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不落》 第1章 第一章 周日夜晚，窗外正下着暴雨，雨滴如同细密尖锐的银针般刺在玻璃窗上，再汇聚成水流一股股滑下，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 G市的天气一向喜怒无常，尤其是像近段时间这样的季节交替时期。 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房间里，灯光昏暗，仅有一盏床头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嗡嗡——” 放在枕边的手机亮了亮，提示有未知消息进来。 萧落翻了个身，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子。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冷，吹得她手脚冰凉，于是她用手肘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在枕边乱摸着找到遥控器，把空调关掉。 她刚想再次躺下。 “嗡嗡——” 手机提示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萧落“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一把抓起手机，点进了标着红点的微信。 是老妈谢敏发来的转账信息。 下面还附着一条：好好学习。 这很符合谢敏作为律师一贯的风格，准时、公事公办，且没什么人情味。 就像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 萧落收了款，退出聊天框后，手指一划习惯性地点进了朋友圈。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动态，便是谢敏的。 内容是用九宫格拼凑成的，一家三口动物园一日游记，看上去温馨幸福。 文案：祝我的小棉袄五岁生日快乐！粑粑嫲嫲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爱心】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刷到谢敏的朋友圈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严重怀疑老妈发的时候太兴奋，忘了分组。 萧落笑了笑，鼻尖有些发酸，心说原来机器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没给她而已。 于是坐起身，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猛吸了一口。 烟雾在黑夜里蔓延，逐渐变得透明。 她的父母在和对方日夜不休的争吵和咆哮中，将爱情消磨殆尽，早早便离了婚，各自又组建了新的家庭。 双方都觉得自己在年轻时遇到了错误的人，步入了错误的婚姻，于是及时止损重新开始，勇敢地追求人生新的幸福。 这场皆大欢喜的试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只有她一个人，作为错误的结果，被抛弃在了原地。 父母刚离婚不久，萧落原本跟着老爸萧向东生活，本以为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和成熟。 长期被排挤在一个幸福家庭外的酸涩，总让她忍不住在深夜崩溃。 没有缘由的。 说不清是孤独、嫉妒还是羡慕，亦或是其他什么很复杂的感情。 久而久之，一夜无梦的睡眠便离她远去。 于是等到高一，萧落便以自己要专心学业为由，在学校附近租下了这套房子，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独立生活模式。 但平时基本上都在校住宿，只有周末或者节假日才会回来睡几晚。 一根烟很快便抽完了，萧落看了眼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得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她放下手机，躺了回去。 没过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似乎还做了好多个梦，支离破碎的。 第二天清晨，萧落一早便起了床，洗漱完收拾好后出门乘坐公交回到学校。 她考上的高中，在G市这样的一线城市里算不上好，中考成绩其实不错，只可惜当时志愿没有填好，很不幸地滑了档。 学校名为思议，文化生的本科率数据一般，主要是靠着艺术生的本科率招生的，和艺术机构也都有合作。 高一入学时，便有机构的人专门来宣传成为艺术生的好处： 专业成绩和文化成绩五五开，能比普通文化生更容易考上理想大学，就算考不上，日后也能有个一技之长傍身………诸如此类。 萧落当时挺心动的，她从小喜欢音乐，节省父母给的生活费去学钢琴，初三便考到了英皇八级，而且唱歌也好听。 可当她了解到成为音乐生所要花的学费后，便放弃了。 并不是家里给不起，而是她不想开这个口找他们要，况且就算开了口，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青春期的孩子总会很敏感，也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在作祟。 高二已经开学一星期，早在上个学期的期末考便已经完成了分班。 萧落的选科是全文，她深谙未来属于自己的道理，所以学习还算是认真，考得也很不错，以全年级第二的成绩进了重点班。 而年级第一，也是个女生，名叫许霞。 是她新分配的同桌和舍友 更是曾经与她初中同校的校友。 在刚刚分完重点班，这种新鲜和激动的氛围里，班里大多数学生几乎都乐衷于认识新朋友，忙着互相推荐加微信好友，甚至有些已经开始物色对象了。 思议对于手机的管理比较宽松，只是校规上写着不允许携带，实际上老师也不查，看到了也懒得管，所以很多人兜里都随身带着。 萧落虽然不算太积极，秉承着一切随缘的交友原则，可也多多少少认识了一些人，并和其中几个能说得上几句话。 许霞则例外，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去主动认识谁，或者被谁认识，只是默默低着头打游戏。 班里有几个社交积极分子，在刚分完班时主动找她说话加微信。 但她也只是微微抬头，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加别人吧。” 被拒绝后，他们也只敢耸耸肩走开，背地里小声哔哔几句：“感觉她好装哦。” “毕竟人是学霸姐。” “服了，都什么年代了，学霸装逼早不吃香了好吧。” “那你去教教她啊。” …… 萧落闻言，挑了挑眉。 在她的印象里，初中那会儿为数不多的几次擦肩而过，许霞似乎也是如此。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照不进光亮，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手里总是捧着本画册，独来独往，心里仿佛没有他人存在。 但萧落觉得，许霞的长相其实是很优越的，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很英气。 如果没有她眉梢上那道伤疤的话。 伤疤有些触目惊心，犹如一道闪电般从她的右边眉梢劈下，和眼尾擦过，成了断眉。 这令许霞给人的初次印象便不太好，她平时没有太多表情，性格也比较沉默，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电视剧里随时会掏刀捅人的杀手，让人感觉不好惹。 就比如现在，这位断眉杀手正把头埋在桌斗前，旁若无人地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周边仿佛有一道纯天然的屏障。 她已经一脸冷漠地炸毁了对面无数个水晶，并拿下了无数个人头，夺得MVP连胜佳绩。 萧落没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心说游戏技术还挺牛逼，简直可以去当带妹的野王。 在高中这样的学生时代，游戏打得好是一件很能装逼的加分项，只要她愿意，足够在人群里吃香三年。 只可惜，许霞似乎不屑于用。 她手速很快，在屏幕上一通狂拽炫酷的操作让人眼花缭乱，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人便躺下了。 萧落看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觉盯着她有点久了，而许霞也有所察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刚好对视上。 许霞的睫毛好长。 还翘。 “操作挺溜。”萧落夸赞道。 “谢谢。”许霞面无表情地又低下头。 萧落很自然地挪开视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黑板上的知识点。 周一的早八课是语文，任课老师是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戴着副中老年特色眼镜，人送外号“李老头”。 李老头的课堂，比想象中的还要枯燥乏味，恰到好处的音量和缓慢的语速，很平静地照读课件上的文言文。 要命。 **裸的折磨。 萧落打了个哈欠，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她很想就这么趴下进入梦乡，但又怕错过一些重要考点，便只能一直硬撑着，从老李头连篇的废话里，寻找零碎的知识点做笔记。 然后她便突然发现，很神奇的是，每当自己听到重点，准备做笔记的时候，许霞也总会在她前后抬手，握起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标下批注。 两人几乎同频。 萧落有些惊讶，她明明戴着耳机，打着游戏，连头也没抬。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她心说牛逼。 许霞的桌面上很整洁，只有当堂需要用的课本和几只不同颜色的笔。 手边还放着一本画册。 她们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许霞的画册被风儿不经意间翻动，发出“沙沙”声响。 天色灰蒙蒙的，窗外正下着绵绵细雨，微凉的秋风从半敞的窗户悄悄溜进，带着股青草和泥土的淡淡清香。 萧落没忍住，随着风吹多看了两眼。 画册上多是一些精美的灵感之作，色彩搭配得丰富巧妙，偶尔还穿插着几幅场景或猫猫狗狗的写生。 她只觉得那几张场景十分眼熟。 画的好像就是初中校园。 记忆碎片宛如点点流星陨落般，砸在脑海里苏醒，让她仿佛置身于几年前的时空。 印象中，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似乎某个下雨天的放学后，她曾经和许霞在美术室里相遇过。 那时她还没有搬出去一个人生活，仍然和萧向东的后任妻女住在同一屋檐下，放学后也常常在学校呆到天色暗沉，才舍得回家。 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走进美术室，只依稀记得一进门，便瞧见许霞侧坐在画架前，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握着画笔，在纸上轻轻涂抹着。 她神情很专注，乌黑浓密的发用橡皮绳高高束起，随风飘动，身上原本洁白的校服被斑斓的色彩弄脏了些许。 萧落觉得好奇，便走到她身后看了看。 随后被画里的内容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纸上的颜料很诡异地堆叠在一起，红色和蓝色为主色调，在画中相互撕扯咆哮。 画中一只像是人类的生物，被开膛破肚深可见其森森白骨，内脏清晰得瘆人，心脏那一块地方却空出一个黑洞来。就连四肢也被枷锁缠绕着跪在一片混沌中，表情狰狞，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是……画的什么？”萧落缓缓开口，外面的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沉寂。 许霞闻声，意识到背后有人，便停下笔转过头看着她，漆黑的瞳眸望进她的眼底。 萧落看清了她的脸。 眉梢上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淌着血未结痂，也没有做任何处理，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许霞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恶魔吧。” 说完，她便又转过身去，在恶魔身上多添了几笔。 萧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咽了口唾沫。 “吓到你了吗？”许霞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艺术创作而已，随便画的，不用太在意。” “嗯……没事。”萧落顿了顿，她没有想到许霞会担心她害怕而做解释，“你那个伤口……不包扎一下么？看起来挺严重的。” 话一出口，萧落便有些后悔。 心说不应该管闲事的，毕竟和她不熟，也不知道这样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很有可能再一次伤到人家。 但许霞只是歪了歪头，不甚在意地说：“哦……没什么，它自己会好的。” 第2章 第二章 “哦哦哦～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 第一节语文课的下课铃打响了，将萧落一下子从回忆拉回到现实里。 “我靠。”她小声地说了一句，每次都能被思议大声且叛逆的下课铃给吓一跳。 李老头看了眼手表，宣布道：“好啦，同学们休息一下吧，作业等会儿会让课代布置下去。” 萧落转头看了眼许霞，发现她还在和游戏奋战，已经保持着一个姿势打了一节课。 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伸个懒腰，便看见梁静恩朝她走过来。 梁静恩是她高一便认识的女生，和她分到了一个班，是政治课代表，之前还当过舍友，算是关系比较好的。 “老萧。”梁静恩喊她，“地狱姚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地狱姚”是高二四班的班主任，负责教政治，约莫三十岁，很漂亮的一个女老师，只是平时为人严厉，特别是对爱搞事的男生，吼一嗓子能让整层楼都听见。 “啊？”萧落一脸疑惑，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自己开学一星期以来做过的所有事情。 也没犯事儿啊。 不是挺安分的么。 但以她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经验来看，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准没好事儿。 “什么时候啊？”萧落皱了皱眉。 “就现在。”梁静恩回答，“和她说话的时候少找借口理由，她脑子转可快。” “哦……行，我现在去。”萧落说，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办公室离教室很近，走两步便到了。 萧落敲了敲门：“姚老师。” 地狱姚抬头看了她一眼：“萧落啊，进来吧。”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萧落问道。 “哦……也没啥大事儿。”地狱姚没看她，视线一直在电脑上：“就是想问问你和许霞关系怎么样，相处得还愉快吗？” “额……”萧落愣了一下，“还行吧，不太熟。” 她不知道地狱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没打算说自己和许霞其实初中同校，心想虽然见过面说过话，但也基本跟陌生人没差。 况且许霞或许都没印象了。 “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想让你去加一下许霞的微信，把她拉进班群里。” 萧落顿了顿，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手机。 “我知道你有手机。”地狱姚盯着她的眼睛。 萧落：“……” 简直恐怖如斯。 “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加她，把她拉进群里？”萧落一脸疑惑，心说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让她来做中间人吧。 “许霞是转校生。”地狱姚说，“这个你知道吗？” 许霞是转校生？ 怪不得高一的时候没见过她。 “不知道。”萧落摇了摇头，“所以呢？” “我前几天拉她进班群，她只和我说没必要进，到现在都没通过。” 地狱姚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就寻思她可能不适应新环境吧，又可能本身性格就比较孤僻。” “倒不是说进这个群有多么重要，只是我观察了她一段时间，一直刻意地把自己排除在集体生活之外，也不利于她以后的成长。” “所以就想你能够关照一下她，毕竟你们离得近，也不用说很刻意，或是浪费你很多时间。”地狱姚转了转办公椅，眼神很诚恳地和萧落对视，“许霞人不坏，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和她多接触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萧落听完后，静静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只是地狱姚这么一番话下来，无论是态度还是道德上，似乎都把她拒绝的余地给堵死了。 她其实打心底里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是许霞自己的选择，让她去跟许霞套近乎，除了增添点被拒绝的尴尬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好吗？”地狱姚见她不说话，便又开口问她，“总之你先把她拉进来试试，她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做过多勉强。” 萧落看着她，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今天放学去加她。” “谢谢。”地狱姚欣慰地笑了笑，“不过你还是晚上回宿舍加她吧，从这个星期开始，她一三五放学后要上专业课，可能没空。” 专业课？ 许霞成绩这么好，原来还是艺术生么。 “美术专业吗？”萧落问她。 艺术生的范围很广，分为美术、音乐、体育、传媒等几大类，思议学校和一个叫“斑马艺术中心”的机构签了合作，会有专门的老师住校培训。 “嗯，是的。”地狱姚转了回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电脑上，“听许霞的专业老师说，她还是很难得的天赋型选手呢。” “是么……”萧落笑了笑，心里并没有很惊讶。 她想起许霞画册上的作品，以及那幅“恶魔”，看得出她确实是很有艺术细胞的人，无论是型感、对颜色的敏感度，还是想象力。 “还有一件事，萧落。” “嗯？” “我刚刚给你打了一份新题，有点难度，但我认为挺适合你做的。”地狱姚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在打印机那里，去拿吧，做完拿来给我看看。” “好的。”萧落说。 “嗯，好好学吧，有什么需要的资料都可以找我要，别不好意思开口。”地狱姚拍了拍她手臂，“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特别文化生，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那份文凭，作为以后体面进入社会的敲门砖。” 萧落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不谢，回去上课吧。”地狱姚笑了笑。 等到晚自习结束后，萧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洗澡。 思议是所老学校了，位于G市边缘，地理位置偏僻，但胜在面积不小，就连宿舍楼的地儿也给得阔绰。男女生各一栋，环境很宽敞，即便是两人一间寝室，也仍然还有空房，经常会有人在那偷偷来点烟酒什么的。 每间寝室都有独立阳台和卫浴，并配有一台洗衣机，虽然只是勉强能用。 许霞整个晚自习都没在，估计是去上专业课了。 萧落回到宿舍，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服，便转身去找水卡。 思议的水费和食宿费是分开收取的，独立卫生间里有水表，只有插水卡才能出热水。 萧落找到水卡后，刚准备进卫生间，许霞便推门而入，她手里还捧着手机，横着屏，看样子是在打游戏。 许霞双手有点脏，应该是画画时铅笔蹭上去的，左手尤为严重些，是比一般铅笔还要深许多的黑色。 余光瞥见萧落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许霞便抬头看了她一眼。 脸上也蹭脏了，萧落心说。 宿舍里的灯管已经上了年纪，可能是电压不稳定，忽明忽灭的。 许霞在这光线下的眼神淡漠忧郁，配上眉骨那道疤痕，显得莫名狠戾。 同桌同寝一星期以来，萧落和她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居然要主动向她问微信，还是在明知道会被拒绝的情况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落自诩虽不是社牛，但也不是社恐，可许霞给人的感觉跟普通同学不太一样，很有距离感，有种头上自带中央空调的冷淡。 她抿了抿唇，站在原地。 “怎么了？”许霞挑了挑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纠结的表情。 “额……”萧落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你脸上蹭脏了。” “哦……”许霞又低下头，“没事，等会儿洗掉就可以了。” 萧落“嗯”了一声，想了想后问道：“需要让给你先洗吗？” “不用。”许霞说，“你先吧。” 自从和许霞住一块儿，洗澡这个问题便一直很和谐，默认她先洗，许霞后洗，两人甚至没有开口商量过。 其实不单止洗澡，很多方面许霞都是一个很优秀的舍友，不在宿舍里抽烟喝酒，也不参与是非八卦，到点准时熄灯睡觉，还爱干净…… 就是话确实少了些，从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但萧落已经很知足了，毕竟她从小学开始住宿，第一次遇到这么有素质的舍友。 舍友一向是随机分配的，能不能分到个正常人全看人品，上个学期同寝的一个女生令她印象深刻，钟情于在凌晨外放番茄狗血小说，还不爱洗澡，多次沟通无效。 直到有一次萧落发烧请假，吃过药后好不容易睡着，一道冰冷没有感情的人工智障音在耳边猛然响起：“死神来啦！比死亡先到来的是死神的亲吻！” 萧落气得从床上弹起来，吊着一口老血祝福奇葩舍友阖家欢乐后，觉得死神的亲吻真的要来了。 所以分到许霞这样的舍友，萧落心说宙斯终于发现她上辈子拯救银河系的事儿了，简直恨不得跟许霞锁死舍友缘分。 “好的。”萧落回答，她抱着衣服，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刚想抬手脱衣服，便听见“啪”一声。 眼前的世界被突然降临的黑暗笼罩，头顶上的灯管冒出几颗火星子，便没了动静。 萧落：“……” 她在心里暗骂了声“操”。 周围宿舍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青春期男生特有的猴鸣，听着似乎还有谁祖宗十八代的事儿。 萧落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高一那会儿，也试过几次这样猝不及防的停电，学生们意见很大，联名上书要求报修，校方说是一定会解决，可拖到现在也没个下文。 萧落心说这个破学校真是除了地儿大以外，没有任何优点。 手机不在身边，她摸着黑打开卫生间的门，打算回去坐着等电，便看到许霞开了手机灯照在地面上。 “谢谢。”萧落顺着她给的光线，一屁股坐回床上。 “没事。”许霞将手机灯关掉，回到游戏界面里。 随后，两人在一片漆黑中陷入了沉默。 她们的两张床离得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许霞的脸在黑暗中被手机屏幕照亮，显得五官格外立体，萧落还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不如趁现在开口算了，她心想。 “许霞。”萧落喊她，“那什么……班主任让我加你个微信，要我……” “要你把我拉进班群。”许霞熄了手机屏幕，打断她，“是么？” 萧落顿了顿，说道：“嗯……是，但你如果实在不想就算了。” 许霞没回话，在黑暗中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萧落猜测许霞大概率会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毕竟班群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大都是同学们聊天打屁乱刷表情包的场地。 她知道许霞不太喜欢社交，但这种加个群无伤大雅的小事，顶多进了群潜水开免打扰就好了，也不知道许霞为什么不愿意配合。 “你扫吧。”许霞突然说道，把二维码亮在她面前。 “哦……好的。”萧落在枕边摸到手机，点进微信扫了一下，向昵称“许霞”的账号发送了好友申请，“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是，我拒绝。”许霞同意了申请。 “啊？”萧落一脸疑惑，“那你为什么……” “我拒绝进群。”许霞说，“但不是拒绝加你好友。” 萧落闻言，手机的亮光照着她的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许霞。 许霞见状，有些不自然地把脸别开，解释道：“我们不是初中同校么，现在还同桌同寝，加个好友方便些。” 萧落愣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记得，我以为你都没印象了。” “记得的。”许霞说，“初三那场音乐节，我听过你唱歌。” “你居然在现场？”萧落惊讶道。 她原以为许霞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 “嗯。”许霞点点头，“强制参加的，但我觉得你的表演很惊艳，歌唱得也很好听。” “是么……”萧落笑了笑，“谢谢。” 她没想到，许霞会给她的表演这么高的评价，思绪一下子便回到那年的舞台。 初三下学期，临近音乐节那段时间，班里没有人报名参加，都忙着冲刺中考，不想把时间花在排练上，音乐老师知道萧落会弹钢琴，便拜托她随便出一个节目。 那天晚上，舞台上的聚光灯璀璨明亮，萧落化了淡妆，及腰的黑发随意散落，穿着一条星空色的鱼尾裙，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了一首毕业神曲——《记念》。 她长得大气漂亮，声线慵懒温柔，抒情的钢伴缓缓响起，一开口便引得全场观众鼓掌喝彩。 许多人在她下台后纷纷递上微信求扩列，被拍了视频发上网后，甚至有人通过好友联系她，问她签不签公司。 萧落只是礼貌回绝，缘因听过圈子里的花边八卦，不想淌这趟浑水。 那次表演后，好几个人给她递来情书，有男生也有女生，明明都快要毕业了。 “怎么不去当音乐生？”许霞突然问道，“你有这样的嗓音条件。” 萧落抿唇，笑了笑：“学费不便宜，我……不太想开口再找家里要。” “嗯……”许霞垂眸，没再多问。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没过多久，又是“啪”一声，灯管发出“滋滋滋”的声响，便挣扎着亮了起来。 第3章 第三章 第二天早读课，萧落便去办公室把昨天地狱姚让她做的习题交了上去，并告诉地狱姚许霞还是不想进群。 地狱姚只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这天早八课是数学，讲的又是大题，重点班的同学有些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想睡但又想学点，眼皮打着架快要晕厥过去。而有些已经放弃挣扎，趴在课桌上正大光明地梦周公。 其他文科就算上课睡过去了，课后花点功夫背背知识点也能拿分。可数学不一样，这是一个蛮横霸道的学科，上课不搞明白的话，课后基本没有搞明白的机会了。 尤其是对大多数文科僧来说，除非呕心沥血，用追甄嬛传的毅力去学。 所以每当早八课是数学，萧落便会在前一天晚上非常自觉地早睡，绝不熬夜玩手机。 昨晚便是如此，电力恢复后，萧落便飞速洗澡洗漱，上床躺着闭上眼，等待睡意来袭将她带入梦乡。 而许霞却没这么早睡，关了灯后很安静地戴上耳机，躲在被窝里打游戏。 萧落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身旁的许霞，又转过头望着谢了顶数学老师，在习题册上默出一道公式。 她的数学不算特别好，只能是跟着老师走一步算一步，听懂例题的思路后再在课后举一反三，做不到像其他五科那样超前学。 许霞上数学课倒是罕见地放下手机，很给面子地直视黑板，签字笔在她修长的指间被灵活转动着，偶尔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点解题思路。 萧落觉得这位同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神人，每晚熬夜打游戏，白天上课时也没见她打过瞌睡，甚至还能一心二用，边打边学，所以严重怀疑她比别人多长了两个肾。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卖一个给我？萧落很想问问她。 谢了顶的数学老师姓潘，学生们都喊他“老潘”，老潘的授课能力不差，嗓门奇大，只是同样枯燥无味，还是很容易走神犯困。 萧落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眼泪不自觉地滑了下来。 这时，梁静恩刚好转身，手里攥着草稿本，看着她笑道：“学得这么感动？” 萧落：“……” 她拿手背抹掉眼泪，然后假笑着做了个“滚”的口型。 “哎别啊。”梁静恩说，“所以你听懂了吗？这题答案是什么？” 她问萧落时，眼睛还偷偷瞥了眼许霞的草稿纸，只可惜离得有些远，没瞄到。 “听了个大概吧。”萧落回答，把习题册递给她，“错了别怪我。” “错了你就完蛋了。”梁静恩向她做了个击毙的手势，接过习题册转了回去。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窗外阳光明媚，白云悠悠，空中振翅飞翔的鸟儿鸣叫得嘹亮，扑腾着翅膀便稳稳降落在树枝上。 那树枝生长得猖狂，就快要伸进教室里，几只小鸟羽毛颜色鲜艳，离窗边的座位很近，也不怕人，一个劲儿地蹦哒撒欢。 这种鸟很少见，让人叫不出它的名字，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简直是诱惑。 同学们的困倦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眼里没有对知识的追求，对解题的渴望，全是对窗外漂亮小鸟的喜爱。 他们纷纷掏出手机，趁着老潘转身写板书的空隙疯狂拍照，有些离得较远的，甚至把手机递过去，让离得近的人帮忙拍。 许霞显然也很感兴趣，从桌肚里掏出一个相机，挪了挪椅子找好角度，按下快门，一连抓拍了好多张。 萧落其实挺想拍的，但在她那个位置上，镜头会刚好被半敞开的窗户挡住，于是便只看着许霞拍。 许霞拍完后，在相机上翻看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笑得怪好看的。 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许霞笑，又或者说第一次见她脸上有表情，平时就算是开口说话也是淡淡的。 抓拍小鸟会让她高兴么。 她喜欢小鸟？ 还是喜欢摄影？ 萧落不禁有点好奇。 老潘正在黑板上写着写题思路，耳边传来阵阵骚动，他转过身双手撑着讲台，顺着学生们的视线向窗外看去：“怎么？全都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没见过鸟啊？安？” “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梁静恩低着头小声道。 老潘瞪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镜环视一圈。 有个男生坐在第一排，正好在传手机，握着手机的手尸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盯着老潘，小声说了句：“我日。” 老潘侧脸瞪他：“日什么日？赶紧把你那破手机收了！然后滚回去坐好！仗着我不管你们手机，真猖狂啊。” “都高二了，你们以为离高考还远吗？安？还不着急？都火烧眉毛了！公式都能熟练运用了吗？解题思路都想出来了吗？就搁那块儿看鸟？” 此话一出，班里顿时鸦雀无声，坐在窗边的同学纷纷低下头假装忏悔，实则欣赏刚刚拍到的“美鸟图”，心说幸好离得近拍到了。 老潘还不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那位传手机失败的男生吼道：“特别是你！吴宇！我看着你就无语！还班长？数学考那点逼分，你也好意思？” 吴宇抓了抓后脑勺，没敢回话。 早八的数学课在老潘的愤怒下，很快便度过了，他离开教室前还扬言要找地狱姚投诉，让她看看手底下的兔崽子们都是什么样的学习态度。 一提到地狱姚，淡定的高二四班学生们便坐不住了。 梁静恩转头看着萧落：“我靠，这不炸了么，地狱姚不会要我们抄完政治课本吧？” 萧落耸耸肩，不置可否。 高一时便听说过地狱姚管教学生凶残的传闻，只要是她带过的班政治成绩都很好，原因无他，地狱姚觉得犯了事儿不用写检讨，浪费时间，抄写政治书内容更实在些。 根据犯错情节决定抄书的多少，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上课才能坐下，最高纪录的一位男生，曾经三天抄完一本政治书。 虽然开学以来和地狱姚接触过几次，萧落对她的印象还挺好的，但她知道或许只是日子不够久，对地狱姚的认识还停留在表面。 吴宇听到梁静恩同萧落说的话，走到她身边说道：“你怕啥，要罚得最严重也应该是我吧。” “那确实得是你。”梁静恩说。 吴宇“啧”了一声。 梁静恩没回话，眼神很冷漠地瞪了他一眼。 吴宇和梁静恩两人从小便是邻居，父母是多年好友，就连幼儿园和小学都一块儿念，如今又刚好考上同一所高中，分进同一个班。 即便如此，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梁静恩似乎不太喜欢这位一起长大的“竹马”，经常冷眼相对，说话也不留情面。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萧落转头看了眼身边沉默的同桌。 许霞仍然沉迷在相机里的“美鸟图”中，无法自拔，神情专注地为拍下来的照片调试着滤镜，并删掉一些拍得不好的。 不得不说她的抓拍水平确实不错，无论是角度、动态还是光影，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许霞。”萧落喊她。 “嗯？”许霞抬起头。 “照片能不能发我几张？”萧落礼貌地问道，“你拍得挺好看的。” “可以。”许霞点点头，“传过去手机后发你。” 萧落刚想说“谢谢”，吴宇便瞄了眼许霞的相机，开口道：“哎我也想要，刚刚没拍到，能加个微信，顺便发几张给我嘛？” 许霞：“……” 吴宇这个人自来熟，作为班长是最早找班里每个同学要微信的人，先前便被许霞拒绝过了，但哥们儿脸皮厚得堪比防盗门，也不在意。 “不能。”许霞面无表情地拒绝道。 “静恩拍了啊。”萧落见状，马上说道：“你让她发你不就好了？” “就她那个死亡摄影师，都糊的。”吴宇看了梁静恩一眼，嘲笑道：“小鸟都能给拍成大象，哪儿有人许霞拍得好。” 梁静恩：“……” “哎你都能发给萧落，怎么就不能发给我呢？”吴宇说着，往许霞手边挪了挪。 萧落挑了挑眉，严重怀疑吴宇只是想加许霞微信。 “你根本不想要照片吧？”梁静恩拆穿了他，“觉得人家长得好看，想加人微信？” 萧落心说怎么你也看出来了。 “……是，我是想加她微信。”吴宇抠了抠手，承认道：“就是想交个朋友嘛，也没有别的意思。” 梁静恩冷哼一声。 吴宇当作没听见，看着许霞笑道：“认识一下不是什么坏事吧，你为什么不愿意社交呢？加个微信有啥的？我又不会骚扰你。” “麻烦你学会听懂拒绝。”许霞的语气很平静，没什么波澜。 吴宇顿了顿，笑容僵硬在脸上，又道：“说这样的话多没意思，好歹也是同学，给点儿面子呗。” “你不要死缠烂打。”许霞冷声道，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眼神里寒气逼人。 吴宇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我知道你可能是因为破相了，才会自卑，可你也不用这么不近人情吧？” “我不是那种看脸的人，再说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以后还可以做个修复不是？” 还没等许霞回话，梁静恩便“唰”地一下站起身，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吴宇！你差不多得了！坐回去！” “我……啧。”吴宇脸色不悦，揉了揉后脑勺，走回去时低骂了一声“操”。 “抱歉啊，许霞。”梁静恩说，“他那个人缺德，说不通的，你别理他。” 许霞“嗯”了一声，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并拿出耳机戴上，打开游戏开始玩。 萧落突然知道梁静恩为什么看吴宇不顺眼了，也突然便有些理解许霞，觉得她拒绝无用社交或许是明智的。 社交的本质，无非是人类寻求归属感、世俗默认的强者在世俗默认的弱者身上，得到满足感的方式之一。 许霞似乎是看清了这一点，想将自己从这样的规则里剥离出来，试图做出改变，从初中开始便是如此，甚至有可能更早。 萧落不禁好奇起其中缘由，她不觉得许霞的孤僻，是眉骨上的伤疤导致的。 在近段时间的相处中，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许霞好像并不抗拒和自己的接触。 也不知道在她心里，能接触的人和不能接触的人，到底是怎么区分的。 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后，两人都没什么话说，直到双双洗漱完，熄灯躺回床上，许霞才把相机里的照片发给萧落。 萧落点进聊天框，照片一共有十几张，每一张都抓拍得很生动，有几张动态特别好的，许霞还做了处理。 -许霞：你自己挑几张吧。 -萧落：不用挑，都好看的【笔芯】jpg.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萧落等了一下，但许霞最终什么也没发。 萧落将照片全部保存好，又发了个【鞠躬蟹蟹～】的表情包过去。 过了一会儿，许霞回了个【不客气思密达～】jpg. 萧落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回，还回了个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不过，有可能是系统推荐，按错了吧。 萧落笑笑，将手机压在枕边，没过多久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