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情渡青冥》 第1章 第 1 章 锣鼓声不止,叶慕只会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整个人好像要起飞一般,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皆是红色。 这是在轿子里? “去、去哪儿?咳咳。”叶慕摸了摸喉咙,嗓子一阵巨痛。 叶慕抬起胳膊,衣袖上的流苏银光闪闪,叶慕满脑子都是问号,喜袍?喜轿? 我这是……结婚了? 坐起身来,叶慕掀起喜轿的帘幕。 男女老少穿着红布衣,吹锣打鼓地迎着轿子往前走。 “问一下,我要去哪儿?” 众人继续向前,似乎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叶慕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便趴在窗子上加大了声调,“喂——这是去哪里啊?” 刹那间,锣鼓声止,土地上的每个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静止不动。 叶慕眼里闪过一丝害怕。 一阵冷风吹来,带起红色的帘布。 叶慕蜷缩在位子上,开始不住的发抖。 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旋转着飘落进来,叶慕忍不住去触碰它,蓦然忘却了刚才的恐惧,随着花瓣的旋转,一步一步走下轿去。 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 风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叶慕的眼底染上一模粉红的色彩,眼神变得呆滞,随即下一秒又恢复了清明,后退几步,“谁在装设弄鬼?” “咦?”空中传来疑惑的声音。 空气微动,一道身影显露出来。 “河伯的新娘,这么厉害?” 叶慕闻言转过头,男子鎏金红袍,长发高高束起,热烈如火焰,从此多年不敢忘记。 男子踏空来到叶慕身边,绕起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暧昧的低头轻嗅,“真巧啊,穿的都是红色。” 叶慕抽出自己的头发,不明他的用意,冷着脸,“你是什么人?” “沈昭珺。” 叶慕仔细思忖一番,没想到有关这个名字的半点记忆,“你来这有什么目的?我又是谁?” 沈昭珺一笑,让身为女子的叶慕都不禁有些痴。 这男人长得也太……貌美了些。 男子神色一动,“真是个糊涂的新娘,你当然是皇城今年献祭给河伯的新娘了,至于我嘛……”沈昭珺话音一转,“本来我是来打算把你们都带入彼渊,但我现在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 叶慕还没搞清楚,一句轻柔的风袭来,便倒在一个温暖、泛着幽香的怀抱里了。 沈昭珺公主抱抱起叶慕,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傻子。” 叶慕悠悠然醒来,身下的床铺是清雅的绿色,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气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这里,又是哪里?我记得刚才还在轿子里…… 叶慕低头看见身上的喜服,才发现刚才一切都不是梦。 枕边摆了一套衣裙,叶慕顺手换上了,素白的裙子跟和她的心意。 木门被轻敲,沈昭珺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叶慕打扮时,不由一怔。 “很丑吗?”见男人呆站在原地,叶慕发问。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也不至于吓到吧。 沈昭珺回过神来,“太素了。” “我觉得素的挺好。”叶慕想起来正事,“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是谁?我到底对你有什么用处?” 沈昭珺:“你体质很特殊,我的‘花醉’都控制不了你,我需要你陪我去一些地方,每经一地,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叶慕有些恼火,这买卖也太欺负人了,一个地方一个问题,生意做成这样得亏死。叶慕往直走向屋外,不回答拉倒,自己去问人。 沈昭珺轻笑.“这里离皇城几百里路,不如你同我一起,方向总归是相同的,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需要!” 看着素白的背影远去。 沈昭珺了然,还是这样,一样没有耐心。 叶慕胡乱地选了一条路,七拐八绕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天渐渐黑了,冷风一吹,山林中的野兽嘶吼声传到她的耳中。叶慕一哆嗦,迎着黑暗继续向前,一道黑影闪过,叶慕吓得闭着眼蹲在地上。 早知道就应下那不合理的要求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盏暖光照在叶慕眼前。 “沈昭珺!” 夜色尚凉,沈昭珺将一件披风搭在叶慕的肩上,黑暗中,昏黄烛光下,他的眉眼更显俊美,温柔。 沈昭珺扶着她下了山。 “我同意了。” “嗯?” “就是你白天说的那个事。” “明天就出发。” “这么急?陪你去干什么呀?” “说来话长,明天路上讲给你听。” 天刚蒙蒙亮,叶慕和沈昭珺便踏上了寻物之旅。 路途中,叶慕感觉一切都新鲜极了,如今的她脑子里没有半点过去的痕迹,但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样子的。 那又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禁反问自己。 沈昭珺看着眼前活泼好动的人,东凑凑,西嗅嗅,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 叶慕一溜儿凑凑到他的身边,“你昨天说来干什么?” 沈昭珺摘下一朵红花,放在指尖把玩,缓缓开口:“我的东西丢了,得找回来。” “很宝贵吗,不贵的话重买一个不就得了。” 沈昭珺靠近叶慕,将风信子别在她的发间,“胜比生命。” “我才不信。”叶恭后退几步,“别靠我那么近,不要以为你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小心我不客气!” 沈昭珺又靠近她一步,看见她通红的脸蛋,佻侃:“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找人?“ 叶慕却模糊着想起一道黑色的身影。 “反正是有的。” 两人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待走到山腰时,沈昭珺拉住叶慕的手,解释道:“路难走,我拉着你。” 他的声音像抹了蜜的钩子,轻轻一勾,她就听话了。 他的手冰冰凉凉,叶慕的小手被牵着,心中嘀咕起来:穿的衣服那么艳,手怎么这么凉。 “到了。” 叶慕抬眼看去,一扇破败门。 沈昭珺率先推开门,叶慕提着裙子跟在身后。 “好美。”叶慕惊叹,朵朵桃花始盛放,清风拂面,花瓣片片落下。 “不眠!” 一名女子从里屋奔出来,看到两人的同时眼中刚亮起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沈昭珺走上前去,那双带笑的眸子盯着女子,喊道:“花诺。” 那女子闻言后退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眼里充斥着抗拒,豆大的泪珠流下,口中发出尖锐尖叫,“我不走!” 女子玉手一挥,漫天花瓣化作利刃向两人刺去,沈昭珺轻叹一口气,眼中光茫闪过,一道法诀便使利刃在空中静止下来。 但环视周围,此地的女子早已没有踪迹。 “人呢?” 叶慕很是惊奇,明明刚才人还在,怎么一瞬间人就凭空消失了? 沈昭珺往直走向院落中那唯一一棵桃花树,“寒秋十一月,哪儿来的桃花盛放?多是精怪罢了。“指尖稍动,一簇火焰出现,“桃木嘛,烧一烧就好了。“ “求您别烧我。“女子从树上跌落下来,跪地乞求道:“我还要等人,我不能死。” 叶慕见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由生了怜惜之意,扯了扯他的衣袖,“真的要她死吗?“ “以妖灵维持着花朵的盛放,她的妖灵已经接近衰竭了。” 沈昭珺的眼中一片平静。 况且,他要找的东西,就在她的心中。 女子依靠着桃树,伸手接下一片娇嫩的花瓣,嘴角泛起笑容。 妖灵的不断衰竭,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己只是……想等他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他最爱的那个模样,可是,她好像等不到了。 花诺刚有灵识的时候,这个院子还是荒芜的,野草丛生,有日一名白衣女子在它的树杆上刻下名字“花诺”,过了好久,此处依旧人迹罕至,直到一个和尚走进来,安置在这里。 “他叫不眠,我听别人这么喊他。”花诺垂下眸子。 不眼是个喜静的人,他在树下摆了一件小榻,跪坐在蒲团上念诵经文。 不眠爱茶,在树下饮茶配着飘落的桃花花瓣,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花诺那时妖灵尚弱,只能悄悄地陪着他,看着他的神色渐渐不再淡然,染上其他的情绪。 那是一个姓燕的将军。 花诺第一次见他平静的眸子泛起波澜。 他在那个圆月之夜,哭得像个孩童,往日的冷静不复存在,发了疯似的满院念叨:己酉,大难,己酉,大难…… 第二日,他的手上便多了一串佛珠,花诺亲眼看见他送给了那名姓燕的将军,将军刚离开,他就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花诺感觉自己有些奇怪,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但那个时候,她真的好想抱一抱他。 不眠被人带离了院子,后又满身伤的回来了。 第二日清晨雾正蒙蒙,他就独自一人下山,再也没回来。 花诺等了好多年,她幻出人形,在这个孤僻的院子里等他。 花诺坐在自己原生的枝桠上,穿过低矮的院墙,皑皑的群山,想着:不眠他最喜欢我盛放的样子,肯定会回来的。 于是花诺开始用妖灵支撑着桃花的盛放,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但花诺只是个汲世不深的桃花精怪,守着自己的小院子,懵懂无知的活着。 妖怪的轮回尺度与人类不同,在这熙熙攘攘人世间,她等的人啊,早就化作了尘士了。 叶慕揭开了时间残酷的面纱:“人类寿命最多百年有余,你苦苦守着,恐怕只是一场空。” 花诺的脸变得苍白,院角的那棵桃花树也徒然生出枯败之意。 傻傻的精怪,用一腔孤勇独守回忆,渐渐衰败。 “怎么会呢?” 沈昭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一道法诀落在她的额头。 “我会死吗?” 沈昭珺不语。 花诺倏然流下泪来,颤抖着声线问:“你是仙人吗?” “你可以帮我见他最后一眼吗?好多年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什么样子了。” 沈昭珺褐色的瞳孔变成粉红色,抬手在花诺的记忆中提取着某一张面孔。 他衣袖轻挥,漫天花瓣在空中组成了一张令花诺日思月想脸。 有清风吹过,桃花扑簌簌落下。 叶慕再次看去时,只有空中悬浮着的一片桃花瓣,不由好奇,“这是你找的东西?“ 沈昭珺小心翼翼收入袖中:“是啊,她本是一片花瓣,机遇下生出灵识。” 叶慕倒是没有忘记自己来的初衷。 “我可以问第一个问题了吗?” 沈昭珺:“问吧。“ “我是谁?“ “辛莱国不受宠的公主,辛莱国为保国泰民安,每二十年送去一位公主作河泊的新娘子。“沉昭珺眼神轻蔑,“迂腐至极。“ “河伯?” “一条河生出的灵物罢了,只可惜贪婪无度,索取性命,供自己修练,罪大恶极!” “这么说之前也有很多新娘死于非命,那你为什么偏偏只救下我呢?” 沈昭珺:“只遇到了你。” 叶慕恼火,这人说话竟如此轻佻。 “从前没人要求我来诛杀河伯,这次来了恰好遇上你。” “那你是什么人?”叶慕下意识问。 沉昭珺弯下腰,一缕长发落在她肩上,“这是第二个问题喽。” 叶慕气急败坏地转头就走,这男的嘴里吐不出什么话来,说了半天一点重要的东西头套不出来。 沈昭珺慢条丝理地整理沾满灰尘的衣摆,喊道,“走错啦,往右走。” “我知道!” 第2章 第 2 章 “青窈。”溟昭招招手,将人招来身边,指着窥世镜,“孟婆手下逃走了一缕魂魄,冥主命令我去人间追回,你想去人间看看吗?” 青窈的眼里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随后又被喜悦代替,“想。” 青窈本是楼兰国国师的徒弟,命格特殊,机遇下,成了列仙,恰逢冥界招收冥差,被分配在冥小主溟昭手下做事。 青窈眼神怯怯,小声说:“我想去楼兰国看看师父。” 溟昭眼风一扫,青窈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深昭心中叹一口气,稍稍弯腰,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青窈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 早听闻冥小主行事专横,性情乖张,如今…… 一只冰凉的手挑起她的下巴,青窈悄悄睁开眼,冥小主离她很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缓缓开口:“这么胆小,怎么敢来冥界的?” 两双眼睛对视着,青窈先站直了身子,然后退后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去仙、仙界、去冥界,又,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言闭,青窈快速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溟昭感受着手指尖的灼热,丹凤眼中的平静泛起波澜,烫的? 次日,溟昭带着青窈走上去往人间的往生桥,刚踏上玉阶,两名冥卫便持着武器拦着了二人,厉声喝道:“闲杂人等莫走往生桥!” 溟昭扔给两人一块令牌:“冥主办事。” 冥卫便双双退下,留出一条道路来,两人踏上了前往人间的路。 来到人间,青窈对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好奇。她是半路被国师捡回来的,从前的记忆她好像一点没有,记忆中有的只有她跟着国师在皇宫中的时光,单调,无趣。 青窈蹲在一堆碎石中惊叹,“好神奇。” 正是人间二月天寒的时候,一堆碎岩竟长出了一朵洁白的花蕊,青家不能想象它为了绽放,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中悄悄发芽。 溟昭直接略过她向前走。 “冥小主,冥小主,你看到没,那朵花好厉害。”青窈追上去。 溟昭没有应答,在他的思维中,只是一朵花罢了,又怎么谈得上厉害或者不厉害。 见冥小王不睬理自己,青窈也不再肆意张望,忍着性子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溟昭忽得见身后了无身响,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青窃正低头走着,冷不丁撞在他胸口,整个人摔在地上。 青窈感受到手掌被地面擦出的痛感,委屈涌上心头:明明就是他带我来人间的,现在又莫名其妙不理人,又撞人…… 溟昭一回头,就看见青眼眶中积着一圈泪花,“别哭。” 青窈心一暖,结果就听见他冷漠的下一句。 “回冥界再哭,可以浇灌彼出花。” 什么暖心暖胃的,明明是心寒。 青窈抓了一把手下的泥土,扔向溟昭“我才没哭。”乍乍呼呼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地往前冲。 溟昭低头看着衣摆处的一小片乌黑,手指法诀一捏,轻轻松松使它变得干净如新。抬眼,青窈已经走错了路,又一道法诀,空中莫名多出许多鲜红的花瓣,随着溟昭手指的微动,旋转着向青窈飞去。 青窈突然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环视四周,许多的花瓣围绕着她。 彼岸花的花瓣?冥小主! 只是几秒的工功,青就重新回到了溟昭身前,他衣袖轻挥,花瓣消失了。 “不要乱跑,路走错了,会耽误时间。” “知道了。” “那…冥小主,我们去哪儿?” “日华山。” 青窈看着眼前的蛛网残壁,发问:“这里?”这个院子破败不堪,刚才推门一片瓦差点砸在她脑袋上。 溟昭感知着此处的灵力波动,“窥世镜显示,那缕魂魄来人间的第一个地点便是这里。” 青窈四处走动,心中不由感叹:如今竟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院落荒草肆意生长,冷风萧瑟,又增添几分凄清之情。 “应该种一棵树的。” 溟昭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淡淡说道,“杂草这么多,就算种下,也不能活多久。” “若是冥界之物呢?” “冥界的花草培养条件与三界不同。 “冥小主,给我一片彼岸花花瓣呗,我想试一试。” 溟昭幻出一片花瓣,递给青窈。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法诀在墙角挖出一个小坑,对着花瓣默念几句,将它放进坑中,又用泥土掩上,不一会儿,便长出一株碧绿的幼芽。 青窈拍拍手转身,就看见溟昭深沉地看着她,“哪里学的法术?” 青窈吞了吞口水,“我,我在冥界几十年,总总得学点什么吧。” 溟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青窈怔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冥小主,等等我,冥小主……” “冥小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向东。” “那是去哪里?” “闭嘴。” “哦……”闭嘴就闭嘴,这么凶干嘛。 “冥小主,那条河是蓝色的!” “……”好吵。 “沈昭,我们现在去哪儿?”叶慕把玩着一片银杏叶,问道。 “尤村。” 沈昭珺和叶慕足足走了三天的路,才到达那所谓的“尤村。 一块二米多高的石柱上,刻着“尤”二字。一路上,叶慕都没见到这么多人,猛的见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免有些害怕,抓紧沈昭裙的衣袖,悄声,“是人吗?” 沈昭珺心中暗笑,明面上却不显,打趣她:“自己都是人,还怕?” 叶慕不出声,她可是亲眼看见一只有了八条绒毛腿和三双眼睛的蜘蛛,一边织网,边驾驾咧咧:等我长大,就织一张大网吃了所有人类。 简直太吓人了。 “放心,绝大部分都是人。” 沈昭珺拉着她走进这个村庄。 村庄虽小,但样样具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干果铺,面铺,打铁铺,酒肆应有竟有。 寻至一家客楼,沈昭珺扔下一锭白银,“两间上等房。” 掌柜笑眯了眼,招呼,“王二,带客人上楼。” “好嘞!”王二一条自巾搭在肩上,热情地带路,“客官,请。”叶慕与王二搭起了话,“你们这里怎么会这么热闹? “以前没这么热闹,不知怎么外乡人多了,然后就热闹了。当然了,更多的肯定是卫将军的功劳。” “卫将军?” “是啊,卫将军领着一支天虎军守着此地,让我们有了桃花源般的宁静日子,多亏了他呢!”王二脸上溢着笑容,神色里满是自豪。 “卫家世代都是英雄!” “卫家…” “卫家世代都从军?”沈昭珺插嘴。 王二挠了挠头,“好像是吧,领军的将军好像都姓卫。” 叶慕忍不住一旁嘀咕,“那还真奇怪,一大家子都喜欢当将军。” 沈昭珺跨上最后一个台阶,似笑非笑:“将军……可未必。” 王二将二人领到各自的房间,“若是还有事情,拉动响铃,便会有人上来为客官服务的。” “沈昭珺,你要找的东西在哪儿?”叶推开沈昭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风呼呼地灌向屋子里。 叶慕气一跺脚,什么啊,什么也不说就跑了? 叶慕恼火地回到自己屋子里,一肚子闹心事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的沈昭珺提着一壶酒,坐在酒楼上俯视着这条街道。 “咳咳。”沈昭珺皱起眉毛,手捂着左胸口。 这具身体容纳性太差了。 刚喝一口酒就被街上的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 沈昭珺咽下酒,轻扯嘴角,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胸口的疼痛都变得不太明显,沈昭珺留下酒钱,追随着身影出了村子。 沈昭珺追了许久,恰巧遇见一个墙角拐口,迎面就撞上一柄短刀。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沈昭珺轻笑,低眸看那柄刀,不慌不忙:“早闻卫将军刀法极好,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将军何时出刀,我竟没查觉,哎呀呀,许是我许久不碰兵器了。” 落下最后一个字,沈昭珺神色一冷,抬腿踢向卫煜的膝盖骨,卫煜挥刀砍向他,却落了个空,沈昭手指轻翻,一根银针飞向卫煜,卫煜竟也不躲闭,几步便靠近他,刀刃的反光显现在沈昭眼底,沈昭仰身躲避,余光见那柄刀在空中的轨迹硬生生折下来,带着杀气。 唉,真当是半分活路都不给人留。 沈昭珺忍不住轻叹,眼眸倏然变为粉红色,手指间幻出一片花刃,刺向他的右胸。 沈昭珺看着卫煜的身躯倒在地上,化作灵力向远处飘去。 他的眸色一暗:狡猾,竟然用灵体。 远处的卫煜嘴角流出血来,他无所谓的用衣袖擦拭,心中警惕起来:实力深不可测。 沈昭珺站在原地,看着右臂被刀气划伤的口子,一阵恼火涌上心头。 区区一具灵体,也敢伤我。 沈昭珺回到客楼的时候,叶慕还在熟睡,他悄悄推开房门,看见阖眸温婉的睡颜时,没有惊动她,轻轻为她披上一件斗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昭珺解开腰带的暗扣,脱下衣衫,露出匀称的肌肉。 在别人眼中,他的右臂上只有一道血痕,但在他的眼中,自己的伤痕中透着死怨。 死怨是死者死后多年经历天地人和所积累的气,而死怨多出现于战场上,而一柄短刀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死怨呢? 有意思。 第二日,沈昭早起为叶慕去裁缝铺买了两套成衣给她送去了。叶慕接过后叫住了他,“喂,你的东西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你知道在哪儿了吗?” 沈昭君:“是卫将军。”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拿卫……”叶慕一惊“卫将军?小二口中的那个卫将军?” “嗯,我昨日去寻了他的住所。” “额,…什么时候去?” “癸酉。” 转眼天就黑了,临出门时,沈昭珺为叶慕披上一件白色的斗篷底部清雅的绣着几支红梅, “半夜穿白的?” 沈昭珺脸上带着笑,温柔地把她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你不是喜欢白色吗?别的颜色你恐怕会不开心。” 一股热意漫延上她的耳根,叶慕只感觉这男人撩人的紧,迅速别过头去。 “白色太显眼,万一我被误伤了怎么办?” 沈昭珺的眼底映着她的影子,眸色幽深,“不会。” “谁又说的准呢。” 沈昭珺将帽子为她戴上,轻拍她的头顶,“那我自然是护着你的。” 叶慕的脸又悄悄红了。 说话真的……太没分寸了吧。 走路的时候她又不自觉的瞄他的身影。 路上,沈昭珺牵着叶慕走向目的地,叶慕感受着指尖的凉意,抬头偷瞥他,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不带一丝杂念,棱角分明的下额线…… 是什么时候我们这么亲密的呢?他的大手牵着我,我竟然丝毫都不排斥,为什么?叶慕左思右想也没能明白,好像没有理由,就是想亲近,再……靠的近些。 等到叶慕的思绪回笼,已经抵到将军府了。将军府旁边是一座宏雄的军营。 “战,战,战!” 大晚上搞这么大的阵仗,很扰民的呐! 叶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捂着耳朵却发现沈昭一脸平静地看着府匾。 叶慕蹲下身来紧紧捂着耳朵,表情痛苦。 沈昭珺也随她蹲下身,手指描上她的耳朵,又在她的睫泪停留落在她的眼尾。 世界都清静了,只条他细细的呼息声。 “好了,别怕。”沈昭珺扶着叶慕起身,温声说。 叶慕再次抬眼照去,哪儿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军营,在几点星光照耀下,一座座孤坟显得可怖。 “坟?”她忍不住抓紧了沈昭珺的袖子。 他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衣袖轻挥,将军府的门自动被打开。 “走吧。”沈昭珺迈着大步走进府,叶慕小跑着跟在其后。 烛火氤氲,屋子内的摆股寥寥无几,衬得将军府无比空昕,墙壁上用鲜红的颜料涂抹出奇怪的图案,穿过厅室到了院子,满院子的花,只留一条走路的小径。 花不似寻常花,灰白的花瓣绽放的正盛,血色的花蕊悄悄探出头来。 叶慕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眶微微有些酸涩。一缕轻柔的风袭来,叶慕晕在沈昭珺的怀里。 “你能力如此出众,为何不替这位姑娘解毒?”卫煜穿着盔甲从小径那头走来。 “不是毒,如何解?” “哦?” 沈昭珺一手抄起叶慕的膝弯处,将她抱起放置在一根柱子旁让她倚着,“我原本只是以为卫将军武艺高超,不想学识也是渊博的。” 卫煜低身摘下一朵花朵,放在鼻尖嗅了嗅,“古棉最能安神。” 沈昭珺嗤笑,一道法诀落在卫煜手中的花上,花朵化作尘土从空中散落,“安神?安谁的神?” 他四处张望,轻漫地一耸肩,“我怎么一个人都没见着?”话语一断,眼神变得犀利。 “还是——死怨呢?” 卫煜眼神一凝,下一秒就瞬移来到沈昭的身前,一双匕首直刺他的胸口。 “啧啧啧,糟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沈昭珺从宽袖中抖出一只箫,箫身呈黑色,箫尾挂着一串鲜血的箫穗。 沈昭将萧扔向空中,侧身躲过了攻击,转身又重新接住了它,一柄软剑握在他的手上。 原来那是剑穗,剑穗顺着手腕垂下来,更显得他的手白皙、纤细。 几根头发从空中飘落。 卫煜面具后的眼睛变得猩红,再次冲向沈昭珺,直接将一柄短刀甩向沈昭瑶,沈昭珺轻飘飘后退几步,短刀竟拐着弯刺向他。 沈昭珺轻蔑一笑,下一瞬间就原地消失了,卫煜寻找着,一扭头一柄剑刃贴在他的颈脖,“找我?” 卫煜右手的匕首径直刺向沈昭珺的左腰,沈昭珺的剑在他的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股死怨的气息由匕首传向沈昭珺,手中的剑不禁松了松,卫煜几步跃出他的攻击范围,用匕首持了一旁的叶慕。 “你若与我到此为止,我可以放这位姑娘一马。” 沈昭珺歪了歪头,发丝遮住他半张脸,眼角有几滴血珠,眼色暗沉,绛紫色的衣衫更为他增添几分贵气,“好啊。” 死怨的气息絮乱地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游走,桃色的眸色也遮盖不住其中的幽深,剑随着胳膊的下垂拖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向卫煜。 卫煜将匕首更逼进叶慕几分,“别过来!” 沈昭珺充耳不闻,依旧前进。 卫煜身为将军,本是不愿将手中的武器指向无辜之人,但此刻也迫不得己对叶慕下狠手。 “呵。” 在匕首的利刃碰到叶慕的皮肤时,一阵白光出现,卫煜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再抬头时,沈昭珺举剑指着他的眉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来人间这么久,恐怕将冥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吧,曲煜。” 面具四分五裂在地上,露一张稚幼的脸,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圆圆的巴掌脸,除却一双眼睛中带着狠厉,怎么都像未加冠的少年郎。 卫煜,不应该叫他曲煜,曲煜在地上拼凑着面具的碎片,岂图重新戴上它,“我是将军,我是将军……” 第3章 第 3 章 青窈来冥界的时候,身上携着一柄匕首,那是楼兰国时,国师送给她的,她清楚的记得当日她误闯了公主们的后花园,被婢子们赶了出来,回到冷梅轩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又恰好碰见国师。 他墨发垂腰,一身清雅的青色衣袍,宽大的袖口绣着墨竹,长身直立银色的面具遮住半张脸,淡漠地问:“被谁欺负了?” 青窈低着头,小声说:“没有,是我走错了地方,” 啪。 一柄匕首甩在了她的面前,匕身乌黑不起眼,一如她那般。 “若有你欺负你,便报我的名字,这匕首,是给你防身的。” 等青窈再次抬头,只留下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但此后,皇宫中无一人敢对她出言不逊。 在冥界,所有的兵器都必须要烙上冥界的标志。 但当冥差接过青窈的匕首,准备施法时,眼中却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把匕首又还给了她。 “好了吗?” “额……这个,也算好了。” 青窈便离开了炎幽阁,这里太热了。 炎幽阁掌管冥界兵器的修补与重塑工作,常年与冥火打交道整个炎幽阁都充斥着热气。 两个冥差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一个冥差手中捧着一只碗,碗中有半碗水,水中央有一朵火焰在跳动,这是他准备让匕首与青窈结冥契的。 “不是,你让她走干什么?” 另一位冥差是负责先烙印的,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无奈说:“我看见她的兵器上已经有烙印和冥契了。” “她不是新来的吗?” “对啊。” “那怎么……” 负责烙印的冥差架着另一位冥差返回炎幽阁,“没事,反正都有了,也不用我们浪费精力,走啦走啦,前几日孟婆说的那只玉镯我俩还没做完呢……” 当然,青窃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当青和溟昭赶到下一处的地方,此处已经被鲜血染的猩红,干涸的血留在木板上,诉说着不久前的残案。 朝霞绯红,尸鸿遍野,漫天死怨在空中游荡。 青窈捂着嘴,忍不住扭头干呕起来。 青色屋檐下,一排人头被挂在上面,保持着死前最后的模样,瞪大眼睛,茫然,不解。 血水一滴一滴落下溅在地面上,形成血洼。 风潇潇吹过空旷的山村,带着血腥的气味。 溟昭神色不变,用灵识感知此地是否有人幸存。一丝寒气略过他的灵识,溟昭的眸色幽深。 稚动的童音响起。 “我好害怕呀。” 青窈寻着声音看去,小女童扎着双马尾,巴掌大的脸上沾满了污垢,红色的罗裙破破烂烂,一双乌亮的大眼睛中写满了恐惧。她从尸体中爬出来,在寂默的山村中,显得格外渺小。 “我真得好害怕呀。”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眼中带着胆怯和试探。 青窈心中一颤,忍不住走一步上前,溟昭伸手拦住了她,青窈不解看向他,溟昭摇了摇头道,“我去。” 溟昭走上前,弯腰看向女童,一只手直接掐上她的脖子,冷声道,“出来。” 女童挣扎着逃脱,眼角挤出泪水,双眸通红、“咳咳……大哥哥……咳咳……” 溟昭的手一点一点升高,女童的脚逐渐离开地面,她的呼吸变得困难,只能用手拍打着他的胳膊。 青窈整个人傻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急忙阻止,“喂,你干嘛?会死人的!” 溟昭没理会青窈,漠然盯着女童,“再说一遍,出来。” 女童不再挣扎,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嘿嘿。”眸色染上碧色,脸上浮现出弯曲的,黑色的纹路,可怜巴巴的小女童一下子变得邪气森然。 “大哥哥,你好狠心呐,人家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她从溟昭的手下脱身出来,站在屋檐上,俯视着两人。 溟昭毫不意外她可以逃脱,”可是你算人吗。” “嗯——”女童啃着指甲思考了一会,“怎么不算呢,我这可是血肉之躯呢。” 溟昭的耐心早已到达了极限,眼中的不耐烦快要溢出来了,手指微动,“彼岸。” 成百上千的粉红花瓣自空中飘落,化作利刃刺向她,女童嘴角的笑隐去,双手抬起,地面上升起一片黑色浮尘环绕着她。 她悠闲坐在黑瓦屋顶上,摇晃着脚丫,看着两股法力相互抵制。 下一秒,她的眼中便浮现出不可置信,看着肚子上的剑锋,又扭头看向男人。 漫天浮尘散落,细细密密,像是一场春日的雨点。 溟昭:“面对敌人,我从不吝啬我的剑。” 女童的眸色忽黑忽绿,“溟昭,人若是没有心魔,我又怎么能轻易附身呢?” 溟昭将剑从她的身体中拨出,血染上他的剑,“你本就是魔。” 一缕黑气从女童的脑后逃走,她的眸色变回正常的黑色。 她的身体被占据,意识却没有完全被侵蚀,此时的她保持着坐的姿势,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睫羽长长的,像小羽毛扑闪,“大哥哥……” “我是不是要死了,像爹爹和娘亲一样。” 溟昭一时无言,眼波微微触动。 女童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越来越急促,“大哥哥,好可怕,所有人……都……死了。” “我看见她杀死了娘亲……”女童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现在……我……也要死了吧……” 溟昭把女孩抱在怀里,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声线越来越小,“杳杳,杳杳,娘亲叫我……” 杳杳。 杳杳,吃饭啦。 杳杳,净手。 杳杳喜欢什么花?娘亲只喜欢杳杳。 杳杳,你爹爹新得了一匹布,娘亲给杳杳做一件新罗裙好不好? 杳杳,快跑! 溟昭将她的尸体与村民的尸体放在一起,一场火烧了。青窈看着熊熊大火问,“魔是什么? 溟昭:“天地分上重天,下重天,上重天仙界,下重天冥界,两重天中间为人间,草木有灵,鸟兽有识,称为妖,世上并没有‘魔’这一说法。但有思维就会产生贪念,产生**,贪念,**会生恶,恶会生魔,而‘魔’性本恶。” “那岂不是人人都为魔?” 溟昭的眸子中带着一丝笑意,是在笑她的无知。 “魔只是性子中最阴暗的那一部分,常人可以轻易控制,万年前上重天一位仙者在修行中入了魔,内心的魔被激发了出来,变幻成了魇,他被众人诛杀后,体内的魇吸收了本主的修为,逃离出来,成为世间魔的母体,当一人的恶念足够大时,魔便可以附身。” 青窈听得云里雾里,“到底是魇还是魔?” “魇是母体,它成就了天下魔,而魔在世间寻找恶,小至贪财生邪念,大则杀人屠城。” 竹叶斑驳,落下细碎的光,长风呼啸,两人的黑色衣袍在风中翻飞。 明灿灿的火焰落入青窈的眼底,荡着不知明的情绪。 “魔会死吗?” 溟昭目光极淡,像秋月里一片,无归期的落叶,“只要人有恶念,魔不死不灭。” 一场大火后,村庄里外透着一股死气,渐渐地,从灰烬中浮出一团似雾的烟圈,悠悠遍布整个村庄。 溟昭皱起眉头,“死怨?” 青窈的手接住一团死怨,说:“死人的怨气在死后祸害当地所住的人,可是这里没有人了。” “它们会逃出去。” 溟昭手捻一道法诀,整个村庄被一层光圈套住,果不其然,死怨在列游村庄后,尝试向外冲。 “我曾观古书,仙器可以镇压死怨。” “我只有一柄本命剑。” 青窈睁大眼睛,眼里写满不可思议,“我们不是冥界的吗?” “……”手底下有个傻子,“仙器只是代称。” “哦。”青窈从芥子镯中拿出一匕首,“我的可以吗?” 匕首通身乌黑,唯刀刃反着冷光,刃柄处刻着红字。 曲煜。 溟昭接过上首,轻轻念道,“曲煜。” 嘴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让清冷无欲的脸上多一分颜色。 仙姿件貌,若芝兰玉树。 “匕首不错。” 青窈眼里带着留恋,那可是师父送她的第一件,也是唯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它可以吗? “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死怨伤人之事传至上重天,自有仙差来管事,轮不到你一小小冥差出手,出力不讨好。” 他的眼里衬着空寂和冷漠,把人命视为草芥,秋风瑟瑟,不及他黑眸细碎的薄冰。 青窈抬头,漫天死怨游动,岂图冲出牢笼,忽的想起师父,师父也曾立官阙,悯众生,“不过是一物件,哪里比的上一条人命珍贵。” 溟昭嘴角笑容讥讽,不再说什么,口中念着法咒,缓缓闭上双眼。 匕首悬浮在空中,吸收着死怨,他的周身黑光沉浮,忽明忽暗,地上的影子变得扭曲,眉间浮现莲花图案,一阵风后,归于平寂。 溟昭睁开双眼,向后跟跄一步,半跪在地,墨色衣诀似流云垂落,嘴角流出血来。 青窈要上前一扶,溟昭抬手制止了她,“天道惩治,也不过如此。” 匕首插入地下,只留刀柄在外面,它封印着死怨,将再无见天之日。 相较于上重天和下重天,天道无疑是偏心的,上重天的人在人间使用法术不会受到约束,而下重天的人在人间使用大范围的法术,会被天道惩治,这也是下重天鲜少有来人间的主要原因。 青窈看着他冷汗流下,胸口起伏,青筋鼓起,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确实,溟昭只感到体内灵力稳乱,一般寒气在他体内游走,眼睫蒙上一层薄薄的霜,脸色苍白。 青窈一时不知所措,结冰了,要用火烧吗? 她弯下腰,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缕缕暖气流入他的身体,舒缓着他的灵魂。 蓝色的流萤环绕着两人,钟声遥遥传来,银杏树叶潇潇如雨落,青窈的黑发落了一肩,风姿绰约。 朝霞醉了酒,染红了半边天,青石板上,余晖赤澄。 第4章 第 4 章 沈昭珺看着跪在地上茫然的曲煜,“镇守这片土地百年,以身为笼,囚困死怨,竟也生出了灵识……” 曲煜凶狠的眸中难得现出一丝无措,“我不是人?” 沈昭抬起剑用手帕细细地擦拭剑身的血渍,淡漠地看向他,“是不是,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几十年一换的身份,永不衰老的相貌……曾经有个傻子把你留在这,恐怕她也没想到你能生出灵识。” 隐隐约约,曲煜从沉封已久的记忆中找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啦!”他听见那道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声音。 曲煜刚幻成人形时,这里住着寥寥几户人家,他好奇的打量着他们生产生活:安居乐业,偷偷的羡慕,他们之间欢笑嘻戏。 直到那场兵乱的到来—— 战马嘶叫,土兵的怒吼,漫天火光染红了天暮。 一柄大刀砍进赵家幼子的胸膛,鲜血点红了青青草地,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然离去。 曲煜来不及过多思索,蒙着布冲进敌军,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菜刀,轻轻松松以一敌百。 安静下来了,村民们跪拜他,尊称他为将军,孩童怯怯拉住他的衣摆问他:你是我们的保护神吗? 事情的发展变为了,他成为了村庄中最受人尊敬的人,而初使蒙脸的那块布换成了青铜面具,再也不曾摘下。 他踩着高靴,领着一只所谓“天虎军”守着这座村庄,他以漫野的坟地幻出一支军营,护佑村民百年安康。 随着手上沾的血越多,曲煜逐渐的发现他自己竟然睡不着了,他甚至可以看见无数的奇形怪状的黑雾环绕着他,而他的身体在吸收它们。 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身上。 他翻阅古籍,找到了古棉,一种奇怪的植物,它可以安抚黑雾不断地涌入他身体的速度。 虽然他很喜欢古绵,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它的气味的致幻的,有危险的。 因此他在城外幻出一座府邸,把它种植了整个府苑,睡才得以安稳。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过去了。他发现除了身上多了几道疤痕,他的模样竟是一点都未曾变化,陈家的女儿都有了孩子,他仿佛被卡在了时间节点上,再也无法向前。 一岁又一岁,春夏又秋冬,往复循环。 曲煜再次抬头,沈昭珺的眼里带着漫不经心,举剑的那只手指尖落一下一滴血。 风悠悠吹过,带动他一缕发丝。 “曲煜,留下太久,该回来了。” 曲煜一愣神,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我……” 眺望远处的炊烟,幼童们的欢声笑语。 似乎记忆中那抹执念已成现实了。 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了。 他们,不再需要他了…… 或许如他所说,他……该回去了…… 曲煜的眼中满是阔然,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沈昭珺收回举起的那柄剑,额头有金光闪动。 蓦然有风吹过,草地上的男人不见,空中悬浮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黑色的刀柄处刻着小小的红字。 曲煜。 沈昭珺挥手将匕首收入袖中,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转身抱起昏迷的叶慕,而身后的府邸一点一点崩塌、瓦解。 从今往后,这里便再也没有护一处土地安然的卫将军了。 “这次去哪里?” “往北吧。” “沈昭珺。” “怎么了?” “你……识路吗?” “……” 一片雾障挡在他们面前。 叶慕:“你用法术可以把雾吹散吗?” 沈昭珺微笑:“在人间,法术不可以随便使用。” 和着你前两次的法术是在玩吗,不也照样使用,叶慕内心飘过一万只乌鸦,“所以我们该怎么进去?” 沈昭珺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我牵着你,以防雾太浓,我们走散了。” 叶慕拍掉他的手,径直走进雾中。 “不用你牵,我自己会走。” 沈昭珺轻轻叹一口气,丹凤眼带笑,追了上去。 叶慕刚走进雾中,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转身看去,身后云雾尽散,一棵高大茂密的树上,挂着无数的红绸带和银铃,清风不止,银铃声不停。 树下,一书生捧着书认真的看着,半晌,忍不住皱眉。 “飖,太吵了。” 少女嘻嘻一笑,从树杆上跳下来,素白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名叫的飖少女赤足在草地上行走,脚踝用红绳系着一只小巧的铃铛,小心翼翼倚在书生的肩头,眼眸一弯,无限情意。 书生端正的坐着,目光全然放在书上,对少女不理不睬,银铃清脆悦耳,书生手里的好久一页都不曾翻。 少女安静的靠着书生迷迷糊糊阖上了眼睛,书生看着手中的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叶慕眼前浓雾又肆起,画面又转换成了另一模样。 狂风暴雨倾盆而下,黑夜被闪电刺破。 落迫的书生冒着大雨躲在竹屋的屋檐下,他全身被雨淋湿,狼狈至极。 叶慕一步一步走进雨幕中,雨点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她细细的用目光描绘他的模样。 眼皮极深,瞳孔的颜色偏浅,眼角一道细长的疤为整张脸增添几分狠厉。 只是这双眼睛,她好像……很熟悉。 哒哒哒。 是脚步声。 叶慕转身看去,那人手持一把油纸伞,自雨幕走来,雨水从伞沿滑落。 滴答。 三千鸦发用红带半扎,露出白玉似的耳朵。 素白的裙子,不染尘土,她的声音也是那样悦耳,带着盅惑。 她说:“雨大了,我带你去避雨吧。” 书生呆呆地看着谪仙般的少女,面对陌生的,不知所起的善意,选择了接受,“唠叨姑娘了。“ 雨下的很大,少女手中油纸伞似乎有什么魔力,像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书生背紧了包裹,心中如明镜般净澈。 雨声中少女的声音听的也不真切,似幻似实,“飖,我叫飖。” 雨点伴着脚步,两人并肩在油纸伞下,叶慕看着画面静谧,只觉得他们似仙也似妖。 少女带着书生来到自己的竹林小屋。 屋檐下,少女收起伞,放置廊口,回头朝他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眸中漾开笑意。 “公子,我为你收拾一间厢房,稍等片刻。“ 书生颔首,礼貌道了谢。 飖施施然进了屋子,书生无事,便抬头看这座小屋,竹屋的檐上挂了好多银铃,风一吹,铃铛乱个不停,芭蕉长的极其茂盛,叶子伸进了廊沿。 “公子,进来吧。” 书生回过神来,“好。“ 厢房不大,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和一张屏风就把厢房内装得满满当当。 飖倚在门扉处,嘴角含着笑。 书生一礼拜,“多谢姑娘。“屏风后有热水,先洗洗别着凉了。”说完,飖退出了并关上了门。 书生走到屏风后,逐一褪去衣衫,叶慕看见他的胸口处有一处拳头大的乌青,等到他打算脱下衣,叶慕才猛地转过身,跑到外面去。 好险好验,差点就看见了。 芭蕉叶被雨打得垂下了头,风啸啸地吹过长廊。 飖闭着眼在雨中舞蹈。 叶慕注意到她依旧是赤足,莹白的脚丫不染污泥,脚踝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旋转,跳跃,“叮叮“作响。 忽然,飖的舞蹈停在了一个仰头的动作,黑发似绸缎透迤在木板上,她的头往叶慕的方向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婉婉一笑,眼眸中的一汪盈盈秋水,其中有暗机浮沉。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缓缓向叶慕走来,铃铛声响,她在距叶慕半步地方停了下来,歪着头,似孩童般天真。 “哎呀,有人来了。” 叶慕后退几步,飖便靠近几步。 她的心有些慌。 “好多年,你可是第一个来的哦。“飖的手轻轻抚上叶慕的脸。 叶慕清晰的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冰凉。 “你...……” 一柄剑指向飖的纤纤五指,“别动了。“ 叶慕后退一步,躲在了来人身后。 飖眼风一睨,嘴角扬起笑容,把手放了下来,随后眼神一凝,手掌径直拍向剑面,沈昭珺被迎面而来的风逼得后退几步。 “不过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又凭什么命令我?” 飖的黑眸中染上几点疯狂,唤来一阵风,向两人削去。 “飖?” 书生在家里没找到她,念山里夜凉,便出来一寻。 飖寻着声音看去,眼中狠厉具收回,显得十分纯良,向他走去,像是完全忽略了身旁刚刚还兵刃相见的俩人。 “山中雨夜多有野兽出没,公子还是回房吧。” 书生遥遥一领首,眼睛多瞥了几次,忍不住道,”姑娘还是要穿鞋袜的。”说罢,便回了房,吹灭了蜡烛。 飖注视着书生回房,再次回头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轻声说“我们会再遇见的。” 叶慕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浓雾翻涌,眼前的女子已不见踪迹。 屋檐下,雨水从青色屋檐上如断线滴落。 滴答,滴答。 书生捧着一卷书,站在檐下低着头认真的读着,飖住在楼阁上,开着窗户撑着脸看他。 红艳艳的广袖垂在空中,少女发鬓斜绾,笑意盈盈。 “王生,你在看什么?” 王生只顾着读书,不曾回答,飖也不恼,轻飘飘的扔下一颗果子,“王生,你在看什么?” 王生堪堪回过神来,腼腆一笑,“《论语》。” “多是些道理,君子之事,谈不上好看。” 飖懒洋洋地咬着手中的果子,发问,“那你说,我好看吗?” 王生的手一抖,绯色漫上脸,低下头不再看她。 “好看吗?” 又是一颗果子砸在他手中敞开的书上,“喂,王生,我问你话呢。” “王生……” “王生……” “王生……” 他深知她的性子,若是不答,恐怕得追着他问上一天。 “姑娘好看。” “多好看?” 王生抬头,迎着微弱的光线,少女只手撑脸,侧身在窗台,眼中是琉璃般的干净纯粹,像误入尘世的精灵。 “花容月貌,倾城倾国。” 呆头呆脑的书生,笑语盈盈的姑娘。 浓雾再次肆起。 阳光穿梭在树叶间,有清风吹面,银铃轻动。 飖坐在树木上,晃起脚丫,看王生一天天总是书不离手,问道:“你总是看它,不累吗?” “我要进京赶考,要抓紧时间读书。” “进京?那是去哪?你要走吗?”飖有些疑惑,打心底,她不想王生离开。 “去洛阳,春末我就要起程。” 飖从树上跳了下来,“我不许你走,你就住在古拓山。” 王生无奈笑笑,“那怎么可以呢,我是去考试,不是去玩的。”在他的眼中,飖就像一个喜欢要小性子的女孩,说罢摇了摇头,朝竹屋走去。 一阵风涌向他,飖赤脚奔向他,从后背抱住他,语气骄纵又带着不音世事的天真,“那你不要去考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王生:“君子曰‘男女有别……’” 飖没等他说完便打断,“我不叫君子,我叫飖。” 王生想要挣开她的拥抱,却发现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松手,“飖,松手好不好?” “不要,那你不许走。” “好,好,我不走。” 飖半信半疑,“真的?” 王生:“我不骗你。” “不许走哦。” “不走。” 第5章 第 5 章 翌日清晨,飖刚睁眼就差觉得不对劲。 怎么没有他的读书声了? 她急忙下床,奔向屋外,果不其然,熟悉的背影向远方走去,一步又一步,不曾回头。 “王生!你说过不走的!” 她只着一件水蓝色的里衫,赤脚在草地上急速向背影奔去,被树枝绊倒也丝毫不在意,她只怕她在慢一点他就要下山了。 但是山路太崎岖了,她摔倒在地,裙角粘上了泥泞。 “王生!”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滚落,慌乱由心口生出,让她无所适从。 她蜷坐在草地上,微微抬着头,看着那道背影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乌黑的睫羽凝着珠花。 骗子,骗子,说好了不走的。 风吹旷野,留下一串呜咽声。 浓雾散尽,身着华服的女子独坐高阁,俯瞰众生。 叶慕试探性喊到:“飖?” 女子遥望远方,眼神中满是空荡,“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她缓缓转过头来,眼里的悲伤仿佛要流出来,空洞的眼神,苍白的嘴唇,艳丽的华服,她就好像一座漂亮但没有生命的玩偶。 叶慕环顾四周,先前幻境中的竹屋,古树,银铃如今一一在她眼前。 “沈昭珺,她是人吗?” 沈昭珺眼皮轻抬,手握着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是山灵。这座山的灵气所化。”早知道绕道走了,脑子昏了抄近路走这边,遇到一个不正常的,现在又走不出去。 山灵,是一座山衍化出的最“纯”的意识形态,它的兴衰往往关乎着整座山,这座山雾障缭绕且浓郁,恐怕这山衰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昭珺一道剑锋劈向她,飖都没抬眼,轻飘飘一挥手就化解了。 “飖,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飖不语,安静的看着远方。 沈昭珺看着徒自悲伤的女人,不由一阵头痛:“算了,就她个那样也指望不上,干脆我们自己找吧。” “也行。” 古树上系着的红绸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清风左右飘在空中,银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啷,叮啷。 古树高大茂密,脚下的草地绿意丛生。 “好漂亮的树。” “谢谢夸奖啊,小女娃。”苍老的声音从面前的树上发出来。 叶慕吓得后退几步。 “好久没见生人了呢,哎呀呀,好多年了。” 它抖了抖树冠,银铃声乱个不停。 “这还是飖小时候给我挂上去的呢。” “飖?那个山灵?” “咦?”古树疑惑道,“你这个女娃子懂得还挺多。” 紧接着它继续说道:“是啊……那个时候她还小,你可别看她现在这个模样,和小时候简直是两个模样……” “小时候的她可乖啦。不像别的山灵那么闹腾,那么调皮捣蛋,小小一只靠着我,别提有多乖了……” “山上的兔子啊,狐狸都喜欢围着她转,就连最不亲人的麋鹿也追着她玩耍。” 叶慕不解:“那她现在怎么……” 老树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还不是因为那个书生,如今飖过的浑浑噩噩,山上的环境也变差了,动物几乎全都走啦……” 叶慕想起刚刚幻境里看到的猜测:“书生最后走了?” “不是的,这是在是说来话长……” 飖坐在地上,委屈不断在心中翻滚,两只兔子一蹦一跳的钻进她怀里,小小的脑袋毛绒绒的靠在她腿上,给她以无声的安慰。 “大白,小白,呜呜呜……骗子……” 一道阴影从她的头顶覆盖下来,带着晨曦的光影。 “你在说谁是骗子?” 飖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身前的人,不可思议的抬着头说不出一句话:“王生!你还在这!” “我想起来曾经承诺过某位姑娘,不能食言,君子曰……”人无信不立。 “太好了!” 那是飖第一次没有反驳王生说的话,她紧紧的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两只兔子没有了支撑点摔在地上,蹦蹦跳跳跑回丛林中。 王生犹豫一瞬,慢慢的回抱住她。 “我说过的,我不走。” 两人又继续过着原本平静的生活,在竹屋中。 直到那群人的到来,一群自称是冥界的人。 为首的一身红海棠色的长衣,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古树枝桠疯长,拦住了众人脚下的路,苍老的声音在山上回荡:“来此山者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人礼貌的躬身一拜,“冥界第五十八任孟婆,黍尘,前来抓拿王生。”他微微笑道,眼下的那一颗痣衬着他妖冶十足,“麻烦放行。” 此时正在读书的王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威压,带着死亡,扑面而来。 他的手不经一抖,纸张就划破他的指尖。 飖坐在他身旁,歪着身子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抚,伤口便消失不见。 转头看向他,亮晶晶的瞳孔里满是担心:“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生凝着眼前的姑娘,缓缓开口:“飖,你是人吗?” 飖一怔,随即摇头。 她从不骗他。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他站起身来,放下书的同时摸了摸飖的脑袋,“乖,等我回来。” 王生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柔意的风吹过他披散的长发,吹向旷野。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前,面色温润不显惧意。 黍尘眼中闪过意外,很快又归于平静:“梦魇,你可知罪?” 王生扯着嘴角,曾经满是柔意的眸中满是无奈。 “我有什么罪?” 黍尘挥袖闭音符照在俩人身上。 “好久不见啊,梦魇。” 王生长立如亭亭修竹,唇边一抹苦涩:“是很久了,一眨眼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朱颜辞镜花辞树,自上次分别,竟已经过去了十五个春秋了。 梦魇是忘川河里千万条梦魇鱼中的一条,偶然生出了自己的灵识,在自己的不断探索下,他学会了灵识以虚化实,出现在岸边。 忘川河的东边有一桥,名黄泉。 黄泉桥下支了个小摊子,摊子的摊主是个容貌绝顶的男子,叫黍尘。 但那里的人都叫他—— 孟婆。 梦魇运气很好,他上岸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黍尘,要是其他因循守旧的人,必会把这事报到上面去,但黍尘没有,他只是笑嘻嘻的放下手中盛汤的的葫芦瓢,支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我瞧你也不是要入轮回的人,你是谁啊?” 当时的梦魇也是实诚直接便直接告诉了他:“我应该是一条鱼。” “鱼?” 黍尘心中好奇更甚,眼里探寻意味也更浓,“你这虽然是灵识,可分明也是人形……” 许是从未和人聊过天,梦魇走上前,蹲在他的摊子旁和他聊起来。 “我以前生活在这个湖里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黍尘看见了一望无垠的忘川河。 他夸张的张嘴,眼角那一颗红痣随着眼睛上扬:“哇塞——你好聪明啊!那你离了水不会觉得难受吗?对了,鱼儿不是不能离开水吗?” 虽然黍尘每天都要盛数不清的汤,工作量很大,但是他总能想着法子偷偷把活儿悄摸的转移给其他三个岸头。 他的话很多,讲南讲北,坐在摊子面前能和他讲上一整天。 梦魇就坐在一旁听着,偶尔回答他稀奇古怪的各种问题。 最让他开心的事情是,黍尘托人从人间给他带了一捧凡尘。 那可是……可以造身子的好东西。 梦魇感动的不知所措:“这、这……太珍贵了,我怎么能收下……” 黍尘大方的推给他:“这有什么珍贵的,就是一堆泥巴土,再说了你天天用灵识也不是个事儿,赶快想想你要什么样的身子,我帮你造一个。” 梦魇一时也犯了难,讲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样貌的身体,他从前在忘川河中,常年也见不到一个人,现在也不认识几个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黍尘形容。 黍尘见他纠结这么久也说不出什么,大手一挥就随意的帮他造了个模样还算庄正的身子。 取名字两个人又犯了难,黍尘也是法子众多,拿出黄泉录,随意翻了两页,让他闭眼点了两下,就确定了即将伴随他一生的名字。 王生。 东岸的黄泉桥下从此多了一个人。 王生陪了黍尘很久。 算不清多久了,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感觉。 “你知道外面什么样子吗?” 黍尘挑眉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出去过。” “还不止一次两次。” “我跟你说,别瞅我们这儿一天天的都是这一个样,这外面呐可所谓是大千世界。” “你看我们面前只有这忘川一条河,外边儿可有千万条河,听说啊这么多的河最后都会会聚到一起,其实我不能理解这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会聚到一起的……” 黍尘讲了很多,等他说停了,王生还意犹未尽的看着他。 黍尘看着他渴望的目光无奈的摆了手:“你出不去,先不说你能不能通过往生桥……”他小声说道,“这凡尘造的身体你灵识住不稳,万一你出去玩着玩着肉身消泯……” “那可就是——” “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第6章 第 6 章 “来了人间过的还不错吧。” 黍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着他,瞳孔深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微风轻轻拂过他,王生眸中印着独属于温柔的底色。 “人间如你所说的那般,很好。” “我很喜欢。” 他把视线放向黍尘的身后,那是一片无垠的草地,遥遥看去,依稀能瞧见鲜艳绸布迎风飘扬。 黍尘问:“后悔吗?” 王生脸上没有一丝抱怨,唇边翘起一点弧度。 “不后悔。这十五年原先就是我偷来的。” 黍尘皱眉,烦躁的抓头:“我也不知道冥主怎么知道你的存在的,我明明做的这么隐蔽。” 王生道:“我已经很满足了。” “什么……” 黍尘心底叹了一口气,明明他可以在人间好好的待到肉身消泯的那一天,冥主却非要抓他回去。 还是让他来,真是让他难做。 以往这种活都不归他管,他每天光是盛汤查核黄泉录都忙死了,哪里还有功夫做这种下界捉人的差事。 黍尘犹豫道:“我听说……你和这座山的山灵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都是他说的委婉,毕竟他查出来的资料可不止这么一点。 王生的眸光一滞,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告个别吗?你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 王生抬头,眼里装的是广阔的天空,几只雀鸟扑棱翅膀飞过去,那是他曾经所向往的自由。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了自由的风,不想,风只是穿过他的指尖,稍作停留,转瞬即逝。 “她会闹的。” 他的声音太轻,好像是从胸口吐出来的一口气,黍尘没听清。 王生侧眸:“走吧。” 青藤附上他的手腕,缠绕变成镣铐。 闭音符被解开。 黍尘带着王生同冥界的一众人准备下山。 “王生。” 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一起不解。 飖来了。 “你要走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他总是要走,明明答应了她要永远留下来的。 “你为什么总是想离开?” 山上的风慢慢变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银铃碰撞声叮铃叮铃吵的让脑子很疼。 天色变换,风呜咽着扑向所有人。 黍尘暗道一声不好,种种现象都兆示了这个山灵生气了。 他拽着青藤立即要带走王生,眼神示意身后的众人。 他不想动用法力,更不想和这里的人大打出手,只想尽快回到冥界复命。 在不知不觉中,老树的枝桠遮天蔽日,幽绿粗壮的根须化作一张屏障拦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叮铃叮铃。 那是她脚踝处系的铃铛发出的声响。 黍尘把王生护在身后,面色严肃的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王生没看她,垂眸把视线放在黍尘的手上。 那是一柄葫芦瓢。 由于岁月的长期侵蚀,葫芦瓢表面的色彩剥落,露出里层青黑色,黍尘嫌难看,用毛笔沾了颜料重新涂抹了一番。 他亲眼见过黍尘拿它敲击往生灵的脑袋,这是很厉害的一个法器。 “黍尘。” 黍尘回头,王生小幅度的对他摇头。 在飖的眼里就是王生明晃晃的拉着这个陌生人商量怎么离开,这让她更加愤怒。 她只是站在原地抬了抬手,无数的叶子便化作利刃刺向他们。 王生挡在黍尘身前,飖急忙收回灵力,撤销了大部分的伤害,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直直的冲向人群。 王生的身前是一张暗灰色形成的屏障。 叶子化成的利刃触及此处,一瞬间变得蔫蔫的,然后轻飘飘的落下。 “飖。” 王生像往常一般喊她,温温柔柔的,带着宠溺的意味。 他伸出手,飖犹豫一瞬就如以往一样走过去,牵住了他宽大的衣袖,不由撅起嘴,娇蛮的指责他:“干嘛跟他们站那么近?小雪说你要走了,吓死我了。” 小雪是一只小白狼。 刚才黍尘带人上山,他躲起来偷偷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刚学会化形的小白狼磕磕碰碰的跑到飖的屋子前把门拍的咚咚作响。 “飖快开门!不好啦不好啦!” 木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娇若桃花的面孔:“怎么这么吵呀,小雪?” 小白狼急得团团转向她解释:“王生哥哥要走了,你快过去老树爷爷那儿!” 飖不相信,但小雪又不是个喜欢说谎的小狼,她半信半疑的骑着小白狼赶过去。 老树那里的结界是下山的必须路径。 她一过去就看到王生和那么多人站在一起,慌慌忙忙的就出了手。 飖挽上他的胳膊,习惯性摇呀摇的向他撒娇:“小雪说你要走,我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我只是有点急啦……” 她抬头看他的瞳孔亮晶晶的,是藏不住的欢喜,“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王生不说话,黍尘偏过头去不看他们,气氛有些沉默。 飖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你……要走?” 不可置信让她瞪大了眼睛。 明明他已经答应她了! 忍不住的,她很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把五根手指无缝插入到他的指缝中。 严丝密缝。 不敢看他,不愿意相信。 “飖。” 明明从前她那么喜欢听他喊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不可能不可能……” 王生轻轻托住她的身体,让她大部分的力气都使在他身上,一只手帮她舒着心里那口气。 “飖。” “你说过不走的。”飖慌乱的把发带扯下来缠在簪子上勾着,王生伸手替她解开缠绕的的发带,动作轻柔。 “你说……君子曰:‘人无、无……’” “你说留在这里陪我的……” 泪水盈满她的眼眶,抬眸看他的时候眼里再无往日的娇纵。 泪珠滑落,滴在衣襟口,亦落在他心上。 一滴又一滴,一刀又一刀。 疼,又必须要割舍。 十五年的自由时光,他可以用一辈子去怀念。 对不起。 王生在心里这么对她说。 飖“睡”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只是眼角的那一抹晶莹让她漂亮的脸上多了一份破碎。 梦魇,就是他最大的能力。 是他的名字,亦是他的能力。 黍尘松了一口气,若是真的打起来了,他们也未必能在山灵这里讨得了好处。 “你……她这只山灵怎么办?” “树爷爷。” 王生抱着飖,仰头呼唤老树。 空中树枝交缠伸过来,幻成一个长发的青年。 “你竟然是冥界的人。” 黍尘张大嘴巴,直接脱口而出:“我去,你这么年轻!” 王生惊讶的抬眉,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口一个树爷爷的老树,是个如此年轻的…… 妖。 老树从王生的怀里接过飖,万千绿叶幻做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他警惕的盯着王生,幽绿色的眸子对他上下扫视。 “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并没有从你身上感受到冥界的气息。” 飖是老树从小养大的,她带回来的人,他自然是要好好的观察一番。 他观察的结果是他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人类。 “你是怎么躲过我的眼睛的?” 老树很好奇王生是怎么伪装成人类的。 黍尘疑惑:“你对冥界很熟悉吗?” 老树道:“曾经与冥界的一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老树沉默看着他,希望他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生淡淡道:“我初来人间救过一位书生……” 他刚被黍尘偷偷从往生桥送到人间来,他落在一处河边。 那里的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其中悠悠飘飘的水草,那是忘川不曾有过的明亮。 他正看的出神,被一声呼唤的救命声打断了。 河中央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抹深蓝色的布衣。 “救命啊!” “救命啊……” 他一次一次伸出头来,又一次一次沉下去。 作为一条鱼,他的水性是极好的,他成功的把人救了上来。 “多谢……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男人全身**的还是抱拳抖着身子道谢。 王生摆摆手:“不用谢。” 出来人间,他什么都好奇,不禁问道:“你……怎么掉到河里了?” 男人惭愧一笑,“我本进京赶考,路遇痴傻之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强民女,我一时情急冲撞了,被家兵干净杀绝迫不得已跳河。” “哦……” 王生听着似懂非懂的点头。 “你要进京吗?” 书生回道:“是的。” “那我跟你一起可好?” 书生犹豫,不解抬眼看他:“不知兄台为何……” “我家也在那边,和你一起作伴路上也放心些。” “原来如此,这般甚好!” 黍尘此前好好叮嘱了他好些事情,这般回答也算不惹人奇怪。 但天降**,从那以后,书生一路上高烧不退,银钱很快用完了,不仅买不起药,连吃食都成了问题。 书生一心进京,好不容易头顶的温度退了些,夜里又重新开始高烧,王生用水沾湿帕子替他降温,书生迷迷糊糊中还不停的念叨着进京进京。 “我读的了圣贤书……定能考取功名回乡去!” “来年放榜日,我自平步入青云!” “娘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书生烧的意识不清醒,还嘟嘟囔囔的要进京赶考。 只可惜……天还没亮,他就咽了气。 第7章 第 7 章 书生死后身上出现了一股白色的气。 是纯净之人死后才会浮现的一股“净气”。 它们飘飘悠悠围着书生的身体转了一圈,最后在他的身上落下,缓慢的融入他的体内。 “原来如此,是‘净气’盖住你身上的妖气。”老树点头。 “我只是想替那书生完成进京赶考的一生愿望。”王生低头一笑,“不曾想躲雨偶然遇间的姑娘可以让我在这里停驻这么多年。” 老树没说话,把视线移向身边的睡着了的女人。 或者说,女孩。 “你走了飖该怎么办,她那么依赖你,甚至把你当做她的……”老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飖对他的感情,最后只能用它。 “所有物。” 王生温柔的轻轻一笑,刚想触碰她,手指却在半空停滞住,微微叹了口气:“她懂什么,不过是想要一个人陪着她好好的玩一遭罢了,小孩子心性。” 老树声音却不如样貌那般年轻,像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宠溺看向飖的同时带着几分无奈,“你在这里这么久应该了解飖,你一走了之她又怎么会甘心?” “我在她的梦里篡改了她的记忆。” 老树没说话,眸色幽沉的看着他,蓦的吐出一口气:“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 “那你只管走罢了。” 黍尘轻拉扯青藤的一端催促王生:“快走吧。” 临行之时老树托王生带一句话给忘川的守河人。 王生无奈的笑了笑,面露苦色:“我哪里认识什么人……” 老树神色坚定:“你一定能见到她的。” “那……好。” 倒是黍尘惊讶的看向他,没想此次来人间遇到的妖,人脉这么……广。 “什么话?” 老树的眼睛里包含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就帮我带一句……” “树海长青。”后面的,不用他说,她自然就懂了。 槐树长青,四海长流。 好久不见,我过得还不错,你呢。 王生最后看了一眼飖,跟随着冥界一众人离去。 再也没回头。 - “啊?王生就走了?” 叶慕不解,又吃惊于这世上神仙鬼怪的存在,“原来孟婆不一定非要是老婆婆呢。” 沈昭珺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树抖动树杈,银铃缠着树叶在风中纷纷作响。 “是啊,飖的记忆永远停在了第一次王生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她以我为阵眼,整座山为幻阵,日复一日的进去幻境重复着两个人的相遇和离别。” 叶慕忍不住问道:“不能告诉她真相吗?她这样每天沉迷在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也太痛苦了吧……” 老树长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有告诉她呢?我尝试和她说过,今天说,明天就忘……” “你说,我再怎么说有什么用呢?” 叶慕:“那就任她这么消沉?把这个山搞成这个模样?” 从刚进来的雾障到山上成片的浓雾幻境,原本应该鸟语花香的山变得现在这般草木萧瑟。 “幻形出来讲话吧。”沈昭珺敲了敲粗壮的枝干,漫不经心的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对着空气说话怪难受的。” “你这个人要求还挺多。” 老树上幻出一道浅绿色的灵体,双脚落地后灵体逐渐变实。 叶慕眼睛盯着幻出的那具身体,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叹道:“好、好漂亮啊……” “都多大年纪了还漂亮呢。”沈昭珺的语气酸酸的。 老树偏头看了他一眼,旋即也席地坐下来。 “小女娃……” 叶慕偏头,这么帅的一张脸说出的声音简直太有违和感。 “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叶慕忽的卡壳,下意识看向旁边。 沈昭珺悠悠然的把箫从腰间拿下来,放在五指间把玩,“辛莱国国主女儿。” 老树摇了摇头:“太久不下山了,国度迭代这种大事我都不知道了。”又反过来问叶慕,“你怎么事事都看他的眼色?” 叶慕:“哈哈哪有……” 有吗?没有。 沈昭珺一掀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懒洋洋道:“我罩着的,自然看我眼色。” 老树的眸里装着经历时光的柔和:“这位姑娘身体里多了一魄。” 叶慕惊讶的看向他,倒是旁边的沈昭珺右眼一跳,整好表情看过去。 “你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树摇了摇头,一道灵力环上他的身周,“近来胸闷,偶有晕眩之症。” 老树话语平平,却是笃定他定有这个症状。 “不错。”沈昭珺点头也没否认。 叶慕:“多了一魄?” 她不了解这些妖鬼神仙的东西,但听这么一说突然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个……有没有影响?” “没有。”沈昭珺瞥了一眼老树,见他闲闲看过来先他一步说出来,语气闲散,“你这不是吃嘛嘛香,睡嘛嘛香吗?” “真的?” 叶慕对于沈昭珺这个不靠谱的人保持怀疑态度,询问的看向老树。 “嗯。” 老树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驳沈昭珺的话,但其实他并不认同身体里多了一魄对身体没有影响这个观点。 多了一魄就多了被夺取身体的可能。 更何况……她还是凡人。 多了一魄,便多了一份危险。 但话又说回来,谁会把自己的一魄放在别人的身体里? 罢了,老树想道,这男人这么说,可能是知晓其中原有吧,他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两个人的事情里了。 “这是你的本体?”沈昭珺皱眉。 老树大大方方的点头:“是。” 沈昭珺犹豫片刻,老树直截了当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山灵气运衰落,灵运逆转,这座山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老树点头,一幅闲云游鹤的模样:“我知道。” “知道?”沈昭珺懒散的样子不自觉的收了回去,眉宇间微微可以窥见几分威压。 “灵运逆转,这座山将不会被天道所庇佑,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座山上的活物越来越少了,山灵控制这个小地域的天气,我们在这里的两三天,这都是些什么天气?除却山灵自己的制造的幻境,山上都是些阴沉天气,呆着像是头顶压了一口锅,沉闷死了。” 沈昭珺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的本体在这种地方,也会随着山灵一同走向……”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老树,“衰亡。” 叶慕瞪大了眼睛,旁边的男人爽朗的笑出声来:“哈哈哈……” 沈昭珺疑惑于他得知后果的态度:“你不害怕吗?” 老树反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同于凡人,百年对我来说不过弹指,这一辈子,山川湖海,不过尔尔,美酒佳人,略逊一筹,我做过庙堂的高椅,也见过仲夏的萤火,我喝过最烈的酒,也骑过最快的马,最后重回故乡,就算良寿将近,这也算美事一桩。”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终究是要回来的。” 风吹的银铃声荡的很远,音波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 飖又一脚踏进了自己亲手编织的幻境。 红绸飘,银铃响,故人归。 脚下的草地虚实转换,成为她心中的那个地方。 回忆中的少年捧着泛黄的的书籍,依靠着粗壮的树干看的聚精会神。 就连她走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飖自己都不知道,她看见王生的时候自己脸上开心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脚踝处的铃铛隐隐作响,飖移步王生的身旁,靠着他的肩,嘴角不自觉的泛起弧度,“王生……” “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润,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宠溺,就好像…… 他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 飖看着三尺之外阴雾环绕的空气喃喃自语:“你会离开吗?” 王生看书的动作一顿,一只手轻柔的摸她的头:“当然不会。” 假的。 飖闭眼,她分明是知道的。 一滴泪从眼尾落下。 可她不愿知道,甘愿为之沉迷。 这是真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这么和自己说。 至少,在这里,是真的。 他不会离开自己。 永远。 老树神色一动,幽深眸子微微一动:“她又进入幻境了。” 叶慕撑着下巴从兜里掏出果子啃,语气里带着疑惑:“飖走不出王生离开的事实吗?” 老树没说话,倒是沈昭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 “对了。”叶慕继续问道,“那王生还活着吗?” “冥主招他回去,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老树道:“没有令牌私自下界,就是出逃。”他垂下眸,隐隐能回忆起过去的一些日子。 她当时告诉他,她是拿了上面人的把柄才换来人间的一个月放松日子。 她告诉了他很多,后来一个月时间要到了,她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冥界。 但是他拒绝了。 说不愿意是假的,但彼时山灵苏醒初见端倪,他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他受人之托,守着这座山的山灵,不得离去。 结果一守,就是三百九十四年。 老树难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里,她没再过来看一眼。 可能是……太忙了。 叶慕:“出逃,这么严重的罪名?那不会回去了要受罚吧?” 沈昭珺开口:“不止。” 叶慕和老树齐齐看过去。 沈昭珺眼皮一掀,“看着我做什么?” 叶慕扒拉扒拉他,急性子听不得说话只说半句,“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老树也坐直了身子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王生是忘川河里的一条梦魇鱼,但是梦魇鱼的作用可不单单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那个孟婆私自给他捏了身子,甚至助他来人间,已是犯了大忌,冥主招他回去,留着他的身子,先是毁了他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六魄,吊着他一条命……” 叶慕听着心痛,仿佛这酷刑用在了自己身上,老树也皱着眉听他讲完。 “后来冥主做了什么我就无从所知了。”沈昭珺顿了一下才说。 “但有一天,唐惜突然立了一块无字碑。” 第8章 第 8 章 “无字碑?” 叶慕和老树异口同声问道。 沈昭珺点头,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来他们二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反过来解释道:“一个人无论再罪恶满盈,他是会有投胎转世的那一刻的。” 他的目光示意老树,“你知道忘川河灯吗?” 老树点头。 “每个人死后魂魄化成一盏河灯,飘在河的上方,直到魂魄进入轮回。” “在冥界碑是立不住的,因为这些魂魄总有一天会落入轮回,而能在那里被立下碑的,只有一个结果。” 叶慕心猛的一颤。 老树闭上眼,缓缓说道:“竟是这么……”“唉……” 千万种感慨在心中,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他也没想到,当初最后一别,竟是永别。 叶慕愤愤不平,“这个冥主也太过分了吧!” “咳咳。” 叶慕看过来,“沈昭珺你身子不舒服吗?” 沈昭珺端正好姿势,“冥主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唐焟心善,怜他自空虚而来,与黍尘一同为他立了一块碑。” 叶慕疑惑:“那为什么是无字碑呢?” 老树也奇怪,这王生不是摆明了就是他的名字。 “名字是父母赐予,王生这个名字只是黍尘随口定下的,碑上刻不出字来。” 空气一下子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 老树忽然想起来,之前风带过来一颗种子,在花盆里长出一点嫩绿的芽子,本是件在寻常不过的事,但飖很是欢喜,每天趴在窗台眼巴巴的盯着它长大。 “小草啊小草,你要快一点长大哦。” 飖惯喜欢睡懒觉,王生就每日早起趁着读书的功夫照理花盆里的小绿芽。 飖不知道,以为是自己照料的很好,还开心了许久。 后来绿芽长成了小花。 她才知道这原来是一朵蒲公英。 像是预示着他们两个人的结局一般,一个好天气,一阵微风…… 就散了。 明明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就像天空飘过去一朵云,谁也不会注意今天的和昨天的有什么区别。 他却记了很久。 王生,一个普通到极致的名字。 他温柔的像山野吹来的一阵温凉的晚风,风悠悠的吹过去,只留下等风的人一身燥热。 王生走后他也想过很多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结局。 他在想,太过于潦草的结局实在是配不上这么温柔的人。 在飖的幻境中,王生摘了一篮子的果子,在溪水里仔细的清洗,飖躲在树荫下撑着下巴等他一步步走过来。 “洗好了。” “很甜。” 飖在篮子里挑挑拣拣了一颗最大的果子放进嘴里忍不住弯眸夸赞。 王生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可在他转身的瞬间飖的笑意渐消,嘴里哪里有什么味道。 她已经尝不出来味道了。 风渐渐的大了起来,银铃像是疯了似的吵的人头疼,叶慕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抬起头来。 变天了,乌云开始密布,树叶撑不住狂风,哗啦啦的落下好多叶子。 老树止不住的咳嗽,原本螺青色的长发在寸寸转变为深驼色。 “这这、这……” 叶慕急的说不出话来,看着沈昭珺满脸急色,“这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呐……” 叶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秒几个人还在聊天,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沈昭珺拧着眉头伸出手。 老树摇着头拒绝,“咳……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止住,又是一阵大风刮过来,又吹落几片叶子,喉咙中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 沈昭珺冷着脸手掌覆在他的后颈,输出阵阵灵力,待他急促的呼吸声放缓以来才收回手。 “你早知道了。” 沈昭珺语气肯定。 三个人当中只有叶慕一人满头问号。 老树点头:“是。” 叶慕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两个人。 知道什么,谁知道了,聊天的时候大家不是在一起吗?为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 沈昭珺盯着老树,老树静静的用他幽绿色的眸子注视着他。 身边只有狂风呼啸着穿过山野的声音。 “咳咳咳……” 老树再次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去屋子里避风吧。” 沈昭珺伸手准备搀扶他,叶慕也拍拍裙摆站起来想搭把手。 “我回本体就好……” 沈昭珺没忍住吐槽,“你本体也在外面召着风吹呢……” 老树依着两人回到了山上唯一一座屋子,叶慕推开门,发现里面桌子上蒙上了一层灰,沈昭珺掐了一个法诀,屋子内便干净了许多。 驼色的发色不衬脸,遮不住他早已带着病色的脸。 老树也不在乎,随手拿起一旁的书翻页看起来。 除了风吹窗子发出的啪塔啪塔响声,就是三个人清浅的呼吸声了。 叶慕忍不住发问:“老树爷爷……你身体怎么样了?” 老树神色温和道:“无事。” 沈昭珺拆他台,没好气回答:“要死了他。” “啊……” 对于已经是妖的老树来说,若不是寿元将散,他的本体根本不会呈现现在这种枯败之色。 “咚咚咚。” 屋外传来很轻但规整的敲门声。 屋内的两个人呼吸一滞,老树不算人。 “我进来啦。” 木质的大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幼童的声音带着一点忐忑。 顺着被推开的木门看去,跳进来一个巴掌大小的…… 团子? 绿色的……团子? 好可爱! 叶慕在心里尖叫一声,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一跳一拐的小家伙,小东西走的路线是歪七扭八,然后小短腿一路狂奔紧紧抱住了老树的鞋子。 沈昭珺:“这是……” 绿色的团子仰起脑袋骄傲的回答:“我似他的女鹅!”说完就张开双臂求老树的抱抱。 男人弯腰,手掌伸开去接她,温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两只手挂在他的手指头上,等站稳了后才把头放在他的拇指下蹭了蹭,“风大,我怕。” 老树目光全然放在她身上但还是没忘向沈昭珺解释,“我用树灵养出来的种子。” 小家伙在桌子上站的笔直,声音软软糯糯,可爱的让人想揉一揉,“我叫小雪。” 他的眼里藏着释然,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暗淡。 小雪从未见过两人,坐在书上晃着腿眨巴眨巴眼好奇的看着面前两个人。 沈昭珺抿着嘴没说什么。 叶慕眼里的喜欢溢出来,手痒痒的想把小家伙捧在手里好好看看,她脑子一动,从腰侧的小口袋里拿出蜜饯,软着嗓子问她:“小雪,你吃不吃呀?” 小家伙眨眨眼看了一眼,又回头犹豫的看爹爹,葱绿色的齐耳短发配着同色系的眸子,头顶竖立着一簇小绿芽,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爹爹……” 老树点头,小家伙就蹦蹦跳跳的从桌子这头跑到叶慕那一头,声音清脆的喊到:“姐姐!” 叶慕学着老树把手张开,小雪就习惯的扒上来,仰着脑袋看她,头顶的小绿芽也跟着她的动作往后仰,叶慕把蜜饯撕成细细小小的条状喂给她。 许是第一次尝到,小雪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起来,转头看老树,惊讶的向他分享:“爹爹!这个超级超级好吃欸!” 叶慕一颗心脏被小雪萌的稀巴烂,然后就发现小雪头上的小绿芽“唰”的一下就变成小花了。 一朵红色的小花。 老树单是笑笑没说话。 叶慕拿指头逗她玩,沈昭珺抱胸坐在椅子上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一时间除了叶慕时不时的笑声就没什么声音了。 年轻的男人安静的垂眸,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叶慕把小雪逗弄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叉着腰吐着热气,“叶慕姐姐,不玩了不玩了,我累了。” 背后冒出一对竹绿色的小叶子翅膀,然后缓缓地煽动,小家伙偷个懒勉强飞到老树的肩上,拽着他的头发丝乖乖坐好。 “真是像养了个女儿似的。” 小雪昂着脖子反驳:“我就是爹爹的女鹅!” “嗯嗯嗯……”沈昭珺点了点头敷衍。 “哼!”小家伙抱着手臂扭过头反着坐不看他。 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叶慕不赞同的睨了一眼沈昭珺,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可爱说话呢! 门外风刮的一阵又一阵,空中雷鸣声不觉,然后突然哗啦啦的下起雨来了。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外边乌泱泱被云层盖上一层灰色。 “飖,下雨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两人衣裳都被雨水沾湿,飖若天地为无物,痴痴的站在原地不动。 王生握着伞,急急忙忙把外衫脱下来给她盖住,生怕风大雨凉让她受了寒。 可是他忘记了,初遇那天就是这么一个雨天,少女赤脚为他撑起一柄伞,冷风裹着细细的雨丝飘在他脸上。 “飖?” 王生侧首,焦急写满了脸。 飖怔怔的看着他的脸,蓦然抬手又骤然停住在半空。 “啪嗒……” 书掉在湿漉漉的草上发出闷响声。 王生心口一闷痛,屈膝把脸靠放在她手掌中,雨水粘在他睫毛上,让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这雨……下的太大了些。 “飖……” 他的声音混着雷声雨声呼吸声,可能她听的不太清楚,所以他又放声喊了一遍。 她缓缓地转动脖子,像一个僵硬的木偶。 飖手间的的温度像是凉透了的温水,及腰的黑发染上潮湿的水汽,她的眼里充斥着哀伤和无助。 “王生,你该要走了……” 第9章 第 9 章 风大的让他睁不开眼看不清面前的少女。 飖上前一步抱住他,十个手指扣在他的背上,就这么在雨幕里,用力的,疯狂的拥抱他。 伞从他的手上滑落,这一刻他不想拿着伞,他只想回抱她。 把她按在自己的心口。 “轰隆——” “王生……” 飖的声音轻飘飘被雷声遮盖,掩住她的低浅的哭声,“我怕……” 王生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我们家飖长大了吧。” 飖不明所以,没有说话,脑袋搭在他的肩上,只是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像一个屋子大门敞开着,正着漏风。 “别再来见我了。” 好像世界的大雨都在这瞬间停下,她的耳边安静下来。 飖愣愣的从他怀里脱离出来,抬头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眸子。 “你说……什么?” 王生的手抚在她的脸上,他微微下蹲,让两个人的视线平齐,飖呆呆的在原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娇俏模样。 “别来见我了,你的身子要受不住了。” “你在说什么?” 飖不明白,心还没觉得感到痛眼泪却先一步落下。 “我已经离开很久了,这里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王生把她脸上的泪拂去,“你的意识造就了一个全新的我。” 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对是在哄她睡觉,她枕着他的腿闹着不合眼,他想释放一点自己的能力助她入睡,却发现他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 原先的法力在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这里清醒着经历了两个轮回,他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举着那把油纸伞来接他,娇笑着睡在他怀里,然后在入梦后在枕头上流下一行清泪,每一次他都会往复重回第一次下定决心出走的那一日,他想回头,可是冥冥当中似有注定,他回不了头,脚步像是扎在地上,傀儡般木讷的往前进,只能听着身后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睁眼,他又见到穿着素白裙子的少女撑着油纸伞向他一步一步走来,背后是模糊不清的青山绿竹。 “飖,我是不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王生手轻轻把她头顶的发丝揉乱,又重新整理好,像是在逗玩一只小猫咪。 少女瞪大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圆圆的更像一只猫儿了,她头直接砸在王生的胸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闷声闷气:“不是,王生你就在这里。” 她又重复一遍:“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王生温声:“飖,你要乖。” “可是我从前那般乖,你不还是离我而去了!” 空气静了一瞬,飖后知觉的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找补,“我是说,我是说你总是想着要离开……” 王生静静的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水柔情。 风停了,雨也停了。 她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垂下头不看上方的那一双眼睛。 “真正的我已然离去,现在的我不过是你用生命供养出来的……” “假的。” “不是假的……” 飖喃喃道,“不是假的……” 她不肯相信,亦不愿相信。 王生握住她的手,飖顺从的让他牵着,等一丝法力从她手上升起,缠绕着被他的身体吸收,飖才突然如梦初醒抽回手,“你要做什么?” 周围的一切开始转动,雨水在半空中落下,最后一阵风也从身后带给她一个轻柔又携着丝丝凉意的拥抱。 代替他拥抱她。 随之而来的是这个幻境的崩塌,先是周围的空气明显扭曲然后出现裂痕。 飖想拉住他的手。 却扑了个空。 她抓不住他了。 甚至,触碰不到。 王生同这个幻境一并在消失。 飖呜咽着上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的滚滚落下,“我、我不许、许、你走……” “乖,别哭。” 那一点法力被他利用到极致,他破开幻境,封住她的心神,虚幻的胳膊抬起,想要在同以前一般安慰的揉她的脑袋,却穿过了她的脸,一瞬间的怔神,随后他又笑笑,“你要好好的。” 幻境化为万千碎片被风碾成星光在半空中散开。 飖向那一点遗留的星光扑过去,狼狈的摔在地上。 “啊——” 原本坐的好好的老树神色忽的一变,身形就骤然消失。 “小雪我和你说哦……” “欸?” 叶慕抬头疑惑的歪过头,“人呢?” 老树刚才坐的地方只留下小雪扑棱那两片树叶翅膀茫然的看着,“爹爹?” 叶慕打开门发现原本阴沉的天空乌云尽散,阳光柔柔的洒下来。 小雪拍拍手,笑的可爱:“好耶好耶,天终于放晴啦!” 叶慕转头看沈昭珺,却看不懂他晦暗不明眸色里的情绪。 “出去看看。” 沈昭珺拉她的胳膊带她瞬移出去。 “等等我,等等我呀……” 小雪急急忙忙挂在叶慕头发丝上跟着他们一同出去。 槐树下。 老树怀里抱着一个人,他低头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 “飖?” 飖双手抱着胸,仿佛还有温度残留在她的怀里,微微抬眼看他,眼泪从眼角滑落,又阖上眼向他道歉,“对不起……” 老树知道她在说什么,手掌摸着她的头没出声。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缩在他怀里,身子那样单薄,老树恍惚觉得她竟比小时候还轻些。 山灵心性纯善,不懂尘世俗物,情窦初开之际,便碰上大的变故。 画山为阵。 他不怪她。 小雪飞到老树的肩上,低头好奇的看这个好看的姐姐,伸出手指触碰她的脸又猛的缩回来,“呀,好冰。” 老树给她身子输入灵力, 她像个精致的木偶人,歪头缩靠在他胸口。 她的生命力肉眼可见的在消失,整座山的生机都在流逝。 绿叶变枯,恍惚间,好像过了一轮四季。 飖无声的哭,泪水浸湿他的胸口的布料,老树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背后,一如从前,她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 一下又一下,耐心哄着她。 小雪懵懂的看着,静悄悄的坐在老树的肩头。 “没事……” 飖说一句“对不起”老树就回应她一句,渐渐的,他怀里的人平息了呼吸。 这座山并不是没有旅人翻越,王生也并不是第一个被飖撑伞遮雨的人。 可人总是容易对美好的事物心生欲念。 老树的枝叶越发葱绿。 每一个心怀恶念的旅人都被缠毙在树丛中。 初入人间的王生不懂,他只是低头心上有些许的担心,温声叮嘱了她一句:“姑娘,还是要穿鞋袜的,当心着凉。” 山灵单纯懵懂,老树将她保护的太好,她不晓情爱,将所有的心思都倾尽他一人身上。 王生最后为她施展的术法,也仅仅困住她不过短短数月。 她把他心中位置放的太高。 他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哗啦啦……哗啦啦…… 枯黄的树叶落得像一场雨。 她穷尽全身的灵力去编织了一场盛大梦幻而真实的幻境,从一无所有到一个活生生的人。 潜意识里,是她把王生留在了第一次离别的那个清晨。 更深层次里,是她不愿意相信他们一起度过那么一长段的幸福日子,最后他漠然的离开。 她把所有的灵力的献于一次又一次的虚幻的再次见面。 小雪道:“爹爹……” 老树抬起头,空中树叶飘然曼舞,并无半分萧瑟之意,他笑了。 眉间是些许的轻松。 “小雪,来。” 小雪落在老树的指尖上,他的眼里抿着笑意温柔的注视着她。 小雪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掺着两分无措,“爹爹……” “别怕,我就是睡一觉。” 老树阖眼的瞬间,整座山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落败。 不过是一呼一吸间…… 分明还是春日,山头却枯败的普通晚秋。 老树的后背上生出枯老粗壮的藤枝,小雪惊起,飞着身子落在叶慕的肩上。 藤枝速度很快将两人缠绕裹成一个绿色的椭圆形包茧。 包茧停顿后开始慢慢缩紧。 一寸又一寸。 天色被乌云压低,包茧内部隐藏的莹绿色逐渐显现,光芒微微绽放。 小雪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这团像蝴蝶虫茧一般的东西。 包茧上部莹绿色逐渐暗淡,藤枝断碎。 飖的面孔在消失,化作莹莹灵力滋润一点一点补足整座山亏欠的灵气。 “唉……” 叹气声仿佛来自空虚。 老树再次睁眼,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向小雪了。 他眼中幽绿色光芒闪烁,包茧在两人的注视下破碎。 老树像是被空气撕裂……整个人连着包茧碎成片花在空中。 “爹爹——” 最大的那棵古树徒然生机消败。 小雪飞在空中,头顶的小红花蔫吧歪歪的,翅膀不停的煽动,小胖手企图抓住每一片飘在空中的莹绿色灵力…… 却是徒劳。 “哇……我的爹爹……” 小孩子的哭声彻响整座山,叶慕手忙脚乱的把小雪抱在手心里安慰。 “乖……不哭不哭……小雪不哭……” 一旁的沈昭珺抬手,被搂在手心的小雪就腾空捏了过来。 “欸?沈昭珺你……” 叶慕伸手过去抢被他侧身躲过去,“你干嘛?” 沈昭珺只说了一句:“它是树灵。” 叶慕不解:“树灵又如何?” 先下哭起来不还像个人类小孩一般。 他抬手在空中施展法术,小小一只被一团光圈围住,一道咒术印在小雪额头成为一抹红。 小雪瘪着的嘴渐渐平下来,整个人安静下来,只有眼角残留的泪痕还诉说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等它复苏,这座山又是另一处光景了。” “它会是下一介……” “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