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锋[向哨]》 第1章 1 滴呜。手机响了一声。 庭资点开弹窗,是一张截屏,来自大众点评的好评。 “张大夫技术一流[赞][赞][赞],市三院李医生推荐来的,效果真的出乎意料!” 配图是医患二人共同举着一杆锦旗,空出的双手竖着大拇指。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显然是医生,剑眉星目显得俊朗,眼睛附近的肌群挑起来,流露出真诚的笑中和了五官带来的距离感,手中锦旗“妙手回春”的金黄大字格外扎眼。 很像招摇撞骗的赤脚医生买的水军。 但这张脸却相当面熟。 最近一次见到是一年前,在白塔,照片中的人昏迷在审讯室玻璃的对侧。 那时他还叫梁成雀,而非此时一身正气的张大夫。 庭资放下手机,将车重新停稳后解开安全带。 这是他在同一街区兜圈子的第三天,环绕中心就是这家诊所。 诊所的主人、唯一的医生叫张鸣筝。三天前家庭群里转发了这位张医生的推荐贴,父母也不愿意他整天待在家里,推他出来看看。 于是庭资谢绝了他们的陪同,独自开车来到位于隔壁市的“张大夫好诊所”。 也是他停职后第一次出门。 两天前他第一次经过诊所门前,向导的直觉天赋告诉他这里不对劲。 庭资将车停在树荫,隔着车窗,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诊所开在十字路口的转角,这地方的店总是开不长久。这家也一样,招牌看上去很新,配合着反光的隔阳蓝玻璃,草率而平平无奇。 只有附近几个扭曲的摄像头和躲在四周锋利的注视,暗示着这里并非表面的灰头土脸。 至少有三拨人在隐蔽地换岗,轮流进入附近的居民楼。庭资今天计划进诊所看看,选了他们交接的时间。就在这时,收到了刚刚的截图消息。 原来这里的主人是梁成雀,一切都说得通了。 既然有这样巧的事,那不得不去会一会旧友了。 梁成雀其人。 庭资放下靠背半躺,从车外看刚好会被巧妙地挡在阴影下。在等着几张熟面孔进出小区的过程中,庭资漫不经心地回忆梁成雀的过去。 首先想起的是刚刚截图中梁成雀称得上刺眼的笑。 过去的梁成雀是不会像照片中那样开怀地笑出来的,甚至连虚假的笑都懒得露出来。 无论是在表彰中、采访里,还是在庭资和他共同参与的一场场会议和晚宴中,梁成雀出现总是带着他平静冷漠的脸面对他们。 他与梁成雀私交甚少,所以也只是梁成雀那里的芸芸“他们”中的一位。 庭资曾经揣测过梁成雀和朋友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样子,绝不会也这样冷冰冰。但对着永远没换过表情的一张脸,实在忍不住怀疑这也许只是天生嘴角向下造成的距离感。 现在他知道了。 梁成雀只是不想对白塔中的一切多花一分力气提起脸上的肌肉。 这倒像他。 庭资半仰望着天窗的边缘,想到此又有些愉快。 梁成雀。 梁成雀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但也大概还记得他姓甚名谁,一年时间应该还不足以让梁成雀忘记曾经的敌人们。 更何况他算是其中最棘手的一个。 那么待会见到他,梁成雀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嫌恶,不满,还是干脆装作没认出他。 庭资抿了几口矿泉水,将思绪拢回来。 好久不见,梁成雀。 盯梢的几个卫兵一水的T恤长裤,身形姿态 板正,已经闲聊着进了小区楼下的餐馆。 庭资预约的是中午的号。透过蓝色玻璃看过去,临近午饭时间,候诊室等着的病人也只剩寥寥几个。 诊室一直拉着厚重的布窗帘,褪色出了新色块,大概是长久地拉着。 庭资将口罩放进外衣口袋,指尖在在拉链处短暂地停留,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戴上。 诊所看上去只有梁成雀一个人在打理。一进门的候诊室靠墙放了几张旧沙发,零星塞了几把椅子,角落放着饮水机和一次性水杯。 墙上贴着流程图和告示,靠近天花板的一圈挂了几层锦旗。庭资靠近去看,流程图和几则通知都是手写的,难懂的地方画了简笔画。 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正在等待的病人和家属。 “小张大夫来路可不浅呢。”新顾客的到来还不足以中断他们的谈话。 确实不浅。 “听说是白塔退役下来的哨兵——还是中央白塔!”讲述者眉飞色舞,仿佛与有荣焉。 白塔的设立和其他机构一样,从地方到国家,层层叠起来。中央白塔是国内最高级别,其内的哨兵负责全国最危险的工作。 这点也没错。 从中央白塔退役的哨兵隐居疗养的居多,退居二线到管理、教学、医疗系统的占少数。至于开诊所的—— …… “可他还那么年轻?” 空气稍有迟滞。一丝缓慢的沉重在安静中蔓延开。 “中央白塔嘛,那么残酷的地方。” 沉重并未消退,对话就此勉强地结束了,伴随着几个参与者的叹气。 近年高危险区愈发频繁地出现,年轻、健康和退役显然是一个哨兵身上的不可能三角。 庭资隔着毛玻璃,看向里面的诊室。两个房间之间除了薄薄一层玻璃,还加设模糊声音的阻隔,意味着这里的哨兵依旧能力出众。 梁成雀的声音细碎、模糊地传过来,和从前不太一样,声带听起来很松弛。 如果他们知道坐在这里看诊的,是曾经离首席一步之遥的黑暗哨兵,也会觉得不可置信。 梁成雀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毕竟它曾经作为一个鼓舞士气的象征被大肆宣传。 但真正见过拥有这个名字所属者的人并不多。 以至于让他有改名换姓的机会,潜回人群中重操旧业。 张鸣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号机还是传统的样子,医生在里面按一个号码,外面的电子屏跳出三位十进制数字。 庭资进去时,唯一一位医生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写上一位的病例。 “你先坐,叫什么名字?” 讲完后半句时他才完成手上的事情,抬起眼看这位新患者。 这就是梁成雀。 梁成雀认出他了。 两个想法几乎同时被笃定地确认。 大概梁成雀自己都没注意到,认出他的瞬间情绪连同周围空气都悄无声息发生变化。 并非惊讶、并非恐惧,不是任何私人特质的情绪。是梁成雀常年在白塔内部展现出的那种——冷硬而戒备的自我保护。 “张文。”庭资报上预约时随手填的名字。 梁成雀的诊所不设实名认证,不论是谁都能来真真假假地看病。 当然也可以包含现任中央白塔首席向导之一。 梁成雀仍在用熟悉的、万年不变的面具粉饰太平:“有什么症状?” “再确认一下,您是普通人吧。”梁成雀将转椅从电脑后移开一点,平静地直视他,带一点哨兵惯用的威压。 普通人感受不到威压,只会看到一双严肃的眼睛,而哨兵和向导会受到影响。 “我是普通哨兵,没办法给向导和其他哨兵看诊。您请回吧,挂号费已经退回了。” 梁成雀已经移开了视线,但威压没有收回。 庭资依旧好好的坐在原地,带一点困惑地看着他,看上去并不像受到了威压的影响。 困惑并非完全是演出来的,庭资顶着威压的影响缓慢地思考着梁成雀这么做的原因。 梁成雀显然已经认出他了,至少知道他是来自中央白塔的向导。 梁成雀不是那种言笑晏晏、在推杯换盏之间便让人知趣闭嘴的人,所以庭资在进门之前就做好了被认出后干脆地请出去的准备。 但梁成雀没有。他只是垂下眼睫,假装只看见了一位普通的向导。 庭资不太明白,梁成雀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直到排除到最荒谬的可能——梁成雀完全认出了他,只是在赌他不记得中央白塔曾经有位这样的哨兵。 庭资很久不负责哨兵的疏导和带队,和梁成雀打过招呼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如果梁成雀因此就觉得自己不能被认出,实在难讲他是太自信还是不自信。 还好这样的情况并不难应对。 庭资拎出证件,苦笑着三指撑开展示:“见笑。我是中央白塔的向导,精神域出现严重问题,现在也因此被停职。” 梁成雀的表情露出明显的惊讶,似乎还混着一点担忧。 “朋友推荐了你。如果你真的曾在中央白塔工作,也许还查得到我的停职公示。我是庭资。” 现在庭资能确定了,梁成雀眼睛里的担忧和不可置信完全将自我保护的冷漠挤走。 他真的认识我。还很在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庭资控制着大脑迟钝地去想。 梁成雀就坐在对面,和他隔着半张桌子,下巴微微抬起来一点,明明视线相平,却眼睫落下一点看人。 有点像他从前会流出来的高傲神情。 梁成雀在检查他的状态,以此来判断他说得是真是假。向导的能力缺失往往难以诊断,但像梁成雀这个程度的哨兵,有他自己的方法并不奇怪。 梁成雀的威压也在原本的的镇定中慢慢撤走,态度软化得相当迅速。 对方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庭资没有及时回答,感受到周围的隔音屏障强度更高了。 好善解人意的梁成雀。 陌生,陌生。 “我已经离开中央白塔很长时间了,”梁成雀紧接着补充一些增强可信度的证据,试图让庭资尽快开口,“也许你曾经见过我。” 庭资深吸一口气,微微前倾的身体露出一些真实的焦虑:“两个月前。我突然无法展开精神域,不能进行疏导,到最后无法提取向导素。做了很多检查,但没人能看出到底是什么问题。” 停顿之□□资接着说:“你在塔内也叫这个名字吗?” “张鸣筝,”庭资几乎一字一顿地将名字读出来,随即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好像没有印象。” “正常。”梁成雀道。 面前的人完全放松下来,恢复了熟悉的懒散又疲惫的样子,话未出口先叹了气,带一些遗憾的自嘲:“是呀,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竞争上岗带伤退役,每年有多少个。” 梁成雀真实的遗憾是什么,是不能过一个像无名小卒一样的哨兵生涯,还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功成身退?庭资不动声色地扫过梁成雀的脚踝,被宽松的长裤遮得严实。 如果白塔没有荒唐到摘下梁成雀的电子镣铐,现在它们应该就戴在那里。 客套过几轮,梁成雀说出的话总是真假参半。最后留下长久的空白,梁成雀才移开视线说:“您还是回白塔吧。如您所见,我也只是最普通的哨兵,没办法帮到您。” 庭资点头,站起身绕到桌子一旁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事:“张医生,我们真的没见过吗,总觉得您很面熟。” …… 梁成雀迟疑地摇头:“应该是我长得大众……” 但这句话没有说完的机会了。 在这犹豫的几秒间,强悍的威压已经将他全身压得动弹不得,未出口的后半句化为牙间的颤栗。 是更高级别向导的威压。 庭资猝然发难,靠近时猛地将长裤掀起。将近拖地长裤的掩盖下,赫然是一只重刑犯才会佩戴的精钢脚铐! “你根本不是什么退役军官,而是个被重重监视的重刑犯。” “梁、成、雀。” 感谢梁成雀的谨慎,在他进来后将隔音屏障加到密密麻麻。 现在梁成雀可以亲自检验自己编造的笼子是否牢靠了。 第2章 第二章 梁成雀看上去气急了。 威压的劲还没过,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庭资确认过他脚踝上的东西后,就走到一旁发消息,再转头就只能看到梁成雀脑袋完全背对他,面朝窗帘一侧。 胳膊搭在扶手上,双手极为用力地着抓着两侧,指关节都发白。像拔了骨的豹,皮还披着,可整副身架都瘫了下去。 庭资担心是威压施加太过导致他没办法讲话,绕过去才发现人已经咬牙到眼眶都发红的地步。 …… “威压反应得过一会儿才能消退。”庭资将手按在梁成雀肩上,算不上正式的疏导,也能让他暂时好受点。 当然,如果梁成雀此时能动弹,一定会直接甩开他的。 半响,手下的人发出一段沙哑的声响,咬牙切齿:“你来做什么。” 并非问句。 庭资来做什么。 从他一进门,疑问就如此沉甸甸压在张鸣筝头顶。 他怎么能愚蠢到以为庭资真的认不出自己来。听到讲出因病被停职时的担忧是全然真实的,毕竟这也是他担心已久的事。 庭资称得上是极为出众的向导。十年前他还在军校读书时,庭资就已上任首席,成为中央白塔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 当今大部分白塔实行首席制。服役于中央白塔的有几万精英,近五年各部共推选首席哨兵或向导六十余人。 截至去年,等到他比刚出任首席的庭资还虚长几岁时,已两度与首席哨兵失之交臂。 所以对于这样一位年轻、能力强而家世不详的向导,张鸣筝暗自替他担心了很多年,或多或少做过一些努力,所幸几次危机都化险为夷。 除却第一次相处后,他和庭资见面的情况很少。 十年前在军校也算一次,之后都是在各种会议桌头桌尾的碰面,因此他敢赌一把庭资认不出他。 更何况还被担忧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庭资这种人,来到这里怎么会真的只是凑巧。 一个白塔头部向导凑巧地生病、凑巧地来到小诊所、再凑巧地碰到一个两度陷入谋杀向导恶**件的不可控哨兵。 庭资和他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也算正常。 只是——庭资伪装的病情到底是如何瞒过他的? 庭资放完威压后像是料定他毫无对策,随意地背对他靠在桌子上。 哨兵和向导的威压并非单方面释放,只要等级够高,对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会影响。因此张鸣筝最初施加的威压完全没动真格,对庭资来说,估计只能感受到有威压存在,影响和手背落了片雪花差不多。 但庭资没有对他手下留情,像惩处任何一个犯罪的哨兵一样明公正气。 一个犯罪的、藏匿的、无能的哨兵,现在庭资完全地了解他了。 张鸣筝别过头去,又因为某些屈辱,闭上眼以防泪真的留下来。 庭资过来翻看他的状态,做了一些无谓的缓解气氛的动作。看到他状态好了些,沉默一会儿又问能不能翻他抽屉。 张鸣筝被气得想笑。 “你随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私人物品除了最近打出来的几份文献、草稿和乱七八遭的复诊安排,就剩几瓶吃空的向导素、空罐的凡士林和没用完的纱布。 这些就足以印证对方的一切猜想,所以空气又是一片安静也正常。 脑后突然传来新动静:“你真名是哪个?” 问题提的蹊跷,庭资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不知道他是从哪些事情联想到的。但也没必要深究了。 “就这个。”张鸣筝恢复了大半知觉,从椅子上翻下来时撑了一把桌子。 “——好像从第一次见你,就叫梁成雀。” “是吗。”张鸣筝将凳子带回桌边,飞快地确认之后的预约记录,顺便回堆积的消息,漫不经心地回复眼前人,“的确也有几年了。” 庭资预约了他中午大块的时间,现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对着几个向导素空瓶翻翻捡捡。 “嗯?十几年吧,在白塔军校的时候。” 于是张鸣筝的指尖短暂地停滞在屏幕上。 庭资继续轻飘飘地说:“按生产日期算,你按照正常剂量的十几倍使用向导素,这就是你作为黑暗哨兵的秘诀吗。张鸣筝?” 坏事总是接踵而至。 张鸣筝缓慢地闭了闭眼。 庭资将视线从张鸣筝身上移回自己附近,克制不住地去想军校时期的张鸣筝,和现在很不一样。 向导的记忆力未免太好。 那时候他还叫梁成雀,和庭资参加同一场白塔军校的演习。 人们将哨向能解决而普通人不能进入的各类幻境统称为沼泽,这种光怪陆离的非真实世界往往难以复刻,因此演习总是很难操办。 庭资参与这场是军校的老传统,规模最大,三年一次。全国范围遴选出的年轻哨兵随机组队,解决问题且积分较高的算做优胜。 像庭资这样的向导坐镇也算传统,即是评委也算领队,无需亲自下场,只用押一优胜队,若没押中要为最后的赢家做疏导。 “你看好哪支队伍?”坐庭资一旁的好友周均问。 “忘了。”庭资回。 这是实话。高级向导一天能云淡风轻地处理几十个待处理的哨兵,这种赌注不值一谈;只有对于这些尚且于军校读书的年轻人,尤其是本身就极度需求高级向导疏导的、万里挑一的哨兵来说,算作诱人的奖赏。 连轴转了一个多月,这几天来总算能喘口气,因此庭资心情放得松快,眯着眼睛在一屋子的屏幕中挑了一圈。其间视线短暂地在上侧边缘停留,最终还是移开。 然后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 “我看好梁成雀。” 周均指了指某块观察屏,正是刚刚庭资也关注过的那块。 年轻,沉稳,少言寡语,站在整支小队的外围,和旁边的同学慢条斯理地讲话,一边放松地观察着四周,脸上没什么笑。 是白塔会喜欢的类型。但这位好友并非一眼就会笃定说出口的人,何况还是学生们刚刚开始的社交阶段。 庭资转过头,将疑惑外显。 “你刚刚也在看他,我以为你知道。”周均将打开的笔记本递给他。 今年的新生,在这场模拟相当年轻。白塔的军校为五年制,前三年在校,后两年服役于当地队伍,毕业后授衔。 梁成雀成绩单很漂亮,专业内一千多人,个位数的排名,训练记录册上未尝败绩。 很优秀,但仅论中央白塔军校,这样的学生也有几十个。 并不出彩。 庭资将笔记本放回桌上,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先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周均着意要卖这个关子。 那是庭资第一次见到张鸣筝,尽管隔着屏幕。 直到很多年后,他还一直记得张鸣筝倨傲的轮廓。五官深邃,眉毛很浓,一双眼即使沉默着也流露出判断意味,神情却放松,浑身锋利的聪明劲。 模拟沼泽内很快忙起来,庭资尽可能做个公平的裁判,未分太多精力关注梁成雀。 梁成雀在前期并非表现最出彩的一批,稳健、扎实,但也没有更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与真实的沼泽不同,演习中不同小队也存在竞争关系,淘汰其他队伍的成员既能夺取资源,也有额外的客观得分点。 梁成雀所在的队伍两次遭遇其他队伍,几支队伍均未减员,第一日后梁成雀队内一名成员重伤。庭资他们关注到时,梁成雀正和负伤的队员低头商议些什么,随后不久,该名队员主动退出,队内其他人平分其物资。 周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转头询问他的意见。庭资摇头,意为和周均一样,并不认同梁成雀的做法。 演习和真实的沼泽一样,重伤和死亡都不会带回现实,但会造成巨额的精神负担。在沼泽内,哨兵没有致命伤就不会太过影响能力。 几乎没有队伍在刚刚开始时就放弃一个有效战斗力。 现在沼泽内也已入夜,大多数小队停止了行动,算作中场休息。他和周均还撑着,几个一起的哨兵评委已经换成了轮流值守,其他桌子上也大体是这个情况。 庭资重点关注了几个积分最高的学生,解决进度差不多,区分在于淘汰人数的多少。榜首的哨兵已经淘汰了6人,一支完整的小队。 庭资查看了她的击杀回放,是罕见的异能,徒手穿过皮肤,骨节的形状透过一层薄薄的真皮清晰可见。打斗过程中灵巧地捏碎心脏,一击毙命,将得分点拿全。 的确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按排名看下来,剩余几个靠前的同学淘汰数分别为2、2、1、0、1。 0对应的是……梁成雀。任务线前期简单,给分点不多,因此想要靠推进任务线在前期获得优胜很困难。 庭资快速过了一圈回放,估计梁成雀已经做到了将近百分之五十,不出意外明天会遭遇第一个真正的难点。 这次演习的选题是经典的沼泽困境,每个得分点都不算棘手,难点在于连贯的思考和对哨兵精神力的巨大消耗。 每个评委加了一部分自设的困难点进去用于拉开差距,明天梁成雀遇到的会是周均设立的群体debuff,解决方式在于合理分配debuff荷载。 这种情况在军校的模拟中很少见到,但在实际沼泽中往往常见又棘手。 因此周均和他都对快速减员的队伍不抱乐观态度。 同一裁判组的其他评委都是哨兵,对梁成雀擅自减员的反应更激烈。 到第一日结束,梁成雀在记录册中毫不显眼,其后只跟了一个小小的叉号。 第3章 3 临近深夜,大家昏昏欲睡,组委会放的茶歇也早就分光。庭资出门一趟散步提神,顺便买了几袋零食回来。 周均在中午时已打过两个盹。其他人轮流休息,他没有。 哨兵们的体质更难连轴工作,轮班都换了几轮。 庭资没喝完茶,站在塔楼的风口一点点送完一杯温水,脖颈被急促的风吹得发紧,状态感觉好了不少。 再进门时刚刚昏沉安静的氛围已经一扫而空,评委都是年轻人,屋子里各个角落爆发出夸张的笑。 周均招呼他赶紧回来:“你错过热闹了,梁成雀这小子的。” 一边把零食分发完,庭资一边搞清楚了刚刚的事情。 梁成雀在队友入睡后短暂休息,选择了冒险的独自行动。 独自行动的优势是速度快,缺点很难数完。 而据他所知,梁成雀的异能并不强悍,是高等级哨兵中最常见的一类,在沼泽中能依靠精确的想象凭空抓出兵器。 从前遭遇异界中的变异生物,梁成雀随手掏出的都是长枪或匕首之类的冷兵器,庭资默认他还不能顺利变出热兵器。 所幸冷兵器也能用的利落,在参赛学生中勉强说得过去。 但对于独自行动来讲,这样普通的能力又不够看。 譬如独自行动的缺陷之一是易受到埋伏,就像刚刚。 梁成雀在进入新建筑时遭到了一支已减员小队的埋伏,两人蹲守在任务结算点附近,等着刚结束一个主线疲惫不堪的哨兵踏入包围圈。 是一种减员队伍的常见得分手段,不光明,但十分有效。 梁成雀应该也是他们精心挑选出的猎物,积分榜全部参与者可见,一个个人积分深夜迅速跳动的变化是很容易捕捉的。 事实也如此。 更何况评委们看得到上帝视角,这个关卡正是周均布置的群体分担defuff点。如果梁成雀按照正常做法老老实实回退到休息点,明天叫来队友一起应对,恰好能避开在结算点埋伏的四人。 梁成雀没有老老实实地接受命运赠送的好运气。 这里没有人能和他一起分担,但梁成雀没犹豫太久就承接了全部debuff。 可以认定为过于自信的表现。庭资沉默着。 评委中有人发问:“他是怎么发现那群人埋伏在结算点附近的?” 回答的是在军校任教的一位哨兵首席,此时正低声笑:“我们教得好嘛。” “他先绕了后路过去,确认了两次都没出手。” “估计是等对面自己放弃,结果那几个蹲傻了,反倒迷了路,差点掉进裂缝,他才出来把人引走。” 庭资在专注地看梁成雀与他人缠斗的回放,没有说话。 有意思的是收尾。在短暂的缠斗中利落地解决了其中两人,放跑另外两个,淘汰方式是匕首握把重击,使对手陷入昏迷。 “很不经济的做法。”评委席有人评价。 “对啊。”老师笑得更得意,“这种淘汰方式太温柔了,得分不高。可现实里这种处理不会留太严重的后遗症。” 坏处是打斗中一味克制,加上defuff的影响,梁成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点对学生特有的、宠溺的无奈:“他就这样,在课上也这样,动作快、下手轻,心太软。” 屏幕上年轻人手再一抬,短刃无影无踪,极快地撤退到了附近的掩护点。 这么看来,最初梁成雀劝说队友及时离开,大概也抱了类似的想法。 庭资收回视线,仍无法认可这种冒险。 Debuff的显著影响会随时间缓慢体现,周均选择的是让哨兵感到狂躁而逐步失去战斗能力的情况,最开始梁成雀受到的影响只能说是微乎其微。 “……他父母是?”庭资想到开始时周均在卖的关子。 像这样对负压状态不敏感的哨兵,很可能是已有固定的疏导安排。军校不鼓励这种行为,因此梁成雀若有途径,大概率是家里的势力非同小可。 更何况他还有如此这般性格。 周均耸肩:“父母都填了无业,也不是世家子弟。” 如果没有结构性的疏导,之后梁成雀精神图景的危险度恐怕是指数级上升。 短暂讨论后,周均带了一部分向导处理已退出演习的学生精神问题,庭资亲自进入模拟沼泽,观察梁成雀的状态。 梁成雀就在这幢建筑内,从监控中得到的信息相当有限,只看得出挪动速度越来越慢,最终蜷在掩护点的墙角。 ——害怕空旷,是可能涉及严重精神病变的特征。 一个强悍的哨兵可谓在沼泽中无所不能,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精神图景一旦恶化,就会形成危险度相当高的沼泽。 如果普通人频繁地梦到或幻视失控杀/人场景,地方白塔会负责解决这部分想法形成的微型沼泽。解决沼泽中的杀/人魔,现实中的人就不再会受到精神问题的困扰,不会演变成真实社会案件。 相同的,哨兵长时间浸泡在沼泽中肆意而无所不能的感觉中,不加以干预极易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一旦缺乏系统的管理,失控的哨兵会导致严重的恶**件。 ——这样骇人的结果,往往让人忽略其中首当其冲的是每一个失控哨兵个体。 庭资叹了口气,继续靠近地图上象征梁成雀定位的小小标识。 他并不在梁成雀所在的图层,梁成雀看不到他,不必担心暴露踪迹。 直到庭资走过最后一个转角。 ……叮。 一支通体乌黑的长枪钉在他面前,枪尾还在轻颤,因此发出铮然脆响。 再一抬头,正对梁成雀没什么亮光的双瞳。片刻之后青年皱眉,不带敌意地一挥手,将长枪召回去。 梁成雀确实看不到听不到他,仅仅依靠强悍的感知力判断这里有人。 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多余的戒备。 安静地只做不说,与之前遭遇沼泽内魔物、他人埋伏一样。 现在他已经摸清楚梁成雀这部分了,是完全的哑巴。抓出武器时不出声,打斗时不留喘气的气口,发现可疑来人时不问是谁,判断失误后不叹气。 梁成雀呼吸节奏都没有太被打乱,沉默的将头埋回膝盖休息。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庭资倚在墙边观察了半宿,既没想出问题的答案,也没看到梁成雀更多的变化。 梁成雀就这样在墙角安心地睡了几小时,精神图景反常地不再恶化。 照这样的能力看,梁成雀大概率会是最后的优胜者之一。 届时,他会选择由自己疏导的概率有多大? 临近黎明,庭资难得放任自己天马行空地想。 等到梁成雀重新和队友会合,庭资悄无声息退出了模拟沼泽。梁成雀似有所感,和队友交谈中微微偏头向庭资原本站着的方向。 庭资睁眼是在另一消音隔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有周均和她手下的一位哨兵在。 周均原本在一旁闭目休息,见庭资醒来,问他梁成雀的状况。 “还不错,是少见的苗子。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他?” 庭资现在是屋子里唯一一个货真价实连轴转了一个昼夜的人,一边说一边在袋子里翻能提神的零食。 周均迟疑地开口:“岳千山。” “上次一起出海时候,岳千山靠岸第一件事是当着众人的面给梁成雀打了电话,有意宣告梁成雀是他的人。” 嗯?庭资停下手。 着实提神。 “他找梁成雀干什么?” 岳千山相比他们大了几年,今年和庭资一起推选为首席。此人即是出身世家,自身能力也够硬,唯一的风评缺口是私生活混乱,尤其喜欢漂亮的哨兵,男女不忌。 “愿意找上岳千山的哨兵自己也有那些想法,他不用强迫那套,给资源大气得很,只能称得上各取所需。在哨兵这里,他的好评不算少。”周均身旁的哨兵苦笑道。 上次出海,按时间推算梁成雀才入校不久。 “岳千山说了什么?” 庭资追问。 “给梁成雀报平安,顺便问他想好没有,假期跟着他们的队伍出几次任务。” 暧昧的言辞。能跟着首席向导出任务,即使在中央白塔军校,也是很多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对梁成雀来说完全没这个必要。 如果他来找自己,庭资也相当乐意带天赋异禀的新人。 周均也在犹豫:“你太久不带队,大家也没想到你会来。岳千山在这次演习前特意放了不少风声,是他从前对情人的那套方法。” 哨兵接上她的话茬:“如果真是被缠上了,梁成雀也够聪明的话,很可能会在演习结束后找机会来见你。刚刚他老师也说,提点过他了。庭哥,你想好要不要帮他。” “嗯。”庭资应到。 回大厅的路上,庭资独自走到室外透气。 这里是中央白塔的核心建筑,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建筑仿照港口灯塔的样子,更大,更高。 庭资站在塔上的观察廊,如果是真正的灯塔,他头顶上该是指引灯才对。但这里是白塔,原本的指引灯改为探照灯,光束冷得发蓝,现在正好停在哨兵的训练场。 更远处是几幢矮胖的白色塔,像不入流的烟囱,相比这里显得毫不起眼。 回头去看,周均和她的哨兵已经顺着长回廊快要走进休息室,大厅的灯光暖黄,透过玻璃窗,刚好能看到屏幕上的梁成雀和他的队友。 这就是他与张鸣筝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带着重重谜团和某种隐秘的期待,以及中央白塔上凛凛的风。 现在庭资看着在沙发上散漫地躺成一摊的张鸣筝,从未感到记忆如此遥远。 离他预约的时间到期还有半小时。 于是庭资道:“现在你想聊聊吗?张鸣筝。” “关于你涉及的第一场向导死亡案,岳千山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4章 第四章 “首席有备而来。” 哨兵转移话题。 每次遇到白塔的人,张鸣筝就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样,无师自通地出演纨绔子弟。如同现在,手臂和沙发架在同一侧扶手上,因为视角靠下,微微仰起下巴眯着眼看他。 刚刚不是还会好好说话做事吗。 庭资看着眼前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明明一年前就发誓再也不会管这人一次。 又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十年前的梁成雀只是生人勿近,眼前的张鸣筝像条滑溜溜的鱼。不,说是竖起刺的刺猬还差不多,刺上又滑溜溜裹上一圈油。 如果油起了作用就滑溜溜地逃走,起不了作用就指望一身刺能吓退敌人。 但任凭谁来,看到一只涂满润滑油的刺猬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庭资就这样,看到张鸣筝这幅做派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要再发一次誓绝不多管闲事;头一转又看到用空的向导素、脚上厚重的镣铐和伤疤,心又重新软下来。 自己明明知道这是张鸣筝对白塔的应激反应,又怎么能怪他。 这样微妙的心理变化,在张鸣筝眼中看上去就是面前的人耳朵和眼眶突然地一起发红,再转头看他一眼,红色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您做什么。”他有些不自在,于是发问。 刚刚他撒了谎,称是第一次见庭资是在工作后,却没想到庭资还记得在军校时的事。自己当年对他的态度,到底还是让庭资记了很多年。 张鸣筝在心里叹气,连带着面上也严肃一点。 于是庭资看了稍觉满意,又冒出来点欣慰。 庭资:“巧遇,来了之后才知道是你。病的事,烦请帮我保密。” 庭资将手机递过来,页面很熟悉,蓝白相间,曾经张鸣筝也每天都用着,是中央白塔的内网。 链接是一则公告,权限设得很高,即使张鸣筝曾经的账号还能用,也看不到这种级别的公告。 原中央白塔首席向导庭资,因个人原因,自即日起停薪留职,暂离工作岗位。在此期间,其原负责的一切工作事务均不予处理。请各相关单位知悉并配合。特此公告。 庭资:“对其他人说的原因都是生病。” 他诧异地看庭资,想知道是不是刚刚庭资的脑子连同耳朵一起烧坏了。 一个刚刚用威压强迫他的人因此暴露自己撒下弥天大谎,现在还能气定神闲地要受害人帮忙保密。 对于受害人来讲,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张鸣筝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他无心再去追究公告是真是假。若是庭资想,编这样一个网站来骗他也是轻而易举。 凭他对庭资的了解,对方不至于这么无趣,或者说,庭资这样的人,一向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这次应该真是碰巧,庭资假戏假作四处求医,刚好碰到眼熟的真医生,进来戏耍一番。 假生病骗过真医生,他这医生做得也是相当失败。 张鸣筝再叹气。 “首席,您想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能离开白塔出现在这,向导素哪里来的,现在能力如何还好不好使?” 庭资甫一听到前半句,又欣慰起来,张鸣筝终于恢复了一点刚刚在威压下的下意识反应。如果对着现在的张鸣筝再用威压,也只会收获一个破罐子破摔、带着气死人的笑、顺其自然躺在沙发上的张鸣筝。 还好还好。 听到后半句,张鸣筝又用“好不好使”来形容自己,庭资缓慢地闭了闭眼。 全白废。 张鸣筝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话又不满意。 …… 于是斟酌一下捡着庭资可能想听的来:“岳千山的死,确有其事。并非有意导致,当年我已经接受处理。” 想到岳千山大概是庭资的好友,他接着说:“但无论如何,真的,很对不起您。” 歉意半真半假。 刚要站起来鞠躬,手腕被人按住:“不是这件事。” 说是谈岳千山的事,但实际上张鸣筝什么也没讲出来,只讲众所周知的事实和一味道歉。 “岳千山……先不说他。”话尾有短暂的停顿。 庭资的回答出乎意料。 对方再次缓慢地开口:“我想知道,你叫梁成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问题。 “说来话长。”张鸣筝短短地吸气,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比刚才的话题更难以启齿。 “嗯。”对面的庭资微微点头,似乎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兴趣要继续追问,只抬头看了一眼表,“最后一个——白塔为什么让你出来,还放任你过量使用向导素?” 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比起问句更像是反问句。 “我要求的,他们同意了。” 张鸣筝用力地盯着庭资,似乎这样就能辨别出对方的提问是否带有戏弄。但对上庭资总是很认真的双眼,他仍觉得难堪。 人一旦难堪起来就很难再扮回玩世不恭的样子了,更何况庭资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张鸣筝将面色收起来,最后一句话又透出点真心:“首席,这些年的事,我真的尽力了。” 话一说完又后悔,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只会显得更无能、更弱小、更善于逃避责任。 偏偏对面还是庭资。 张鸣筝脸上也不再像刚刚那样遮掩,将变脸似的面具收回去,重新变成原本赛雪欺霜的冷面孔。 庭资莫名听出些深藏着的委屈,再配上张鸣筝服软意味明显的行径,开始后悔刚刚做得太过。 “我知道了。”庭资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大概没在意刚刚的话,“可否借这里接个电话?” “请便。” 离预约时间结束还有一会儿,这厚厚的隔音屏障,设都设了。 张鸣筝很累了,靠着沙发闭上眼,感受身旁位置的坐垫一点点回弹起来。 庭资还在屋内,但对方动作的声音已经听起来很遥远。周围像是变得极为空旷,最终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耳膜附近的血液奔流而过。 这种感觉张鸣筝已经很熟悉,此时再想撑开眼皮,都变得十分困难。 …… 刚才真不该给这骗子建屏障。 真不该用威压。 …… 庭资啊庭资。 肩膀上刚刚被触碰过的位置还暖洋洋的,尽管睁不开眼,可感觉的到有人视线钝钝地投过来。 ……噢,也是庭资。 思考近期的事变得困难,可从前的回忆越来越清晰。被注视着的感觉和多年以前渐渐重合,霎时间仿佛身处异地,又回到十年前的模拟沼泽。 在他进军校的第一年,关系很好的老师郑锜某天邀请他一起吃饭,进餐间不经意提起一项最近的小比赛。 不比其他高校,哨兵向导对应的专门学校实行申请制,各个高校分别考核。归属中央白塔的这所军校,招收的学生多为世家出身。因此虽名为军校,管理上不曾像其他专门学校一样严苛。 郑锜坐在对面,笑眯眯展示比赛信息和队伍中的其他成员。按姓氏看,大概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只是以他们自己的自己的能力,恐怕很难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所以老师才会找上他。 没有犹豫,张鸣筝接下了。让他帮忙刷履历是真,郑锜课上对他看重也是真,因此没什么好犹豫的。 大概是看到他的视线在评委栏停顿的时间稍长,郑锜笑着接话:“千山这次也在,他向我推荐你好多次。” 哨兵很少愿意和岳千山扯上关系,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哨兵。张鸣筝不去追想郑锜的话背后有无威胁或是试探意思,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这人平时一向没什么表情,郑锜已经看习惯了。 因为做老师的原因,郑锜见过的年轻哨兵不在少数。出众的哨兵无论表面谦逊与否,往往自信,这样的特质经年间便会发展为外显的狂躁和好斗,年纪轻轻就折戟沈沙的案例比比皆是。 梁成雀却不同。 这孩子面冷心热,在课上交锋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其他老师也都评价他脾气好,只是不爱说话,在哨兵中算是极为罕见。郑锜却总觉得还有什么原因才导致他如此特性。 现在梁成雀答允下来,他也松了口气。岳千山是他从前带过的学生,眼光果然还是好的。 岳千山曾经讲过梁成雀是军部的背景,语气却极为不屑。按郑锜的推测,梁成雀家世背景应该不高,或许是军部福利院出身也未可知。 张鸣筝视线停留的原因并不如郑锜猜测。 庭资的名字也在评委一栏中,单列一行,放在前面。张鸣筝知道他前几个星期升了首席的事,但看到文件上庭资的姓名后跟着小小的括号,里面标注首席二字,还是觉得高兴。 一高兴就走神,一走神就听到岳千山的名字。 就不高兴了。 军校的演习他还是第一次参加,有些地方着实缺乏经验。 ——比如这时。 他低估了debuff的影响力,实际中甚少见到这样渐进式的负载。再加上刚才与其他小队狭路相逢,对方下手没轻没重,照着要把他往死里打下黑手。 还好未伤及要害,现在他带着手臂和腰腹上的几个血窟窿,挪动到庇护所一角,企祷别再有人顺着气味找过来。 天不随人愿,尽管耳目模糊,但他感受得到。 有人在目的性明确地靠近。 第5章 第五章 来人脚步稳健,靠近速度快,似乎对瓮中捉鳖颇有信心。 是谁? 彼时他还没习惯在老眼昏花中生活,每逢受伤都只会这样向角落里一蜷。大半张脸掖进两膝之间,麻木到脸颊几乎感受不到鼻息呼出的热气。 这次运气更差,不止有沼泽中的魔物,还有亮起一双红眼紧盯着他人头分的同僚。 不速之客已经行进至最后一个拐角,再转一次弯,他的处境就暴露无疑。 一杆长枪先入地,他才抬头看眼前人。 眼前没人。 那就更麻烦了。 演习不比真实的沼泽,这里有数个图层,他看不到来人,只能说明来者并非参赛者。 人就站在他的长枪枪尖前,鞋抵着枪锋,不打算后退一步。 张鸣筝抬手将枪拾回来,现在单靠想法已经操纵不动这些家伙了。 来人是谁,岳千山、郑锜,或者只是这次比赛的其他评委? 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厚重地包裹过来,但并不沉,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是能力极强的向导,那很可能是赛方组委会的人,来评估各个选手的状态。 这人一直等到天大亮后他和队友会合才离开,其间张鸣筝小憩一觉,但并不深,仍能感到对方的目光锁在他身上。这种感觉直到两天后他完成赛题离开赛场,再也没有出现过。 和队友会合之后的行程顺利了不少,之后的任务点很贴近真实沼泽,可谓得心应手。 任务点一旦被首次完成必会留下痕迹,后来者按照蛛丝马迹做能节省不少精力。 因此对手们摸清他习性,不再试着设点埋伏他。首个完成任务有额外奖励,任务点得分按小队人数均分,没人为这三瓜两枣盯着他的人头。 结束所有任务后他将装备分给队友,能不能多拿几个人头分,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他在模拟沼泽中受了不轻的伤,右臂断了半截,肩膀和小腿留了几个弹孔,其余刀伤不计其数。 回到现实中,真刀实枪的伤不会带回来,但感觉上减少的微乎其微。等到或应付或认真地答完采访,小腿几乎再难支撑。 张鸣筝回头看向计时器,对这次的时间还算满意。 结算积分暂列第一,但等到所有选手完成比赛后大概也只是个不高不低的名次。结果的宣布和颁奖都在白塔,在上接驳车前,张鸣筝抬头看向白塔的方向。 塔顶的灯束正照着这里,太刺眼,他抬头挡下大半光线。得益于哨兵灵敏的五感,张鸣筝看得到塔上的光景。 白塔高大恢宏,零散分布着窗户。靠近顶部探照灯的一圈突出,细看能看清有一层与蓝白光全然不同的暖光悠悠散发,上面零散站着几个人形。 那是他马上要去的地方。 张鸣筝脖子仰得极酸,双眼被光线扎出泪水,带着幻肢痛的胳膊和行动不利的腿,颠簸地靠近白塔。 他仰在椅背上,最终沉沉地睡去。 肩膀上还是热乎乎的,耳边似乎有细碎的交谈声。 而接驳车上连司机都没有,张鸣筝一时间想不到他现在身处何地。 “嗯对,我现在在他这里。” 讲话声略有耳熟,但还辨别不出是谁,似乎是在讲话。 …… 张鸣筝尚不清醒,还闭着眼,抬手去摸肩膀上的热源。 “是的,我要哨兵张鸣筝的监护权。” 听到这话的瞬间,张鸣筝恰好在肩膀摸到一只男人的手。 真是好提神。 庭资感受到手下人发出微弱的挣动,应该是快醒了。 张鸣筝刚刚的昏迷很突然。从他关注到张鸣筝状态不对再到快步走来的短短几秒间,张鸣筝已经彻底陷入无意识状态。 真病人还在这里做医生。 白塔对张鸣筝的处罚未免太过严厉,才把他养成这样酥脆的性格。 庭资垂眼,这个角度恰能够看到张鸣筝发顶。很蓬松,但只找得到一个发旋。 电话接到一半时张鸣筝转醒,即使庭资克制着不向那边看,也感受得到张鸣筝看自己像看什么史前生物。 挂掉电话再一转头,果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像小狗。 “你知道我的事情吗,”张鸣筝面色发白,但很平静,“一年前无罪释放,改为由白塔□□改。” 张鸣筝状态恢复后就将他的手移开,自己也站起来,绕着沙发转半圈,走到面前平视他。 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的自然光统共一线,刚好打在张鸣筝半张脸上。强烈的光线下眼睛不再是刚刚的纯黑色,像水胆琥珀,鼻梁隆起的棱角被照得透亮。 “其间有位向导帮了大忙,名义上来说,我现在是他的哨兵。” 在庭资面前,张鸣筝不愿意将话说详细。 那位向导力排众议地出具了一份十几万字的鉴定书,最后的条款层层加码,几乎将自己和他这个陌生的不可控哨兵绑定,最终保他一条性命。 张鸣筝心中有愧,二十几年活下来,想不出哪有一位高级别向导能出于感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那就是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张鸣筝在等着对方来找自己的那天。 逆光,再加上五感钝化的影响,即使凑得这么近他还是看不清庭资的神情。 “是吗,”庭资的语气和神色一样晦暗不明,“白塔同意了。” 一计害三贤。 庭资到底是鲁莽还是艺高人胆大,张鸣筝猜测不出。 话间张鸣筝用力抓握住庭资小臂,最终还是放开了:“你想好就行。” 白塔内自有人兴高采烈地送他们三个去死,但重重手续总会经过去年的幕后向导,张鸣筝不信,这里上赶着的去地府报道的人竟能有两个。 除外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过去很多年间,他已经体验了很多次这样没有拒绝余地的时刻,此次仅仅只是并非例外。 “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庭资一锤定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我回白塔办手续,两天后见。” 张鸣筝继续接待来看诊的病人,托庭资的福,下午的时间不再晕眩。普通人来求医,一般是自身的沼泽出现问题。 下午接诊了位害怕上学的学生,这样的案例大约都相同。最初是因为作业写不完、不想听课、讨厌老师,在痛苦又厌恶的情绪下再滋生出恶性的沼泽。 昨天晚上,孩子的监护人打来电话,称家中的孩子这些天一打开书本就会看见上面爬满黏腻的虫子,连带着呕吐、胸闷和头痛。这是就典型的问题沼泽,但程度很轻,很易解决,于是张鸣筝挑了今天下午的时间加号。 小患者名叫董金旗,十三岁,在父母陪同下来看病。自述的内容与其父母昨晚所描述的内容大体相同,了解情况后,张鸣筝戴好电击手环,径直跃入董金旗的沼泽。 “放轻松,痛一下就过去了。” 普通人的意识映射统称为沼泽,与之对应,哨兵向导的则名为精神域,这样的意识映射称为人最**的部分也不为过。 人的意识复杂跳脱,沼泽也一样。董金旗绵绵不绝的沼泽中塞满城堡、草原、雪山,处处都有孩童戏耍。忆及其父母陪他看诊时宠溺的嗔怪模样,倒也有迹可循,是个幸福的家庭。 场景的分布极为跳脱,张鸣筝匆忙越过无关的场景,穿梭过峡谷,突兀地到了教室。 现实中的幻觉往往只是沼泽实际情况的冰山一角,董金旗也不例外。教室的空间变形,四个角被诡异地拉长,地板和墙皮随之卷起,缝隙间露出不断蠕动的黑影。。 教室仅有一张桌子,董金旗正坐在桌前。桌上摊了几本书,虫子从其间不断地拱行出来。董金旗胸口以下已被虫群淹没,皮肤都被啃食了大半,和他身体出现的症状也对得上。 整个场景毫无声响,只有密集咀嚼的“咔哧”声一下一下响起。 而董金旗一动不动,只是坐着,眼睛还盯着书页,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吃掉一半。 和料想的差不多。所以刚刚路过沼泽中的超市,他顺手拿了打火机。 火苗燃起,灵敏地避开董金旗,虫子却化为灰烬。这就是意识的好处。 点燃瞬间,张鸣筝丢开打火机向后闪躲,董金旗的意识不会有放过他的打算。 靠在教室门外等到火焰燃尽,张鸣筝重新回到课桌前。 ——还剩最后一步。 张鸣筝注视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向书本内掏去,触及瞬间,原本的纸稿表面如水波纹般融化。摸索片刻之后,苍白的手提出一只肥大的虫子。 再一把火烧尽,就算解决。 哨兵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此:只要相信,就能在沼泽内办到任何事。无论是隔空取物、徒手点火还是融化任何物体,对于任何哨兵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第二次焚烧的范围不大,因此张鸣筝没有走出教室。 脂肪燃烧升起黑烟,耳旁却传来“嘀嗒”的落水声。张鸣筝并不见怪,向身旁看去。 刚刚探入书本取物的手掌,正融化成血水缓缓滴落,碰到火苗,发出嗤喇脆响。 张鸣筝平静地垂下眼。 毕竟他早已不算是真正的哨兵了。 单机单到怀疑人生:-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