠，曜子，你没救了！彻底没得救了！”刘萧把空餐盘咣当一声怼进回收筐，一脸痛心疾首，仿佛看到自家养了十几年的二哈非要往仙人掌上扑。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还‘越这样越要靠近’？你当你是杨过跳崖练功呢？沈彦那块冰疙瘩，靠近的结果就是冻死你丫的！没看人家连你的青菜叶子都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君平伊慢悠悠地放好自己的餐盘，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根据现有行为模式分析，你的‘靠近’策略，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且副作用显著——包括但不限于公开处刑、自尊心受损，以及……”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凌曜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盘:“影响午餐摄入量。” “你们懂什么！” 凌曜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有点恼，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有点乱的头发：“这叫……这叫战略迂回！懂不懂？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我这是在用我的热情感化他！” “感化？”刘萧夸张地掏了掏耳朵，“我咋只看到冰山纹丝不动，你自个儿快被冻成冰雕了？还水滴石穿？我看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砸，纯属浪费食材！行了行了，别扯犊子了，下午体育课，篮球对抗，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你那感化大业？” 凌曜一愣，随即眼睛又亮了起来，心里想道：“对啊！体育课！沈彦也得上！他体育课一般干啥？”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两个损友。 刘萧翻了个白眼：“他？还能干啥？找个没人的角落，看书呗！或者绕着操场慢跑，跟个机器人似的，一圈，两圈，三圈……风雨无阻。篮球？你觉得他那小身板，像是能跟咱们这群糙老爷们儿在篮下肉搏的样子吗？” 君平伊补充道：“沈彦的体育课活动范围通常局限于操场跑道东侧第三棵梧桐树附近，活动内容以阅读或匀速慢跑为主，群体性对抗项目参与度为零。” 凌曜的兴奋劲儿被浇灭了大半，肩膀又塌了下来：“啊……就干看着啊？” “不然呢？”刘萧揽住他的脖子就往操场方向拖，“赶紧的！热身去！球场上见真章！把你这身傻劲儿用在抢篮板上，不比贴冰山冷屁股强？” 下午的体育课，天空难得放晴。男生们早已换好了运动服，在篮球场边吵吵嚷嚷地分队。 凌曜穿着红色的背心，一边心不在焉地拍着球，一边伸长脖子，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操场的各个角落。 刘萧和君平伊穿着同队的蓝色背心，正在旁边做拉伸。 “别找了，在那儿呢。”君平伊用下巴点了点操场跑道靠近围墙的那一侧。 凌曜立刻望过去。 果然，在距离喧嚣的篮球场外，靠近围墙边的梧桐树下，沈彦安静地坐在一张有些掉漆的绿色长椅上。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运动服，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锁骨位置，腿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深色的封面，看不清是什么。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一点眉眼，整个人沉浸在书页的世界里。 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啧，看看人家这境界，”刘萧也看到了，啧啧两声，“闹中取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曜子，死心吧，篮球场的热闹，入不了学霸的法眼。” 凌曜没理会刘萧的调侃，目光紧紧锁在沈彦身上。 那专注的侧脸，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翻动书页时骨节分明的手指……都让他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 体育老师一声尖锐的哨响。 凌曜作为队里的主力小前锋，平时打球向来以爆发力强著称。可今天，他的魂儿仿佛丢了一半在围墙边的长椅上。 开局跳球，他本该冲抢篮板，脚步却莫名迟滞了半拍，眼睁睁看着球被对方中锋拨走。 “凌曜！醒醒！抢板啊！”刘萧在篮下急得大吼。 “哦…哦！”凌曜猛地回神，赶紧回防。 对方组织进攻，球在外线传导。凌曜本该盯防对方的分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围墙边。 沈彦似乎翻过了一页书，阳光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像镀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真好看……” “曜子，看人，你盯的人空了。”君平伊冷静的提醒声传来，手扶着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凌曜一惊，慌忙转头，只见他负责盯防的对手已经趁机溜到了底角空位，接球，起跳，出手！动作一气呵成！ “唰！” 篮球空心入网，三分有效， “漂亮！”对方球员欢呼击掌。 “凌曜！你隔这梦游呢！”刘萧气得直跺脚，冲过来就给了凌曜后背一巴掌，“眼睛长屁股上了？看谁呢看！” 凌曜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羞恼，一半是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我的！”他赶紧举手认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球场。 比赛继续，凌曜努力集中精神，抢断，快攻，上篮得分。动作流畅，引得场边观战的几个女生小声欢呼。 他喘着粗气，抹了把汗，下意识地又往围墙边瞥了一眼。 沈彦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头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个精彩的进球和场边的喧嚣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一股莫名的失落夹杂着不甘涌上凌曜心头。 “我就这么……不值得他看一眼吗？” 接下来的几分钟，凌曜的状态时好时坏。 抢断时依旧凶猛，突破时依旧犀利，但只要球不在他手上，或者攻防转换的间隙，他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蓝队，注意回防！速度！”体育老师在场边吹着哨子提醒。 对方抓住蓝队一次传球失误，迅速发动快攻。凌曜作为离己方篮筐最近的球员，本该第一时间退守篮下卡位。 可他刚转身，眼角的余光又习惯性地捕捉到了围墙边的身影—— 沈彦似乎合上了书，微微仰起头，看着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间透出的天空，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 凌曜的脚步慢了半拍，没能及时卡住最好的防守位置。对方持球队员一个变向加速，直冲篮下。 凌曜反应过来，咬着牙奋力回追，从斜后方起跳试图封盖。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猛烈地撞在一起。凌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传来，重心瞬间丢失。 他像一只被狠狠拍落的鸟，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 “啊！”场边响起女生的惊呼。 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凌曜蜷缩在地上，疼得倒抽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曜子！” “凌曜！” 刘萧和君平伊立刻冲了过来。刘萧一把将压在凌曜身上的对方球员推开，动作粗暴：“操！你他妈眼瞎啊！会不会打球？撞人这么狠？” 他冲着对方怒吼，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撞倒凌曜的男生也摔得不轻，揉着肩膀爬起来，一脸委屈和火气：“谁他妈撞谁啊？他斜后方冲过来盖帽，自己没站稳！关我屁事！” “你妈的，你再给我说一遍！”刘萧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君平伊一把拉住。 “先看凌曜。”君平伊的声音依旧冷静，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凌曜的情况。 凌曜疼得龇牙咧嘴，右手手肘外侧擦破了一大片皮，血珠正慢慢渗出来，混着地上的灰尘，看着有点吓人。 左膝盖的裤子上也磨破了一个洞，估计也擦伤了。 “嘶……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凌曜吸着冷气，想撑着坐起来，手肘一用力，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别乱动！”君平伊按住他，皱着眉检查他的关节，“手肘能动吗？感觉骨头有没有事？” “骨头……应该没事……”凌曜试着动了动手腕和手指，除了擦伤的地方疼，关节活动还算正常，就是火辣辣的。 “操！破皮了！流血了！”刘萧看到凌曜手肘上那片刺眼的伤口，心疼得不行，扭头对着那个撞人的男生又是一通吼，“看看！看看！都因为你！打球不长眼啊？” “刘萧！注意一下言语！”体育老师快步跑了过来，严厉地喝止了眼看要升级的冲突。 “怎么回事？都冷静点！”他蹲下看了看凌曜的伤势，“怎么样？能动吗？” “老师，我没事，就一点点的擦伤。”凌曜忍着疼说，不想把事情闹大。 “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体育老师当机立断，又看向那个撞人的男生，“你也去！看看有没有伤到！” 体育老师接着对君平伊说，“君平伊，你扶凌曜过去。” “好。”君平伊点头，小心地搀扶起凌曜。刘萧还想说什么，被体育老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忿忿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嘴里还低声骂骂咧咧：“妈的，打球不长眼的东西……” 凌曜被君平伊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方向走。每走一步，膝盖和手肘的伤口都牵扯着疼，让他忍不住抽气。 经过围墙边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忍着疼也要扭头看向那张绿色长椅。 沈彦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书合拢拿在手里。 他并没有走近球场，只是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静静地望着这边混乱的中心——凌曜摔倒的地方。 阳光有些晃眼，凌曜看不清沈彦脸上的具体表情。但他似乎看到沈彦的眉头皱了一下。 那皱起的弧度极其细微，快得像错觉，仿佛只是被过于强烈的阳光刺到了眼睛。 随即，他的目光在凌曜被血和灰弄脏的手肘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担忧的情绪流露出来。 然后，在凌曜充满痛楚和一丝隐秘期待的目光中，沈彦平静地移开了视线，转过身，拿着书，沿着围墙边的跑道，朝着远离篮球场和医务室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那背影，和中午在食堂时一样，没有一丝停留的迹象。 就像一阵风吹过，水面或许会有一丝涟漪出现，但风过之后，水面依旧平静无痕，有时候也许只会出现一丝的波纹，也有时候啥也不会发生。 沈彦就是那平静的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能真正激起。 凌曜的心，这一刻比手肘膝盖上的伤口加起来还要疼。并不是□□上的疼痛，而是心灵上的痛楚。 那点因为对方似乎皱眉而燃起的微弱火星，瞬间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连烟都没冒一缕。 巨大的失望和难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伤口的灼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狼狈的伤口，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看够了吗？”君平伊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洞察一切的了然。 他稳稳地扶着凌曜的胳膊，目光也扫过沈彦远去的背影。“刚才，你在看他。” 不是疑问，是陈述。 凌曜身体僵了一下，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伤口火辣辣地疼。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自导自演的joker。所有的努力和靠近，换来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彻底的漠视和疏离。 刘萧跟在旁边，还在为刚才的冲撞气呼呼的：“妈的，那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曜子你放心，这事儿没完！等会儿包扎完，看我不……” “行了，刘萧。”君平伊打断了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先去医务室。” 刘萧看了看凌曜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沈彦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后面的话一一咽了回去，只是烦躁地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 三人沉默地走向医务室。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凌曜的伤口在渗血，每一步都牵扯着疼痛，但这些都比不上沈彦那平静转身带来的打击。 第5章 借口 医务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校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老师，看到凌曜的伤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哎哟，怎么摔成这样？快坐下来。” 她动作麻利地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 消毒水沾上伤口的瞬间，凌曜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嘶——轻点轻点老师！”他龇牙咧嘴地叫唤。 “忍着点，不消毒干净容易感染。” 校医手下动作没停，语气却放软了些：“怎么搞的？打篮球撞的？” “嗯……”凌曜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提。 “打球这么拼命干嘛？看看这手肘，皮都蹭掉一大块，膝盖也是，裤子都破了。年轻人，玩也要注意安全啊……” 棉签划过伤口带来的刺痛一阵阵传来，凌曜咬着牙，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沈彦最后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还有那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动作。 刘萧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凌曜疼得直抽气的样子，又心疼又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再次开炮：“还不是因为某个冰疙瘩！要不是曜子打球时老往那边看，能分神被人撞成这样？结果呢？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靠了，越想越气！” 君平伊安静地站在旁边，推了推眼镜，没有附和刘萧，但目光落在凌曜失魂落魄的脸上。 校医没太听明白刘萧的抱怨，只当是小男生之间的意气之争，摇摇头，继续专注于包扎：“好了，手肘伤口深一点，这几天别沾水，勤换药。膝盖就是擦破点皮，问题不大。这几天剧烈运动先停停吧。” “好的，谢谢老师。”凌曜闷闷地道谢，看着自己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肘，心里的沮丧更浓郁了。 不仅靠近沈彦的计划彻底失败，还挂了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包扎好，离下午上课还有段时间。三人走出医务室，气氛有些沉闷。 “行了，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刘萧用力拍了拍凌曜没受伤的肩膀，“为个冰疙瘩，不值当！走，小卖部，哥请你喝冰可乐！透心凉，心飞扬！” 凌曜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但眼神依旧没什么光彩。 冰可乐？他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泡在冰窟窿里。 君平伊忽然开口道：“物理性靠近受阻，或许你可以考虑智力性接触。” 凌曜和刘萧同时一愣，看向他。 “什么玩意愣？”刘萧一脸懵。 君平伊的目光落在凌曜的书包上：“你的数学卷子，不是发了吗？” 凌曜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捂住了书包侧袋。 今天上午数学课确实发了上周的月考卷子，那惨不忍睹的“38”分，像一个巨大的耻辱烙印，他看都没敢仔细看就胡乱塞进了书包最深处。 “38分？”刘萧也想起来了，毫不留情地戳破，“靠，你不提我都忘了！曜子你那卷子，老王讲评的时候脸都是绿的！这分数，简直是给咱们班平均分拖后腿的罪魁祸首！” 凌曜的脸瞬间涨红了：“滚蛋！少提那破卷子！” “为什么不提？”君平伊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分析一道数学题，“沈彦是年级第一，数学尤其强项。而你，”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眼镜片看着凌曜，“有客观存在的短板。这难道不是一个天然的接触理由嘛？” 凌曜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猛地看向君平伊：“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沈彦……问问题？补习？” 君平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午后刺眼的光：“基于你目前数学成绩的客观现实，以及沈彦作为同班同学且学习优异的身份，向他请教难题，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比在食堂强行夹菜，或者在球场上因分神而受伤，成功率理论上要高的多的多。” “高很多？何止是高很多！”刘萧也回过味来，兴奋地一拍大腿，“这简直是天才的主意！学霸拒绝你送温暖，拒绝你看他，他还能拒绝你请教问题吗？传出去多影响他学霸的光辉形象啊！老王知道了都得夸他乐于助人！” 凌曜的心跳开始加速。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可是……”兴奋过后，一丝犹豫又爬上心头，“沈彦他……那么冷，那么不耐烦……他会答应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刘萧怂恿道，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总比你在那儿瞎琢磨强！拿着你那38分的卷子去！震撼他！让他看看什么叫‘可塑之才’！说不定学霸一看你这惨状，同情心一泛滥，就答应了呢？” “闭嘴！”凌曜没好气地瞪了刘萧一眼，但心里却有点被说动了。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总比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那张皱巴巴的卷子。耻辱吗？是有点。但此刻，这耻辱似乎变成了某种工具。 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 凌曜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收拾书包，也顾不上手肘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单肩背着书包，动作因为急切显得有些笨拙，目标明确地朝着沈彦平时离校的路线——那条通往公交站，需要穿过一条僻静小巷的路口跑去。 校园里充满了放学的喧嚣。他喘着粗气，在小巷入口处停下，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粗糙的墙壁，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张望着。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出汗。他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沈彦，那个……我数学卷子有几道题实在搞不懂，你能不能……指点一下？”不行，太生硬了。“沈大学霸，救命啊！老王说我这分数再不抢救就废了！帮帮忙呗？”好像又太夸张了…… 就在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沈彦背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书包，从教学楼的阴影里走出来，步调依旧是不紧不慢，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夕阳的余晖给他清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却丝毫融化不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朝着小巷这边走来，越来越近。 凌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在沈彦即将走过巷口的那一刹那，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沈彦！” “嘶——”他张开双臂，稳稳地挡在了沈彦面前。动作幅度有点大，牵扯到手肘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沈彦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拦路，那双眸子瞬间锁定了挡在面前的凌曜。 看清是凌曜后，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烦，快得如同错觉。随即，那丝情绪便被深潭般的平静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着凌曜，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又想干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巷口偶尔有放学的同学经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一眼，又匆匆离开。 凌曜被沈彦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刚才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台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呃……” 手肘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到那张38分的卷子，巨大的羞耻感猛地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站在这里自取其辱。 不行，不能退缩！ 凌曜在心里对自己狂吼。他猛地低下头，像鸵鸟埋沙一样，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起来，动作因为紧张和单手不便而显得格外笨拙。 书本、卷子、笔袋被胡乱地扯出来一些，又被他手忙脚乱地塞回去。 沈彦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笨拙地翻找，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耐心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终于，凌曜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张带着折痕的纸张。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将它抽了出来，也顾不上整理那些被带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地将那张皱巴巴的数学月考卷子，高高地举到了沈彦面前。 试卷上的38分，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清晰地印在卷首，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沈大学霸！”凌曜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甚至破了音，他努力挺直腰板，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沈彦的目光。 那目光，刺得他几乎想立刻逃走，但他还是硬撑着，脸颊因为羞耻和激动而涨得通红：“我…我数学卷子…有几道题…实在…实在搞不懂！你能不能…指点一下？” 他一口气说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举着卷子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手肘的伤口也因为这动作被牵扯得一阵钝痛。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彦。 沈彦的目光，终于从凌曜那张写满紧张和恳求的脸上，缓缓移向他高举的那张卷子。 当那个惨不忍睹的分数映入眼帘时，沈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惯常的平静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在那惨烈的分数上停留了足足两秒。那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震惊。 随即，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凌曜，那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依旧冰冷，但似乎又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未知生物样本。 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道：“你脑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符合他风格，也最伤人的那一句，“……被篮球砸坏了？” 第6章 图书馆 沈彦那冰冷淬着毒的话，精准扎进凌曜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脏。 巷口的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凌曜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随即又猛地涌上羞愤交加的潮红。 他举着卷子的手僵在半空，微微发颤，手肘的伤口因为这姿势牵扯着，钝痛感变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我……”他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发紧，想反驳，想辩解，想说自己打球分神不全是因为看他，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狼狈的哽咽。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又淋了雨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却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可怜。他猛地想把那丢人的卷子收回来藏到身后，动作又急又慌。 就在凌曜的手腕刚往回缩了一寸的瞬间，沈彦的目光却似乎在他那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肘上极快地扫过。 随即，沈彦的视线又落回那张被捏得发皱的卷子上。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就在凌曜以为对方会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彻底无视他，或者再吐出一句更刻薄的嘲讽时，沈彦却极其突兀地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冰泉质感，只是语速比平时似乎快了那么一丝丝，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不耐烦： “哪道题？” “……？”凌曜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坏了耳朵产生了幻听。沈彦……问他哪道题？ “他……他这是……答应了？” 凌曜嘴巴微张着，眼睛瞪得溜圆，完全忘记了反应。他维持着那个一手捂书包、一手举卷子的滑稽姿势，傻乎乎地看着沈彦。 沈彦的眉头蹙得更紧，耐心显然已经濒临告罄。他微微抬高了点音量，语气里的冰渣子更明显了：“问哪道题？还是你只是举着它欣赏分数？” “啊？题！题题题！”凌曜猛地回魂，手忙脚乱地把卷子重新举高，差点戳到沈彦的下巴。 他慌得手指都在抖，也顾不上什么策略和矜持了，目光在卷面上那些让他头皮发麻的符号和图形上慌乱地扫视着，最终胡乱地指向一道他完全看不懂，但看起来图形最复杂的立体几何大题。 “这…这道！这道！完全没思路！”他声音发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沈彦的目光顺着他颤抖的手指落在题目上。他只看了一眼，甚至没超过三秒，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那道题简单得不值得浪费更多时间。 “图书馆。”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甚至没再看凌曜一眼，直接绕过他，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 “图…图书馆？”凌曜呆立在原地，看着沈彦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三个字。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烟花般猛地在他心口炸开。 沈彦答应了！虽然过程极其屈辱，虽然被骂脑子坏掉，但他居然真的答应了！去图书馆！ “YES!!!” 凌曜猛地一握拳，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傻到冒泡的巨大笑容。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在旁边响起。 凌曜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刘萧和君平伊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摸到了巷子拐角，正探着脑袋看戏。 刘萧一脸促狭，君平伊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凌曜脸又红了。 “废话！看你英勇就义……啊不，是看你求知若渴的感人场面呗！”刘萧笑嘻嘻地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凌曜的肩膀，“牛逼啊曜子！38分震撼全场，效果拔群！连冰山都扛不住你这核武器级别的杀伤力！走走走，图书馆走起！哥们儿给你当‘拉拉队’！”他作势要跟着。 “滚蛋！”凌曜没好气地推开他，脸上却抑制不住笑意，“谁要你当拉拉队，别捣乱！”他飞快地把卷子胡乱塞进书包。 也顾不上整理，拉链都没拉好，就急吼吼地朝着沈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连膝盖的疼痛都忘了。 学校图书馆位于一栋相对僻静的老楼里。傍晚时分，人已经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自习区埋头看书。 高大的书架投下深邃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沉静气味，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沈彦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一个双人位。他选了最里面的位置，背对着大部分自习区，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书，旁边放着他那个蓝色水杯。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落在他身上，给他清冷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凌曜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立刻引来几道不满的视线。 他赶紧放轻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狂跳的心脏，才小心翼翼地蹭到沈彦对面的座位，慢慢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沈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竞赛书的空白处快速演算着什么，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沙沙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题目。 凌曜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38分卷子，小心翼翼地抚平，推到桌子中间，又拿出笔和崭新的草稿本。 做完这一切，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沈彦，等待着“指点”的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彦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那张推到面前的、散发着“学渣气息”的卷子视若无睹。 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凌曜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沈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声音规律得像催眠曲，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如坐针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稿本的边缘。 “那个……”凌曜终于忍不住，用气音小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大学霸……卷子……” 沈彦的笔尖顿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凌曜脸上，随即又落到那张卷子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卷子的一角，像是捏着什么不洁之物，把它拖到自己面前。 他垂眸，目光在那道凌曜指出的立体几何题上停留了大约五秒钟。凌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沈彦拿起自己的笔，没有用凌曜准备的草稿本，而是直接将卷子翻到背面空白处。他下笔很快，笔迹却依旧清晰工整。 “辅助线。”沈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他头也没抬，只是在卷子背面空白处唰唰地画了一条清晰的虚线，连接了图形上的两个点。 “证垂直。”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又在旁边标注了一个直角符号。 凌曜赶紧伸长脖子去看，脑子却一片浆糊。 “辅助线？哪里？为什么连这里？垂直？谁跟谁垂直？”沈彦的步骤跳跃得像是省略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从起点跨到了终点。他看得一头雾水，眉头紧紧皱起，努力想跟上思路。 “然后呢？”凌曜小声追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茫然。 沈彦笔尖没停，在辅助线旁边飞快地写下一个简洁的向量表达式。“向量积为零。”他的解释依旧吝啬到极致，仿佛这几个字就足以解释一切。 凌曜盯着那个陌生的向量符号和后面那个“0”，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向量积？什么时候学的？！这跟垂直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像个迷失在数学丛林里的原始人，完全看不懂沈彦留下的高级路标。 “呃……向量积是……什么意思？”凌曜硬着头皮，声音更小了。他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简直蠢透了，尤其是在沈彦面前。 沈彦的笔尖再次顿住。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凌曜，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凌曜瞬间感觉自己被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愚蠢无所遁形。 “课本，第七章，第三节。”他说完，低下头，继续在卷子上写下一个新的公式，仿佛在凌曜身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凌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火烧火燎。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数学课本，心里哀嚎：完了完了，丢大人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在沈彦强大的学霸气场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找到课本第七章第三节，对着向量积的定义和性质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他偷偷抬眼看向沈彦。 沈彦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写着步骤。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思考的动作轻微颤动。 他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真好看啊……凌曜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沈彦专注的样子，比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更……更吸引人。 他完全忘记了眼前的题目，目光像被粘住了一样，贪婪地描绘着沈彦侧脸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抿着的、颜色偏淡的薄唇…… 就在凌曜看得入神的时候。 沈彦的笔尖停住了，那流畅的书写轨迹骤然凝固在纸面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凌曜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沈彦没有抬头。 他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凌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完了！又被抓包了！ 就在凌曜快要承受不住这死寂的压力，准备开口道歉或者直接落荒而逃时—— “嗡……嗡……” 凌曜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在极度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凌曜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捂口袋。他慌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跳动着“刘萧”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贱兮兮的狗头表情。 【刘萧：人呢？真被冰山拐去图书馆了？还活着不？需不需要哥带人冲进去营救？[坏笑][狗头]】 凌曜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做贼心虚般地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沈彦。 沈彦依旧没有抬头，但凌曜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细微地收紧了一下。 凌曜手肘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白天的狼狈，而此刻的心虚和难堪，比那伤口更让他如坐针毡。 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脸颊烫得惊人，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他不敢再看沈彦，也不敢回刘萧的消息，只能迅速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裤兜最深处，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定时炸弹。然后，他死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草稿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去。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着沈彦的下一步反应。 图书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头顶，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只能看到沈彦握笔的手停在纸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