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回避赛》 第1章 1 『正在生成临时密钥,身份认证中,请稍候。』 “对,是我本人。” “情报部IO-382,彭丹。” 『认证成功。』 “是的,这应该就是从被盗走的数据库里析出的,我们要找的SH……” …… 背景音是年轻男人的说话声。 林欣然惊得坐起,腹部肌肉的痉挛让大脑清醒,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躺在仰卧起坐测试现场。 头发散着垂在颊边,眼角干涩,视野昏暗,所幸眼镜还完好地架在鼻子上,她眨了好几遍眼睛,勉强辨识出所在房间的轮廓。 堆满杂物的卧室,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巨大的铁皮书柜,挤占空间更多的是仪器和电线。 她被捆住手脚丢在床边空余的角落,侧对着这片无序的电子废墟。打电话的男人窝坐其间,桌上的电脑是房间唯一的光源,屏幕反射的光线蓝幽幽打在他脸上。 男人余光瞄到她的动作,很快结束了通话。 “你好啊,小姑娘。”他打着招呼,并不看她,注意力全在电脑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林欣然不吱声,扭着脖子继续观察,眼珠滴溜转着,定格在墙面的挂历上。 8号…… 几月8号? “2月8号,”男人转头,看她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近视多少度啊?” 不是,你房间黑成这样谁看得清! 林欣然无视他的嘲笑,追问:“今年是哪年?” “94年。” 她舒了口气。 还好。没穿越,只是单纯被绑架……? 男人还在试图挑起话题:“知道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吗?” “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只是个初中生好吧!我能知道什么?” “初中……”男人笑了一声,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利用你这个年纪的小孩达到目标的事可不少,你看过那种新闻吗?把毒品藏在小孩体内,运输过境后再取出,还有把炸弹绑在小孩身上,让他们到公共场合去自杀式袭击。” 林欣然直起鸡皮疙瘩。 “开个玩笑,我相信你是真不知道,林二小姐,”男人见她被唬住,露出满意的表情,“别太吃惊,调查局情报系统很容易就能查出你是谁。” 调查局? “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家交不起高额赎金吧?”调查局穷疯了? “我记得林家前几年不是靠着温家青云直上了吗?就算温家倒台,联合盟会被清算,你们保底的财力也至少是过去的三倍……” 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切断了对话,林欣然一个激灵。 男人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不过我呢,确实对赎金没兴趣,我只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狗吠,从窗外飘进来。 他终于对背景噪音有了点反应,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老小区嘛,什么素质的人都有。楼下那对小夫妻经常晚上打架,我也挺烦的。” “……哦。”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物件,走到她跟前蹲下:“言归正传,你包里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林欣然看着他手里那块巴掌大的方形电池,心脏跳得更快了。 “路上捡的。” 男人哼了一声:“那你的运气可真好,调查局费尽心思都找不到的东西,随随便便被你捡到了。” “这是什么?” “你连是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去捡?还如此小心地把它塞在卡包的最里层?”男人不耐烦地捏住她的脸,“我不想为难一个小孩,你乖乖告诉我是谁给你的,那个人还交代了你什么,等我办完事就放你走。或者,你不介意我打给你的爸爸妈妈……” 女孩毫无反应甚至有些抽搐的表情让他意外,他松开手。 “你现在就打吧,”林欣然说,“我爸妈平均一个月接5个绑匪电话,4个是假的,剩下那个真的,被直接回复可以撕票。” 男人愣了愣,像在听天方夜谭:“你的家庭情况还真……有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次吗?他们提前查到我的位置,早就叫我哥带人在附近等着了。”至于怎么查到的…… 林欣然摇摇头:“不过这次肯定不行了。” “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离家出走最远的一次,而且我避开了所有监控和行程记录。” 说完她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里还是金陵吗? 她这次离家出走是顺便来金陵玩的,被绑架发生在出火车站后。正逢寒假,人多眼杂,她上了一辆出租车,这个人戴着口罩伪装成司机,在车里放了吸入式麻醉剂,醒来后她就在这个房间里了。 “用这个,是吗?”男人举起方块电池,晃了晃,“所以你其实知道这是什么。” “信号干扰器,”她提高音量,“市面上又不是没有卖,堂堂调查局竟然要去搜刮别人的!你们是真穷疯了吗!” 男人的笑容淡了些,起身走回电脑前:“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当靶子了,给你这个的人根本没告诉你,里面装了两枚性质不同的芯片吧?” 她瞪着眼睛:“啊?” 这回震惊不是装出来的。 信号干扰器本身内置一枚芯片,她是清楚的。但她完全不知道里头还藏了另一枚,而那一枚恰好是调查局在找的东西。这么巧合的事用脚趾头想都不对劲。 呼吸变得急促,房间里没开空调,气温很低,她却出了一身汗。她蜷起腿,整个背部贴着墙边,反绑的双手相握,努力压下心头微弱的恐惧——微弱,不太强烈。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她可以熟练地进入角色状态。 “怕了?” “嗯。”她蹦出一个音。 “怎么感觉你不是真的害怕,反而挺高兴的。”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是我用词不准吗,不是高兴,是有点期待?”男人喝了口水,敲键盘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你缺爱吗?爸爸妈妈不爱你?哦,我听过一个说法,说很多东亚小孩会产生那种幻想——就是自己死了,父母会后悔莫及,趴在自己尸体上哭天抢地再说一句‘我错了’——那种,你听过吗?” “……” “我看你有点像……” “我才没有!”林欣然克制住尖叫的冲动,她没想到这个绑匪话如此的多,“再说都是幻想了,想一下怎么了?” “所以他们确实不爱你吧。” “不是!” “爱孩子的父母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呢?” 噎了半天,女孩像只泄气的皮球坍缩了,但还是最后挣扎了一下,摆出老神在在的态度:“叔叔你不懂,其实我家里人精神都不正常,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显然把她的陈词归为玩笑。 只有林欣然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她安静下来,耳边盘旋着键盘的底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见楼下女人断续的呜咽声。 第2章 2 林欣然没觉得父母不爱自己。 爱的成分和质量另谈,总归是有的。 没被苛待过吃穿用度,所谓的精神压抑算什么? 从小被灌输的观念让她不敢奢求太多,否则就是矫情,不懂事。 家的概念在她头脑里实在过于淡薄。她总是期待,又深深畏惧着这个字。 家是血缘搅拌机,金丝训鸟笼,话剧舞台,祠堂仪式,塑胶味的赛道,物竞天择的考场,唯独不是家本身。 父亲林轩勤从她六岁时变得奇怪,对任何人与事的态度都变得很淡,失去了情感波动。大部分时间他的情绪温和而稳定,也会关心家人,只是谈笑自若的样子虚伪而空洞,像个假人,偶尔独自发怒和崩溃,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 他似乎得了某种心理疾病,源于家族施压和叔叔的死造成的打击。叔叔因为暗夜门之事被处决后,林家明面上的家主是他,实际掌握话语权的是爷爷林筝鸿和两位长老。林筝鸿对族中后代实行极其严格的管教模式,哪怕习武资质先天有别,仍然精益求精地要求所有人朝同一个标准拼命,稍有不满便会责打。 林轩勤配合族里的安排,尽职尽责地指导他们,也会替他们说话,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唱红白脸。每次剑术比试结束后,他会对胜出者露出微笑,以示鼓励。除此之外的时刻,他都像个纯粹的旁观者,和其他人隔了层屏障,在真实世界的边缘若即若离。 年幼的林欣然无法理解,仅仅怀揣让父亲对自己多笑几次的愿望而压下怨言,将自己练成了软性子,服从规则,承受高强度的压力,即使父亲的目光总是落在哥哥林瑄身上。 母亲木情雪是个温柔有耐心的恋爱脑,长期心甘情愿地接纳父亲转移的矛盾和倾倒的情绪垃圾,导致没有余力再把共情分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女儿。对女儿像对宠物一样,兴起逗一下喂一下,从不投入太多。可笑的是,她和家中其他人一样偏爱儿子,遇事却又更喜欢找女儿倾诉。 后来林欣然逐渐意识到,母亲也会有情绪超载的时候,自己是母亲的情绪垃圾桶,如同母亲于父亲的作用,只是母亲很难用同样的方式接纳自己。 践行单向输出原则的人,却能将共同命运随时挂在口头。爷爷说不要丢家族的脸,奶奶说要像瑄儿一样优秀才能让你爸放心,家族才有希望。父亲和长老声称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家,哥哥让她多体谅爸爸妈妈,母亲抱着她低语,然然妈妈的心里话只能跟你说了,你要做得更好,学会克服,学会更坚强——说服力太弱了,明明母亲自己都学不会。 但她还是对着母亲点头,把这些都当□□。 一个表面和睦、庄重、团结、积极向上、父慈子孝的家族。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精神病。 林欣然想起某次目睹堂妹被长老骂哭后给她递了纸。 “擦擦,别被看到了。长老爷爷不喜欢练不好剑的人,更不喜欢总是哭的人。” 堂妹接过纸,第一次开口和她搭话:“堂姐,我从来没看见你哭。” “哦,”林欣然想了想,“我哭过啊,也被骂了,后来憋着憋着就习惯了。” 本来哭就是因为难受,想要好受点,结果哭没哭成还被骂,不是更难受了? 哭有什么错? 她望着堂妹发红的眼睛,心头满是无力感。 “雨惜,你也很讨厌这里吧。” 堂妹回望着她,没说话。 在这座压抑的笼子里,林欣然亲眼看着被叔叔婶婶养得活泼可爱的堂妹完全变了个人,冰冷而沉默。直到晏清93年,堂妹阴差阳错地逃离了。她接受了监护权转移,被调查局接走,此后林欣然很少再获知她的音讯。 百日维新政变后,林家遭遇灭族之灾,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危如累卵。 林轩勤愈发没日没夜地工作,很少待在家里,有时深夜回来把自己锁在地下室,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不再露出笑容,也很少和家人交谈,不参与任何家庭活动,除了定期陪林瑄练剑。 木情雪能从女儿身上索取到的情绪价值越来越有限,为了填补迁就爱人造成的精神黑洞,也选择投身工作,让自己更忙碌。 林欣然被父母从各个层面自动筛除了。能保留他们所剩无几自尊和骄傲的只有哥哥,对表现不糟糕也不突出的她,父亲变得更加宽容,这份宽容的具体形式是选择性遗忘或无视,母亲则惯于敷衍和维持表面的慈爱,连交流都变得模式化。 摆脱高压环境和情感剥削后,她试图重新在家里找到自己的定位。得到的答案是,她是可有可无的附加产品,是家族试错的常规折耗,是为哥哥铺路的连带伤害。 一切都很正确。她的整个童年因此被五指山般高不可破的阴云笼罩,而现在始作俑者横死,帮凶自说自话挥手,轻易冲散那片禁锢她价值观多年的云,毫无歉意地离开,留下她独自舔舐伤口,找不到可以恨的人。 凭什么? 凭她最乖最听话吗? 凭她做了这么多年平庸的乖孩子,唯一一次任性是央求哥哥放水让她赢了比试,鼓起勇气提出自己的生日愿望是去长安玩吗? 假如没有出远门,父亲是不是就有机会阻止那场血洗家族的屠戮?爷爷奶奶和其他族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她想求证,却始终不敢直面父亲问出那个问题。 父亲会因为缺席那场灾难而无法面对她,甚至——恨她吗? 空前的虚无和愤怒一部分转化为恐慌,又稍纵即逝。 她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家而已。 想要一个能受到重视,放松说笑,毫无顾忌地拥抱,让情感正常进出的空间。 她不止一次自我怀疑和愧疚,觉得自己要的太多,这是加深痛苦的根源。 “欣然,不要任性,爸已经很忙很累了,别再给他添乱。”父亲在电话里让绑匪撕票的那次,林瑄把她救出来后无奈地劝她。 她拔高声音哭了,拳头握紧一下一下往她哥身上打:“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我不要回家!这个家我再也不想待了!” 林瑄从没见妹妹哭这么狠过,心里愕然,却什么都做不了。兄妹俩差了7岁,代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多时候也无法理解彼此。 他只能由着她发泄一阵,再抱住她:“对不起。” 林瑄仿佛林欣然的第二个爹,在父母缺位时承担照顾她的角色,接送她上学,给她买吃的。家长会原先都是木情雪去开,木情雪工作调岗后天天加班,这个任务也移交给了林瑄。 林欣然的成绩单总是很漂亮,直到六年级下学期,她开始叛逆,试图弄出各种动静吸引父母的注意。她在不同的科目轮流考不及格,把老师气得够呛,一个月叫三次家长。林轩勤的号码经常占线,他的助理和木情雪分别来了一回,第三次又是林瑄代为出场。 飘红的卷子拿回家,林轩勤无动于衷,木情雪起初会象征性地生气,次数多了也不管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安慰女儿“考多差都能上初中的”。 升入初中的第一天,林瑄送她去学校,校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流,都是父母来送孩子报道。她的眼睛被刺痛了,林瑄的手从驾驶座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被她躲开。 “我要住校!” 林瑄叹气,不想扫她的兴:“好吧,回去跟妈妈商量。” 她沉着脸下车,林瑄还想说什么,被车门甩回的响声截断。 当晚,木情雪在餐桌上否决了她的提议。 “就那点路,你哥不送你,你走个十几分钟也到了,累着你了?你慕叔叔的女儿住得更远,她都没住校,”母亲正往空碗里夹菜,准备给书房的父亲送去,瞥见林欣然茫然的眼神,“你没和她打过招呼?你爸不是说就在你隔壁班,让你们认识一下吗?” “啊,”林瑄放下筷子解释,“早上欣然走得急,我忘了跟她说了。” 林欣然嘟囔:“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吗?” 母亲过滤了她的态度:“怎么说话呢?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的,你小学玩得好的小伙伴没几个在二中吧。” “我不要。” 林欣然打定主意要和父母作对。 她在重新斟酌方式时犯了难。故意考差早就不起作用,翘课逃学没有性价比,一旦被抓现行,归学校管,跑断腿的还是林瑄。 她开始拒绝林瑄接送,并且不按时回家,每天放学后跑到校门斜对面的麦当劳坐着,写完作业再慢吞吞地走。初一的作业并不多,有时写完了也不走,用攒的零钱买份汉堡,吃完一直坐到天黑透,又背着书包出去乱晃,通常晃一个小时再被找到。 被找到过的地方还会去第二次,第三次,到第五次父亲派的人已经能很熟练地抓到她,她就彻底放弃这个据点,换一处继续躲,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如此复刻,很快把学校附近的七八条小路小巷都摸熟了,朝更远的地方扩展。 这种你逃我追的过程,有点像小学时班里玩的回避游戏,大家称其为“鬼抓人”。鬼倒数30下,拉开距离,找好藏身地,鬼开始抓人,不急于先跑太远,隔一段距离观察动向,等鬼靠近时,加速跑开,以免自己被优先瞄准。 林欣然没被鬼抓住过,或者说,被抓住的那一刻结束铃已经响起,也不算被抓。周围同学崇拜的目光一度让她很骄傲,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塑造她的成就感——和在家时截然相反。 但成就感也会衍变为负担。她不惜耗费大量精力计算路线,不断重复模拟动作,控制敏捷度,只为在每一场游戏中活到最后。 当游戏被异化成比赛,她很难再在其中获得本该有的娱乐性。 终于有一次,她在结束铃响起的前一秒被抓住了。 她感觉眼眶猛地发胀,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一颗颗滚出来,随即听到同学小心翼翼靠近的声音。 “欣然,你,你怎么哭啦?我们只是玩游戏,不用这么认真吧……” “哎哟,吓我一跳!”女孩的脑袋咚地磕在地上,把桌前的人吓得差点摔了杯子,“小孩睡眠质量就是好啊,这种环境都能睡这么香。” 林欣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口水都流到下巴,原本在墙角靠坐的姿势也滑成了倒地状。她一个鲤鱼打挺重新坐起,右边额头磕得有点疼,却没手去摸。 四肢已经勒麻了。 房间里亮了不少,已经是白天了,窗帘被拉开三分之一。电脑依旧开着,主机嗡嗡散着热,那个叫彭丹的男人坐在桌边,桌上打开的外卖盒里剩了一半河粉,飘出香味。 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有点怀疑自己不是睡着而是饿晕的。 男人注意到她面部的凌乱:“做噩梦?把自己吓哭了?” 眼角有点湿,脸颊皮肤绷得很紧,林欣然后知后觉自己确实哭过。 她翻了个白眼:“你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我?” “这么急切啊?” “也不是,你要是还没想好,就不要虐待人质,我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彭丹随手指了指外卖盒:“正好,一份我吃不完。” 她沉默几秒:“我还是饿死吧。” “挑三拣四的,”彭丹烦躁地抓抓头发,起身趿着拖鞋朝外走,“我找找看,之前买了零食,应该还有几包。唉,小孩真难伺候!” 客厅传来翻箱倒柜的嘈杂声。林欣然趁机往前蠕动几步,观察房间里可利用的器具。绑住手脚的是自锁型尼龙扎带,靠蛮力挣不开,必须找到一把刀。 她搜遍视野所能触及到的空间,在桌角发现一把十字型螺丝刀。 ……不,这个不行。 要那种更锋利的,剪刀,或裁纸刀。 可惜没有。 她泄了劲,靠回墙边,无意间瞥了眼电脑,看见屏幕中央正在缓慢运行的程序,进度条走到92%,图标是由两个黑色圆环组成的纹章。 右侧挂着一个聊天界面浮窗,弹在最上面的消息来自一个名为“歆和苑4栋1单元”的群聊。 『302:@301 下次再拔我充电线,我就报警了!』 歆和苑?是这里的地址吗? 她靠回墙角。 没一会儿,彭丹揣了包奥利奥回到卧室,拆开拿出一块塞到她嘴里:“喏,这个行吧?” 生日蛋糕味。 林欣然想投诉奥利奥研发部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不过总比有陌生人口水的河粉强。 给她喂了几块饼干,喝了点水,男人坐回去,支着下巴:“其实怎么处理你,本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我只是个技术人员,局里安排我在江东盟做眼线,这次把你绑走也不是既定任务,芯片的情报是从小道消息流到我这的,只不过芯片设置了内部密钥,我用了必然留下记录,局里才会知晓此事。” “那你要把我交给调查局吗?” “本来是哈,破解完芯片,把它和你一起上交。至于从你嘴里扒出背后的人,是别的部门的事。” “现在呢?” “没想好,看谁给的多吧。” “……”不是说对赎金不感兴趣吗? 彭丹看她瞬息万变的表情,猜到她在想什么,哈哈大笑:“你也说了,你家没钱,我问你家要钱岂不是自讨苦吃?眼下这芯片和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不光调查局想要,三大盟会和江湖各路组织都趋之若鹜,我占了先机,完全可以卖个更好的价。” 林欣然纳闷:“你这是吃里扒外啊?” “给自己留后路罢了。和局里这帮人共事这么久,我多少能预感到一点,”他的笑容慢慢收起,“易家复权少不了我的助力,政变成功后,我的职位却迟迟不恢复,证件也还扣在总部……要除掉我太容易了,我必须利用好自己仅剩的价值。” 林欣然听完有些同情他,但觉得更该同情的是自己:“确实,卖给谁不是卖,你想卖多少钱?” “芯片五百万起步,加人,多一倍。” “什么?你真敢开价啊!我有那么值钱吗?” “值不值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愿意为此买单,”他幽幽道,“凡勃伦效应,知道吗?” 林欣然不知道凡勃伦效应,她只知道这是奸商。 “叮——”就在这时,电脑传来提示音。 程序进度到达100%。 刚亮起的屏幕突然变黑,主机的灯也灭了。 发生什么了? 林欣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嘀的一声,主机重新亮灯,屏幕播放初始化界面。 彭丹脸上的兴奋几乎溢出,他盯着自己的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眼电脑,待重启完毕,开始检查网络和各个软件。 “成功了。”他用平静而诡异的语调宣告。 “成功什么?”林欣然一头雾水,“破解成功了?” 彭丹不语,把手机贴上耳朵,似乎在拨号,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他换了一个号码,这回铃声响了。 好耳熟的铃声。 林欣然看到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部手机,叫起来:“喂!那不是我的手机吗?” 他端着两部手机,出神片刻,点了挂断:“原来是这样。” 哪样? “你到底在干嘛?” “测试效果。” “什么效果?” 彭丹自然不会告诉她,把手机扔在一边,回到电脑前继续敲键盘。 林欣然伸长脖子试图观察:“你把芯片装进电脑了?” “不,电脑里只是远程配置程序,”他一副得意又神秘莫测的态度,“芯片的真正位置,在找到合适的下家前,只有我知道。” 第3章 3 找下家的时间并不充裕,甚至是紧迫。 暗网交涉期间,调查局的电话打来问了一次,被彭丹拖延了过去。 现在他没有过分讲价的余地。 幸运的是,很快有两三个买家联系了他。经过沟通和比较,他隔日就选中了出价最高的一个,对方很爽快,面对他加价的试探,也没犹豫太久。 他看着定金到账的信息,勾起嘴角,把手机举到林欣然面前。 “我说的对吧,总有人乐意做冤大头。” 林欣然一瞅,是一个加密货币交易页面,交易额24后面跟了5个0。 真有钱。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摆烂了:“那你定了什么时候交货?” “明天凌晨1点。” “你是人吗?就不能选不睡觉的点吗?” “不能,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睡觉,”彭丹边收拾东西边道,“你要是想睡踏实点,我可以临了再给你打一针麻醉,也不耽误交货。” 是她想睡觉吗?是她被绑着除了睡觉什么都干不了!发会儿呆就困了!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还是不了。” 看来从彭丹这里逃走的几率很低了,不知道他找的买家是什么人。 彭丹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绑匪,也不是专业混黑的,他对她某种程度上还算客气,但暗网的买家良莠不齐,万一来个更可怕的狠角色,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内心的忐忑再度被放大,有点离谱的是,她说不清自己的害怕还有没有装的成分。 更离谱的是大脑,已经放起走马灯了——现在放还太早了吧! 乱七八糟地回忆了一通,竟没有太多留恋的片段,只是一厢情愿地追寻着父母的身影。 这会儿他们在做什么呢?应该还在加班,没有一个人会主动想起她。 哥哥呢?她告诉他自己去同学家玩几天,他没有起疑。 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 等他们发现她真的出事,不知道还要多久。 或许那时她已经…… “这是你想要的吗?” 谁的声音? 林欣然从走马灯里被踢了出来,眼泪刚挤了一点,脑海里的画面散得没了形状,瞳孔恢复聚焦。她抿住嘴,垂眸陷入沉思。 她的第一次“狼来了”是在三个月前。 林轩勤率先玩腻了她的鬼抓人游戏,叫停了每天派去找她的人,然后是木情雪不再给她打电话,随她在外面待多久,也不许林瑄联系她。 他们笃定她会因为失去本就稀少的关注而乖乖回家。 事实确实如此,但没能持续太久。 林欣然开始自导自演被绑架的戏码,用变声器模仿绑匪给父母打电话,或是花点钱租高年级的学生扮演绑匪。 林轩勤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冷静地问清赎金、交付地址和时间,便挂断了,到点就派人带着钱过来,但本人从不到场,该忙什么忙什么,回了家也像没发生这回事一般,对她熟视无睹。 第二次,林轩勤依旧态度温和地回应,准时准点派人来赎女儿。 从第三次开始,赎金变高了,他的人赴约时就不带钱了,稀松的架势仿佛不是来赎人,而只是放学接个小孩。林欣然怀疑父亲已经戳穿了自己的把戏,但又不直白地戳穿。 她将此当成新的游戏,乐此不疲地玩着,哪怕大多数时间父母给出的反应比水还淡。 直到她真的被绑架了。 因为在外闲逛时曾好心帮一个被霸凌的男生解了围,激起了霸凌者的不满,逼男生装可怜把林欣然引到偏僻处,男生惧于淫威照做了。林欣然被一闷棍打晕,带到废弃工地恐吓了一整晚。小混混们用她的手机打去了家里,威胁要撕票。 小混混倒没有真的想讹多少钱,只是享受下位者被折磨时惊慌的表情。林欣然的惊慌也是演的,以她的身手,对付他们难度并不大,她拖着只是想知道父母这次的反应会不会和之前不同。 结果林轩勤的回复让两边都愣了。 “随便你们。我很忙,没空管这些。”他用熟悉的温和嗓音吐出了最残忍的话。 小混混懵逼之余笑出声:“这真的是你亲爸吗?” 林欣然大脑一片空白。 还来不及有别的情绪,巨大的嘈杂声传来,她哥带着人从天而降,三两下把小混混全撂倒了。 那个凌晨,林欣然大哭一场后听到林瑄跟她解释。 “爸不是真的不管你。接电话前,他已经让我先过来蹲守,确定你在里面没受伤后,才说那些气话的,他想吓吓你,让你吃个苦头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把自己置于险境,”林瑄说,“这里位置偏僻,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你,多亏了慕叔叔家的女儿,帮忙定位你的手机,又追踪了监控。” 慕羽漠。 入学第四个月,林欣然终于记住那个女生的全名。 过完周末,到了周一,中午她去隔壁班把慕羽漠叫了出来。 女生和她差不多高,扎着马尾,素面朝天,对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林欣然?” “嗯……叫你出来是想谢谢你,”对着这张礼貌的脸,林欣然有些难以开口,毕竟她也当惯了礼貌小孩,“但是以后你不要多管我家的事。” 慕羽漠端着无辜的表情,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你指上周五?是你爸主动给我爸打电话求助的,我爸在外出差,没法操作系统,这事才转交给我,对我来说只是单纯练个手。” “系统?你爸在情报部?” “没有,是非官方机构。其中一个不久前刚由我接管。” 慕羽漠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和林瑄有点像,林欣然形容不出来,有点类似“别人家的孩子”。 她忌惮这种气质,不想和对方说太多话。 “那你还挺厉害的,但是下次他们再叫你找我,你不要找。”她也不好意思用太冲的语气,弱弱丢下一句就走了。 过了两天,林欣然放学后躲在麦当劳写作业,桌对面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下来。 她抬头,和背着书包的慕羽漠对上眼,有些尴尬。 “你来干嘛?” “路过,”慕羽漠挑眉,“你很喜欢麦当劳啊?开学到现在,我几乎天天看见你坐这。” 林欣然诧异了一秒,板起脸:“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你讨厌家里人吗?” “……也不是。” “那是什么?” 这么究根问底是想怎样? 林欣然深吸一口气,横竖糗也出过了,不怕在对方面前暴露什么:“家里的氛围让我很不舒服,透不过气!” “所以你到处乱跑的目的是?” “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为什么又不想被找到?” “因为家里让我不舒服——”她怔了一下。 慕羽漠似乎就等着她绕回这句话。 “你的目的不明确,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不是,我是想让他们因为找不到我着急。”不是完全不被找到,也不能太容易被找到。 “通过这个过程证明他们爱你,会让你的家庭氛围变好?”慕羽漠问,“万一你死在这个过程里呢?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你想要的吗? 林欣然按着修正带,把它弹出几厘米。 沉默片刻,她说:“你是不会理解的。” “好吧,”慕羽漠耸肩,“我也不是来理解你的,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不想被找到,不要指望我用系统放水,但我可以教你一个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东西我没带在身上,你想要我明天带给你,”慕羽漠起身,临走前顺手点了点她的练习册,“选C。” 林欣然顺着对方指的位置看去,那道题她先选了D,中途用修正带涂掉改成了C,最后又描回了D。 她抓着修正带,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没改。 自从前一天吃完那包生日蛋糕味的奥利奥,林欣然就不再喊饿了。 相反她的胃胀得慌,直到晚上,黑暗馅料的怪味仍不断从胃里反刍到喉咙。 十点多,她看到彭丹拿着一串钥匙出了趟门,不知道去干什么。 趁着这个功夫,她靠着床费劲地站起来,挪动脚尖往外跳,好不容易跳到卧室门口,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 该死。 被放去上厕所时她短暂观察过,这个房子是一室一厅一卫的户型,客厅的阳台做了封闭,室内其余窗户包括阳台外都安装了加粗的防盗网,想从窗户出去是不可能的,如果从大门出去的路也断了,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她跳回桌前,探身用嘴去够窗帘,拉开一条缝朝外看。 4栋是小区最里面的楼,前面还有几栋层高相同的楼。正对着的那栋不知道是3栋还是2栋,几乎整栋楼都熄灯了,部分玻璃窗倒映出4栋还亮灯的住户。 3楼,4楼,5楼另一侧。 她所在的6楼是顶楼。 视线下移,小区的路灯坏了很多,只有一两盏还亮着。她眯着眼睛,隐约看见十几米外的绿化带后,有道人影正朝楼栋靠近。 是彭丹。她咬住窗帘拉回原位,唰地缩回脑袋,生怕自己的窥视被发现。 单元门开合。 彭丹很快上来,用钥匙打开卧室的门,林欣然已经回到墙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双手。 除了钥匙串和手机,没拿别的东西。 他来到电脑前,用指纹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圆环图标。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发现了和上次不一样的地方。和程序同步跳出的还有一个倒计时窗口,剩余2小时13分45秒。 秒数正在一点点减少。 观望片刻,她禁不住开口:“你不会在哪安了炸药吧?” “说不定哦。” “……” “骗你的,又被吓到了?做了点防御措施而已,倒计时归零程序会自动运行,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只有我本人能关闭。毕竟我对买家也不是百分之百放心,两边都是加密过的非实名账号。” “那你们怎么接头?” “设了暗号,”彭丹打了个响指,“确认身份后,我先把你交给他,他付完尾款,我会告知他芯片的位置,就藏在小区的某个地方。他带走芯片和人,程序关闭,我拿钱,交易结束。” “然后你就打算跑路了?” “差不多吧,反正这个房子租约年后也到期了。” 林欣然还想问些什么,突然听见有响动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像是敲门声,有节奏的两下。 两人都安静了。 现在是22点49分。 “咚咚。”又是两下。 林欣然狐疑地看向彭丹:“不是说1点吗?” 提前了? 彭丹的表情也有点惊讶,似乎并未预料到这种情况。 “我去看看。” 他拿着手机从卧室出去,穿过客厅来到玄关:“谁啊?” 异样的感觉在死寂中愈发强烈,林欣然下意识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身旁的铁架床上。 床是贴着角落两面相邻的墙放的,靠外的两侧被杂物围挡了大半,床脚高度目测有20厘米。 客厅里的彭丹还在确认来者的身份,隔着门说出了上半句暗号。 “燃尽烈火的镜子里有什么?” 她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侧趴下来,别着头,尽量把背拉直,在不碰到周围仪器的同时,朝床下挪去。 门外传来模糊的男性声线:“彭丹,你在那装神弄鬼什么?是我。” “程部长?您怎么来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只好亲自上门。你手头的活儿先放一放,易局另有紧急任务,我奉命给你带个东西过来。” 调查局的人? 林欣然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但直觉控制着她的身体继续行动。 她完全钻进床底的那一刻,听见彭丹打开了门:“什么东西还劳烦您亲自——” 下一秒,利器捅穿皮肉的咝咝声渗进耳朵。 第4章 4 没松那口气是对的! 林欣然缩在床底的身体彻底僵了,后背发冷。她的第六感从来没有这么准过。 变故来得突然,又不算完全突然。 再过两个多小时就是约定的交易时间。调查局的人在这种节点找过来,确实有点巧合了。 门砰的关上,搏斗声从玄关延伸到客厅,持续了两分钟不到,又归于平静。 她闻到了血腥味。 脚步声在客厅徘徊片刻,翻找着什么,随后朝卧室靠近。 一双带跟的迷彩胶鞋出现在视野里,一步一个血脚印,散落的血珠滴在鞋跟后。 是那个入侵者。 手没法捂住嘴,她只能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也不敢乱动,以免外套表层聚酯纤维的面料摩擦作响。 彭丹虽是技术白领,武功丝毫不弱,这也是她前两天逃跑失败的人为因素。她试过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实施反击,没打过他,又被绑了回去。 而现在的形势明显是彭丹凶多吉少,说明入侵者的武功远强于他。 调查局要将彭丹灭口! 他死了吗? 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被发现了,是会被带回局里,还是像他那样被杀掉? 胶鞋停在电脑前,入侵者顿了顿,折返客厅,拖着一个重物走了进来。 彭丹的尸体。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瞳孔已经放大。胸口布满血洞,一只胳膊被向上拽,头歪向一边,贴着地板,刚好和林欣然面对面。 “!”她闭眼,避免产生恐怖的对视感。 指纹解锁的提示音响起。 她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头往外移了几厘米,看向电脑桌的方向。 入侵者的背影很高,比彭丹高出一个头,身形也更强壮,穿着黑色西装西裤。他用彭丹的左手解开了指纹锁,在电脑上浏览文件。 屏幕没有完全被他遮住,林欣然看见了那个程序,却发现倒计时窗口消失了。 男人对着程序这里点点,那里点点,似乎一无所获。这时大门又被敲响了。 他从电脑前离开,去外面开了门。房子里又进来三四个人,步履匆忙。 “解决了?”其中一人问。 “嗯,”他的嗓音比刚才和彭丹说话时少些沙哑,“但芯片没找到,我不太懂电脑,上面有个软件,你们后勤组有没有懂的?” 两个人跟着他步入卧室,留下两个在客厅收拾现场。 “这是远程连接?他已经把芯片做成病毒程序启动了,”后勤组的一个成员说,“刚才我们的通讯器掉线是因为这个吗?” 另一个成员道:“若如此,想查到具体位置就很难了,GPS也会被屏蔽。” “是吗,”男人开口,“屏蔽范围有多远?” “不确定,至少我们进小区时就已经发现通话不在服务区了,”正在敲键盘的人询问同伴,“但有一点很奇怪,我的设备联系不上总部,却能联系上你。” 同伴附和:“是很奇怪。而且你看他电脑上的微信还在线,哪来的网络信号?” “SH病毒原本就是个传说,在彭丹之前只有吕鑫接触过,按他死前留下的信息,如果这东西真的已经形成了场域,光凭我们几个是处理不了的。” “那现在怎么办?中止清场,再叫点人来?但时效……” 男人走到两人身后:“我有一个办法。” 他举起手里还在滴血的刀。 “哐啷!” 苏筱是在23点10分被吵醒的。 今天楼上的动静格外大。半小时前她刚躺下,先听到一阵咕咚声,有点沉闷,没持续太久,她对这栋楼的噪音早已习以为常,用被子蒙住头,像往常那样强迫自己入睡。 噪音停止了一会儿,在她快睡着的阶段愈演愈烈。踢踢踏踏的踩楼梯声,间断的狗叫,桌腿拖动,家具东倒西歪,金属剐蹭,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 最后是女人的尖叫和哭喊。 她把灯打开,摸到床头的手机,顺手点进微信,发现楼栋群里有人在吵架。 母亲苏岫长年上夜班,留她独自在家,怕消息传达不及时,便给她配了手机,让她也加在了群里。 歆和苑原先是工程大学的家属区,学校两年前搬了校区,这里的教职工把房子卖的卖租的组,走了好几拨,人员变得鱼龙混杂。物业闹罢工后也形同虚设,小区几乎无人管理,管理员没有退群,但也不回应任何诉求,群里只剩下业主们发发日常和牢骚。 她翻了翻,今晚最早的一条吐槽发在23点02分。 『402:谁家在剁肉?可以换个时间剁吗?这个点大家都要休息了』 『301:就是啊,好吵,本来隔音就不好』 『501:要死啊,在你妈坟头蹦迪?』 『501:@502 又做上你那破直播了?给老子安静点!再吵把你削了!』 被点名的502住户很快回复。 『502:大哥,你有病吧?』 『502:不是我』 『501:不是你是谁?又唱又跳的多少次了,当我是聋子是吧』 『502:我跳个舞碍你什么事了,声音又不大,倒是你家确实喜欢晚上剁肉』 『502:再说了真不是我,我特么今天太困,10点就下播了!我也是被吵醒的』 『502:是楼上吧』 聊天停在3分钟前。 翻记录的过程中,尖叫声戛然而止,但喧闹没有完全消失,距离稍稍远了,重新变得沉闷。 苏筱觉得有点奇怪,从房间出去,来到客厅阳台。阳台有防盗网,探不出头,但刚才的尖叫很近,不向上看也能猜到是501的女主人发出的。 501住着一对夫妻,在五公里外的大学城开餐饮店,经营小本生意,赚得还算可以,但丈夫沉迷打牌,输光钱后把怨气撒在妻子身上,心意不顺便动辄打骂,左邻右舍经常听到他拳打脚踢,都不去招惹,只有苏岫和住601的租户曾经上门劝阻过,非但没有效果,还差点被打。 苏岫会点功夫但不多,没有和男人硬刚,选择报警,结果警署只对男人批评教育了几句,并以家庭内部矛盾为由让苏岫少管闲事。苏岫回来和女儿吐槽过此事,说男人喜欢在殴打妻子后把对方揪去阳台,架着她的腰让她半个身子都露在阳台外,以感受她的恐惧为乐,到了警察跟前却只诡辩为吓唬一下。 是的,501家的阳台没有封窗,这也导致从那里传出的声响总是比别处更直接,更清晰。那些更沉闷的声音,的确不像是501发出的。 是6楼吗? 这时群里有人说话了。 苏筱从头像认出是母亲口中那个帮忙一起阻止家暴的女人,母亲让她喊对方景阿姨。 『601:不是我家,应该是对面602』 『601:刚我看他家来了好多人』 『502:602你在搞什么啊?』 『301:@602』 602住户过了好几分钟才姗姗出现。 『602:不好意思,今天请了朋友来家里聚餐,太激动了吵到大家了』 虽然住同一个单元,苏筱从来没见过602,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对方的账号从不在群里说话,头像是一朵荷花,满满的老人味,微信名只有一个句号,此外看不到别的信息。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602发言。 『501:真会挑时候,大半夜聚餐,是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502:哎呀,算了吧[笑哭.jpg],人也道歉了不是』 『402:以后注意就行』 『501:道歉有用要条子干嘛?信不信老子报警抓你』 苏筱盯着手机,有点绷不住。报警二字从家暴男嘴里说出来也太怪诞了。 602的回复看起来也有点慌了,唯唯诺诺的。 『602:不好意思,哥!我朋友喝多了,实在对不起[抱拳.jpg]』 『602:我下来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楼上隐约传来开门和脚步踱出的声音。 整个单元很快回归了宁静,群里也没人再说话。 苏筱有点担心501的女主人,自阳台的那阵哭叫消失后,她没再听到那女人的声音。虽然平时女人挨打后也是默默的,但今天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莫名在意。 她回到卧室重新躺下,为了驱散杂念开始数羊。 “三十五只羊,三十六只羊,三十七……” “筱筱,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默念被打断,穿格子裙的女孩掰着手指转头,男人走上台阶,胳膊夹着公文包,手里拎着购物袋,黑框眼镜下是一张文质彬彬的脸。 “严叔叔好,”她打了招呼,“我今天忘带钥匙了。” “妈妈不在家吗?” “她去买东西了。” “哦,那先来我家坐吧。” “不用了,妈妈说20分钟就回来,我在外面等一下。” “站20分钟也很累的,”男人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可以和梦梦玩会儿呀,她很喜欢你的。” 他摸着她的头,手指穿过发丝,指腹温暖。 她犹豫片刻,跟着男人进了对面402的门。 梦梦比她小三岁,和她在一个学校,那时她读四年级,放学时间往后延了半小时。梦梦更早回家,正在客厅玩拼图,看见她便开心地跑过来,甜腻地叫着筱筱姐姐。 男人的妻子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走出:“筱筱,来,阿姨切了西瓜和苹果,是你叔叔才买的,可新鲜了。” “谢谢阿姨。”她望进女人灰白色的眼睛。 盲人。 那天苏筱坐在沙发里,目睹男人玩闹间把年仅7岁的女儿抱起来转圈,毫无顾忌地拍她的屁股,然后亲在她的嘴唇上。 一下,两下,三下。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年幼的她只会把这当做父亲对自己表达爱的方式。 7岁不足以意识到的异常,10岁也未必能意识到。 苏筱从有记忆起就没有关于父亲的概念,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于是在男人试图如法炮制去抱她时,她跑开了。 “小心,别摔了。”男人跟在她背后,乐呵呵地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关切,目光却在她的裙摆处徘徊。 电话手表恰好响起,对面是母亲的声音。 她瞥见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门锁打开的音效在此刻尤为动听,她迅速跳出去,扑进刚走到401门口的苏岫怀里。 男人恢复常态,文雅地和苏岫交谈了几句,苏岫向他表示谢意,双方道别。 苏筱没敢和母亲说这件事,只是从此她再也没有忘带过钥匙,也很少再穿裙子。 某个周末,母亲带她去理发,她突然要求把头发剃光。 此举遭到母亲和理发师的反对:“哪有女孩子剃板寸的!” 双方的拉锯战最后折中收尾,理发师把她披肩的长发剪到了刚好贴耳根的长度。 苏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被男人刻意抚摸的触感还残存在发间,甚至扎进了头皮表层,让她想要甩掉。 然而甩不干净。 男人还会时常和她们打照面,并借着女儿和苏筱同校的关系拉近两家的距离,苏岫对此不冷不热,她的工作导致作息和普通人不太重合,没太多精力应付人情世故,但也不会完全拉下脸。 后来苏筱听母亲说,男人和她生父一样,是个大学老师。 铃声响了很久,苏筱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梦里。 她的手机在响。 要迟到了? 睁眼,窗帘缝隙后还是一片黑,拿起手机一看,0点01分。她以为睡了很久,竟然才过去一小时不到? 来电显示是一个眼熟的座机号码,她接起。 “是筱筱吗?”是对面402男教师严钟宇的盲女妻子胡茜。 “胡阿姨?”苏筱知道她不太擅长使用手机,经常用座机打电话。 “筱筱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了,”胡茜温柔的声线中夹杂着一丝紧张,“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 “嗯……没有,”她睡着了,“怎么了吗?” 苏筱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后遗症,就是对402的声音极为敏感,这种敏感集中体现在对脚步和关门声的捕捉上。她能准确分清楼道的各种脚步,从中辨认出严钟宇鞋子的声音,他关门的动作也在她脑子里形成条件反射,即使睡着的状态下,再轻的关门声也能隔着两道墙让她惊醒。 过去近一小时里,没出现这种情况。 “楼上漏水漏到我们家了,你严叔叔说上去交涉的,现在还没回来。阿姨不在业主群里,想请你帮阿姨看下。” 楼上? 她睁着惺忪的双眼,把通话界面缩小,打开群往上划,聊天记录又多出不少。 23点22分,501在群里发了张照片,炫耀602送了瓶酒给他赔罪,表示看在对方这么诚心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苏筱点开图,有种怪怪的感觉,酒瓶底座有一圈没擦干净的酒渍,看得她直犯强迫症。502和201倒是在群里争论起勃艮第的真假了,并起哄让501把瓶背后标签的产地和年份也拍出来看看。 501没理他们,只有602出来说了一句。 『602:绝对保真的,不信我亲自拿给你们看』 苏筱往后划,划到23点45分,严钟宇开始抱怨卫生间天花板渗水,并不断艾特502和物业。 『402:@502 你好,是你家厕所在漏水吧?都流到我家了,还有铁锈味』 『402:你在不在?麻烦处理一下』 『402:@物业小李』 『402:@物业小李』 『301:严老师,你艾特物业也没用啊,他们不会管的』 翻到这里,苏筱发现了诡异之处。 『502:在忙,没看到』 『502:水龙头坏了,刚搞了我一身水』 『402:是的,我上去看过了,漏得很厉害』 『502:之前只是偶尔滴水,报过修,特么的吊物业也不管,没想到越漏越凶』 『402:有没有家里有扳手的,借用一下?他家没有能用的工具』 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23点58分。 『301:信号怎么这么差?我们这儿网坏了吗?』 “叔叔已经上去快20分钟了是吗?我这边看6分钟前他还在群里发消息。” “会不会和别人起争执了,我也上去看一下吧,但是梦梦还在……” “阿姨,你爬楼不方便,不要出去——” 话音未落,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苏筱的睡意彻底没了,迅速下床,跑去门口,踮脚看向猫眼,402的门还虚掩着。 “阿姨,我感觉楼上不太对劲,你先把门关上。” “诶?可我好像听到有人下来,是钟宇吗?” 一双陌生的胶鞋出现在4楼与5楼中间的拐角。 “不是他,快点关门!”她来不及解释太多。 还好胡茜就在客厅,离门不远,被苏筱这一声吓得几步过来摸到把手,将门拉上了。 声控灯亮起。 脚步声一顿,继续慢悠悠地往下。 “是谁?502吗?”胡茜重新拿起话筒,声音发抖。 不是。 502是个体形瘦削的男网红,这个人比502魁梧了一圈。 是602吗?楼上的住户只有602她没见过。 昏暗的声控灯光照在男人身上。梳三七背头,脸型偏圆,双目平和,黑色西装的下摆有点潮湿,往下滴着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如果他手里没有拎着一把带血的消防斧。 苏筱再次叮嘱胡茜不要出去,挂断电话,立刻拨了110。 “嘟嘟”声响了很久,传回冰冷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她拨了三次,都是忙线。 脚步停在4楼。声控灯已经熄灭,漆黑的走廊里,男人的背影轮廓定在402门前,似乎在思考什么。 苏筱从猫眼处退开,改拨了母亲的号码。 无法接通。 可信号分明是满格。 网络也没有断连……网络? 打开微信,搜索警署公号,显示服务器异常。 点进和母亲的聊天框,发起通话。 『当前网络不可用,无法语音通话,检查网络设置后再试。』 冷汗从后背冒出。 电话打不出去,那刚才她是怎么接到胡茜电话的? 网络不可用,为什么她还能正常连着WiFi? 她百分之一百二十确定自家没欠费。 忽然,她注意到通讯录那栏有红点,点开是两条昨天的好友申请。 加她的其中一个是单元群里的302,另外一个是陌生账号,微信名“半块鸡锁骨”,来源显示对方通过搜索账号添加。 “?” 眼下没空纠结**泄露的问题,苏筱看见“半块鸡锁骨”顶着HelloKitty的头像,在备注里打了一句话。 『不要开门!外面是杀人犯!』 “叮咚!”门铃声响起。 第5章 5 林欣然没拿过这么天崩的开局剧本。 本来以为被调查局的人绑架,被对方临时叛变打包卖了已经够魔幻了,结果还没等到买家上门,绑匪先被突然出现的领导灭口了,然后领导反手把负责善后的队员全杀光了。这帮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只剩她一个人质躲在床底大气不敢出。 她几乎断定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如果那个人——貌似也不是真正的“程部长”,后勤组叫他“苍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把屋子翻个底朝天,绝不会漏过床底。 可苍尤似乎没想太多,杀完人淡淡站着,也不擦刀,站了会儿又在卧室和客厅间来回走动,叮铃哐啷踢翻地面的杂物,拔出后勤组掉落的配枪对着尸体补射,欣赏自己的战果。 他甚至吹了几声口哨,显得很悠闲。 这份悠闲在他走回电脑前时暂停了片刻。他拿起彭丹的手机,看到了什么,开始打字。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展露笑容,捏着手机往外走,血红的短刀在另一只手里打转。 他开门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这个机会错过也许不会再有了,但林欣然不敢妄动,卧在床底静静等着。 苍尤敲响了对面的门。 无人回应。他又敲了一次。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林欣然数到第五十七秒,听到鞋底摩擦台阶的声音。 他在下楼。 她扭身开始往床外爬,一边继续数着,直到台阶的击打声消失。 19下。 这两天她反复听过楼道里的脚步声,基本掌握了规律。老小区的楼梯一般8到9个台阶为一组,两组为一层,没猜错的话,歆和苑应该是一组9个台阶。 吱呀声像树皮裂开。 他到5楼了。 他在开哪家的门? 林欣然把自己完全从床底拔出来,像条毛毛虫一个猛子立起,脚下湿滑的血让她差点没站稳,晃了几下,四肢不听使唤。 她蹦过脚边的尸体,立马停下了——声音有点大!于是改回用脚尖一步步挪,好不容易挪过客厅,到了大门口,背过身,被绑的双手朝外,握住门把手,缓缓往回拉。 彭丹装了个死沉的多层铸铝防盗门,她拉了半天才用最小的声音拉上!来不及松懈,她挪去厨房,摸了把水果刀,割开了束缚手脚的扎带。 手腕和脚腕绕了厚厚一圈青紫,扎带捆得太紧,刀尖挤进空隙,不可避免地划破好几处皮,她顾不得酸痛,又跑回门边把门反锁,才彻底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 这和去了趟鬼门关有什么区别! 等气息平复一些,她爬起来,环视周遭惨状。客厅的两具尸体死法和卧室里的差不多,都是乱刀砍死,连脖子和脸都没放过。 她边捂着胸口干呕,边一顿翻找,在一个队员身上找到最后一把子弹没打完的□□,别在腰后。 后勤组一共来了四个人。 听他们的口气,与外界断联而消息又没传出去的前提下,至少天亮前都不会有增援。 现在的形势指望不了调查局了。下一步做什么? 一口气冲下楼? 手指刚搭上门把,复又松开。以她当前体力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经过5楼必然发出声响,不管苍尤在5楼的哪户,她最多跑到2楼就会被追上。就算不发出声响,她也无法保证不会刚好撞上对方。 退一万步,最好的情况是她成功跑出了这栋楼,但一定会在楼外的某个地方被追上——4栋离小区出入口起码有两三百米,从楼里到楼外的极限距离能否验证信号屏蔽的范围,留出足够的求救时间,她同样无法保证。 绕开血泊回到卧室,她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还有电。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果然。 不光报警电话,她把通讯录几乎打遍,没有一个能打通。 来到桌前,电脑已经重新锁定,林欣然忍着恶心从地上拽起彭丹的左手,揩掉血迹按在指纹区。 屏幕解锁,正中间是那个黑色背景的程序。 鼠标选中菜单,刚打开自动化设置,右下角的状态栏吸引了她的注意。 彭丹的微信还连着电脑端。 她点开,看到了最上方那个4栋1单元的群。 门铃响了两下。 是对面402的门铃。 苏筱刚通过好友验证,“半块鸡锁骨”立刻给她发了消息。 『半块鸡锁骨:你是401吗?你家还有一个人?』 苏筱心里犯怵,不知对方是何意图,没有回,先去看302的消息。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筱筱,我是曲甯』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楼里出事了,你别在群里说话,如果有人敲门你也千万别开!』 『_終予海:甯姐姐,发生什么了?』 302住了两个大学生,苏筱都打过照面,短发的在医学院读大四,叫司若橙,长发的读大二,叫曲甯。苏筱和她们认识的契机源于某天晚上,她临时出门买东西的路上被陌生男尾随,刚好碰上从学校回来的二人,才得以脱困。两个女生还请苏筱吃过冰激凌,苏筱对她们的印象都不错。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602加我跟我说的,有变态闯进她家杀了人,她躲起来了没被发现,但那个变态还在这栋楼里』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而且我们小区好像断网了,也打不了电话,橙橙今天值夜班,我本来要给她打个电话,好几次都没通』 602? 门外又响起“叮咚”声。 『_終予海:602是那个句号吗?』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不是,句号是另一个住602的人,就群里那个,已经被杀了!』 曲甯截了个图过来,苏筱看着图里的HelloKitty头像倒吸了口气。 竟然是“半块鸡锁骨”!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一开始我以为是帮派间寻仇上门,那种一般不会波及无辜群众,可这人很不对劲,挨家挨户敲门』 『拉布拉多拉得不多:我加了601乐姐,她跟我说这个人敲了她的门,后面又下去敲5楼』 门铃第四次响起。 “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你怎么不开——”对面门内传出一声稚嫩的童声,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 胡茜记着苏筱的提醒,始终没有应门,但梦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爸爸呀,梦梦。”走廊里的男人开口,用近似严钟宇的声线说道。 这个人的模仿能力很强,竟能发出和严钟宇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并且他知道严钟宇的女儿叫梦梦。 “梦梦,爸爸回来了,给爸爸开门好吗?” 苏筱毛骨悚然,把眼睛从猫眼前移开,回到和“半块鸡锁骨”的聊天框,开始打字。 『_終予海:你是602?』 『_終予海:你不在群里,怎么会知道我的账号?』 『半块鸡锁骨:我室友开了双设备在线,我在电脑端看到这个群,就试试加上可能还活着的人』 还活着的人。这话有点惊悚了。 『半块鸡锁骨:他的手机被拿走了,是杀人犯用他的号在群里说话!我要是在电脑端操作,会被发现的!』 『半块鸡锁骨:哎,天晓得挨个输你们的账号有多累!你这个终字我找了半天』 『半块鸡锁骨:取这么非主流的名字,你是小学生吗?』 『_終予海:是啊』 『半块鸡锁骨:?』 对面还在震惊中,苏筱反击了回去。 『_終予海:你是女的?』 『半块鸡锁骨:男的用粉色HelloKitty做头像吗?』 『_終予海:不是,你很可疑,你一直住这怎么不加群?』 『半块鸡锁骨:我不爱加群行了吧,管那么多』 『_終予海:……』 鸡锁骨甩来一个抓狂的表情。 『半块鸡锁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得想办法逃命!那个人是个疯子,他要把整栋楼的人都杀了!』 『半块鸡锁骨:我听见门铃声了,他是不是在按你家的门铃?』 『半块鸡锁骨:不要开!你也不想死吧?!』 感受到对面文字的激动程度,苏筱暂时把身份疑点放下。 『_終予海:不是我家,是在按我对面的』 『_終予海:我打过报警电话,打不通』 『半块鸡锁骨:当然打不通了,我们这儿对外的信号被掐了』 『_終予海:[疑问.jpg]』 『_終予海:为什么?谁干的?』 『半块鸡锁骨:……』 『半块鸡锁骨:说来话长先不说,你有402联系方式吗?叫他别开门』 “我是爸爸啊,开开门。” “梦梦……” 『半块鸡锁骨:杀人犯的武器是刀和□□,刀不算长,手枪用的小口径子弹,短时间只要里面的人不开,外面是很难破门而入的』 『_終予海:我不这么觉得』 她从猫眼里看到,男人缓缓将背在身后的消防斧拿到了身前。 “再不开门,爸爸就生气了哦。” 『_終予海:他有消防斧』 『半块鸡锁骨:他哪来的消防斧?!』 苏筱怎么知道。 『_終予海:现在怎么办?』 消防斧的破坏力可比刀和小口径子弹大多了。苏岫告诉过她,前排1栋曾经有户发生火灾,门烧得变形了,里面的人出不来,消防队就是用这种斧头把门砸开的。 对面断断续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半块鸡锁骨:得找点别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十……九……八……七……”门外的男人开始倒数,像在玩一个游戏。 苏筱在客厅徘徊。 说实话,如果对面只有严钟宇一人,她什么都不会做。而胡茜和严梦让她有些犹豫,她们好像也不足以成为她以身试险的理由。 非要说理由,那就是她家的门比402更薄。 杀人犯杀完402,下一个遭殃的肯定是她。 “六……五……四……” 路过阳台时,苏筱突然想到什么,把窗户推开,往下瞅了瞅,看见一根从3楼垂下的充电线。 “三……二……” 她当机立断,转头拿起撑衣杆,伸出窗口勾到那根线,猛地向右一扯。 “嘀——呜——嘀——呜——”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楼底的电动车尖锐暴鸣。 几乎同一时间,2楼的狗再度狂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