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亭》 第1章 初见 甲辰年,五月既望日,永宁城。 “心跳停止,呼吸微弱,电除颤!” “肾上腺素一支!” “再来一只多巴胺!” ...... 当眼前最后一抹血色陷入沉寂,尖锐的警报声刺穿耳底,林予遥也彻底丢了命。 哦,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是她的18岁生日。本来刚高考完的她,正好好的骑着自行车,却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席卷来的一股阴风迷了眼睛,好巧不巧又碰上一辆车疾驰而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四周已尽是虚无的黑暗,即便她用尽浑身解数去冲破去撕开,那浓稠黏腻的窒息感依旧裹在心头,挥之不去。 压抑。 冰冷。 绝望。 意识消散前的一刻,她感觉身子一轻,后脑的阵痛却突然变得格外尖锐。 …… 心电图刺耳的警报声、母亲的哭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或远或近的蝉鸣,混着隐隐约约的悠远铜铃。 “阿遥......阿遥你怎么了?” “你快醒醒啊阿遥!” 似乎是有人在唤她,但她并不曾被谁叫过“阿遥”,也不识得那低沉又富有古韵的声音。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莫名……亲切? 她拼命睁开眼。 一道极度刺眼的阳光,将她黑暗的世界撕裂开来。 奇怪,身上已经不痛了,独独脑袋似要炸裂开来般疼痛,让人感觉昏昏沉沉,天旋地转。等她终于清醒了些许,视线艰难而用力的重新聚焦,却猝不及防地与一男子目光相撞。 而自己,居然正躺在他怀里。 …… 她不可置信的反复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 不是幻觉! 面前的男人眉眼清秀,却又不失硬气,面容是极具攻击力的俊朗。视线下移,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如险峻山脊般的鼻梁,在光影下投出深邃的暗影。 我去,这辈子还没见过帅的如此嚣张的! 此刻,他正环抱着她,眸中写满了焦灼与担忧,却又有化不开的温柔在翻涌回荡。 ……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这是到天堂了? 思考了片刻后,林予遥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触电般从那坚实温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踉跄站稳,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尴尬道。 “额,那个……不好意思,你是……谁啊?” 那男子闻言,身躯明显一僵,眼里的温柔震了几震,愕然盯着她却吐不出话。 …… 又是窒息的沉默。 林予遥看他面色惨白半晌未语,打量了打量他身着的浅灰直裰和腰间玉带,和自己身上的淡紫色薄纱广袖长裙,最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只见男子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约十四五岁的,低头瑟缩着的女孩,朴素打扮,面容清秀,却眼带惊恐。 而此时他们所处之地,是一方不大的庭院,青砖黛瓦,古意盎然。墙角数杆修竹直挺,一株梅花树立于院子中央,此时尚未盛开,仅有几层绿叶稀疏挂于枝头。 嚯。 这天堂还古风的! 这时,男人终于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开口惊疑道。 “阿遥……我是哥哥啊。你,你……没事吧?” “哥哥?”林予遥皱起眉来,“我没有哥哥啊。” 她又细细描摹过眼前这身量颀长、眉宇俊秀的男子,认真又仔细的,一个挨一个的,回想着自己那些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亲戚。 “也没有英年早逝的远房亲戚……吧,更何况这么好看的,我要是见过,不可能一点印象没有啊。” …… 几息死寂后,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猛的直冲过来,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阿遥,跟我回屋,你烧糊涂了。竹月,你去寻郎中来。浅云,随我进屋。” 那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诶诶诶,干什么……你别推我啊喂喂!你到底是谁啊?这又是哪啊?” 林予遥就这样被二人半扶半推着,稀里糊涂的被送进了屋。 而此刻门外,墙后的阴影里。一道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冰冷视线,带着犀利而阴鸷的幽愠,悄无声息的隐去了。 “阿遥,你先好生歇着,郎中马上就来。” “我我我,我看什么郎中啊!我好着呢啊!” 任凭她怎么嗷嗷叫,那自称她兄长的男子都只是一直紧蹙着眉头,满脸担忧的看着她,但丝毫没理会她。别看他表面身形消瘦,手上力道却出乎意料的沉稳有力,硬是把她按倒在床上反抗不得,然后直接把她塞到了被窝里。 …… 林予遥放弃了挣扎。 不是我说,这床是真硬啊。只是简单的铺了些席子,这年头,连个床垫子都没有。 那男子对被唤作“浅云”的女孩吩咐道,“你先照看着姑娘,我去看看竹月。” 瞄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林予遥又将视线移向面前这个呆萌小女孩。小女孩一脸稚气,似乎刚受了不小的惊吓,身子正微微颤抖。 “我说小妹妹,”她满脸堆笑道,“现在着是……什么情况啊?”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慌忙低垂下脑袋,声音微颤应道。 “姑娘烧糊涂了,还请姑娘好好休息,待竹月寻郎中回来瞧您的病。” …… 行。 林予遥无奈地长叹一声,一个栽歪仰瘫在床上,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试图靠自己梳理清楚状况。 古装男人,古装的我,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古风院子,感受还这么真实…… 额,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穿越了? 还是……魂穿?穿成了那帅男人的……妹妹? …… 她又坐了起来,故作松弛的靠在墙上,“你别怕嘛小妹妹,我换个问题哈。额,我现在头昏脑涨,好多事都弄不太清了。你只需告诉我,今夕是何年啊?” 小姑娘抬眼心虚的偷瞄她一眼,随后答道。 “回、回姑娘,天弘二十一年。” …… 天弘……额,这不是越朝开国皇帝的年号么? 还真这么老套啊! 林予遥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按照魂穿的套路,这原来的小林姑娘……多半是死了吧,就算没死,最多也不过一孤魂野鬼。看她哥刚才那副焦急的模样,就这么告诉他事实……好吗?更何况在这封建迷信的古代,又有谁能信呢?不得把我当成什么邪祟巫女的抓起来除掉…… 啊不不不,不能再死一次了,坚决不能了。 ……那就先多了解一下原主的身份吧。 截至目前,已知她是那男人的妹妹,眼前这个小丫鬟名浅云,去找大夫那个叫竹月,别的…… 好!非常好! 啥也不知道。 ……还是继续问吧。 “浅云?” “在。” “你可知,我为何就……额,倒他怀里了?” 林予遥指向门外。 小姑娘慌忙又将头低下几分,小声答道,“都怪我们照顾不周,姑娘在院子内晕倒都未能及时发现,这才让姑娘吹了风着了凉,酿成大祸。” “……那,那我就定是这一晕倒伤到脑袋了,竟什么都不记得了。浅云,好妹妹,你告诉我,我是谁,那男子又是什么人?” 这一番话,看起来可是给小姑娘吓得不轻,愣了好久未曾言语。犹犹豫豫了半晌,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张口问出一句。 “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我姓甚名谁,我家几口人,你是谁他是谁,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予遥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继续吓唬她道。 “而且,你刚不说我受伤是你的责任么,我这不给你个机会弥补一下。你若是不和我交个底,万一我失忆一事被他人察觉,你觉得他,哦,就刚才那个男的,会不会好好处置一下你。” 听过这话,浅云瞬间吓得脸色煞白,又垂下头思考权衡了一下,随后攥紧了衣角道。 “姑......姑娘姓林,名予遥,字轻言,今天正是姑娘一十八岁生辰……” “哈?”林予遥乐了,“她也叫这名字?也今天生日?还是十八岁?” 这什么原理? 浅云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姑娘您……说什么?” “哦没事,”林予遥挥了挥手示意她道,“你继续。” “哦,好。您乃是这林府上的小姐,府中也仅有您和大人二人。大人名为林秉安,字轻舟,年二十三,是您唯一的兄长。林大人十七岁便高中进士名震京城,如今年纪轻轻,就已官至从五品下太常寺丞,可谓是年轻有为呢。” “是嘛……哈哈哈。”林予遥尬笑着,“哦对了,你刚刚说,现在是天弘二十一……” 等会儿。 啥? 谁? 一股寒气猛的贯穿过她全身经脉,林予遥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头皮发麻。 我的老天爷,天弘啊! 具体的历史细节她不太知道,只是潦草的记得,天弘是那个越太祖李瑞甫执政时期的年号。而他执政末期,可谓是惨的史上有名:短短数年间,巫蛊祸事屠戮无数,血流成河;太子谋反最终兵败,火烧京城;外敌进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林予遥只觉两眼一黑,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差点晕死过去。 她缓了缓,撑着身子强行告诉自己冷静,又嘱咐过浅云莫将她失忆之事说与他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那名为“竹月”的小丫鬟带着一个小老头走进了门,那名为“林秉安”的男人也跟了进来,眉间忧色未减。那老头把了把她的脉后说没事,让她多休息,给她开了一堆药后,几人便都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林予遥独自一人。她在那张硬的要死的床板上翻来覆去,思考着接下来怎么过活。 穿越?还穿到这么个要命的时间点?……按照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我是不是应该利用现代知识,改造一下这个时代? 她开始拼命在脑子里搜刮些能用得上的知识,结果到头来,却只搜刮出了两个字: 扯淡! 我一个高中水平的理科生,和一千多年前的人讲牛顿定律相对论孟德尔遗传定律元素周期表有什么用啊! 得,小说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消停的能活几天算几天吧。听天命,尽人事,生死有命,一切随缘。 林予遥又翻了个身,身心俱疲之下没过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第2章 筹备 当日傍晚,城中某茶馆二楼,一个隐蔽的雅室里。 鎏金熏炉吞吐着丝缕青烟,如螭纹盘绕交错,又渐渐弥散于昏暗室中。一张紫檀桌案竖摆其侧,两盏上好的雨前龙井置于其上,茶叶沉浮悠转,热气也在等待中渐凉。 一位身披玄色大氅,头戴黑色刺金抹额的少年于窗边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姿态矜傲地俯视着街上来往的人群,神情淡淡。 “七殿下。” 一道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林秉安拱手向少年作过一揖,又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 只见窗外光线已被厚重帘幕遮挡了大半,唯有几缕穿过缝隙,勾勒出少年冷峻的侧脸。而在他身后,十几名黑甲卫的佩刀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如同待命兽群般蛰伏在他两侧。 见景如此,林秉安在心底,暗暗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忧叹。 “来了?” 少年淡淡应了一声,抬手随意一挥,身侧的黑甲兵士们便全部撤了出去。他这才转过身来,慢悠悠地踱步到桌案旁坐下,又向林秉安摊手示意。 “林大人,坐。” 林秉安依言坐下,看着他意蕴不明的微笑,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 “殿下今日急唤臣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那少年轻笑一声,完全没急着回答他,而是慢条斯理地举起茶盏,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后,才抬眼幽幽道。 “我记得,令妹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林秉安衣袖内的手指微微蜷紧。 “殿下此言何意?” “我相信大人也是个明白人,现下室中并无他人,我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 说罢,少年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他放下手中茶盏,略略向林秉安前倾了些许身子,毫不掩饰眼中扑闪着的,那几分尖锐的挑衅意味。 “我准备,求娶林姑娘。” —————— 清晨的一缕阳光带着陌生的暖意穿过窗户,于声声清脆的鸟鸣之中,林予遥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这一觉,竟直接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此时的林予遥半眯着眼睛,大脑还没完全开机,竟下意识伸出手去,在枕头边摸索了半天。 “我手机呢……” “姑娘要什么鸡?” “哇啊!” 竹月那张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林予遥的视线里,她被吓了一大跳,顿时清醒过来。 “竹,竹月啊……” 啊哈哈,眼前的这幅情景居然才是睁开眼看到的现实,真是滑稽。 初来乍到,这过于奇幻的遭遇还是令她时而恍惚。离谱,是真该死的离谱。 竹月见她这副怪模样,一脸担忧的凑过来。 “怎么了姑娘,吓到你了么?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哦不不不,我没事,没事。”她连忙挥挥手,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了,林大人正在上早朝。姑娘已经退烧了,竹月这就伺候您洗漱。” “啊哈哈哈,好。” “卯时……嘶……子丑寅卯……一三五七……”林予遥嘴里嘟囔着,“五点到七点……这么早。” 看起来高考前拼命背的那些文化常识,还是有点用处的。 她坐起来下了榻,竹月和浅云便凑上前来,服侍她更衣洗漱。两个小姑娘侍奉人的动作轻柔熟练,倒是令她觉得十分尴尬和别扭。 她看着铜镜中的那个所谓的自己,已是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自己曾经普普通通,干净清爽,五官端正。虽说算不得难看,但也绝对不能称之为貌美。 如今这镜子里的小女孩,生的却标致极了。皮肤白嫩光滑,一双桃花眼灵动可爱,唇红齿白,尚有些稚气未褪却灵气四溢,是在人群中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的所在。 但可悲的是,那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系列政变就近在眼前……唉,可怜的小姑娘,怎的偏偏生在这时候。 虽然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才让我来到了她的身上,但命运既然让我来了,我便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不过,好好活着的前提,得是活着。 一个主意忽的闪过脑海,她猛的伸手,一手一个拽过俩丫鬟的衣袖,满眼期待的问她们道。 “咱们府上,有多少银子?” 拜托,好歹我老哥也是个高官,有权有势的家里,怎么能没有钱呢。 只见两人皆面露茫然困惑之色,眨巴着眼睛互相看看,又齐齐望向她。 浅云谨慎答道,“此事姑娘应当去问林大人,我们不过是府上丫鬟,怎能知晓此事。” “诶呀那无所谓,你们能找到多少银子带上多少,我们出去一趟。” 竹月一听急了,“万万不可啊姑娘,您病尚未好,怎可出去吹风。” “不不不,我没事,我很好,我健康的很。” “可是姑娘……” “诶呀没事儿,若真有什么闪失,林大人那边我替你们交代就是了。” 根据昨天浅云所说,如今是天弘二十一年,李瑞甫登基时年岁已然不小,想必现在登基至少二十一年的他也已步入晚年,距离那场悲剧也并不遥远。 或许,就在几年之后,或许是几个月之后。 也或许,就是明天。 一千年前的事已成定局,这个时代的人有他们各自的命数,政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一个官宦家的女眷又管不了。再说了,学了这么多年习做了那么多题,脑子早都傻了,上哪和那群老祖宗玩心眼子去。 保命不敢说,但总得想办法续续命吧。既然无法左右政局,就应当琢磨琢磨赶紧跑路,存点钱,囤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事不宜迟,耽误不得。 额,不过也确实应当注意一下身体。 “那就麻烦你们,多帮我拿两件衣服吧。” “姑娘,姑娘要出去就万万不可同上几次一样,一出门就摆脱我们二人不见踪影,林大人几日前才方教训过的。”竹月忙跟在后面说。 “那必然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你放宽心便是。” —————— 收拾了一通后,三人准备出门。 走到大门口,林予遥眨巴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姑娘在找什么?” “马车呢?” 竹月疑惑的看着她,“何来马车?” “没没……没有马车?你们林大人那么大个官……” 林予遥眼里写满了问号,但又突然一个急刹车,把到嘴边的质问强行憋了回去。 “额,没事,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咱家有辆马车,还没醒完全呢这是,哈哈。” 她一边尬笑,一边偷瞄着竹月,眼见着她收回了疑惑的眼神,才暗暗舒了口气。 “竹月啊,那个你去上那边……” 林予遥望向四周,随意指了一个街对面的商铺,上面写着“寻卿布行”。 “额……买两块布回来吧,你随便挑就行,嘿嘿。” 竹月一愣,面露迟疑,对身旁的浅云悄声道,“姑娘今天怎么感觉疯疯癫癫的。” “应该是没睡醒,”浅云抿嘴天真一笑,“让你去,你就快去罢。” “哦,好吧。” 眼见着竹月进了布行,林予遥这才凑近浅云,低声问她道。 “不是这府上居然没有马车?” 浅云笑笑,“大人一向为官清廉,生活节俭,永宁城内各处从来都是步行前往,不曾雇用马车。” “怎么不累死你们家大人……啊不是,那岂不是意味着,你们家连存款也没有多少喽?” “浅云不知,还请姑娘莫要再为难了。” “……” 林予遥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这才意识到,这府邸甚至连看门狗都没养一条。 “罢了罢了,不管了。待会啊,你就悄悄地走在我前面,领我到处走走,让我熟悉一下环境,重点是各种集市啊街道啊什么的,最好别让别人瞧出我不识路。” 浅云点点头,“明白。等过几日,我去给姑娘买一幅永宁城的舆图便是。” 林予遥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聪明。诶对了,刚才你们总嘱咐我别乱跑,难道是她……不对,我之前,是总喜欢到处乱跑么?” 浅云抿起嘴笑道,“姑娘是林大人唯一的亲人,所以从小到大,林大人总是顺着姑娘的心意,并未严加管束。姑娘又生性活泼,难免淘气些。” “淘气?淘气好啊……”林予遥小声嘀咕着,“这小姑娘还是有本事在的呢,能轻松在两个大活人眼前消失。哈哈,这人设可学不太来啊。” 等到竹月满腹狐疑,拎着两张布回来,三人正式开始启程。 —————— 浅云和竹月看着眼前以风卷残云之势,疯狂炫汤面的林予遥陷入了沉思。 “姑娘,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竹月满脸写着问号,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林予遥面前,那即将见底的大碗。 “这样也好,大人不是总担心姑娘吃得少身子弱么。”浅云微微笑道,“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再那么费心了。” 竹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也是。” 此刻的林予遥正一边kuku炫着面,一边认真琢磨着,如果自己把烤冷面烧烤钵钵鸡引入到这条集市,会不会一夜暴富。 反正林家也不是很有钱不是。 又连着转悠了几条街后,时间已是几近正午。两位丫鬟已经筋疲力尽,唯独林予遥依旧神采奕奕,活力四射。 要换作是林予遥本身——那位刚毕业的高三生的身体,她恐怕比这俩娃娃还没出息,走过一条街就得腰疼腿疼脑袋疼,需要坐下歇一阵。 要不说呢,放养的孩子就是要比圈养的孩子身体素质高。见她俩都累的惨兮兮的,她便提出找一处酒楼歇下。 她目光随意一扫,正巧落在旁边那座雕梁画栋、装修颇为华丽气派的三层阁楼上。她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指了指那阁楼上,写着“醉月楼”三个字的牌匾道。 “就这家吧!” …… 空气霎时死一般的寂静。 “姑……姑娘,”浅云怯生生的开口道,“那是……青楼。” 那细小的声音传进林予遥的耳朵,宛若一声惊雷,在她空白的脑袋里轰的炸开。 “哈哈哈,哈哈,哈。” 她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尴尬的望向四周,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这天,可真天啊。这地……怎么没有缝呢? 突然一声大喝—— “都闪开!” 只见街道四处突然涌出潮水般的黑甲兵士,个个腰间佩剑,来势汹汹,惹的檐上停留的燕子纷纷惊飞。他们呵斥驱赶着街上来往百姓,如瞬间扩散开,压城而来的乌云,所到之处满地凌乱,再无人烟。 林予遥被眼前这从未见过的浩大声势给惊呆了,竟就傻在原地,全然忘了跟着跑。浅云和竹月忙一把拉过她,溜到路边窄巷里躲了起来。 驱散人群后,兵士们迅速排开队形,沿路两侧肃立站定,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驾到。 “嚯!”她呼吸微屏,暗暗想着,“什么人,这么气派!” 只见一辆通体玄黑,暗缀金饰,由四匹骏马拉着的车自远方迅疾驶来,又在醉月楼前缓缓停住。 车帘掀开。 一只穿着黑色锦靴的脚率先踏出,稳稳落在随从提前布好的脚踏之上。 紧接着,从车上走下一位身材瘦削高挑的少年,神色轻傲,发丝微乱。他一身黑金配色束袖衣,镂空发冠束起高高的马尾,头戴一条黑色刺金镶玉抹额,尾部垂了流苏吊穗,绕过耳后坠在胸前。 那少年一直背对着林予遥,让她完全瞧不见长什么样子,只能望见他那高马尾在空中随风飘动的弧线。 楼内有一群管事模样的人慌慌张张,满脸堆笑的涌出门来,又在少年脚步站定的那一刻,齐刷刷的向他作揖行礼。几人问好的声音都叠在一处,让远处的林予遥听的一清二楚。 “恭迎七殿下——” 七殿下……七皇子? 皇子?大摇大摆? 进青楼??? 少年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众人便直起身领他进去。他刚迈出两步却猝然停住,微微侧首,向林予遥三人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在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旁人难以注意到的微笑。 第3章 躯壳 少年离的过远,林予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有所感地偏头望来,心头无端一理念,暗暗打了个寒颤。 待他走进楼中后,那群黑甲兵士又立刻变换阵势,从道边撤开后,又把楼前楼后团团围了起来。 林予遥三人赶紧溜回府。 当她们踏进院门时,林秉安也已下朝归来,正端坐屋内,手执书卷在读。听到门扉响动,便知是她,忙抬首起身,出屋来迎。 “回来了?”他眉眼弯弯,笑呵呵的望向她,“今天怎么样,可感觉好些了?” “啊……”林予遥也仰起头,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放心,已经好多了。” 林秉安自然的伸出手去,把她肩上有些滑落的外套又拢了拢,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轻戳了一下。 “生病了还惦记着往外跑,”他语气宠溺的责备道,“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你这般惦念。快快乐乐的自然好,不过,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知道么?” 林予遥脸上“唰”的泛起害臊的淡红,她慌忙应着,“哦,知……知道了。” “快进屋吧,外面风凉。浅云,带姑娘回屋。竹月,你且留步。” 听到这话,林予遥如蒙大赦,赶紧低下头拉着浅云,仓皇逃离现场。 看着二人进了屋关上门,林秉安眼中笑意竟敛去了些许。他对竹月开口道,“今日都去了哪里?她状态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嗯……”竹月回想了片刻后道,“姑娘就带着我们在街上到处走,还吃了好多东西……未曾发现什么异常。” “吃了好多东西?” “嗯!”竹月用力点了点头,“姑娘今天胃口可好了!” “嗯……也好。”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我们刚刚遇见了七殿下,眼见着他进了醉月楼。” 林秉安闻言,复杂情绪不经意凝结在眉间,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好,”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也进屋吧。” —————— 不日便是中秋佳节,城中街市正为即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届时,那条贯穿皇城,位于永宁城中轴线的玄武大街将悬起万千华灯彻夜不熄,应和着烟火长燃,游人如织。更有坊间传言,连宫中的贵人们都会身着华丽绸衣,乘着宝马雕车出宫来看,共享繁华。 一千年前的灯会盛况,林予遥也颇想亲眼看看。 这些日子经她主动要求,她一直在同林秉安习防身之术。此刻练习刚歇,二人正并排坐在台阶上休息。 “阿遥,”林秉安突然侧过脸望向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道,“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哥陪你去看灯会如何?” 林予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的身子一僵。手掌的温度和力量落在肩头,她只得一边在心里疯狂默念着“亲哥亲哥亲哥”,一边调整了一下语气表情,回答道。 “那必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扭头看向他,却猝不及防的发现,那张清隽的脸庞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微风轻抚,夕阳落晖下他的发丝泛起金光。那双好看的眼睛在望向她时,总是那样的暗含暖意,似一汪春水,宁静而温柔。 她一时竟看呆了。 温柔系帅哥,真的让人很难没有非分之想...... 可是这是亲哥! 为什么!是亲哥! “那再带你去买两件衣服吧,样式你自己选,可好?” 林秉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停的试图搅乱她的思绪与理智。 “啊不用不用。”她耳根微烫,忙慌张推辞,“够穿。” 林秉安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疑惑和讶异。 “欸?往年逢年过节,你可都是蹦着跳着要去买新衣服的呢。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有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林予遥连连摆手否认,“我就是突然觉得,你一个人在朝中上班……不是,领俸禄,也甚是辛苦,我也不能随意挥霍嘛。” 听过这话,林秉安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满眼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遥长大了呀。既然如此,那哥哥就更要奖励你了。” “走吧,”他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拉起林予遥的手就走,“领你去集市。” “诶诶诶……不对啊,你走反了吧!” “没反啊。” 林秉安领着林予遥,径直来到这条街的尽头,扶着她上了把头那户人家门口停的马车。 林予遥:? 她掀开帘子,把头伸出来,瞥了一眼那户人家门楣挂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张府”二字。 哦,认识吧。 哈哈,那我暴走过的几公里算什么,蒜蓉大虾么。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飞速的向前行驶着。 林予遥坐在林秉安身边,把头扭到另一侧垂下眼,暗暗叹了口气。 想必那位小林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在林秉安的无条件宠爱下生活的。有林秉安无微不至的庇护,她必然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不识世俗的辛酸苦辣。 她不会懂生活的艰难与不易,因为她生活在爱里。 而我,好像正在偷走原本属于她的爱。林秉安所关照的,从来都只是他的妹妹而已,而不是蜷缩在这个躯壳里的我。 那些爱,又与我何干呢。 二人到了商铺,立马就有店员围上来,拉着林予遥去展示最新款衣服。 “姑娘生的这般俊俏,快来看看,这都是最近时兴的款式……” “看看这个,这个颜色怎么样?还有这个,这个也很称姑娘的肤色……” 林予遥几乎一步没走,全是被推搡着向前。她忙回头望去,却见林秉安正闲倚在门框上,眼含笑意,嘴角微扬,拎着他的钱袋子朝她晃了几晃。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随便挑,随便选,你哥我有的是钱。 她也笑了。 管他爱不爱的呢,来都来了,又不能直接和他摊牌,不如先好好薅他一把。这样毫无顾忌,随心而行的日子,长这么大,她可还从未体验过。 挑好了几件衣服出来,林予遥又相中了沿街摆摊的各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小吃。她在前面兴致勃勃的拿,林秉安就默默的跟在后面付钱。 他刚付完上一包糖炒栗子的钱,前面的林予遥就突然跑回来,举着一串糖葫芦问他: “吃么?” 林秉安看着她噗嗤一笑,咬走一颗。 然后下一秒被酸的呲牙咧嘴。 看着嘴已经塞得鼓鼓的,还要笑话他的林予遥,林秉安笑着打发她快点走,但还是有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阿遥……不爱吃东西的,更不吃酸的啊。” 最近的阿遥,就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莫名想学武,莫名变得贪吃,莫名疏远自己,性子也似乎淡了些许,没以前那么闹腾了…… 可他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是不是我最近公务繁忙疏忽了她,让她自己在家觉得孤独了?还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出去,被人给欺负了? 林秉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啊,得更关心关心她才是。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天色渐黯,玄武大街两侧灯轮高悬,琉璃罩内烛火摇曳,映得朱楼飞檐更加流光溢彩,这一方阔无边际的黑夜也被照的犹如白昼。 小贩推着桂花糖担子穿行吆喝,孩童们手里执着鲤鱼灯,在街上追逐打闹。随着夜越来越深,游人也越来越多,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而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拂过这天下每位辛劳之人的脸庞。 林予遥和林秉安并肩漫步在这条繁华街道上,穿梭于拥挤的人群。 她正穿着那日林秉安为她新买的衣裳,头发用一根玉簪简约的挽起,清丽脱俗。而林秉安依旧是平常的朴素打扮,头上别着样式相仿的玉簪,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面有他亲手题下的字—— “也无风雨也无晴”。 街上的人实在是多,摩肩接踵间,二人竟走散了。林予遥也不好再动,只得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在过往人群中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隔着来来往往的重重人影,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他也在街对面张望,心中一喜忙跑过去,抓住他宽大的衣袖。 “找到你了!” 那带着面具的男子猝不及防被她抓住,身形一震,手里提着的花灯也应声跌落。里面的烛台也因此倾倒下来,竟点燃了那纸糊的花灯。 林予遥这才看清此人并非林秉安,只是穿衣身形皆有些相似罢了。 见火愈燃愈大,她见势不妙忙将那男子拉开,想着这四下没有水或沙土,等到那花灯燃尽,火自然也就灭了。 谁料那男子反应却异常激烈。他一把甩开林予遥的手,腰间佩着的一串小金铃也因用力而叮当乱响。那张面具也在挣扎中滑落了下来,露出下面惊慌失措的脸。 那男子一边语无伦次的嚷嚷着“我不和你回去!我不和你回去!”,一边还扑腾踉跄着往后退。眼见着他就要退到火堆里去了,林予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用全力使劲把他拽回来。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行了吧大少爷?你先过来!” 好说歹说,终于是把那男子硬拽到了安全地带。林予遥借着灯光打量着他那副模样,少说也得有三十岁了,但怎么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男子也已缓过神平静下来,正了正色,沉声问她道。 “你是何人?” “额,那个……我是认错人了,把你当成我兄长了。刚才真不好意思啊,弄坏了你的花灯,要不我赔给你一个吧。” “无妨,赔就不必了,”那男子的表情舒缓了些,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淡温和,“惊扰了姑娘,本就是我之过,在此给姑娘赔罪了。我这便走。” 他说罢又戴起面具,转身便走。可刚走了两步,他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身形,回过头来。 “你是……林姑娘?” “啊?”林予遥轻轻皱起眉,“你……认识我?” “轻言?” “啊是我的表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的眼中一时闪过几分错愕,还有几分惊喜。 “你腰间的玉佩是轻舟的手笔,我认得的。” 他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几天前林秉安送的那块他自己设计打磨的玉佩。随后那男子眼含笑意,微微凑上前仔细端详了她一番。 “和轻舟也不像啊。” …… 轻舟是谁来着。 哦对,她哥的字。古代人对平辈对晚辈都是称字来着,直接称名是不尊敬。看来以后得注意一下,别哪下子叫顺嘴了再挨打。 “额,这位兄台,可是和家兄相识?” “嗯。”他应道,“你兄长曾在我手下任职,也是我的知交好友。你方才说,同他走散了?” “的确。” 林予遥一边点着头,一边疑惑的看了看他。 林秉安曾在他手下……任职?难道说,他是朝廷里的什么高官么? “此处喧闹,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虽然有些困惑,但听他提及林秉安,林予遥还是将信将疑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二人拐入一个灯火阑珊,四下无人之地站定。那男子又把面具摘下,略带笑意的面容在微弱的烛火灯光下若隐若现。 “初次见面,我姓李,名庭昱,字君归。” ...... 什么玩意儿? 他刚才说他叫什么玩意儿??? 李庭昱?! 这个名字如同响雷一般,轰的在林予遥的脑海里轰隆隆一声炸开,炸的她头晕目眩,脚下虚浮。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甚至还有些腼腆的男子,实在是很难以联想到那个谋权篡位、趁乱造反的疯批太子,和他兵败自刎,拉全城人陪葬的结局。 而现在,这个活在史书杂谈里,活在代代人口诛笔伐中的男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和她说话。 她刚才,还使劲拽着他的衣袖,还烧了他的花灯。 那男子看着她愕然的眼神没有惊讶,相反,他只是笑了笑,说:“对,我是太子,就不必行礼了。” 等等,他刚才说的什么来着,他是林秉安的谁? 知交好友?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