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总是喜欢给我化妆》 第1章 第1章 咸湿的海风蛮横地穿过敞开的木窗,将悬挂的贝壳风铃撞出一串细碎又急促的叮当声。 陈小屿盘着高高的丸子头,赤着脚站在水泥地上,脚底沾满了细沙和微小的塑料碎片。 她身前是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和胶渍的工作台,上面堆着各种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塑料废弃物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棕榈叶。 被海水打磨得边缘圆润的矿泉水瓶、缠绕在一起咸湿的渔网、一些花花绿绿的儿童玩具残骸……总之,都是一些被潮水推到沙滩上的没人要的垃圾,连捡垃圾的流浪汉看了都要摇摇头。 陈小屿却把它们全都捡了回来。 她一双巧手环绕着几根大小适中的棕榈叶,指尖紧紧捏住叶子,将它们一个一个重叠扎紧,一手将这只快要编好的草青蛙死死按住,另一手挑起一根细铁丝将草青蛙细致地缠绕几圈。 接着将编好的草青蛙放在一旁,然后将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塑料瓶置于小型热风枪下,修长纤细的一双巧手带着指腹的一点儿薄茧,用钳子灵活地操控着塑料瓶在热风中均匀受热,另外一只手拿着热风枪摇摇晃晃地吹着,随意但稳妥,塑料在高温下软化、延展,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准备拿昨天刚捡的蓝色瓶子做个灯罩。” 陈小屿将脸旁散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对着固定在支架上的手机麦克风说话,声音活泼而清脆,带着少女慵懒的腔调。 “小青蛙是我们这儿的非遗棕编,主播编了很多小动物,喜欢的可以点进主页看一下视频。” 蓝色的塑料瓶的表皮开始变皱变小,空气里弥漫着海藻、渔网的微腥,以及一种被高温熨烫过的,塑料特有的焦糊味。 直播间里的观看人数缓慢攀升,稳定在两百人左右。 “主播主播,为什么一定要捡海边的垃圾瓶子做手工啊?” “小姐姐声音好好听,能露个脸吗?” “这个小青蛙好可爱,像真的一样!主播是怎么编的,能不能出个教学视频?” 陈小屿手上动作没停过,还时不时瞄一眼飘过去的弹幕,跟直播间水友亲密互动。 “为什么捡海边的垃圾瓶子,因为主播住岛上,家徒四壁了只能捡垃圾做做小手工,能给主播点个关注吗宝?” “主播声音好听?谢谢你但是不能露脸,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谢谢喜欢,如果你们真的特别喜欢那我明天开直播教一下怎么编。” 听到陈小屿说话了,弹幕也积极互动了起来。 “这蓝色真好看,像凝固的海水!做灯罩的话里面放LED灯串肯定绝美!” “今天风大,主播看起来好小一个,别被吹跑了(狗头)。” “主播手真巧,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虽然人气低,但是直播间氛围整体上来看还是很好的,陈小屿扫了一眼屏幕,口罩下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一一回复弹幕。 “还没想到放什么进去,LED灯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主播家里没有哇。” “主播一顿拿盆吃三碗饭,壮得像头牛,怎么可能被风吹走。” “主播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离婚带三娃,单亲妈妈一枚。” 说着陈小屿将镜头转了一下,角落的一个超级大的透明塑料长方体容器里有三只暹罗色的花枝鼠正叠在一起休息。 “哎呀好萌的鼠鼠,给姨姨亲亲!” “主播都家徒四壁了还给鼠鼠住豪宅,主播好鼠好。” “主播是老鼠人吗?咋生了三只老鼠?” “主播不是一顿吃三碗饭吗?咋看起来这么瘦,求减肥教程。” “一顿吃三碗是指主播的三个老鼠吧……” 陈小屿一边调整着塑料的形态,一边闲聊,“有些碎片很锋利,你们做这种手工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她拿起桌子上另一块边缘锋利的红色塑料碎片,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但我就不用啦,我已经很熟练了,闭着眼睛都能做。”陈小屿嘿嘿一笑,然后用工具熟练地将其修剪打磨圆润。 陈小屿并非生来就与塑料垃圾打交道,半年前她还是建筑设计界一颗耀眼的新星,手握名校文凭,在顶尖事务所参与过地标项目,看似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几个月前,一份足以毁掉她职业生涯的抄袭指控,如同淬了毒的暗箭,精准地射中了她。 陈小屿的一份关于市滨海文化中心的设计方案被一位行业泰斗的学生指认抄袭了其老师的作品,陈小屿要打官司,但这份指控背后像是有着洪水一般的推动力,她很快就败诉了。 事务所为了撇清关系迅速将她除名,合作方纷纷解约,两个奖项提名被撤销。 那是陈小屿最难过的一段日子,她成天守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自怨自艾,没有发泄口。 陈小屿是由奶奶养大的,她的父母常年在外务工,一年到头根本见不了几次面,亲子关系非常淡泊。 直到陈小屿十三岁时,父母在城里买了房。 她牵着奶奶的手第一次进城里人住的小区,新房子的地板是瓷砖的,吊灯亮闪闪的,在陈小屿眼里是那么的漂亮和华丽,一个穿着蓬蓬粉色裙子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站在吊灯底下。 “阳阳,叫奶奶和姐姐。”母亲轻轻推了推妹妹。 妹妹没有叫奶奶和姐姐,只是撇着嘴巴,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家里的两个不速之客,然后突然说了一句。 “好臭。” 陈小屿和奶奶住的房子是水泥地,用的是电灯泡,有的时候岛上风浪太大停了电,是用蜡烛的,奶奶每天的工作是去打渔,然后去菜市场卖,回来再晒网,陈小屿喜欢和奶奶一起做鱼钩,穿鱼线,织渔网。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她只觉得幸福。 陈小屿知道,妹妹口中的臭,那是陈小屿从小闻到大的味道,咸湿的海腥味。 她兴致冲冲地到城市里来见父母和妹妹,但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毫不掩饰的恶意却是是来自自己的亲人。 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小岛女孩,和一个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城里的小女儿,父母毫不犹豫将偏爱给了小女儿,母亲想让陈小屿去读寄宿学校,让奶奶留下来照顾年纪小的妹妹,在利益的冲突下,奶奶牵着陈小屿的手离开了。 就算被泼脏水,被说是抄袭和造谣,工作没了,名声坏了,陈小屿也不愿意将负面情绪发泄给自己的奶奶,她告诉奶奶工作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于是她回到了这座家乡的小岛,这里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亘古不变的海浪、淳朴的渔民和堆积如山的海洋垃圾。 “小屿!又在做手工呐!”邻居云阿婆远远地就瞧见陈小屿手上忙得火热,伸直没有拄拐杖的手臂费力地打了个招呼。 “是的阿婆。” “你说什么—” “是的阿婆—我在做手工—”陈小屿几乎是吼出声来,云阿婆眼神挺好,就是耳朵不太好使,别人讲话一定要用吼才听得清。 这一吼不要紧,直接给直播间的粉丝们喊得纷纷活跃起来。 袅袅:主播你的淑女形象呢? 陈小屿眼熟这个名叫袅袅的id好久了,自从她开始直播,这个id就喜欢在直播间发一些调侃性质的弹幕,最近出现的频次更是直线上升。 “主播要什么淑女形象,早就被我丢光了。”陈小屿小声嘀嘀咕咕,继续低头捣鼓她的灯罩子。 “小屿是技术流主播哈哈哈哈哈哈哈。” “淑女可以当饭吃吗?” “哎呦主播一嗓子给我喊清醒了,比红牛管用嗷。” “大学生早八本来还在打瞌睡,一听主播的嗓门立马清醒了,点赞。” “主播怎么像个小猫一样咂咂呼呼的?” “呃呃呃!不许泥塑主播,我们小屿是165大猛女!” “……” 邻居云阿婆腿脚不好,哼哧哼哧半天才移动到陈小屿的工作台旁边,从口袋里掏了一会,终于掏出来一条蓝色的鱼,放到陈小屿的桌子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飞鱼形状的玩偶,不是用普通的毛线织成的,而是用厚厚的叶子编成的工艺品。 陈小屿看了一眼那鱼,眼皮直往上跳,“阿婆,这玩偶你哪来的?”。 云阿婆把耳朵凑近,“刚刚我去买菜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问我知不知道陈小屿家住哪,说要给你送东西咧,我给她指了路,结果她突然跑了说是有急事,把这个塞我怀里了。” 云阿婆凑近看了看这飞鱼的构造,抬了抬老花镜,“哎呦,刚刚没仔细看,这飞鱼原来是用棕编编成的哟!”她又用赞赏的眼光上下打量陈小屿,“小屿啊,你还有朋友学过棕编?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在年轻人中都快要失传了,你这是个好朋友!好朋友!” “跟你相比嘛,还是有一点瑕疵的,但是能编成这样,肯定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阿婆又看了看桌上的小青蛙,忍不住夸赞陈小屿一番。 “那肯定,也不看看我的棕编是谁教的,是云阿婆呀。”陈小屿对着云阿婆甜甜地一笑。 “油嘴滑舌!”云阿婆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假装对着陈小屿舞了舞,然后一步三回头,笑眯眯地离开了。 陈小屿举起那只飞鱼细细打量起来,看上去精细,但细节上还是有些小瑕疵,很多地方没有处理到位,一看就是外行做的。 所以到底是谁送来的呢?陈小屿狐疑。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早晨的风浪过后,天空渐渐放晴。 阿婆见陈小屿收到了东西也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挪到自己屋里去了。 陈小屿沉思着,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突然在她脑海中乍然浮现。 第2章 第2章 陈小屿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蓝色飞鱼,棕榈树的叶子不可能是蓝色,飞鱼表面的那一层深蓝是后期涂抹。 喜欢给棕榈叶做的飞鱼涂蓝色颜料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名字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浮现,陈小屿不是一个喜欢念旧的人,她宽慰自己,万一是巧合呢? 她把杂乱的思绪赶出大脑,重新专注于手上的灯罩。 “哇!出太阳了!这景色绝了!” “主播快把手机拿近点,让我们近距离看看海!” “主播这是在哪个岛上住着啊,想来旅游。” “主播不是天天去捡垃圾吗,这环境看起来还不错啊。” “谁还记得这是个做手工的直播间……” 陈小屿看了看弹幕,尴尬地笑了笑,谁敢把手机贴近?住在大城市里对着阳台外面拍一张照片就能被人定准定位,一瞬间就能让一个人**泄露得干干净净。 虽然说她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但要是被扒出住址身份,她的直播生涯估摸着就要结束了,何况这海滩上面也并不干净。 远距离看还好,近距离看简直是惨不忍睹,每走几步就有几个塑料盒子、瓶子,陈小屿儿时还好,这几年工业发展起来了,外加岛上的人又不注意生态环境,这沙滩上环境更恶劣了,连赶海的人都没几个,只有落潮的时候陈小屿去捡捡垃圾。 陈小屿叹了口气,将手机支架摆放好,把针线盒拿过来,她翻翻拣拣,一不小心蹭到了那只飞鱼,让它入镜了。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那只飞鱼又刷起屏来。 “哇噻!好精美的飞鱼,主播卖吗?” “拿树叶子编的吗?怎么才可以编成这样?” “唉我还没见过现实中的飞鱼呢?真的会飞吗这种鱼?” “这种编法看起来好有意思啊,我还没见过呢,好精致……” “怎么可能会有会飞的鱼呀……蠢货吗…” “我只会拿树叶子编花环……” “不卖,这是别人送的。”陈小屿把飞鱼放到一边,将灯罩拿过来继续改造,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聊天,“但是主播也很厉害,想看主播编吗?” 弹幕齐刷刷地一片想看,陈小屿见状,不自禁地哼哼两声,自信地挺起了胸脯,语气更加轻快,“下一次直播我们就来编这个飞鱼。”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闪过一个直冲而上的巨大火箭,跟在后面的烟花特效还没放完,又是一个火箭升空的特效。 “……” “???” “我没看错吧?哪个老板刷的火箭???” “现在人气这么低的手工直播间也有老板了吗?” “小屿出息了,都有大老板刷火箭啦。” “卧槽我没看错吧?????三个火箭?!” 陈小屿都忘记了手上的活儿了,赶紧把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看,那个叫袅袅的熟悉id直接给她刷了三个火箭。 “原来是袅袅啊,小屿直播间老粉了。” “老粉刷三个大火箭也不奇怪吧。” “袅袅老板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么有钱……” 袅袅大老板终于在一片烟花特效和密密麻麻的弹幕中顶着亮闪闪的标识发了一句:我想要主播亲手编的飞鱼可以吗? 陈小屿还是有些警惕的,她这种戴着口罩勤勤恳恳做手工,一没擦边又不跟其他主播PK搞直播效果的透明小主播,这种意外之财太出乎意料了,于是没立刻回复这条弹幕,而是支支吾吾:“老板……你加一下我,我把钱退给你。” 陈小屿做人还是讲底线的,不义之财她不要。 陈小屿直播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粉丝给她刷几个十几二十几的礼物也是很少见了,第一次见一口气刷三个大火箭的老板,这直接让她冲上了app新秀主播的推荐栏,一下子直播间涌入了十几个路人观众。 “这是什么直播间?连封面都没有。” “主播为什么不露脸,能跳个舞吗主播?” “是擦边主播吗?不是我走了。” “干什么的这么恶心,小屿不是舞蹈区不是颜值区的,恶臭男能不能全滚出去?!” “感觉身材瘪瘪的,不好看……” “恶不恶心,超管呢?封号!” “吵吵吵,能不能都滚,主播关弹幕吧,别被搞了心态。” ……… 陈小屿也是第一次见直播间这么热闹,一时间手足无措,顶着个亮闪闪的VIP标志的袅袅又发了个弹幕。 袅袅:主播会上管理员吗,给我上个管理员。 “嗯嗯好的。” 陈小屿连忙点头,对着用户首页一通乱点终于设置好了。 袅袅又顶着个管理员的称呼风风火火直接禁言了十几个人,不外乎都是刚刚发表一些骚扰言论的弹幕。 “管理帅啊,就该禁言。” “我们小屿也是好起来了,都有大老板了。” “我也是老粉,小屿这种主播是怎么吸到这种大老板的?很意外。” “关你什么事?人家有钱呗,随便刷着玩的,懂吗?” “开玩笑有必要这么大戾气吗?” “我怎么了,谁知道你是粉丝还是嫉妒了。” “怎么说话的刚刚那个?!” “我#*#@&@;!” …… 陈小屿一直都很茫然,刚缓过来没多久一看直播间又要吵起来,干脆收拾收拾桌子,把直播关了。 “……宝宝们,突然出了点事,我提前下播了,明天再直播,拜拜!” 说完立马点了下播键。 她赶紧私信id袅袅的直播间老板。 “老板,你微信号是多少,我加一下你,这钱我退给你吧。” 她现在一担心是未成年儿童拿爸妈账号勿刷礼物,二担心那种喜欢转钓年轻女主播包养的老板。 消息发出去没过几秒对面就回复了一串微信号,陈小屿搜索这个账号,跳出来一个深蓝色头像,名叫袅袅的微信账号,应该就是这个人,陈小屿点击发送好友申请。 到点了,陈小屿离开桌前去给三个鼠儿女们喂点东西吃。 冥冥之中,一种熟悉感萦绕在陈小屿心头,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喂完三只花枝鼠,陈小屿回来拿起手机,显示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陈小屿思考片刻打算还是先不直接转账,万一碰到骗子了呢,于是她在表情包里挑挑拣拣,选了个疏远但又不失礼貌的表情发了过去。 小屿:你好呀~(小兔挥手) …… 对面没有回话,而是直接播了个语音通话过来,陈小屿有些狐疑,不会真的遇到骗子了吧? 她半信半疑地按下接听键。 “陈小屿。” 那是一个非常平静地声音,但一瞬间狠狠穿透了陈小屿的耳膜,她拿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清亮的音色仿佛把陈小屿拽进曾经那些充满橘色滤镜的回忆之中。 袅袅,余音袅袅。 “沈余音?” 陈小屿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飞鱼是不是也是你送的?你这么搞我有意思吗?”陈小屿也不知道怎么了,熟悉的嗓音激起了她心中某些尘封的回忆,连带着当时的感受一同浮现。 她本来都快要忘记它们了。 “用棕榈叶编飞鱼还是你当年教会我的,我很喜欢,所以又编了一个送给你。”沈余音语气中带着点笑意,“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没有人会对前女友好声好气讲话,沈余音。” 和沈余音在一起是陈小屿循规蹈矩的求学生涯里最叛逆的一段经历,她瞒着奶奶,瞒着几年不见仿佛已经断绝关系的父母和妹妹,和一个女生谈起了恋爱。 大学时期的沈余音蛮横霸道,是最不好相处的那一类女孩子,周围的同学们都说沈余音仗着家里有背景就看不起人。 一次正逢小组作业人员分配,陈小屿恰好就和沈余音分到了一块儿,沈余音虽然看着脾气不好,但在正事面前却举止干净利落,陈小屿不自觉地就被她吸引了。 即使人言籍籍,陈小屿觉得她可以在心底悄悄保留一个不一样的想法。 直到一天下了专业课,那天最后一节课安排得很晚,到下课都快九点钟了,沈余音将陈小屿牵到校园隐蔽的树林旁边,那天晚上风有点大,沈余音蓝色的长卷发背着风扫过陈小屿的脸颊,蹭得陈小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但沈余音突然凑近问她:“我喜欢你,你能和我谈恋爱吗?” “我没追过人,但是她们说学校小树林表白成功率最高。” 陈小屿有些怔愣。 也许是那天天气很好,也许是沈余音凑得太近了,也许是陈小屿觉得自己恰好化了妆有些莫名的底气。 总之,她诡使神差地答应了沈余音,一直持续到大四毕业她们分手,陈小屿都觉得她们可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最后她们却分手了。 陈小屿将那些纷繁的思绪都抛诸脑后,也许那些美好日子里的每一个珍贵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她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沈余音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沈余音能感受出来通话那头紧张和颤抖的语气,她放慢语速希望能降低陈小屿的警惕,但又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自己作为前女友,这个身份很难不让人心生不悦。 “我挂了。” 陈小屿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等等!你的作品不是被诬陷抄袭吗?我可以帮你!” 电话那头沈余音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她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低声下气求过别人,也许不是求,但跟平时她谈工作签合同时的态度可是差远了。 “我已经不是建筑师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尽管你现在不是建筑师了,但你在我心中一样还是那个才华横溢的陈小屿,我是来帮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沈余音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那种信誓旦旦的咬字方式让陈小屿缓缓低下了头。 第3章 第3章 夏日的海岛风依旧在呼啸,吹动着工作室里悬挂的塑料风铃,叮咚作响。 门槛上窝着一只大黄狗正打着瞌睡,突然一只手拍了拍狗屁股,狗猛的惊醒,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还是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下。 “今天咋没听到小屿对着手机嘀嘀咕咕了啊?” 天气炎热,赵大娘挽着菜篮子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一屁股就坐在陈小屿家的门槛上拉着宋英聊天,宋英是陈小屿的奶奶,一边在门口拿着菜刀切菜,一边听着邻居赵大娘的寒暄。 “小屿她说是不直播了,准备回省城继续工作,马上就走啦。” “哟,咋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呢?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英低头切菜,头也不抬地回道:“那是你不懂了,城里不比这穷乡僻壤的小海岛好?年轻人还是更喜欢大城市里繁华的生活的。” 砧板上剁菜的响声不停。 “唉我还想让小屿教教我家那个孙子怎么捣鼓直播哩!现在直播是真的赚钱,但还是需要有能力呀!我家孙子平时也喜欢拿着他那个手机说要搞什么直播,还说要当网红!……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小屿好啊,长得漂亮,还是高材生!”赵大娘是个碎嘴子,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停。 “你让你家那孙子赶紧也找个正经工作,天天在家搞直播也不是个事儿啊,人还是要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的。”宋英嗓门大,一把年纪了中气十足,声音就那么顺着门帘传到了里屋。 陈小屿在里屋收拾东西,掀开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了门帘。 陈小屿听得真真切切,宋英语气中的轻快毫不掩饰她心中的自豪,陈小屿是宋英在岛上跟人大声讲话的最后的底气,你看,就算我的儿子儿媳对我不管不顾,但我还剩一个从小就优秀的大孙女。 这个陪伴她长大的奶奶其实更愿意自己的孙女能在大城市里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而不是守着亘古不变的海浪永远呆在这个小岛上。 她丢了工作,被诬陷抄袭,还身负外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想让奶奶跟她一样愁眉苦脸,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小屿接受了沈余音的邀请,说是邀请,她更认为那是一份施舍,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沈余音,陈小屿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她都快要将这个人忘掉的时候,这个人又找上门来了。 沈余音毕业分手后继续去国外深造,她放弃了自己本科学习的建筑学专业,而是转行去学了化妆,她背靠着家族财团,足够的底气能够支撑她去追逐她的梦想。 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内顶尖的特效化妆师之一,拿过许多大奖,甚至还参与制作过许多国际有名的科幻大作,陈小屿有时在手机上都能刷到这位国内年轻的女性特效化妆师。 “这是一个关于生态主题的特效化妆的比赛,我需要一个搭档。”沈余音的清澈透亮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制作层面都可以由我来完成,我喜欢你的创意,你只需要配合我完成一系列作品。” “你怎么就觉得我可以胜任你的搭档,我根本就不会化妆,也没学过化妆。”陈小屿觉得荒谬,“你还是找其他人帮忙吧。” “陈小屿,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你总会有一些灵机一动的新点子,特效化妆师不是简简单单给别人化妆,而是给模特的全身打造一件艺术品。”沈余音的声音通过电话悠悠地传来,“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的那部科幻电影吗?” “记得……”陈小屿闭上了眼睛。 “好漂亮啊,这个特效真的太美了,好厉害!” 黑漆漆地观影院里,陈小屿靠近身旁的沈余音,轻轻耳语。 “这可不只是特效,他们全身上下都化了妆。” “化妆还能达到这个效果?!看起来像是全身上下涂了很多水彩。” “你想要吗?我回去给你也画一个。”沈余音亲了亲陈小屿的脸颊。 “哎呀,我不要!”陈小屿涨红了脸,一扭头继续看电影去了。 后续她们的通话中,沈余音的语气还是那么趾高气扬,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大学里她拉着陈小屿到处疯玩一样。 她最后答应了沈余音,毕竟沈余音说可以帮助她洗清抄袭的冤屈。 只可惜沈余音还是以前的那个沈余音,陈小屿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也满怀希望和梦想追逐光的女孩了。 陈小屿紧闭了一会儿双眼,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低头继续收拾行李,门外的寒暄声逐渐变小,宋英剁完菜推门走了进来,她伸手摸了摸陈小屿的长发,又顺着发丝一路梳下来。 不管多大,陈小屿都享受来自奶奶的抚摸,尤其喜欢奶奶的一双手像梳子一样穿过她的发丝。 “奶奶,你还记得沈余音吗?”陈小屿抬头。 “记得,”宋英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粗糙质感,“是你的大学同学吧,听你说当时……” 声音在这里微妙地悬停住了,宋英没有继续往下说“听你说当时”如何。 戛然而止的尾音触碰到了陈小屿心中某个尘封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盒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咸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声音依旧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铃声。 “她说……她看到了我的直播。” 陈小屿笑了笑,她转过头抱紧奶奶,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对过往微不可查的悸动,还有一丝抗拒。 “她还邀请我去参加化妆比赛,到时候你还可以在电视机里看见我哦。” 宋英抹了抹陈小屿的眼角,也喜笑颜开了,日然觉得直播也没有坏处,至少让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孙女更爱笑了。 “奶奶支持你去,到时候全岛的人都能在电视机上看见你!” “奖金很高。” 陈小屿捧着脸,仿佛已经开始畅想以后的美好生活,“如果能拿到奖金,我就把我们的房子翻新一下,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旅游,甚至……我还可以帮村里把老手艺传承下去。” 陈小屿又想起了那只飞鱼,用棕榈油编织而成的飞鱼,长条的树叶在陈小屿手中翻飞,这是小岛给她带来的最宝贵的财富。 海风依旧,塑料风铃叮咚作响,但工作室内的空气却凝滞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陈小屿在做最后的行李打包,在把那个蓝色飞鱼玩偶放进行李箱后,她抹了一把汗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有人在敲门,不同于宋英轻轻的敲击声,这个声音更加沉闷,陈小屿有些意外。 “进来。”她低头整理行李。 女人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亚麻衬衫和长裤,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走入了这个逼仄潮湿的小房间里。 “陈小屿。” 又是那个声音,陈小屿猛地一抬头,昔日的前女友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而她们昨天晚上才刚刚细致商量好了参加比赛的合同细则。 沈余音比大学时更添了几分成熟干练的气场,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 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逼迫着陈小屿微微低头,按着针织袋的动作有些用力,指节微微发白,她往后退了一步。 “合同和详细的比赛章程。” 沈余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将文件轻轻放在工作台上,离陈小屿的手有一段距离,既不显得生疏,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界限感。“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了字就好了。” 陈小屿这才抬眼看向沈余音,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又冻结,太多复杂的情绪在无声地涌动。 “谢谢。” 陈小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拿起合同,却没有翻开,目光落在沈余音脸上,“你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送这个吗?”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 而沈余音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眼神坦荡却深不见底:“来接你,而且集团刚好在附近的一个市区考察一个项目,我顺道一路过来了。” “喜欢我送你的飞鱼吗,那种编法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棕编。”沈余音眯了眯眼睛。 尽管她随意地闲聊着,想要放松一下前任相见的尴尬氛围,但陈小屿有些听不进去了。 来接你。 多么暧昧的一句话,沈余音深蓝色的卷发和一张一合的红唇简直晃得陈小屿头晕目眩。 “另外,言声科技作为主办方之一,有必要向参赛者当面说明一些规则和注意事项,确保公平。”沈余音补上一句。 沈余音不仅是参赛者,她背后母亲所掌控着的言声科技也是比赛的主办方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沈余音可以多发出去一张比赛邀请函。 “公平?” 陈小屿将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大脑,她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抄袭的污名让她对这个词格外敏感。 “我会遵守所有规则,毕竟条件很诱人。” 陈小屿把“奖金”二字咬得清晰,刻意强调了交易的纯粹性,试图划清界限。 “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很多。”沈余音双手抱臂,忍不住笑了笑。 陈小屿没有说话,任由沈余音的眼神环顾了一圈这个逼仄的小房间,最后落在了地上那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上。 “只有这些行李吗?” “不劳烦……”没说完,一只纤细洁白的手越过了陈小屿,帮她把行李箱拉了过来。 “你还是跟大学一样简单好猜。”沈余音突然笑了一下。 “你还是这么霸道。”陈小屿脸颊有些泛红,皱起秀丽的双眉,不甘示弱,但还是任由沈余音将自己的行李箱拖着往前走。 一瞬间尴尬紧张的氛围荡然无存,但秘密也只可能暂时深埋在两人的心底,等待着某天在一次破土而出。 沈余音沉默了几秒,最后的目光扫过工作室里悬挂的那些用废弃塑料瓶、浮标、渔网制作的、造型独特而富有生命力的风铃、挂饰、小雕塑,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欣赏,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 “看来直播把你改变了很多,陈小屿。” “是吗?我不觉得。” “你看,你的话变多了,你还会对直播间的粉丝叫宝宝。” 陈小屿的双颊立马变得绯红,整个人像只鹌鹑缩成一团,不做声了。 有人说分手过后,再看前任总觉得面目可憎,可陈小屿再次见到沈余音,心中不是恨,也不是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骤然升起,让她整个人像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慢慢升空。 海风在身后涌入,吹动了陈小屿挽起的发丝,又穿过窗户,吹得塑料风铃一阵急促乱响,叮叮咚咚,敲打着陈小屿纷乱如麻的心绪。 她闭上眼,仿佛已经听到了网络那头即将掀起的、针对她的滔天巨浪和心底不安、害怕和孤注一掷的愁苦。 但她向前看去,沈余音身材高挑,步子其实可以跨地很大,但此时她的脚步不快也不慢,就像是为了配合陈小屿那一双小短腿一样,陈小屿甩了甩脑袋,背上背包,提着装她三个鼠儿女的巨大笼子,追上了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