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短命鬼共梦后,他成太子了?》 第1章 第一章 建元四十一年,冬。 “当朝五皇子及礼部尚书陈且微,他们勾结一党,捏造罪名陷害忠良,臣妇李令溱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惨死的一百三十七口平冤雪恨!” 宣德门外,李令溱身着孝衣双手击鼓,点点猩红顺着裙摆落下,在三寸白雪上开出朵朵红梅。 撕扯般的疼痛从小腹传来,那是被她摒弃的骨肉,司辰琰不配拥有她的孩子。 “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伸冤!”寒风卷着雪花肆虐,李令溱却如同没有知觉一般。 “侯夫人,你这样做,可是将你的名声跟侯府的脸面都毁于一旦了呀……” 有人迎着风雪出来,虽然知道这件事难以收场,还是想劝阻一二,这样哪怕五皇子日后过问,他也是拦了的。 雪花落在眼睫,李令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名声脸面?本就一文不值的东西,更何况她从未拥有过?她今日要的,是血债血偿! 八岁时,李家卷入了佑王谋逆案,除她之外,全家一百三十七口人下狱斩首,却独独留了她一个嫡出血脉被送到外祖家,不等她求作为当地知州的舅舅为自家伸冤,这样大的案子竟就结了,一百三十七口,血流遍野,舅舅陈且微,竟从此一路高升,调任回京。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扮演一个寄居外祖家却不自量力的白痴,整日与陈家嫡女争头花抢发簪,只要是陈佑宁有的她都要,因此成为女子眼中扮柔弱爱搬弄是非的小白莲,成为男子眼中性格怯懦的东施效颦,沦落为全京城的笑柄。 数十年如一日,陈家对她放松了警惕,却被向来偏爱她的外祖母看出端倪,打算将她送回青阳老家议亲,就在这个关头,司家小侯爷找到了她,言称她猜的不错,李家一案里有陈家跟五皇子的手笔,两人商定,司辰琰上门求娶,助她留在京城,她会在司辰琰找到五皇子一档的罪证后,敲登闻鼓告御状。 鲜血将裙摆与雪地连为一体,李令溱面色惨白如纸,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她终于来敲登闻鼓了,可与当初的约定没有关系。 当初的约定之后,李令溱一直等到花轿上门,等到陈佑宁被聘为五皇子嫡妃,等到舅舅升任礼部尚书,都没等来所谓的罪证,直到昨夜,她误入司辰琰书房,看到了被他珍藏于密室的陈佑宁画像和已经落灰的罪证,才知道司辰琰早已倒戈于五皇子。 司辰琰背叛了她。 李令溱对着画像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叫人熬了碗堕胎药。 李家的仇,她自己报。 “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伸冤!!”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李令溱置若恍闻,一遍又一遍地挥动双臂,直到一阵马蹄声踩着鼓点而来,有人拨开人群站到了她身后。 “司李氏,陛下宣你即刻觐见。” 尖细的嗓音响起后,立时便有人夺了李令溱手里的鼓锤。 “臣妇叩谢圣恩。” 李令溱转身,冲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内侍见状也不阻拦,只待她行完礼,才看下她身下被猩红的裙摆:“还能走吗?” 李令溱颔首,麻木了便不觉得疼了,好在内侍来时带了马车,倒让她缓和了不少。 殊不知她前脚离开后,后脚就有人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来人身下一软就跌到了身侧男子的怀中。 “殿下,她怎么敢的呀!这么多年来,我陈家未曾有一日亏待过她,甚至她跟我抢东西,祖母都是给她不给我,她怎能……怎能……” 陈佑宁摇摇欲坠,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还连累了殿下,不如、不如你把我休了吧!” “宁儿莫怕。”听到这话,五皇子紧拧的眉心缓和了些,他一手拦住怀中人的腰肢,抬眼看向城门,“司辰琰已经成事,今日便能抵京。” “可溱儿与他是夫妻,他怎会……”陈佑宁双眼含泪,好不可怜。 “宁儿聪慧,怎么就猜不到呢?”五皇子掩去眸中讽刺,挑唇一笑:“走吧,圣上面前,也不能尽听一人之言。”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李令溱缓缓跳下马车,每走一步,身后的雪地上便多一枚印着莲花的血色脚印。 金銮大殿,李令溱此时已然面如金纸,无须侍人提醒,她便双手呈着罪证跪了下去。 “当朝八皇子及礼部尚书陈且微勾结一党,捏造我父参与佑王谋逆案,害我李家一百三十七口人性命,证据在此,请圣上为臣妇做主,为我李家伸冤!” “陛下,五皇子与其正妃及司小侯爷求见。” 不等皇帝开口,有侍人进来通报。 “司李氏,外面站着的三人,分别是朕的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是你夫君。”皇帝虽老迈,气势仍在,他立于高堂上,目带审视,不怒自威。 “臣妇知道。”李令溱抬眸,浑然不惧。 “那你可知,若无实证,构陷皇子的罪名,足以叫你千刀万剐?” “证据确凿。”李令溱将本就举起的双手又往上抬了抬,“虽死不悔。” 老皇帝显然有些生气,大手一挥:“传!” 三道身影前后入殿,不用转身,李令溱就能感受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看着女人身下被血染红的裙摆,司辰琰心底发酸,这些证据确然属实,李家之事也确实出自陈家与五皇子之手,只是…… 他别开眼睛,拂衣下跪:“陛下明察,李氏对多年前的旧案执念太深已然疯魔。”说完,他从袖中拿出几只信封,双手禀上:“臣与李氏成婚后,不忍看她如此疯魔,遂私下调查了李家旧案……” 老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叫人呈上司辰琰手中的信封。 “李家参与佑王谋逆一暗,证据确凿……”司辰琰一字一顿:“罪无可恕。” “好一个罪无可恕!”李令溱挣扎着起身,双目赤红地看向皇帝:“陛下容……” “陛下!!八、八皇子银川遇刺,摔下悬崖,怀恩将军带人找到时,殿下已经、已经去了!” 一道身影猛地闯进大殿,打断了李令溱的话。 “你说什么!!”老皇帝睚眦欲裂,怒极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向自从进殿后便一言不发的五皇子,直直倒了下去。 场面瞬时大乱,李令溱拿着证据想要上前查看,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是司辰琰,他知道自己会医。 她回眸,抬手甩了一巴掌,目光冷然:“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 李家之事经不起细查,皇帝又偏爱八皇子,她如今敲登闻鼓告御状,一旦查实,五皇子便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只有毁了八皇子,让皇帝选无可选,他们才无后顾之忧。 李令溱声声泣血,看着五皇子有条不紊的安抚混乱,她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她这一生,自以为隐忍藏拙,徐徐图之,到头来却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溱儿,八皇子身死,大局已定,你听我的,等五皇子继位,定会为李家翻案,到那时,咱们就回青阳,守着岳父岳母好好过……” “都说吕奉先是三姓家奴,司辰琰,你算什么?”李令溱擦干脸上的泪,大笑着起身,忽而眼眸一转,拔下头上的金簪便向五皇子刺去。 许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她有殿前行刺的胆量,只有一直观察她的陈佑宁,在电光火石之间,挡在了五皇子身前,与之一同行动的,还有拔剑而出的司辰琰。 随着金簪刺入胸膛,倒下的却是李令溱,鲜血四溅沾染在她的惨白的脸上,发髻散乱犹如恶鬼。 “没、机会了……” 意识消散前,李令溱看到地最后一副画面,是陈佑宁半躺在五皇子怀中,笑的得意。 她赢了,陈家也赢了,李氏一门,生来便是她与父亲的踏脚石。 第2章 第二章 屋外风雪飘摇,屋内的炭盆也已经没了温度,稀疏点了两根红烛,除了床上似是被梦魇住的少女,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屋内冷如冰窖,床上的人却几乎被汗打湿,如同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闭着的双眼迅速滚动,而后咻地睁开,两行泪顺着眼睛流落。 眼前的环境过于陌生,直到濒死的心悸感被缓缓压下,李令溱才认出这个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闺房。 灯光昏暗,摆在床头的药碗冰凉却触手真实,不是在做梦。 李令溱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台前,稚嫩的脸庞被红烛照亮,双眼霎时通红,不是在做梦,她回来了,老天有眼,竟然叫她重生回了陈家还没进京的时候。 许是听到动静,有人推门进来,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后颇为不耐地道:“表小姐,已经三更了,您不睡我跟知冬还得睡呢。” “这药冷了,你再去给我热一热。” 看清楚来人,李令溱也冷了脸色,上一世,便是这两个丫鬟做了舅母杨氏的耳报神,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牢牢摁在后院,举步维艰。 “深更半夜的,厨房早就熄火了,表小姐好歹看在我伺候您的份儿上,大度些,别叫我冰天雪地地跑这一遭了。”知春打了个哈欠,倚在门上丝毫不动,她早就吃准了这位表小姐是个立不起来的,哪怕心里不高兴,也断不会去跟老夫人告状。 “李家死了一百三十七口,你可知我为何还活着?”李令溱有点冷,拿了斗篷披上,语气从容,仿佛死去的那些人与她无甚关系。 知春心间一沉,面色变了几变才勉强稳住声调:“做奴婢的,哪儿能知道主子的事情?” “那是因为,陈且微与上勾结,不惜舍了他亲妹妹的命,也要吞掉我李家的钱财,我能活着,倒不是他心善,只是他怕东窗事发,上头的人推他出去顶罪罢了。” 李令溱坐在床边,幽暗的眸色看的人心里止不住发寒,知春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忽地面色一白,顺着门框跪到了地上。 “今日我说的话,你大可回去禀告夫人,只是……”李令溱嘴角牵动,嗓音轻柔:“你不会天真以为,这院儿里的人,还能活吧?” 骤然得知这样的密辛,知春被吓的几乎六神无主,冷汗顺着鬓角留下,她松开了被咬出血痕的唇角:“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李令溱起身,缓步走到门边,细嫩的指尖捏住其下巴,迫使她跟自己对视:“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罢了,在眼里如同蝼蚁。” “难道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不知道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当然,若他心善,你那瘸腿的母亲和病弱的妹妹或许能活,不过……”李令溱轻啧:“没了你养着,怕是她们也撑不了几日就能去跟你团聚。” 身上被汗浸湿,寒风一吹,知春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她有点看不清这位表小姐的脸,却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滞涩。 “奴婢,此生唯您马首是瞻,粉身碎骨绝无怨言,只求您,给奴婢妹妹一条生路,她还小……”知春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眼泪与发丝黏腻在一起,语气决然到都没敢为自己的母亲求一求。 话音落下,知春却久久没等来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我只是一个命都被人攥在手里的孤女罢了,你竟能信我?” 知春明显愣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看到了那道瘦弱幼小的身影在冲自己招手,她闭上眼睛,如同下定了决心般,复又磕头道:“言说信与否太过单薄,奴婢只要……她活。” “好。” “在陈家进京之前,我会给你妹妹安排好去处。” 淡漠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如同天籁。 知春闻言,抬手抹了把泪后利落起身,竟是直接带入了新角色:“小姐且坐坐,等奴婢给您换完炭盆再就去热药。” 屋内陷入沉静,伴着屋外呼啸的寒风,李令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一世司辰琰收集到的罪证。 她的亲舅舅,竟然只是为了要用李家的钱财,换一个给贵妃和五皇子的投名状!李令溱攥紧胸前衣襟,痛的几乎喘不上气,父亲母亲每给陈家送去海一样的银子,竟养出了这么一家披着人皮的恶狼! 这一世,陈且微,陈佑宁,陈家的每一个她都不会放过,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有了炭盆,屋里总算暖和了一些,在知春的服侍下喝完药后,李令溱躺回了榻上,直到天色渐明也没睡着,倒不是不敢睡,而是一闭眼,临死前的画面及窒息感便会在黑暗中袭来。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李令溱盯着头顶的石青床幔看了许久,确定自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重生了后,才叫人来梳洗更衣。 “小姐,夫人院里的秋叶来了,说是叫您用完早饭后去给老夫人请安。”经过一夜难眠,知春反而转过了那道弯儿,府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所以之前那些与她交好的人,才会慢慢冷了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哪里是看不起她伺候表小姐没有前程,分明是都猜测到了这其中的弯绕,怕跟她扯上关系被牵连。 “不急着用早饭,请安回来再说。”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苦气的小脸,李令溱抿了抿唇角。 父亲母亲皆风华绝代,她自然样貌不俗,如今这样,只是日夜焦心积郁成疾所致,养养也就好了。 前世她在府里的名声就是这样一点点败坏的,杨氏跟府上的小姐公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只有她是用过早饭后才姗姗来迟,她若辩解一嘴,杨氏便有千百句等着她,最后落一个不敬不孝的名头。 她住的小院偏僻且没有粗使丫鬟,除了她的门庭外的雪能没过脚踝,别处的都早已清扫出供人行走的路了。 眼看鞋面被打湿,扶着她的知春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是夫人指派过来的,怎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意,主母发话,做下人的只有奉命行事。 李令溱猜的不错,即便她得到消息后立刻动身,还是慢了旁人一步,进屋时,不光后宅的女眷,就连陈家的嫡公子陈清阳都到了。 “请祖母安。”李令溱盈盈下拜,低头掩去眸底冷然。 “快起来,一路上过来冷不冷?”陈老夫人连忙叫起,目光却在她的裙摆处顿了顿,“好端端的,怎么弄湿了鞋袜?” 这次李令溱没有开口,杨氏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识相很满意,“想是那些洒扫的下人手脚慢,叫溱儿踩了雪过来,回头我便吩咐下去,叫他们以后先紧着溱儿的院子来。” “娇气。” 单独坐在一边的陈清阳冷哼,眼底尽是不喜,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眷,怎么偏她弄湿了鞋袜? “何必麻烦,指两个过去伺候就是了。”陈老夫人不以为意,敲定后便将此事揭过,转而道:“前些日子你回娘家,我跟你夫君商定了一件事。” 李令溱知道是什么事,前世也是在杨氏从娘家回来后,老夫人说了要做主将她许给陈清阳的事,前世她只觉得天塌了,以死明志,据不肯嫁,闹到最后连老夫人都冷了她,她用尽手段哄了许久才将关系缓和,却忘了有杨氏在,这门婚事肯定成不了。 杨氏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又怎会轻易让他娶一个‘罪人之女’自毁前程? 果然,陈老夫人的话一出,满堂皆惊。 “祖母!孙儿马上就要下场了,您叫我娶一个……”陈清阳整个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不要,祖母您休想乱点鸳鸯谱!” “就是呀母亲,阳儿这就要下场了,怎好在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呢?”杨氏眼珠飞快转动:“您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学子,就是因为耽误在了这件事上,才名落孙山,依我看,不如等等再议?” 陈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杨氏后一锤定音:“别的事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此事,你们说了不算,姝然去的早,溱儿嫁给清阳,也是替她母亲尽孝了。” 话音落下,不管众人神色如何,挥手叫散了。 出了宁安堂,陈清阳立马拉下了脸色:“母亲,我大好前途,怎么能娶一个罪人之女?” “我儿放心,为娘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不让你娶那个贱丫头。”杨氏眼眸微眯,谋划多年才解决了陈姝然,如今还想再往她眼前放个小的?门儿都没有! 第3章 第三章 入夜,屋内的灯叫人灭的只剩两盏,杨氏盘坐在榻上,满目幽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老爷,你是知道阳儿的,叫他娶一个罪人之女,岂非自毁青云路啊!” 每每想到这儿,杨氏都眼前发黑。 “这件事照母亲的意思来。”陈且微倚在小榻上,晦暗不明的眼底映照着微微闪烁的烛光。 “老爷!”杨氏咬牙。 陈且微忍不住皱眉,只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当年的事情太大,保不齐那头斩草除根,等咱们在京城扎住根,母亲百年后,寻个借口叫她病逝,去了这把柄。” 男人的嗓音无甚波澜,跟说明天晨起用什么菜一般,杨氏心中微寒,却也只有一瞬罢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不信陈且微敢对自己做什么。 “罢了,那丫头这两年也算听话,就随了母亲的意吧。”杨氏接着话锋一转:“就是委屈了我儿。” “届时你再选两个身世清白的放阳儿屋里,想必母亲那边也不会有意见。”陈且微摆摆手,不想再说了。 这厢夫妻二人吹了灯就寝一夜无话,那头儿李令溱也在白芷的催促下上了床榻,许是外头又起风雪的原因,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 翌日一早,杨氏就去了宁安堂,喜气洋洋地给老夫人见了个礼:“母亲,我回去后越想越合适,溱儿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乖巧孝顺,与其便宜给旁人,不如嫁回自己家,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才好呢。” 此话一出,连陈老夫人都侧目不已,本以为,以她这个儿媳妇的性子,此事必得磨上一两个月,没想到这才一宿过去,她就想通了。 思及此处,陈老夫人也不敢多说,生怕其改了心意:“正是这样,既然你决定了,就将此事操办起来吧。” “母亲,还有一事……”杨氏扭捏:“溱儿的嫁妆?” “此事不急,等溱儿及笄后,我自会为她打算。”陈老夫人沉眸,当初李家事发,且微去接人时带回来了一封姝然的绝笔信,上面提及了他们夫妇死前为溱儿做的打算,其中包括姝然的嫁妆及李家放在暗处的买卖,却没有点明这些家产的下落,在两个孩子的婚事敲定之前,她必得把这些东西的去向搞清楚。 与此同时,李令溱窝在小榻上,冲着指尖那枚红玉同心佩愣神。 这同心佩是她母亲的嫁妆,红玉难得,母亲却没有将另一半赠与父亲,而是送给了挚交好友崔夫人。 这件事,还是上辈子崔夫人逝世后,她跟那嫁到京城的崔家小姐闲聊时知道的,因此猜测,她母亲为她暗中留下的产业,被安置在了崔夫人手里。 只可惜故人已逝,她想求证也没了法子。 天色暗沉的可怕,隐有风雪欲来之意,李令溱紧了紧指尖,必得在陈家入京前,与崔夫人见上一面。 …… “宁儿,母亲呢?” 陈清阳从陈老夫人的宁安堂出来后,直奔主院而去,却没见到杨氏的身影,只有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在跟小丫鬟翻花绳。 陈佑宁微微抬眼:“哥哥这般急躁,被父亲看见了,少不了被责骂。” 陈清阳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大团火,再不发泄出来都要炸了,他双手叉腰,一脚将小榻前的秀墩提了出去。 “也不知道祖母说了什么,母亲竟然答应让我娶那个小贱人了!”他毫不隐藏,话里满是恶意。 陈佑宁收了花绳,挥退丫鬟后给自家兄长倒了杯茶,“一件小事,哪儿就值得哥哥这般烦恼了?” “若终身大事算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陈清阳喝了一口,被烫到嘴后直接将杯子掷了出去,没好气道:“要跳火坑的可是你哥哥我!” “前些时日我跟崔家姐姐遇见,听她说崔家夫人要做诗会,届时清阳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邀请。”陈佑宁也不恼,将摔在脚边的杯子踢开,嗓音温和:“哥哥有那么多至交好友,选个家世过得去,不给家里丢人的,到时候叫他们多喝两杯酒,好事不就成了?” 少女背光而立,窗外的光线将她额角的发丝都根根分明,唯独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半隐在暗处。 陈清阳没有说话,深深看了眼这位自从长大后,他再没认真打量过的妹妹。 许久后,他张了张嘴,嗓音滞涩:“就按你说的做。” …… 直到入夜,鹅毛般的雪花才终于落下,屋内炭火烧的很旺,几乎感觉不到寒气,李令溱梳洗完上榻,看着头顶淡青色的床帐,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平静过了,只是这一觉睡得,非但不平稳,还十分离奇。 青阳行宫,外面风雪依旧,殿内恍若初春。 氤氲的雾气自狻猊香炉冉冉冒出,平白泛着几分旖旎,谢云澹懒散地倚在贵妃榻上,去了腰封的墨色锦袍随意敞开着,宽大的袖子上用银线勾了几片竹叶,手里握的书卷半天也没见翻动一页,只盯着珠帘的方向,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等着什么到来。 约摸着一刻钟过去,珠帘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殿下。” 小太监提着食盒,笑着拨开珠帘请示:“昭阳公主着人送了甜汤,叫您喝了早点安歇。” 昭阳公主,与当今圣上的九皇子谢云澹一母同胞,七岁时被太后带去云南行宫,前些日子受召回京,路过青阳行宫时停了下来,一为歇脚,再就是看望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胞弟。 谢云澹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招了招手,叫人上前。 碧碗白羹,浮着一撮桂花,是他幼年时期的最爱,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不知过了多久,谢云澹轻叹一声,将羹端起,就在汤匙要碰到唇角时,一道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别喝。” 第4章 第四章 “别喝。” 李令溱终是没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入睡后会出现在谢云澹体内,甚至以为这只是她做的一场匪夷所思的梦,直到她嗅到从那羹中散发出的熟悉甜香。 她父亲是孟商在青阳的主事人,她曾在商会里闻到过这种香气,那是一种服用后使人致幻疯癫后死去的药。 李令溱不想多管闲事,但她不敢赌,不敢赌在谢云澹的身体里死后,自己会不会也跟着死去。 碧碗从指尖滑落,乳白色的汤羹撒了一地,甜香愈发扑鼻,谢云澹的视线从殿中缓缓扫过,除了他与这个小太监外再无旁人,可那道声音太过清晰,清晰到他现在似乎还能听到回响。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抬头就见自家殿下跟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下的汤羹。 “殿下?” 他不明所以,只能上前问问咋了,奈何自家殿下不说话。 于是小太监只能惊慌失措地瞎猜:“羹里有毒?” 谢云澹摇头。 小太监刚想松口气,便见自家殿下开了金口。 “把那个道士叫过来。” 小太监:“……?” 玻璃镜。 陈佑宁有块巴掌大的,宝贝到恨不能给它供起来了,现下……李令溱看着眼前这占了半面墙的玻璃镜,陷入了沉思,与其一起陷入沉思的,还有立在镜前的谢云澹。 镜子里的人身姿高挺俊美如旧,后方的盘龙金柱狻猊香炉也没什么异样…… 啧。 谢云澹垂眸,那有问题的就是他了。 李令溱的视线随着男人的动作翻转,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感受着似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谢云澹索性将整个人都摊在了贵妃榻上,“告诉那个算命的,不想死就跑快点。” 随着珠帘外有人应声退下,李令溱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我对你没有恶意。”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人还是懒懒地摊在榻上,只眉梢轻挑:“你是哪儿来的鬼魂野鬼,本殿下的身都敢沾?” “……” 李令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似乎也不着急,就这么一沉默,谢云澹口里那个算命的就到了。 来人身着道袍,肩上覆着一层薄雪,看着倒也仙气飘飘,若年纪再长个十岁二十岁,就有那隐世高人的味道了。 “不知殿下这么着急叫小道来,有何要事?”鹤鸣生胸口伏动,可见一路上是跑着来的,殿内甜香四溢,他却跟闻不到似的。 “来人,赐鸩酒。”谢云澹挥手,懒得多说。 “这羹中有毒,毒名仙人醉,从笑菇的汁液中淬炼提取而来,服用后可叫人陷入美梦成真的幻觉,癫狂致死……昭阳公主那儿的好东西不少啊。” 鹤鸣生弯身沾了些羹汤于鼻尖搓闻,神色语气不变,就跟发现皇室丑闻的另有其人似的。 “嗯?”谢云澹手指轻敲,示意他继续。 鹤鸣生眼珠一转,拉长音调:“哦……此毒无解。” 视线交错,谢云澹轻嗤:“空有其表,下去吧。” “小道告退。”鹤鸣生也不恼,拱手就要离去,只去前透过镜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殿下,世间因果循环,然天道不可悖逆。” 天道不可悖逆……鹤鸣生的话在耳边,李令溱亦是轻嗤,不尽力一试,又怎么不可? 甜汤凉透后就没什么气味了,即便如此,谢云澹还是叫人想办法将这汤弄回碗中,送还给昭阳公主。 “你既救了我,我便许你一诺,说吧,有何冤情,速速回禀。” 谢云澹眸光一转,看向墙镜。 这句话,如同重锤般一下一下敲在李令溱的心头,她在谢云澹体内,只能随着他的眼睛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她定下心神,两人的视线跨过明镜,遥遥相望。 “青阳李……” “殿下,方才忘说了,这毒无解,小道可医。” 李令溱刚刚开口,便被转道而回的人打断了,鹤鸣生笑眯眯地站在珠帘后,手中拂尘一扫,李令溱当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 再睁眼,李令溱看到的就是熟悉的淡青色床幔,腾然起身,胸腔猛烈跳动,不知是为刚才没说完的话感到遗憾,还是庆幸。 庆幸她没有轻易说出口,上一世,她已经尝到轻易相信他人的苦头了。 屋外的雪似乎已经停了,在雪地的映衬下,屋内即便不点灯也能看清东西。 李令溱下床倒了杯茶,缓解掉喉间干涩后才回想起一丝不对劲。 前世,九皇子便是殁在青阳的,对外宣称是恶疾,皇帝悲恸不已,亲临青阳,命三皇子五皇子为其扶棺,追封为秦王,全国挂白,若非他英年早逝,后面哪儿还容得五皇子八皇子蹦跶。 李令溱揉了揉眉心,想起那时皇帝为了这个儿子,杀得青阳血流成河人头滚滚,陈且微作为当地知州,更是大难临头,最后却不知为何,皇帝不光饶了他,还给他升了官,宣调回京。 看着脚边正旺的炭盆,她蓦地想起了那碗甜汤,霎时间汗毛倒立,冷汗频出……是昭阳公主。 炭盆发出噼啪轻响,李令溱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了起来,她救了本该死在青阳的谢云澹,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意如此? 李令溱心惊不已,有的人也没好过到哪里。 其实嘱咐人把汤送过去后,昭阳就后悔了,她攥紧拳头,精心养护的指甲刺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昭阳恨谢云澹,恨他跟母妃极其相似的眉眼,恨他同母妃如出一辙的性子,更恨他的出生,要了母妃的命。 凭什么母妃走了,他却能平安长大? 猩红顺着掌心流下,谢云犀闭了闭眼,其实从刚才开始,她心里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无所谓,做都做了,落子无悔。 这么多年,她几乎日日都在佛堂跪两个时辰,祈求母妃入梦,哪怕只叫她看一眼都不曾如愿,直到临近青阳,她梦到了母妃,她只记得母妃一如记忆中温柔美丽,将她揽在怀里,哄她去看看弟弟。 呵。 那就叫他去九泉之下,给母妃尽孝吧。 “把经手那碗羹汤的人都处理了。” 谢云澹立于案前,提笔疾书,身后跪着两道戴着面具的身影。 “是。” “再去……”谢云澹笔尖一顿,想起了那句未说完的话,“再去查一查青阳李姓的人家。” …… 晨起,李令溱没出屋门就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冷不丁的想起一件事,雪灾。 接连八日的大雪,不光毁了庄稼,还压垮了无数农户的房屋,粮食价格暴涨,虽然陈且微立刻开仓放粮,面对众多灾民却如杯水车薪,城内粮食见底,周边的城镇自顾不暇,朝廷也迟迟没有动作,眼看就要发展到人吃人的地步时,李令溱带上父亲留给她的信物,找上了孟商分会。 孟商分会新上任的主事曾受过她父亲救命之恩,见了玉佩后没多说,当晚便把粮食运到了陈家。 只是李令溱没想到,陈家得了粮食后,杨氏用一句体弱多病便将她锁在了后院,领着陈佑宁露面施粥,用她父亲的救命之恩,为陈佑宁博得了一个玉面菩萨的称号。 收回思绪,李令溱冷笑一声,叫了屋外的丫鬟,“去给夫人说一声,午后我想出府。” 前世陈佑宁借着这个玉面菩萨的名号在京城顺风顺水,她倒要看看,没了用她父亲救命之恩换下的粮食,这个玉面菩萨的名号她陈佑宁还保得住吗? 第5章 第五章 午后,李令溱刚换好衣服,就被从未踏足过这方小院的陈佑宁堵了下来。 “听说妹妹要出府,刚好,我约了兰家姐姐,不如你我一起?还能做个伴。”天气骤然回暖,陈佑宁连披风都没拿,只穿了件丁香色的小袄,胸前的八宝璎珞熠熠生辉。 李令溱没有拒绝,此时惹了她,只怕今日不能顺利出去,好在后院停了两辆马车,可见其只是有话想跟她说,并非真要同行。 马车吱悠悠的从后门转出,李令溱看向身侧之人:“表姐有话就说吧。” “我知你不是那蠢笨的,应该明白我母亲的意思。”陈佑宁收起了平时的温婉有礼,眉梢吊起:“兄长跟你不一样,他满怀抱负,以后要走科举的。” 李令溱抬眸,是一片清澈的笑意:“这话姐姐该去跟宁安堂说,如今能为我做主的,只有外祖母一个。” “后宅搓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了,祖母能护你到几时?”陈佑宁眉头微蹙,似乎真的在跟这位表妹掏心置腹,“若你听话,按我母亲的意思寻一户好人家安稳度日,陈家那时定会为你撑腰。” “崔家夫人要办诗会,给陈家也下了帖子,邀府上女眷去顽,届时少不了青年才俊,你不妨好好挑挑,若有中意的,母亲自会疼你。” 陈佑宁说完,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了一句,边说边打量她的穿着:“昭阳公主也会去,母亲不是给了你两匹云锦吗?到时穿好点,丢人是小,若惹公主不快,才是连累一家子人。” 李令溱心中一动:“昭阳公主也去?” “崔夫人的婆母未嫁时,与昭阳公主的母妃交情不菲,昭阳公主在青阳歇脚,崔家自然要叙一叙旧。”提起崔夫人,陈佑宁甚是尊敬,“据说昭阳公主去云南后,跟崔老夫人还常有书信往来呢。” “行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去逛吧,注意身份,别给家里丢人。”陈佑宁说完,叫人停下,不等李令溱落地站稳,马车就擦着她的身子疾驰而去,就跟生怕被别人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一样。 “小姐的裙子脏了。”知春上前将人扶住,弯腰擦了擦李令溱裙摆被溅上的泥点。 李令溱摆手,上了后面的马车后才缓缓回神,崔夫人的诗会,那人应当不去吧。 陈佑宁既然这样说了,定是拿准了主意要带自己赴宴……别的倒是不怕,只有……毕竟那人听过自己的声音。 “小姐要往哪儿去?”车夫隔着帘子询问。 “孟氏商行。” 到了地方后,李令溱赏了车夫五两银子。 “老奴谢小姐赏。”车夫接了银子笑的合不拢嘴,他儿媳前些时候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夫说亏了身子要多多进补,他正愁没钱买老母鸡呢。 “你们一起把车停后院,别叫旁人看见。” 说完,李令溱就进了孟氏商行,里面的陈设还跟以前一样,她甚至还能看到自己儿时跟父亲来玩,刻在货架上的痕迹。 “李小姐。”店里的伙计还是从前那些人,见了她就打招呼。 “我找张主事。”李令溱点点头,拿出怀里的玉佩。 伙计接过玉佩也不多问,没多会儿便拐了回来:“小的给您带路。” 二楼角落里的屋子,李令溱进去时,茶水都上好了。 “遇到了什么难处,直说即可。” 男子一身湛蓝长袍,在一堆账本中算盘打的飞快,李令溱甚至怀疑他看了那玉佩没有。 “我想让您帮我囤购一些粮食。”他既说了直言,李令溱也不跟藏着掖着:“够全城人吃三日即可。” 其实这次的雪灾并不严重,只是上一世因为受灾面积太广,前期大雪封路,雪化了后地面泥泞,运送粮食的车队走不快,才导致了那样的景象,她要的不多,只需坚持到朝廷的人马到来就好。 “……” 张临川闻言,缓缓抬起了埋在账本间的脑袋,露出一张如玉容颜。 他沉默了半晌,才忍不住叹气:“那枚玉佩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容貌是随了义父不假,绝世无双,可惜脑子不太灵光,是个傻的。 “粮食我出钱买。”李令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想解释。 “你哪儿来的钱?”张临川挑眉,说话十分不客气,“你若是想变卖你母亲生前托付给崔夫人的嫁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把嫁妆托付给了崔夫人?”李令溱心中诧异,这件事是她猜的,尚未证实,听这人的语气,笃定到像是知道点什么。 张临川眉梢高挑,也不隐瞒:“令尊出事前,将在暗处的资产托付给了我,你母亲将在暗中给你置办的嫁妆,交给了崔夫人,以防再有人出事,你无所依靠。” 听到父母生前为自己做的打算,李令溱鼻尖一酸,心中哀恸不已,她竟不知,父亲母亲在那般仓促的情况下,为她做了这么多打算。 “还有你父亲留的亲笔信,若你日后姻缘美满,就叫崔夫人把嫁妆交给你外祖母,安置在我这里的铺子田产每月所得的钱财,捐给寺庙道观,为你积攒福报。” 李令溱掐了下大腿,才勉强止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睛缓慢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不信鬼神之说,却不敢拿着她一双儿女的前程去赌。 夜色降临,李令溱服过药后,早早梳洗上了床榻,中途醒了好几次,都没有再入到那人体内。 晨起望着窗外已经化掉半数的雪,李令溱还在恍惚,甚至开始怀疑起了那夜的真实性。 一连两日她都没有出门,也没有做梦,直到第三日夜里,在她即将认定那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时,随着意识飘远,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从她耳边响了起来。 第6章 第六章 青阳行宫。 谢云澹看着头顶无风自动的风铃,眸色微沉。 “你是李观棋什么人。” 李令溱刚睁眼,就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声音,她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相信,一是她竟然又来了,二是那日她不过才说了三个字,对方竟就查到了她父亲的名字。 头顶风铃声清脆,李令溱思绪翻涌,片刻后定了心神。 “不敢欺瞒殿下,妾乃李观棋之妻。” 谢云澹神色不变,嗓音微寒:“本殿下已经查清,李观棋为反贼提供粮草,犯的乃是杀头死罪,诛连家人,陈氏,你死的不冤。” “妾不敢喊冤,只因死前被心头一抹疑虑所罩,这才无法投胎。” “因何疑虑?” “我朝律法,参与谋逆者株连九族,罪不容恕,佑王谋逆,相干一等皆是连坐,为何独我李家被赦,没有累及族亲?” 谢云澹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其中漏洞,只是卷宗已封,他便是想查,也得先回京城。 “妾窥探天机,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求殿下给我李家一个翻案的机会,为我夫君正名。” 谢云澹不由嗤笑:“区区孤魂野鬼,也敢窥探天机?” “三日后,会有一场连绵八日的大雪,酿成灾祸,妾恳请殿下,早做防范,庇佑青阳百姓。” 雪水顺着琉璃瓦落下,滴答声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雪灾的天象,谢云澹敲了敲案几,略显沉闷的响声从指尖发出,李令溱知他所想,连忙又道。 “殿下不必着急,待到那时,一切自有分晓。” …… “这雪接连下了几日,竟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知冬忧心忡忡地蹲在炭盆旁小声抱怨,她家的房子去年就该修了,一直没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这场大雪。 李令溱抱着手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密集到几乎看不清人的鹅毛大雪,心中一片平静,她昨日跟张临川通了信,在信上交代好了一切,这个情分用的是父亲的救命之恩,她不会再让陈佑宁占尽好处,自己也不会。 大雪下到第五日,陈老夫人叫了一众人去宁安堂,李令溱到的时候,陈且微竟然也在,加上前世今生,她已有许久没见过这位舅舅了。 陈家的人都生了副好皮囊,陈且微也不例外,他身形清瘦,无论站坐都如松如竹,尽管续了胡须也不难看出少年时的意气,很符合当下的文人风骨。 纵使心中恨得滴血,李令溱面上却分毫未漏,见过礼后便坐在了末尾的秀墩上。 “这场雪不光毁了庄稼还压塌了不少百姓的房屋,今晨下面乡县递来消息,难民已经聚集成灾了。”陈且微嗓音沙哑,眼下挂着两片乌青,显然一宿没睡。 陈老夫人稍作沉吟:“你打算如何?” “大雪覆盖面积太广,周遭州府自顾不暇,递给朝廷的折子迟迟没有批复,若再这样下去……”陈且微话音一顿,叹道:“只能开仓放粮。” 因为前年的一场水灾,导致这两年的收成都不好,若粮仓是满的,他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父亲,城外灾民汇聚,女儿想开粥棚。”陈佑宁如玉的面庞上忧思浮现,起身征求长辈的意见。 陈且微没说话,倒是陈老夫人长叹一声佛偈:“宁儿心怀大善。” “行事周全些,别叫饿急眼的人近身。”陈且微也点了点头,此事若办好了,或许能在调任前收到一把万民伞,说句难听的,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溱儿妹妹可要一同前去?”陈佑宁目光一转,看向身后。 不待李令溱开口,杨氏便抢先道:“溱儿丫头身子还没养好,施粥一事过于操劳,若有心,每日来给我跟宁儿送顿饭,也算出力了。” 李令溱如同听不懂般,起身谢了舅母关心,倒是陈老夫人眯了眯眼,唇角牵动却是没说出口。 杨氏说做就做,夜里便让人放出了消息,第二日天不亮,就带着换上布衣的陈佑宁出城施粥。 大雪没有片刻停歇,纵使前世已经见过一回,李令溱心中还是敬畏不已,古往今来天灾难防,怕是过不了多久,老皇帝就要下罪己诏了。 “给厨房的二狗塞了两钱银子他才说,送去的饭食跟往常一样,天儿冷,夫人还叫人给大小姐加了参汤呢。”知春掀开厚重的门帘,带进来的风都是冷冽的。 虽然夫人跟大小姐亲自去施粥济民,几个时辰的忙碌下来,饭食自然马虎不得,虽然不知道小姐叫她去打听这些事做什么,知春还是蹲到炭盆前搓了搓手,等着小姐的下一步吩咐。 不过李令溱听完只点了点头,浑不在意般窝在小榻上,握着书卷十分悠然,她打小畏寒,那玉面菩萨的美名她不想要,这么冷的天自然也不想出门。 只是人家把戏台子都搭好了,没有唱戏的角儿怎能行? 马车上,陈佑宁眉头紧皱,不知是嫌弃身上的布衣,还是担忧已经见底的粮米,“知道城门施粥,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了,早知如此,昨日就该省着些用。” 杨氏掀开帘子看了眼,漫天雪地里黑黢黢的全是挤在一起取暖的人,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担忧道:“你父亲已经着人送来了不少米,不过也只够一顿用的了。” “不行!”陈佑宁咬牙,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开这个粥棚,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然道:“那就一顿分作三顿用。” 天灾当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挑嘴,再不济,还有孟氏商行呢,祖母不是说,他们欠了陈家恩情? 若换做平常,她这样想倒也没错,但若是有了对照组…… 李令溱看着脚下的食盒,缓缓勾起唇角,不出意外的话,张临川那边也该动起来了。 城墙外,杨氏母女站在大棚下,一人面前一口须得三人合力才能搅动的大锅,但跟汇聚在一起的灾民比起来,却显得十分渺小。 马车沿着城根缓缓行驶,还未停下就已经听到了许多人的愤愤不平。 “陈大人爱民如子,陈家大小姐亦是菩萨转世,这么冷的天儿,还亲自给咱们施粥。” “我听说陈家有三位小姐,怎么只见陈大小姐一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陈二小姐乃妾室所生,一介庶女,有什么慈悲心怀?”说话人转了转眼睛,声调骤然提高:“还有就是嘛,那位寄居在陈家的表小姐!”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获罪的李家……”有人接过话茬,啧啧直叫:“怪不得是罪人之女呢,那李家可是雄踞一方的巨富,天灾之下也不见有所作为,真真儿是一点善心都没有。” “陈大小姐是人美心善的玉面菩萨,岂是她一个罪人之女能相提并论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自城门处起就断断续续的传进马车,李令溱眉眼一弯,抱起脚边的食盒,在距离粥棚还有点距离的地方下了马车。 下来的一瞬,李令溱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寒风刺穿了,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顶着刮在脸上犹如刀片般的雪花,咬牙走向粥棚。 杨氏安排的人果然得力,纵使她裹得相当严实,还是立马就把她认了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那李氏孤女吗?” “这个时候想做表面功夫?晚了!大家伙都已经看清她的真实面目了!” “就是就是!罪人之女,大家拦住她,别让她过去!!” 人堆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千呼百应,即便知春知冬立马反应过来将李令溱护住,但双拳难敌四手,三人很快就被分开。 “她有吃的!”有抱着孩子妇人直勾勾地盯着李令溱,一双眼恨不得在食盒上盯个洞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这些不能给你们!”李令溱小脸一白,缓缓后退。 一众人都紧紧盯着李令溱,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后方城门下,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 修长如玉的手指挑开锦帘,露出一双似淬了山巅雪的眼眸,颇为探究地看着缓缓被人圈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