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夏》 第1章 纸飞机—忆时录 晨光穿透薄纱窗帘,在窗台洇开一层流动的金箔。风掠过挂在窗边的玻璃风铃,坠子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像摇晃着盛满星屑的琉璃瓶。窗外的桂花树沐浴在晨晖里,尚未泛黄的叶片泛着蜜色光晕,偶尔有被晒暖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正巧碰响铃舌,将细碎的叮咚声送往更远的地方。空气里浮动着阳光与风的絮语,温柔地漫过整个清晨。 许枝夏握着铅笔,眯起眼睛仔细比对窗外桂花树的枝干比例,笔尖在画纸上轻轻勾勒出轮廓。忽然,她的动作顿住,目光被枝头晃动的花苞吸引,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清甜淡雅的桂花香萦绕鼻尖。 恍惚间,记忆漫溯回四年前。那时她刚满十六岁,和妈妈何曼离开家乡云城,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临城”。那时的桂花也是这么清香,时光悄然流转,没想到竟已过去了这么久。 “嗡嗡——"手机在画架旁震动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许枝夏放下画笔,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妈。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何曼轻快的笑声,语气里藏不住的喜悦:"夏夏啊,跟你说个好消息!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江叔叔吗,"何曼直接切入正题,"他人很和善,我们相处下来都觉得很合适。所以打算商量着结婚了。" “什么?这么快?" 许枝夏猛地坐直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手机。没记错的话,妈妈和这位江叔叔认识还不到半年。 “对啊,过两天你和江叔叔见个面吃顿饭,顺便认识一下他的两个孩子,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何曼的声音满是期待,许枝夏怔了怔,强挤出一丝笑意 “好......那祝你和江叔叔幸福,妈。先不说了,拜拜。" 挂断电话,她闭上眼地瘫在椅子里。 "江......"她喃喃自语,这个姓好熟悉,突然让她想起了江祺渝,那个……清冷少年…,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想到她… 窗外的风铃仍在轻响,桂花香混着风涌进房间,而许枝夏望着画纸上未完成的桂花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四年前,云城: 中考最后一门科目结束铃响起时,许枝夏握着笔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混杂着蝉鸣的考场逐渐空荡,她收拾文具的动作比旁人慢半拍,直到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校门口蒸腾着柏油马路的热浪,其他考生被家长簇拥着拍照、递冰镇饮料,笑声像气泡水般炸开。许枝夏把准考证塞进书包侧袋,踩过满地斑驳的树影,穿过三条街回到老旧居民楼。 四楼拐角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许枝夏攥紧书包带,防盗门内飘出熟悉的争吵声。 “许成你天天在外面鬼混,关心过家里面吗?” “我爱咋样咋样,你个黄脸婆管得着吗?” “不过了,那就离婚呗!我忍很久了,反正等枝夏考完试就离婚!” ………… 摔东西的动静像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她站在贴着褪色春联的门前,冰凉的金属门把在掌心沁出薄汗。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 “爸妈,我回......" 话尾被爆裂的声响碾碎。玻璃瓶擦着耳际砸在墙上,碎玻璃碴溅到小腿,刺痛混着温热的血珠渗出来。许枝夏僵在原地,瞳孔因恐惧剧烈收缩,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 “许成你疯了?!" 何曼尖叫着推开醉醺醺的丈夫,染着油烟的围裙上还沾着菜渍。她颤抖着双手想检查女儿伤口,却被许枝夏躲开了。 “我没事。" 少女低头盯着渗血的伤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格外平静。 “我先回房了。" 房门反锁的瞬间,客厅又传来新一轮争吵。许枝夏蜷缩在床角,用校服外套捂住耳朵,试图屏蔽障外面嘈杂声,她胸腔剧烈起伏,闭上眼平复呼吸。 几天后,当民政局的红章落下时,许成甚至没抬头看她们。何曼攥着离婚证的手指泛白,许枝夏则垂眸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搬家公司的纸箱在客厅堆成小山。许枝夏抱着装满课本的收纳箱,最后看了眼贴满奖状的斑驳白墙。楼下传来汽车鸣笛,何曼在门口催促:“夏夏,该走了。” 在汽车的发动声中,许枝夏隔着沾满雾气的车窗,看见这座城市的轮廓渐渐融化成模糊的墨点。 临城的梧桐树比老家矮半截,阳光斜斜切进出租屋的小阳台。许枝夏拆开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手指轻轻摩挲着通知书边缘。——临城一中 盛夏已过,迎来了开学。校门口的电子屏闪烁着欢迎新生的字样,许枝夏仰头望着临城一中气派的大理石校门,校名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侧的宣传栏贴满学科竞赛获奖名单和社团活动照片,穿着蓝白校服的学长学姐们步伐轻快地从身边走过,背包上的挂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何曼替女儿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给妈打电话。”许枝夏点点头,目光扫过校门前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下是蜿蜒的石板路,通向掩映在绿荫中的教学楼。蝉鸣声里,她深吸一口气,开启未知的新生活。 新学校的生活很充实,老师同学也很友善。一周后学校开展了社团招生活动,招新现场像煮沸的热汤咕嘟作响。摄影社展出的巨幅校园航拍图前,闪光灯此起彼伏;天文社展示的星图在阳光下泛着银蓝微光。许枝夏只是无目的地到处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报名表边缘。 许枝夏随着人流兜转一圈,突然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偌大的广场西侧,唯独学校乐团的摊位前空无一人,几支闲置的乐谱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三把蒙着灰布的乐器摆在桌上,像被遗落的孤岛。许枝夏鬼使神差地朝那片寂静走去,褪色的“学校乐团”横幅在风中轻轻摇晃,摊位上的学姐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呃……学姐好,醒醒先” 许枝夏轻轻拍了拍舒念依的肩膀。 “谁啊……” 舒念依抬眼瞬间,就撞见了一个女孩。丝滑黑色长发顺着肩头自然垂落,像是深夜里流淌的静谧溪流。眉眼间透着未经雕琢的清澈,似春日最澄澈的溪水,能把人的目光都浸软。眼下那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更是点睛之笔,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独特劲儿。微红的脸颊像刚被晨露吻过的花瓣,她的唇粉嫩嫩的,透着点点微无。可爱得让人心脏都跟着轻颤,这模样直直戳进舒念依心里,连呼吸都跟着漏了半拍 ,彻底沦陷。 许枝夏见她半天没动静,眉毛微微拧起,用手在舒念依眼前晃了晃,声音裹着疑惑往上飘:“学姐,学姐?” 听到声音的舒念依慌忙回神,喉间溢出的应答都带着颤:“嗯…哦哦” ,又急又乱地接话:“怎么了学妹,迷路了?” “不是,我想入团。”许枝夏眼神清亮亮的,映着棚顶漏下的光斑。 舒念依忽的猛地拔高声调:“什么?你没看错吧,我们这里可是学校乐团!” 每一个字透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许枝夏眨眨眼,被问得莫名,却依旧回答道“对啊,我就是要进乐团的。” “真的吗?真的吗?”舒念依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双手攥成拳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尾音都带着哭腔的激动。 许枝夏被这反应弄得更茫然了,“呃……是的,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欢迎你!”舒念依忙不迭摆手,怕吓到人,又手忙脚乱解释,胸腔里的欢喜直往外涌,眼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许枝夏望着她泛红的眼角,终于想起正事:“是不是要面试啊?面试什么内容啊?” “哦对!”舒念依狠狠点头,指尖把报名表上的褶皱抚平,眼睛亮晶晶盯着人问:“那你擅长什么乐器?” “嗯……”许枝夏垂眸思索,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阴影,“钢琴吧。” “钢琴啊,也可以!”舒念依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望着报名表上落下的名字,觉得这几个字比阳光还烫。 没等许枝夏起身,她已经迫不及待拽人袖子:“那我现在就带你去乐室看看吧!” 脚步都带着飘起来的轻快。 “好的学姐。”许枝夏被拽着走,发丝在风里轻轻晃,嘴角却悄悄扬起,把乐团摊位后的燥热,都晃成了清甜的期待。 第2章 江某人 闷热的午后,音乐室里暗灯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程楠踢开脚边东倒西歪的乐谱,胳膊肘撞了撞靠窗发呆的段璟:"哎,你说今年招新,真能有人进咱们乐团?" 段璟叹息道:"别做梦了,自从咱们这届进来,活动室的报名表都能当草纸用。"他望着墙角积灰的打击乐器发呆。 “唉?”程楠突然想起什么,两眼放光,猛地站起来,“我最近学了首歌,听我给你露一手” “唉唉!”不等段璟阻拦,他已经扯开粗嗓开始了“哪个叫做正义,哪个战无不胜——” 破锣般的嗓音震得窗棂发颤,段璟绝望的捂住耳朵。 不要啊……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空易拉罐精准砸中陈南后脑勺,阻断了程楠的魔法攻击。“我靠……谁啊!”程楠踉跄着回头,正对上江祺渝冷冽的目光。 少年修长的手指烦躁的敲敲桌子,漆黑眼眸浸着薄冰:"吵死了,安静点。”她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可乐。 陈南看见是江祺渝瞬间蔫了,立刻点头哈腰赔笑:"是是,江大人说得对!我这就闭嘴” “孩子们,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话音未落,音乐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撞得震天响,舒念依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额…咳咳…咳”被舒念依这猝不及防的一吓,呛得江祺渝差点直接一口把可乐喷出来了。气得她额上青筋跳了跳,攥紧了手中的可乐罐,忍住想刀人的冲动。 他妈的,有完没完?! 可众人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去了,江祺渝根本无人在意。 许枝夏被段璟一行人热情的围在中间,她显得有些局促,只能尴尬的笑笑。倒也不是因为他们太热情,还是社恐,其实是看他们一个个身高不是一米七几就是一米八的,而她一米六五的身高在他们旁边就显得很娇小。 不是……临城人都长这么高的吗? “学长学姐好,我叫许枝夏” “好可爱啊!!”程楠看到这么可爱的学妹忍不住惊呼,给许枝夏吓得不轻。 段璟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撞开聒噪的程楠,露出笑容:“别管这个傻逼。我介绍一下,我叫段璟,是乐团副团长。”说着还不忘回头瞪了程楠一眼。 “学妹好,我是萧衍”萧衍温柔的笑笑,礼貌的和许枝夏握了握手。 “差点抢了我的自我介绍!”舒念依快速挤到前面,“我是乐团团长,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她突然一拍脑袋,视线转向角落,“对了!还有咱们的江大人——” 众人自动退开一条路,许枝夏抬头望去。 只见少年斜倚在皮质转椅里,双腿随意交叠,留着蓬松微卷的棕色鲻鱼头,尾发垂落肩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细碎刘海下,剑眉微蹙,眼眸深邃。黑红交织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淡漠至极。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周身萦绕着无形的压迫感。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可乐罐轻轻摇晃,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随着节奏轻点。虽然同样穿着校服,但整个人慵懒又张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江祺渝指尖叩着可乐罐的节奏骤然停下,眸子自上而下掠过许枝夏,从她微怔的表情到攥紧衣角的指尖,每一道目光都**裸的,像是实质的刀刃。 许枝夏被盯得有点发毛,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硬着头皮从喉咙地挤出一句:"呃……江学长好。" 死寂的沉默中,程楠突然爆发出笑声,段璟扶着额头憋笑,萧衍别过脸咳了两声,就连向来冷脸的江祺渝都挑了挑眉。 “噗——"舒念依笑得直不起腰,摆摆手解释道“学妹,她、她是女生啊!" 许枝夏的脸瞬间涨成番茄色,校服一角被攥出深深褶皱。她慌乱地鞠躬道歉“对、对不起江学姐!我、我刚才……"尾音淹没在新一轮的哄笑里,只剩江祺渝低低的嗤笑,混着易拉罐拉环轻响,在燥热的空气里晕开。 “啧,行了,笑够了没?" 江祺渝放下可乐,金属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半阖着眼,黑红的眸子里流转着慵懒又淡漠的情绪。 嬉闹声瞬间戛然而止,众人赶紧把没憋回去的笑声都吞回了肚子里。 江祺渝慢悠悠地从皮质转椅上起身,186cm的身高让她自带压迫气场,罩下一片阴影。江祺渝微微俯身时,零碎的刘海垂落额前,阴影遮住了眼底神色,却让那双黑红的眸子显得愈发幽深:"小孩,以后记得看准点…”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调侃。 气氛越发紧张,舒念依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笑着拉住许枝夏的胳膊:"江大人刚午睡被打扰,脾气不太好,我先带你逛逛音乐室吧!"说着便不由分说将她往里面带。 许枝夏被众人的反应和江祺渝弄得有些疑惑不解,她压低声音问:"呃……江学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临城有名的江家大小姐。”程楠挤过来抢答,“江家控股产业范围大,咱们脚下这栋教学楼,连校门口的石狮子都是她家捐的,可以说整个一中都是她家的。” 舒念依补充道:"重点是江大人不仅含着金汤匙出生,还年年稳坐年级榜首,人也很帅。”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荣誉墙,最显眼的位置镶着江祺渝戴着金牌的照片,"你看,厉不厉害?” “厉害,不过…为什么江学姐不当团长啊?”许枝夏心里又生出一丝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陈南低头假装研究球鞋,舒念依摸着下巴点点头,连走廊外的蝉鸣都像是突然被掐断了。 “江大人当初就撂下八个字——‘不当,不想当,懒得当’。”舒念依学着江祺渝抱臂挑眉的神态,尾音还带着几分慵懒的腔调,“听说当时学生会主席拿着聘书在她课桌前站了半小时,最后只等来这几个字。” 呃……许枝夏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呵呵,还、还真是简洁明了……”。 “对了,乐团这边是每周二、四下午放学后练习半小时。"舒念依突然想起正事,和许枝夏说“一般除了晚会前集训,其他时间都很轻松。刚开学没任务,就当来玩吧。" 许枝夏乖巧点头:“好的学姐” “得给你找个合适的指导。"舒念依托着下巴思索,忽然眉梢微挑,"咱们团会钢琴的......好像只剩江大人了?"。 段璟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去碰碰钉子了。" 许枝夏看着江祺渝那张超绝厌世脸,喉咙发紧:"和、和江学姐吗?"话音刚落,她的声音被程楠突然的欢呼盖过。 “我来!我带学妹!"程楠猛的窜到中间,拍了拍胸脯。 “滚。"舒念依和段璟异口同声,舒念依嫌弃地推开勾肩搭背的程楠,段璟直接扯住他衣领往后拽,“哪凉快哪呆着去” “呜呜你们欺负人!"程楠哀嚎着跌回椅子。 舒念依深吸口气,走到江祺渝面前。少年靠在窗边把玩着拨片,夕阳透过窗户,给她的黑红瞳孔镀上血色光晕。 “让我带小孩?没空。"江祺渝语气冷淡,连眼皮都没抬。 “就当帮帮忙嘛!"舒念依指尖轻点桌面,"你看她多可爱的小学妹......" “没兴趣。"江祺渝面无表情的说。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萧衍上前一步,白色校服衬衫领口系得端正,笑着开口“要不我来带学妹?” 话音未刚落,江祺渝突然踢开脚边的谱架,金属支架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她斜睨着起身,藏蓝色校服下摆带起一阵风,走到许枝夏身前 “等一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江祺渝已经把断弦吉他甩给段璟,撇了一眼呆愣住的许枝夏,“突然觉得教小孩也不是不行。”她锐利的眸子在萧衍脸上扫过,漫不经心的语调里裹着刺,“毕竟某些人连《致爱丽丝》都能弹成葬礼进行曲,带坏小孩怎么办?” 萧衍:?????姐,真有你的… 萧衍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唉……好吧。” 江祺渝顺手扯过许枝夏的报名表,笔尖重重的在“指导员”栏,签下名字,“以后这小孩归我管。”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惊讶的目光,江祺渝径直往门外走去,金属拨片在指间灵活翻转,折射出细碎的光。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音乐室里还弥漫着令人错愕的寂静,只听见程楠憋不住的惊叹:“江大人这......什么情况?” 第3章 雾 夕阳将临城一中的外墙浸染成暖橙色时,许枝夏背着书包往综合楼走。推开音乐室的磨砂玻璃门瞬间,有人正巧要出来,差点撞在一起,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慌忙道歉。 “对、对不起!"抬头便撞进一双赤眸,江祺渝垂眸睨着她,“进。” 说完就侧身绕过许枝夏走了。许枝夏僵在原地,直到舒念依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夏夏快进来!空调给你开最大档了!" 浅蓝色沙发上,段璟正转着拨片好奇的问她:"听说学妹是高一?" “是” 舒念依肘了一下段璟说:“啧,净说废话。” 程楠清了清嗓子:“欢迎加入‘furry’乐团,从今天起你就是团宠兼吉祥物了。" “额…啊?”许枝夏被这句话呛到了。 萧衍往吉他上挂背带,琴弦震颤出细碎声响:"这三年来就你一个新人,学校乐团都快成废了。” “那为什么会这样?”许枝夏问道 “说来话长…”程楠叹了口气摇摇头。 “吱呀——” 这时,江祺渝推门而入,打断了程楠。 程楠突然收住话头,声音戛然而止:“算了,下次再说吧。”他垂眸避开许枝夏的目光,喉结不安地动了动。 许枝夏轻轻“嗯”了一声,心里虽存疑惑,面上却只微微点头,没再多问。 江祺渝倚在门框边,眼尾都没抬一下,将印着乐徽的名牌丢给许枝夏,发出清脆的声响:“填,以后记得带。” 许枝夏接过名牌:“好的,谢谢江学姐。” 一旁的舒念依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江大人太神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还是你厉害。” “聒噪。”江祺渝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修长的腿支着转椅转了个圈,背对着众人,她撕开棒棒糖包装纸,含进嘴里没再说话。 "夏夏,要不要试试琴?"舒念依将一沓琴谱哗啦摊开在桌上,纸张摩擦声清脆如泉。许枝夏的目光瞬间被压在底层的那张泛黄谱子攫住——《Sacred Play Secret Place》 琴谱边角蜷曲着经年的褶皱,密密麻麻的铅笔批注如星子落满夜空。舒念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恍然轻呼:"这是江大人的旧谱呢!我给你换张新的?" “不用了。"许枝夏指尖抚过纸张,“我想试试这张。"她拿着琴谱走向钢琴,珍珠白的琴键在暮色中泛着柔光。当第一个音符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夕阳恰好穿过彩绘玻璃,将跳动的手指镀上蜜色金边。 舒缓的旋律裹着英文歌词漫开,程楠抱着曲谱愣住:"这首歌江大人弹过,太难了......"话音未落,许枝夏已将**段落演绎得行云流水。琴音消散时,舒念依的掌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真厉害!"程楠挠头,"我们只听过江大人弹过完整版。"许枝夏转身望向倚在窗台的江祺渝,晚霞将她冷白的轮廓染成琥珀色:"江学姐呢?” 江祺渝在听到许枝夏弹后,恍惚间愣住了。 真的好久没听过这么熟悉的琴声了,和父亲弹奏得好像……… "不错,送你了。"她别开眼。 许枝夏捧着琴谱的指尖发烫:"真的可以吗?谢谢学姐!" 这时程楠背起书包撞开音乐室的门:"时间到了,回家咯。” 段璟看了眼表,也轻笑道:"下周见。" 舒念依临走前拍拍许枝夏的肩膀:"辛苦你和江大人填活动表哦~" 音乐室骤然安静下来,只剩夕阳在琴键上流淌。 江祺渝忽然走近,"以后......"她垂眸看着许枝夏“可以多弹这首。" 笔尖在报表上洇出墨点,许枝夏抬头时,正撞见江祺渝不自然转开的目光。"用C调或许更适合你。"清冷的声音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意,暮色中的江祺渝褪去了往日的疏离,倒像被揉碎的晚霞。 暮色漫过纱帘时,许枝夏推开家门,饭菜香裹挟着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 "夏夏放学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何曼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身,瓷盘里油亮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 许枝夏应了声,把书包靠墙放好。 “尝尝这个。"何曼将一块红烧肉夹进她碗里,"新学校还适应吗?课程跟得上不?" “挺好的,老师讲得好。"她咽下口中食物,"对了,以后周二周四我会晚些回家,参加了学校的乐团。" 何曼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又恢复轻快:"有课外活动是好事,别耽误学习就行。" 不锈钢汤匙碰撞瓷碗的脆响间,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爸最近又来电话了,把钱都赌光了,要是他找你,直接挂电话别理他,知道吗?" “知道了,妈。"她推开椅子,“我先去写作业。" 房门合拢的刹那,客厅传来抽油烟机的嗡鸣。许枝夏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拿出那张旧琴谱,她听见自己莫名剧烈的心跳声——像被困在贝壳里的潮汐,永不停歇地撞击着寂静的海岸。 第二天,晨光透过教室玻璃斜斜切进课桌时,许枝夏正着翻英语单词。 "同桌”周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陪我去高三部交稿好不好?就当放风了。" 许枝夏把单词本扣在桌上,看着对方怀里拿着的稿信:"你们编辑部倒清闲,一周才交一次稿。" "现在可是珍贵的大课间!"周淼揪住许枝夏校服的袖口轻轻摇晃"二十分钟足够来回了,求求了——"尾音拖得老长。 许枝夏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吧走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来到高三部,周淼在拐角处突然转身,“你在这等我,我五分钟就回来!"不等回应,她已经抱着稿纸冲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周淼离开后,许枝夏开始打量高三部。这是她头一回踏入这片区域,两栋相连的教学楼矗立着,规模看着比她们高一的楼还要大。 许枝夏在树下等候周淼,树上蝉鸣清脆悦耳,微风拂过,吹起满地落叶。 忽地,一个熟悉身影闯入视线。那人个子高挑,一头棕发,正朝这边走来。 是江祺渝 许枝夏反应过来,忙招呼:“江学姐好。” 江祺渝闻声转头,看见是许枝夏,缓步走近:“你怎么在这?” “陪同学来交稿。”许枝夏答。 “早点回吧,这边晒。”江祺渝开口,自己都莫名,为啥要对许枝夏说这些。 这时周淼回来了,刚要开口“同桌,我……”,瞧见江祺渝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绷紧,冷汗直冒。 “江学姐,那我们先走啦,拜拜。”许枝夏冲江祺渝挥挥手,和周淼一道离开。 周淼忙把许枝夏拉到一旁,压低声问:“你咋和江祺渝在一块?” “她是我乐团认识的学姐,打个招呼而已。”许枝夏回。 “你进乐团了?!”周淼惊得喊出声,又忙捂住嘴,“你就不怕呀?” 许枝夏瞧着周淼这模样,疑惑道:“怕啥呀,没什么好怕的吧?” “那可是江祺渝!”周淼一边走,一边强调 。 “我知道是江学姐,怎么了?” “哦,”周淼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你刚从云城转来,估计还不清楚情况。” 她清了清嗓子,凑近许枝夏,压低声音 “跟你说啊,江祺渝就是个疯批——十四岁。就敢开枪杀人,性子冷淡得像冰窖,心狠手辣,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别提多恐怖了。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学校肆意妄为,没人敢招惹。同桌,听我一句劝,以后离她远点,小心引火上身!” 周淼皱着眉,说得格外认真。 许枝夏听完,瞬间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会吧…江学姐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 “你不懂!”周淼急得跺脚,拽着她就走,“反正听我的准没错!哎,快上课了,走快点!” 许枝夏被拉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朝江祺渝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乐团这三年一直招不到新人了。 可江祺渝…真的是周淼说的这种人吗? 在相处时,江学姐虽然确实冷淡,却从未无缘无故发脾气,和周淼描述的“狠戾”,压根对不上号啊。 许枝夏心里反复纠结,最后默默叹了口气——她实在没法听周淼的,把江祺渝当成洪水猛兽躲开。 许枝夏被周淼拽着往教室走,脚步却越来越沉。江祺渝冷淡的眉眼在脑海里晃,和周淼口中“疯批”的形象怎么也重合不上,可周淼的警告又像根刺,扎得她心慌。十四岁开枪杀人…这事儿要是真的,江祺渝身上该藏着多可怕的秘密? 众人避之不及的态度与那些若有若无的善意在脑海里反复拉扯,最终化作浓稠的迷雾。她垂眸望着课桌上的乐谱,世界陷入一片寂静——所有声音、疑惑与纠结,都沉入回忆深处,无声地翻涌着。 第4章 我在呢 周淼的那些话像根刺,扎得许枝夏心里生疼。自那以后,每次与江祺渝目光交汇,她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或是在排练结束后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因为许枝夏不敢面对江祺渝那双锐利的?子,总觉得对方能看穿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怀疑。 江祺渝早就察觉到了这一切。目光追随着许枝夏忙碌却刻意躲避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在这里,流言蜚语就像潮水,无孔不入。只是没想到,会从许枝夏这里看到失望和疏离…… 接下来的几天排练,的气氛愈发压抑。以往,许枝夏总会在休息时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分享新歌单,或是讨论乐谱上的小细节。如今,她却像变了个人,安静得过分,只专注于手中的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江祺渝依旧保持着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排练时认真指导,休息时礼貌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每当许枝夏转身,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停留片刻,像是在审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 深秋的暮色裹着凉意漫过临城街道,许枝夏踩着银杏叶低头疾走,书包带子被攥得发皱。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烟嗓:"枝夏!"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许成倚在便利店门口,褪色的棒球帽压得很低,行李箱轮子还沾着云城的红土。这个消失半年的男人居然追到了临城,此刻正慢条斯理地弹着烟灰,眼神像毒蛇般缠上来:"爸爸来看你,怎么不欢迎?"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许枝夏惊恐的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电线杆上偏过头咬紧牙关,"你回云城去,别让妈妈知道你来过……" 许成突然扯开钱包拉链,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夹层:"你看看,爸爸现在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 他突然攥住女儿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刺得人生疼。 "你妈不是习惯把钱放床头柜里吗?你回去看看,帮帮爸爸好不好……” 许成还在喋喋不休。 "爸!" 许枝夏猛地挣脱,深呼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控诉道 "你把房子车子都赌没了,现在离婚了还要我拿妈妈的血汗钱。”她皱着眉,声音浸了冷“许成你是个男人吗?你配当我爸吗?” 听见这话,许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枯黄的手指狠狠揪住她的衣领 "我他妈是你老子,你居然这么和说话,反了你!" 带着烟味的巴掌裹挟着风声落下,却在触及脸颊前被突然截住。 许枝夏瞳孔骤缩,惊得忘了反应。眼前的身影像突然横亘的山,校服袖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冷白的手腕。带着草木清气的风卷过,她喉间发紧,连呼吸都跟着滞涩——是江祺渝。 她扣住许成手腕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指骨分明的手劲却像铁钳,许成那只刚要落下的巴掌被钉在半空,青筋在他手背上突突直跳。 江祺渝的眼神比深秋的暮色更冷,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骇人的戾气,压迫感像潮水般漫过来,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光天化日动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许成被这股气势慑住半秒,随即恼羞成怒地啐了口唾沫:“妈的,□□崽子懂个屁!老子教训自己的女儿,轮得到你插嘴?赶紧滚蛋,别他妈找揍!” 话音刚落,江祺渝的指节突然收紧。带着寸劲往反方向拧——“咔”的一声脆响,像冰棱砸在冻地上,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许成的惨叫声顿时翻遍整个街道,整个人疼得弓起背,冷汗瞬间浸透了褪色的衣服。他想抽手,却被江祺渝钳得更紧,那力道像是要把他的骨头彻底碾碎。 “滚。”江祺渝终于松了手,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裹着狠劲,“再让我在临城看见你,也别再来找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成惨白的脸,“下一次,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许成疼得浑身发抖,哪还敢多话,抱着手腕踉跄几步,抓过行李箱的拉杆就往街角冲,那背影仓皇得像被野狗追着的丧家之犬,连句骂人的狠话都只剩含混的呜咽。 风重新流动起来,带着银杏叶的沙沙声,江祺渝解决完许成,转身时才发现,许枝夏的眼尾红得厉害,胸腔正剧烈起伏着,像只受惊后拼命喘气的小兽。 “你……没事吧?” 江祺渝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慌了神。她本就不擅长应对女孩子的眼泪,尤其是许枝夏——这个总让她莫名在意的人,此刻泛红的眼眶像根细针,轻轻刺得她指尖发紧。那张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第一次洇开显而易见的慌乱。 许枝夏哽了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喉咙里只溢出细碎的呜咽。 其实刚才明明对着许成时,她能死死咬住下唇,把所有委屈都憋回去。就像过去无数次父母争吵时那样,她总能把翻涌的情绪按进心底最深处,再扬起若无其事的笑脸,不让任何人察觉异样。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独自承受这些,像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再重的压力也能扛住。 可刚才江祺渝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撞碎了她紧绷的外壳。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是心脏骤然一缩的震颤,是攒了太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没事了…” 江祺渝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她犹豫了半秒,才轻轻伸出手,将人揽进怀里。掌心贴着她微微发颤的后背,一下下轻拍着,动作生涩却格外认真。风卷着银杏叶掠过肩头,把女孩压抑的哭声裹得很轻很轻。 许枝夏终于绷不住,细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漫出来,带着藏不住的委屈。江祺渝就那么任由她靠着,掌心还维持着轻拍后背的频率,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没事…有我在…” 等怀里的颤抖渐渐平息,江祺渝才从校服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包装是干净的白色,边角还带着点被体温焐过的暖意。 “谢谢……还有……对不起。”许枝夏接过纸巾,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用谢。”江祺渝应得干脆,听到后半句却皱起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严肃,“跟我不用讲对不起,你没做错任何事。” 许枝夏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汽:“对了,江学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江祺渝答得简洁,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又补充了句,“刚好看见。” “这样啊……”许枝夏小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我送你回去。”江祺渝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却没带半分压迫感,反倒像怕她拒绝似的,又加了句,“正好顺路。” 许枝夏愣了愣,抬头时撞进对方沉静的眼眸里,那里没了刚才的戾气,只剩温和的坚持。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谢谢。” 江祺渝一路没多说话,只默默走在许枝夏身侧半步远的位置。秋风卷着银杏叶掠过两人脚边,偶尔有单车铃响从街角传来,倒衬得这段路格外安静。 到了楼下,许枝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江祺渝:“学姐,到这里就好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江祺渝“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还微红的眼眶上,顿了顿才说:“上去吧,锁好门。” “好。”许枝夏点点头,转身往里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还站在原地没动,校服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她快步跑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后,第一时间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望,江祺渝的身影刚走到巷口,背着光的轮廓被暮色描得很清晰。江祺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这栋楼,像是在确认什么,几秒后才转身,一步步融进渐浓的夜色里。 许枝夏就那么趴在窗沿上,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拐过街角彻底消失,指尖还无意识地捏着窗帘布。刚才被拥抱时残留的暖意,似乎还贴在后背,和窗外的凉意缠在一起,让她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胀。 也许,江学姐不是那样的人。听闻的一切不也都是传说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