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暗恋》 第1章 chapter 1 许懿今年二十有七,因为生了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常常在外面被他人误认为品德兼优的中学生。 陆珽作为她的男朋友,每当见到比他年轻的男生过来找她搭讪,心里就怄得要死,嘴上不饶人,故意在她面前吐槽对方眼神不好,误将罂粟当百合。 陆珽与她相识十来年,她的底色是什么,他一清二楚。当年,在他终于认清她的“真面目”时,已栽进她的手里,再难出来了。 许懿倒也有自知之明,不会不承认。只是,她和陆珽习惯了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拌嘴,每每遇见搭讪一事,二人总会笑闹一场,最后闹到床上去。 这天晚上同样如此。 陆珽和许懿算完了下午去商场买回陆家的礼物时被男生搭讪的账,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样子,仿佛跑了场马拉松。 许懿侧躺着看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陆珽缓过了力气,一偏头,就对上女人阴郁的目光。他无奈地笑了笑,屈指弹了下她圆润可爱的耳垂:“锁锁,不要这样看我,使在你身上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许懿不说话,眉眼间透着不悦。 陆珽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地侧躺着,手臂搭在她的细腰上,故意凑近她,朝她耳朵吹气:“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还想要?” 许懿呸了一声,狠狠剜了他一眼:“明天还要回你家,你给我安分点。” 陆珽故作失望地点点头:“那你自己去浴室行吗?要是我抱你去,今晚你大概不用睡觉了。” 陆珽一边说,一边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动来动去:“锁锁,你要理解一下,禁欲了几个月的男人,区区一次,怎么可能满足?” 许懿把男人的手拍开,起身下床,利落且迅速,仿佛真怕了他似的。 进了浴室后,许懿关门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直到听见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许懿控制不住地想冲出去。可念头才起,就想到陆珽为了支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 许懿闭了闭眼,终是刹住了念头,关上了门。 许懿关门的动作极轻、极慢。正如这半年时间里,每当他因生病而流露出不想示人的脆弱时,她都会佯装正常的走开,偷偷在门外确认他无碍后,才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 许懿从浴室出来,陆珽已经睡了。她站在门口,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他发呆—— 一时想明天回陆家时苏霖和关琦也在,他们真心实意地疼她,但她这两年很少去探望他们,爷爷常骂她“小白眼狼”倒也没骂错;一时又想起三天后是陆珽去肿瘤科周疗的时间,这次正好是国庆假期周,她能如愿陪他一起去。 轰隆—— 雷声响起时,她又想起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雷阵雨。 许懿收拢思绪,抓紧时间重新进了浴室,明天还要早起开车回陆家,耽误不得。 一会儿后,许懿端了一小盆温水放到床脚下。毛巾一次次浸湿、拧干,给陆珽擦身的动作细致且熟稔,一看就知,平时没少照顾人。 快擦好时,陆珽忽然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依恋般地蹭了蹭又亲了她的手背,含糊嘟囔:“锁锁,我很好,你不要难过嘛。” 许懿鼻子有点酸,伸指戳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骂了句“傻子”。 * 黏稠窒闷的夜,万籁寂静。 简陋的小旅馆里,墙顶上覆了厚厚黑色的钨丝灯泡苟延残喘般发着光。昏暗的暖光下,一对青年男女在紧密纠缠。 天边闷雷炸起时,如迫击炮骤然发起攻击,低沉有力,震撼大地。女人蓦地一阵痉挛,纤细的脖颈如天鹅般仰起。 她眯着眼睛,望见头顶坏掉的吊扇不停地晃啊、晃啊,颤抖着喊:“陆珽……” 下一秒,一道闪电如出鞘的剑光劈在眼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犹如被塞了烙铁般,再难开口。 恰在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猛地撞开。 陆珽浑身**的冲到床前。 轰鸣雷声在头顶再次响起,嵌在铁架床旁墙上的破窗嘎吱响动。 “许懿!”陆珽指着床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含泪控诉:“你背叛我!” 话落,积压的雨水如山洪般从天上倾泻而下,刹那间淹没了她的口鼻。 许懿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但男人却禁锢着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她呜咽着要解释,喉咙处的烙铁却蓦地变得尖锐,几乎割断了她的喉。 锐利明亮的闪电再次劈下,照亮了陆珽眼中滑下的泪,血色的泪,一股股的往下流,滴落在他的脚下,聚成一滩血水。 许懿震惊地盯着陆珽,他却只拿黑窟窿似的眼睛瞪着她。 倏地,陆珽如爆满的血球“砰”地一声炸开了,细碎的血与肉溅在脸上。 “啊……陆珽!” 堵塞在喉咙里的尖锐烙铁消失,她下意识尖叫出声,从梦中跌回现实,猛地坐起身,喘息剧烈。 窗外,昨天蓄了一天的雨水,不知道是在半夜几点下的。此刻,视野里一片漆黑,只听滂沱下雨争先恐后地往下泄,噼里啪啦地,仿佛砸在人心上。 啪—— 突然,白炽灯亮起,随着迫切脚步声过来的,还有熟悉的关心:“怎么了,锁锁,做噩梦了么?” 陆珽奔过来,单膝跪在床沿,弯腰拥抱着她。怀里娇小的身体在轻微颤抖,陆珽不禁收紧了怀抱,一边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怕吓到了她似的有意放轻了声哄她:“怕什么?我在这儿呢,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许懿双手紧紧地环住陆珽的腰身,攥着他两边的衣角,几乎将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她咬牙闭眼,呼吸急促。即使清醒过来了,明知是梦,梦中的场景仍然不停在眼前闪现。 有一瞬间,浓烈的愧疚犹如硫酸般腐蚀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忘记顾忌,脱口说:“陆珽,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两年前……” “咳咳咳——”紧促的咳嗽声打断了许懿的自白,陆珽偏过半边身体,右手捂嘴咳了将近半分钟,左手仍不忘放在许懿身上,轻轻拍抚。 许懿呆愣地坐在床上看他,耳边咳嗽声似乎化作了刀斧一下接一下地劈在她身上,对往事的愧疚和对他的心疼,几乎淹没了她的口鼻,让她难以喘息。 许懿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唇:“陆珽啊……” 陆珽缓过了喉咙的痒意,重新回正身体,温柔地朝她笑了笑:“锁锁,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什么两年前?” 许懿扯了扯唇,摇摇头:“没什么,就想说,两年前,我们能复合,真好。” 许懿和陆珽是长辈眼中的青梅竹马。两人在高中毕业后确定恋爱关系,却又在许懿大二那年因故分手,直到两年前经过一番拉扯才破镜重圆。 陆珽沉默半晌,弯腰亲在她的发顶上,声音里夹杂着叹息:“其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当初追回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自从查出生病,这个念头就一直缠绕着陆珽。他数次想要对她提出分手,可每当对上她的目光,他就再难开口。 闻言,许懿直接伸手拧了把他的耳朵,警告意味十足:“你敢和我再提一次分手?” 陆珽佯装被扯疼了耳朵,龇牙咧嘴地,连声求饶:“不敢不敢,小人用狗头担保,万万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还请仙子大人明鉴。”说着,还双手抱拳,朝着她连连作揖。 许懿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油嘴滑舌。” 陆珽陪她一起笑,笑容不夹杂丝毫阴霾。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竟害怕成这样,但在有限的日子让她高兴是他的使命,陆珽心想。 * 抵达陆家时,许懿和陆珽正在斗嘴。 起因也简单,从家出发回位于宝安市的陆家,驾驶时长约三个钟头。许懿本想自己开全程,可陆珽心疼她,提议各自开一半路程,如果她不答应,就都不要回去了。 许懿一边嫌弃吐槽他“回的是你家,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你个不孝子”,一边在陆珽强硬的目光下点头答应了。 不过,在驾驶途中,陆珽控制不住睡意,睡前还撑着要许懿答应记得喊醒他。许懿嘴上答应,心里却乐了,踩下油门,直接开到了陆家别墅门口,才将陆珽喊醒。 陆珽差点儿被这女人的阳奉阴违气歪了嘴:“许锁锁,三个小时,一路没歇一下,你怎么那么能耐呢?” 许懿不理他的阴阳怪气,解了安全带下车,见陆珽还直挺挺地坐在副驾驶上,一个眼神都不往自己这边瞟:“陆小珽,我警告你,你差不多得了啊,男人矫情太过了,就不可爱了啊。” 陆珽在许懿的眼神下坚持了两秒,随即听话地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行动上不敢反抗,但他对于许懿开了全程一事仍然不满,尤其是看见许懿眉眼间流露的疲惫,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珽指责她:“许锁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很像那些打着‘为了你好’的口号逼迫自己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情的家长?” 许懿无所谓:“哦,那你要不要叫我一声‘妈’,看我应不应?” 陆珽一噎,许懿说话有时候荤素不忌,没点定力,很容易就被她带偏方向。 顿了两秒,陆珽面无表情:“妈,你儿子对于你今天这种私自毁约的行为,给予严厉批评。” 许懿:“……” 第2章 chapter 2 陆珏听从母亲吩咐特地在别墅门口等二人到来,听见弟弟陆珽和准弟妹许懿之间的对话,忽然心生感慨。 要不怎么说亲朋好友都觉得这俩人是绝配呢?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个人,一个在闹、在笑,另一个就愿意陪着闹、陪着笑。 再没有比他们更加适合对方的人了,陆珏心想。 陆家铁艺大门两边摆了两棵超2米高的年桔盆栽。陆珏恰好站在年桔后面,相携走过来的两人视野被挡住了,一时没看见,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 许懿说:“陆小珽,你爸妈要是知道我为了你开了全程,只会觉得我贤惠能干。” 陆珽抬手按住她的后颈,收着力的摇晃:“许小懿,你傻不傻?儿子和媳妇,他们就算面上更疼你,也不能比过我啊。你是我老婆,我不心疼你,还等着别人心疼啊?” 许懿踮起脚,使劲揉乱他的头发,笑得前仰后合:“背地里拆你爸妈的台,你可真是他们的好大儿啊。” 陆珽伸出长臂将人勾进怀里,以免她笑极生悲:“反正返程时,你要是再一个人开全程,我就不客气了。” 许懿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腰:“哟,敢问陆小公子,要怎么对我不客气呀?” 陆珽哼笑,下颌用力摩挲她的额头:“对付你这个恶女人,除了床上,我还有点儿发挥余地,我还能怎么着?” “陆小珽,我看你真是皮痒了!”许懿掐他腰上的肉,没敢使力,倒像是在对待易碎花瓶。 陆珽不满她那像是对待易碎花瓶的态度,一把抓起她的手就往小腹底下放,还使了点力气按她的手,哼笑:“嗯,皮痒了,这里更痒。锁锁能帮我磨磨吗?” 许懿可不是未经事的害羞女生,陆珽的使坏根本吓不了她。她眯了眯眼,感受到手中物件隔着运动裤逐渐变了温度,她手指一动,轻轻捏了下,就听到男人低哼了声。 许懿翘唇,细眉一挑,像风流浪子似的吹了声口哨:“只是碰一碰就那么敏感,磨一磨还了得?该不会一进你家门,就闹笑话吧?” 陆珽气,正想说什么挽回颜面,却听前方传来一阵轻咳声。回头去看,就见陆珏正站在年桔旁看着他们,神色尴尬。 陆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许懿立即收手,镇定和人打招呼:“陆珏哥。”若非她脸上的红霞遮掩不住,谁都发现不了她的真正情绪。 陆珽自觉扳回一城,弯腰凑近,悄声调侃:“那是我亲哥,又不是别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许懿维持着从容自若的神色,嘴唇动了动:“陆小珽,你再闹,这个月你都自己睡吧。”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陆珽消停了,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跟兄长打招呼:“哥,真巧,你要出门去啊?” 陆珏自小就有点恶趣味,秉持着自己尴尬不如让别人更尴尬的生活态度,他看着弟弟,眼神意味深长:“不巧,特地在这里等你们的。” 陆珽:“……” 许懿:“……”那不就从头到尾什么都看见了? 正当许懿将余光化作刀子“杀”向陆珽的时候,陆母何菱从别墅出来,一眼看见站在大门口的三个年轻人,脸上不由笑开了花:“你们三个孩子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说着话,何菱也走过来了,不等三人回答,她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陆珽的脸色,就等不及进家门了,开始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按何菱夫妇的想法,陆珽既然生病了,就该回家养病。可陆珽不愿意回家,他们也怕他的心情受影响不利于养病,只能随他跟许懿住在外面。 陆珽简单回了两句,就挥手让何菱和许懿先进去。 许懿目带怀疑,问他:“你不一起?” 陆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跟我哥有点男人之间的事要说,锁锁你要听,也可以一起。” 许懿没看出什么来,只能作罢。何菱对小儿子向来百依百顺,什么也没说,挽起许懿的说,一边往家里去,一边同许懿说起家常:“锁锁,你苏叔、关姨也来了,比你们早来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眼见两个女人都进了家门,陆珽突然扶着门,抬起胳膊掩着口鼻咳嗽。咳嗽声一阵接一阵,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陆珏还没进去,见状,只一言不发地拍着陆珽的背。一下接一下,男人的眼睛也越来越红。等陆珽终于止住了咳嗽声,陆珏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陆珽用力喘了好几口气,彻底压下那股从肺里透出来的痒劲:“哥,干嘛摆出一副我快死了的样子啊?这多不吉利啊。” 咳得累了,陆珽靠在黑色的铁艺大门上,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 陆珏被他感染,压下心头酸涩,笑骂他那么大了,还改不了胡说八道的毛病。 兄弟俩一边拌嘴,一边等陆珽缓过来。 朝着家门口走时,陆珏想起一事:“对了,今天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陆珽好奇:“什么惊喜?” 陆珏神秘兮兮的:“有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人,现在在过来的路上。” 陆珽心有猜测,面上作高兴又好奇的样子:“那我可等着了,要是不惊喜,我要你新买的游戏机。” * 陆家兄弟俩在别墅外面谈天说地时,许懿跟着何菱进了家门。还在玄关换鞋,何菱就问起陆珽近日的身体情况。 许懿如实告知,还是老样子,时不时咳嗽,但陆珽每周都严格遵循医嘱去医院化疗。其实,何菱每天都和陆珽许懿联系,也知道具体情况,但就是要问一问,她才安心。 这时,一个打扮素净的优雅女人从洗手间出来,一看见许懿,就快走迎过来:“锁锁,今天是国庆假期第一天,回家路上堵车吗?” 许懿走过去,亲热地挽住女人的手:“关姨,我和陆珽今天特地赶早开车回的,虽然有点堵,但还在意料之内,所以也就还好。” 何菱打趣:“好了,你们母女俩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关琦含笑应好,直到何菱的身影在厨房门口消失,她才带着许懿往客厅去。 拉着许懿在身边坐下,关琦简单询问两句许懿近期的工作生活,便压低声音,直言:“锁锁,关姨知道你和小珽要好,但是,小珽现在情况特殊,治疗结果如何,连医生也无法保证。 “所以,关姨要你答应我,凡事尽力而为,不要有执念。你还年轻,日子也很长,关姨不希望你因为最后结果不如意而做傻事,你能明白关姨的意思么?” 陆、苏、许三家说起来,渊源颇深。 先说陆、苏两家的联系得以日益紧密,源于何菱和关琦两个人。 据说,当年她们是在医院做产检时认识的,由于脾性相投,在来往之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在两个孩子未出生时,她们还戏言,要是一男一女,就学古人做个娃娃亲。 之后,关琦生下苏明释,何菱生下陆珏,娃娃亲结不成了,但陆家公司遇上困难时,是苏霖到处托关系帮助陆家起死回生,往后两家就如亲人一般来往。 再说苏家和许家,这两家的渊源则可追溯到三十多年前。 当年,许家人在苏霖最困顿时帮助苏霖。后来,苏霖功成名就了,许懿的爷爷许茂州请求将孙女寄养在苏家,苏霖也欣然同意。 长久下来,因苏家的关系,陆、许两家也有了往来。所以,当孩子们慢慢长大后,年龄相近的许懿和陆珽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三家长辈都乐见其成。 然而,人总有偏爱。 就像何菱理所当然地偏爱儿子,希望许懿能够一天比一天更爱陆珽,为了陆珽付出一切。而关琦偏疼许懿,就希望许懿能够有所保留,不要为爱情押上一生。 关琦怜爱地摸了摸许懿的脸蛋:“这些话本不该由我和你说,但你也知道,关姨私心里当你是女儿,我不可能不顾你。” 许懿听着关琦毫不作伪的关心,看着关琦眼角的皱纹,倏然之间,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为这两年单方面拒绝去苏家而对苏霖和关琦感到抱歉。 自来到苏家第一天起,苏霖和关琦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似的,待她十分周到体贴。尤其是关琦,疼爱她的程度甚至都超过了他们的亲生儿子苏明释。 许懿忍不住倾身过去抱住她:“关姨,我知道您待我有多好。对不起,这两年我一直没回去看望您和苏叔。” 她无法说明原因,只能模棱两可地道歉,希望减轻自己的愧疚。 关琦欣慰地笑了:“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关姨知道你热爱你的事业,不趁着年轻拼一拼,还等什么时候拼?” 话虽如此,但许懿的道歉却是抚平了关琦心里那一块微不可查的不满。 “不过,”关琦握住许懿的双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到她巴掌似的脸蛋上,叹息:“还是瘦了,若不是你喜欢,关姨真舍不得你去做考古。” 许懿是南海大学本硕连读考古学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就进了G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专门从事田野考古发掘工作。 陆珽曾打趣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倒也没说错。她的日常工作就是要拎着锄头、铲子和各种各样的土打交道,不比干农活轻松。 几年时间下来,她的掌心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茧。 将该嘱咐的重点都和许懿说了后,关琦就带着许懿一起去厨房。他们是陆家的客人,但因关系亲近,自然不好待在客厅,什么活儿都不干。 去厨房时,正好遇上陆家兄弟俩脱鞋进门。 陆珏和关琦、许懿打了声招呼,就说要去书房找陆振强和苏霖说话。他现在正在帮忙打理陆家的公司,大部分工作能自己做主,但有一小部分的还得和父亲汇报。 关琦让他自去忙就好,然后让陆珽过来跟她们一起厨房帮忙。许懿站在左手边,关琦拉着陆珽站在右边,温声嘱咐他要遵医嘱,照顾好自己。 陆珽自是连连点头。期间,还仗着身高优势,从关琦头顶往许懿那边望去,在许懿察觉抬头望过来时,他突然朝她眨了下左眼。也没其他意思,就是逗她。 不负他所望,许懿果然忍不住笑,却还顾忌着场合,拼命压抑着嘴角,给他飞了一记大白眼。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都在厨房的玻璃门上暴露了。关琦是过来人,看着他们这样要好,心里虽担心,更多的却还是高兴。 陆家公司前几年营收翻了几番,经营越来越好后,就重新置办了新家。这座别墅装修奢华,就连厨房也十分宽敞,就算再来十个人也能自由行动。 何菱正准备下锅炒滑蛋牛肉,关琦过去帮忙。陆珽和许懿厨艺不过关,只能打下手。 何菱还买了鸡肉,许懿拆开了塑料袋,正要拿去洗,陆珽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抢活。许懿瞪他,正待发作,陆珽非常聪明地给了个理由:“我渴了,锁锁,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喝呗。” 明知他是故意的,许懿也不可能拒绝他。只用力瞪他一眼,就去了客厅倒水。 水倒好了,正要回厨房时,门铃响起。许懿不知道还有谁要来,但大家都在忙,她只好又折返去开门。 然而,当门打开见到来人时,她却猛地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境—— 梦里那个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脸和门外来人的脸,骤然重合。 刹那间,她浑身僵住,如坠冰窟。 第3章 chapter 3 站在门外的男人,岁月尤其优待他。 即使经年过去,他还如少年时那般清隽雅致,只消一眼,就能轻易吸引住她人目光,令人不禁心旌摇曳。 他的身高超过185cm,身形清瘦如修竹,面容白皙秀气,眉目如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像两块“照妖镜”似的盯在人身上,仿佛能够直透人心,让人无所遁形。 苏明释。 在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时,许懿已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目光里流露出浓烈的提防。 苏明释的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惊讶—— 不惊讶在这里遇见她,也不惊讶她对他的提防。 静立几秒,苏明释朝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许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始终沉默。 “锁锁,怎么倒杯水那么久?” 正当此时,担心许懿遇到什么问题的陆珽从厨房出来了。 乍然看见苏明释,他走过来,左手搭在许懿的肩膀上,右手拍了拍苏明释的肩膀:“我哥说有个惊喜等着我,我就猜到是你回来了。明释哥,好久不见!” 将目光从许懿身上移开,看着陆珽脸上灿烂的笑,苏明释眸子里的复杂之色一闪而逝。 他勾了勾唇:“既然‘好久不见’,不请我进去叙叙旧吗?” 搭在许懿肩上的手略微一紧,陆珽顿了两秒,笑眯眯地揽着许懿往旁边站了站,右手朝里一抬,作了个“请”的手势,掐着嗓子喊:“哪能啊?明释哥大驾光临,小的恭请明释哥进屋。” 饶是许懿此时心思不纯,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苏明释见状,也忍不住笑进了眼底。 右手还拎着一个行李袋,闻言,他直接拎着行李袋往陆珽的屁.股一甩。 就像小时候陆珽调皮惹了别人家的小孩,苏明释为了不让对方大人找陆珽算账,总是先装模作样地揍陆珽的屁.股。 苏明释笑骂他:“多大人了,还作怪呢。” 陆珽跟在苏明释后面,嘻嘻哈哈地,走路也没个正形,非得搂着许懿贴在她身上,嘴上还不消停。 他要帮苏明释提行李,但苏明释没同意。 陆珽就故意唉声叹气,说他这么优秀,大家都当他是“玻璃人”的话,让他少了很多发挥光芒的余地,这社会也失去了很多色彩。 这话正好被从二楼书房下来的陆珏听到,他没好气地损弟弟:“去社会上当牛做马,就能发挥你的光芒了。” 陆珏和许懿一样的想法,除了生活上有意照顾,平时相处时,都当陆珽是平常人,说起玩笑话也和以前一样。 “明释哥,你看,我哥又开始欠教训了。”陆珽指着走过来的陆珏,他理直气壮地跟苏明释告状的样子,仿佛一下子将在场的四人拉回回不到的曾经。 曾几何时,他们四人形影不离,在绚烂的青春里嬉笑玩闹。 奈何当时,他们都不知时光宝贵,有人盼着快点长大追上那个他的脚步,有人盼着那个她得偿所愿,有人无所事事不知愁,也有人千方百计地维系好一份情。 时光流转,当他们四人再次同处一地,却只能用“物是人非”来形容。 不对,或许有一个人倒是始终不变。许懿这样想的时候,将目光看向斜对面的陆珏。 陆家的餐桌是方形玻璃桌,陆珏和苏明释久未见面,非要坐在一起。对于苏明释的归国,陆珏显得尤其高兴,嘴里来回念叨了两次“我们铁四角终于又聚一起了”。 许懿埋着头吃饭,不怎么搭和“铁四角”相关的话题。 关琦坐在她旁边,见她如此,以为她饿了,不时地用公筷为许懿夹了菜。其中一道糖醋排骨,何菱笑着告诉大家,这是他们关姨特意为许懿做的。 每回聚餐时,陆珏都要耍宝故意逗长辈们笑。一听这话,就连忙把碗递过去,让他关姨不要偏心,也给他夹排骨。 关琦性格内敛,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她也能顺着小辈的心意逗趣几句。 就像陆珏让她一视同仁,关琦便不给他夹,反而给许懿和陆珽各自夹了一块排骨:“既然你这么说,那关姨索性就坐实偏心的骂名吧。” 陆珏佯装后悔,连连讨饶,两手将碗递到关琦面前,说:“我错了,还是关姨夹的排骨最好吃。” 关琦被他逗笑,连着夹了两块排骨放到他碗里:“振强和阿菱都是稳重的性格,就你们兄弟俩也不知随了谁,从小就爱笑、爱闹,折腾不停。” 陆珏:“那自然是随我爸妈了。就像明释,他从小就比我们这群同龄人稳重,您是不知道我们私底下都说,他和您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关琦没有搭话,嘴角维持着方才的笑。 陆珏睇了眼关琦的脸色,自然而然地笑说:“关姨,我们这群小辈里头,您给三个人都夹了,是不是还忘了一个啊?” 关琦放下了公筷,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到自己的碗里:“距离不远,明释自己可以夹。” 此话一出,陆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男人,他始终专注且沉默地夹菜吃饭,动作不疾不徐,根本不受他们对话的影响,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习以为常。 其实,不止是苏明释,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关琦对亲生儿子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见—— 在生苏明释时,关琦因难产而九死一生,等孩子生下来后,医生宣告她这一生都再难有孕。此后,在苏明释的成长过程中,关琦除了履行母亲该尽的责任之外,很少亲近他。 可陆珏将苏明释当亲兄弟,从小到大,一有机会,就想帮他们母子俩缓和关系。只是结果总是不能令人满意,苏明释也从开始的期待,逐渐变得无所谓。 不过,莫名凝滞尴尬的氛围很快被打破。坐在关琦旁边的苏霖拿起公筷,为苏明释夹菜,不止排骨,还有其他菜。 夹菜的同时,苏霖问:“明释,两年前,你突然辞了中州大学的工作,选择去英国深造,你学业是不是快结束了?对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是决定留在那里,还是回来?” 苏明释颔首:“是快结束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暂时没有太多打算。不过,爸放心,我不会选择留在国外。” 苏霖笑了笑,眼神欣慰:“不错,不管什么打算,你们这一代的孩子都应当坚定学成归国、为国效力的决心。” 陆珏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和众人说起这次苏明释归国的原因。 这两年,苏明释的生活似乎非常忙碌,就连中秋、除夕等节日都没有回家。每次陆珏让他趁着假期回国聚一聚,苏明释总能找出各种“忙”。 这次也不例外。 陆家人想让陆珽高兴,就和苏霖夫妇约好在国庆假期聚一聚。陆珏为了让弟弟更高兴,打听到苏明释有假期,就让他也回来。不出所料,苏明释还是如常拒绝。 陆珏碰壁了,又不好和长辈们说,怕他们对苏明释一直不归家的行为失望。直到昨天,何菱无意间说起,陆珏才知道原来她给苏明释打了电话,苏明释也已经同意回来了。 陆珏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愤然,指着苏明释和众人告状:“可恨这家伙一直不告诉我,害我背地里郁闷了好久。” 陆珽毫不手软地拆他哥搭的台子:“明释哥这叫有先见之明,要是提早告诉你,你铁定不顾时差,时不时打电话过去骚.扰。” 陆珏面前放了盘花生米,他捡起一颗就朝对面丢去,笑骂:“我这都是为了谁?没良心的臭小子!怨不得你媳妇笑你‘好大儿’。” 许懿吃饱了正坐着喝水,突然被点名,吓得她呛住,止不住地咳嗽。陆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抱怨他哥吓到他媳妇,还叨叨着要让他哥赔偿损失费。 许懿万分尴尬,手肘往陆珽身上轻轻一撞,陆珽忙不迭看她,就见许懿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陆珽有点不满,也有点委屈,但到底消停了,手指往嘴上一拉,朝许懿作了一个“缝拉链”的手势。 陆珏坐在对面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笑得更加欢乐了。这份欢乐不好和在座的长辈们分享,他就勾着旁边兄弟的肩膀,将上午陆、许两人相处时发生的趣事悄声告知。 这般说着,又忽地想起陆珽的身体,陆珏的情绪低落下来,唉声叹气:“老天真不开眼。这么般配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坎坷呢?” * 结束午餐,苏明释站在别墅外面的院子抽烟。 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客厅窗子前面,窗子没关紧,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的驱使下,每个人的语音语调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轻松欢快。 而在这些声音里,在他尚未来得及思索时,他的耳朵已经第一时间捕捉到那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她正在和何菱说话。何菱的话题都是围绕自己的儿子。 她在听完后,没有说其他的,只说:“何姨放心,我会看好陆珽。” 苏明释深吸了一口烟,脑子突然响起陆珏在用餐时说过的话,不由无声地笑了。 在所有人眼里,陆珽和许懿是最般配的人。所以,任何人插足他们之间,都属于错位。而错的就是错的,或早或晚,一定能够被“拨乱反正”。 “明释哥,你怎么在这里?”陆珽突然出声。 看着从别墅出来就准确向着他走过来的人,苏明释就知对方是特意来找他的。 “稍等。” 苏明释掐了烟头,扬手扇了扇身上的烟味后,才走到另一边,让陆珽过来。 虽然两年没回来,但苏明释知道陆珽生病的事情,也知道他是肺部的问题,日常生活最好都不要和这些“有害废气”接触。 一直戴在脸上的微笑面具因为苏明释下意识的举动而寸寸碎裂,陆珽缓缓拉平了嘴角,说:“明释哥,我是真的敬佩喜爱你,也是真的厌恶憎恨你。” 苏明释:“……” 他又想抽烟了,但不能,所以他将两只手都放进裤兜里,以免自己做出不合的举动。 这个位置离客厅有点远,客厅的说话声听得不太真切了,但还是能够捕捉到那道声音。他不想的,但他的身体里好像装了被命名为“许懿”的雷达,能迅速且精准地捕捉到某人的存在。 天空是一眼望不尽的灰白色,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彩。 静默半晌,苏明释双手插兜,语调散漫:“我知道。” 第4章 chapter 4 陆珽对苏明释的感情特别复杂—— 苏明释知道,许懿也知道。 年少不懂事时,许懿曾暗恋过苏明释。许懿和陆珽在一起后,他时常因此吃醋。起初是真吃醋,后来就成了情侣之间相处的情.趣。 特地从客厅溜出来,陆珽本来准备了不少话。但是,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寂寥冷落气息的男人,他突然想起当年如清风霁月般高尚美好的少年,一时之间,那些预备好的话好像再难出口。 陆珽静默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结束了盘旋在脑海里的混乱思绪:“我死后,你好好照顾锁锁。” 这是一句听起来莫名却又并不显突兀的叮嘱。 苏明释波澜不惊,仿佛对于他会说什么早有预料。 陆珽心里有气,哼笑:“明释哥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啊!” 苏明释不理会他的嘲讽:“除此之外,还有要说的?” 苏明释太冷静了,甚至到了一种冷血的程度。 陆珽紧抿唇,有那么瞬间,那些准备了好久的恶言恶语又涌向嘴边。但不过须臾,他又咽了回去,何必呢?反正他也没多长日子可活了。 陆珽将那株挣扎着从墙缝里冒出来的野草随手扯下:“我还能说什么呢?没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反正从小你就自觉担起做哥哥的责任照顾她,以后你继续照顾就好了。” 不高不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讽刺,讽刺苏明释,也讽刺他自己。 苏明释:“那我不答应。” 陆珽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明释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你不是说,你死了,让我照顾锁锁吗?我给你答案,我不答应。” 陆珽眉头紧皱,他从未想过苏明释有不答应的可能。 正是因为他觉得苏明释一定会答应,所以对于许懿往后余生,陆珽尽管心绪复杂,但是还算安心。 哪里想得到,苏明释竟然不答应。 陆珽根本想不到他有何理由不答应。 这么想了,陆珽也就这么问了。 苏明释笑了:“理由么?锁锁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是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陆珽怔愣。 苏明释:“所以,小珽,好好活着,你和锁锁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轻易把她交给任何人,因为哪个人也没有你自己能让自己放心。” 后面一句话,好像是在对陆珽说,又好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陆珽:“……” 陆珽有些恼怒。 他当然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人觊觎,可这种不喜欢的情绪在残酷现实面前不值一提。 对陆珽来说,什么都没有许懿的终身幸福重要。 但是,现在苏明释却拒绝了他。 陆珽赌不了万一。因为过度在意和害怕,所以他也分不清苏明释对许懿到底是何想法。 原本笃定的事情倏然之间变得不确定起来,陆珽莫名烦躁。 他想再和苏明释掰扯两句,但看着男人温和疏离的侧脸,他又觉得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眼不见为净,陆珽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返回别墅。 陆珽故意没遮掩心里的气恼,走在路上的脚步声有点沉重。苏明释听见了也无所谓,只是听到脚步声进去了,他才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 刚单手拢着手用打火机将叼在嘴里的烟点上,身后又传来一阵稍显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蹬蹬蹬—— 和刚才离去时的脚步声有点相像,这点儿相像尤其细微,若非仔细辨认,根本听不出来。 一对情人相处时间长了,当真会越来越像吗? 脑子里的思绪在发散之前,被他强行止住。苏明释没有深究,他只是将刚点燃还未抽上一口的烟,在那道脚步声抵达身旁之前,丢到地上踩灭了火星。 因此,等许懿走到男人身后时,看到的就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他抽出一张纸巾,半蹲在地上。 地上有两支烟头,一支还剩了半截,一支显然没怎么抽。 男人伸手一一捡起烟头,放到纸巾上。纸巾沾了烟灰,再不能维持之前的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任是谁都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不近人情的模样。 许懿的目光在那半截烟头上凝滞了一会儿,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心道他应该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在陆珽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没有确认过,到底不放心。 他没有起身,仍半蹲在那儿折叠装了烟头的纸巾。他细致地沿着对角线对折,修长手指翻动。 悠闲散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随意打发无聊光阴,又好像是故意延长时间不与她面对面。 许懿沉吟一会儿,按捺下焦躁。 她一如少时从容唤他“哥哥”,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不为人知的纠葛,闲聊似的问起他这两年在国外的生活。 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对于许懿的问题,苏明释都一一回应,语气温和疏离,和他今天回来对待家里的每个人都一样。 不过,许懿没心思听,也没时间听。 原是打算花个两三分钟的时间与他寒暄,可她在心里默数到50秒时,就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进入正题,问他:“你刚刚和陆珽说什么了?” 苏明释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将叠得越来越小的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他依旧不看她,语气比起刚才却稍显冷淡:“没说什么。” 许懿不信:“你在说谎。” 原本松下的心弦,因苏明释的态度又提了起来。 被按压在胸腔深处的怒火,到底还是因这四个字猛烈燃烧。 苏明释冷笑一声,蓦地转头直视她:“何以见得?” 许懿实话实说:“和你聊完以后,陆珽情绪不好。” 仿佛听到了趣事,苏明释笑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轻飘飘地,没什么重量:“哦,就因为他情绪不好,所以你就怀疑是我对他说了什么?” 话落,苏明释猛地沉下脸色,因过度愤怒,就连眉眼间都透露了些许狠意。 许懿也笑,笑容却是空白的,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只是为了维持唇角的弧度:“不然呢?难道我不应该怀疑吗?” 听上去是反问,实际上却是笃定。 眼前女人理所当然的模样,一如两年前她为了维护和陆珽之间的感情而狠心逼迫他离开。 苏明释几乎咬牙切齿:“许懿,你有什么好怀疑的呢?难道是怕我为了报复你伤害陆珽?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低劣,去欺负一个生病的人。 苏明释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更何况,就算你愿意让人知道你我之间有过一段不清白,我也不愿意了。” 许懿听后,思忖片刻,了然于心。 她想起陆珏曾经说过,苏明释出国后,没隔两个月,他的初恋也追着去了同一个地方。陆珏还感慨,当初这两个人分手只是因为没有精力和时间维持异地恋,实在太可惜。 为此,陆珏还当着她和陆珽两个人的面,遥遥祝福远在异国他乡的两个人能重修旧好。 当时,许懿也紧跟着陆珏说了一模一样的祝福语,还特地拔高音量,希望天上的神明让她如愿以偿。 此时,苏明释不再执着于往事,许懿私心笃定他和初恋重新在一起了,正如她和陆珽。 果真如此,错了的人与事终于停止,时间重新驶向正确轨道。 许懿彻底放心下来,乖巧温软的脸上勾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哥哥放心,只要你不说,我就更不会说了。” 那段不为所有人知晓的不清不楚的往事,理应埋在地底下,永无见人的机会。 苏明释的怒气一下子散去了,清隽秀致的脸上无波无澜。 他不再看她,也再无话可说。 而他这种无视的态度于许懿而言,正好。 许懿说了句“失陪”,正打算回去找陆珽时,却听屋子里传来何菱万分惊惧痛苦的尖叫。 许懿听见何菱在喊:“小珽!快来人啊!小珽在洗手间吐血昏迷了!” 霎时,许懿眼前一黑,抬脚要往屋里跑,却双腿一软。直接往地上摔去时,经过她身旁的苏明释双手掐住她的腋窝,将她提了起来。 时间紧急,顾不了许多,苏明释让许懿扶好墙,沉声叮嘱她先缓一缓,就刻不容缓地往别墅卫生间赶去。 许懿自认并非懦弱之人,对于陆珽会发生的种种意外,她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为了让自己能够承受面对失去的痛苦,她还在脑海中演练了一次次可能会发生意外的场面。 然而,在意外真正来临时,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失去作用,余下的只有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尤其是当许懿听到主治医生语气遗憾地告知他们,按照陆珽这次的咯血量来看,他应该在半月前或更早之前就已经有咯血症状了,但是陆珽对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症状,包括医生。 这种骤然来临的痛苦,就变成了绵延的隐痛,只要她想起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冲进洗手间,却看到他满嘴都是血的倒在地板上的画面,就痛不欲生。 痛苦之下,时刻守在病床前的许懿,脑子里始终盘旋的只有一句话—— 陆珽,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5章 chapter 5 陆珽是肺癌Ⅳ期患者。 这是半年前查出来的。 因为已经出现了脑转移、肝转移等情况,所以暂时来说,没有做肿瘤切除手术的必要。 主治医生给出的是保守治疗方案,先利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控制肿瘤增长和扩散速度,如有可能,等后续在彻底控制转移情况后,再进行病灶切除手术。 对于猝不及防迎接噩耗的陆家人来说,一点点渺茫的希望都能成为“救命稻草”,让他们能够安慰自己,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当时,陆家人担心陆珽接受不了,可陆珽的表现却一直都十分平静。在检查出病症第一次住院时,他还和主治医生一起探讨治疗方案。 陆家人心痛之余,却也稍稍放心。 但陆家人不知道的是,在那次住院的有天晚上,许懿和陆珽一起拥抱着躺在那张病床上。 当时,陆珽忽然开玩笑似的说:“锁锁,我好像总是缺了点儿运气,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是KRAS,王医生说过,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许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在住院这几天经历了数不清的检查项目,又做了穿刺手术,俊朗阳光的面容多了几分苍白憔悴。 许懿还未来得及从他的话里回神,又听他半真半假地说:“其实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奇迹,把有限的日子全都浪费在医院,我觉得有点不值得呢。锁锁,假如我选择放弃治疗,你会支持我吗?” 不,不支持。 许懿不假思索地想这般回答他。 可是,她张了张嘴,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将自己的眼眶逼得通红。 惹得陆珽将她抱紧了又再用力抱紧,不停温声哄她:“瞧你,说笑而已,怎么倒自己哭了?你不是自诩‘郎心似铁’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此后,陆珽遵循家人的意愿,辞掉工作,甘愿承受治疗的莫大痛苦,专心往返于家和医院。 三个月前,免疫力低下的陆珽在往返医院之时感染病毒,高烧不退以致昏迷,进了ICU。 等好不容易痊愈出院后,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无奈之下,医生只能将隔21天进行一次的治疗方案,更改为小剂量的周疗。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陆珽正筹备着和许懿求婚; 许懿正假装不知道他的求婚计划。 * 等待陆珽抢救期间,关琦察觉许懿的状态有些异常,整个人十分焦虑,甚至手指时不时颤抖。 在咨询了医生后,关琦二话不说拉着许懿去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房,又逼着她吃了颗安眠药。 等许懿再次醒来时,时针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时,陆珽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被推进了一间单人病房。 医生说,等他清醒后,就暂且没有大碍了。 苏霖和关琦也因工作原因,先行离开了。 离开前,夫妇俩叮嘱苏明释如果不赶着回英国,就在这里待几天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叮嘱他照看好许懿,让她不要熬坏身子。 许懿和关琦通完电话,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就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马不停蹄地从酒店赶来。 一进病房,就听见陆珏劝陆家夫妇先回去休息一天,别熬坏了身体,他除了照顾弟弟,还得照顾他们。 整晚都守在医院的苏明释和刚过来的许懿闻言,自然帮腔相劝。 何菱虽然因为担心陆珽而不像离开,可架不住面前的三个小辈都在劝,也担心她若不走丈夫不肯回去,最后只能无奈同意。 陆珏在国庆假期前几天一直待在公司熬夜收尾一个大项目。 陆珽情况不明时,还没什么感觉,等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他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同样有些撑不住了。 见父母听话回家了,陆珏也不跟苏、许两人客气,说了声“我先睡半小时”后,就直接倒在病床对面的长沙发上面,呼呼大睡。 一会儿后,苏明释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有睡眠障碍,前天晚上从英国飞回来,落机后就直接去陆家,折腾到现在,已经将近48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脑子里的神经似乎还在活跃,睡不着的,但眼睛有点疼,逼得他不得不闭眼。不过,也没必要强撑,苏明释清楚比起自己在边上陪着,某人更希望自己像陆珏一样睡死过去。 许懿休息了一晚上,当下状态比两个男人好太多。 没注意沙发的动静,怕陆珽醒来后,因身体长久保持同一个动作而不舒服,她正弯腰给陆珽揉四肢。 等揉捏完了,起身时,才无意间瞥到在沙发那边一坐一躺的两个男人。 瞥了下墙上挂着的电子时钟,已经快八点了,距离陆珏说的“半小时”没差几分钟了。 放置在床头柜上面的监护仪正滴滴响,许懿仔细察看了一会儿。 三个月前陆珽因病毒感染成了重症患者,许懿在照顾他期间学会了看监护仪。 此时监护仪显示的数值和曲线都正常,许懿也就没有喊陆珏醒来。 许懿从储物柜里翻出了刚买的保温杯,就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将保温壶细致地清洗了三遍。 出来时,又在病床旁边观察了将近半分钟,才拿着保温杯去病房外面的净饮机。 这一层楼都是单人病房,陆珽所在的房号是20号,正好是楼层的尽头深处。 许懿一出房门,远远就看见净饮机处有四个人在排队,还有一个人从走廊对面尽头走过来。 许懿有点轻微近视,眯着眼睛,隔着距离望过去,见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步伐不快,步子却迈得大。 思及躺在病床上目前没人照看的陆珽,许懿微微提起速度,跑过去排在最后。 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是将排队等候的人惊了下,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许懿歉然一笑,如杏仁般饱满圆润的大眼睛扇了扇,扇出了丝丝缕缕的无辜和歉意,看着乖巧极了。 排在许懿前面的是老太太。 老人看起来应该有六七十岁了,右手拎着一个2升左右的粉色热水壶,左手手背上用医用胶布贴了留置针。 老人身材瘦弱娇小,蓝色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过于宽大,微低的领口露出了右胸上结痂的约莫1.5~2cm的圆形疤痕。 许懿的目光在那个圆形疤痕上面凝滞一瞬。 老人察觉,态度自然地指着那个疤:“我这个地方以前装了一个管子,护士说叫什么港,专门给我打针用的。但是,我不喜欢,就让医生给拔啦。” 许懿换了动作,双手交叉,将提在手里的保温杯转而抱在怀里:“奶奶,拆了输液港,您之后要怎么打针治病呢?” 陆珽在做埋置输液港手术时,她就咨询过住院医师,因为化疗药物毒性强,所以化疗患者大多都要做这种完全植入到体内的静脉输液装置,避免因药物外渗而引发其他问题。 陆珽也不喜欢埋藏在体内的输液港。 许懿不懂医,也并非热爱社交的人,但遇上和陆珽情况差不多的病友总会停下来多聊几句,分享交流各自的治疗心得。 不过,当许懿询问眼前老人时,老太太尚未回答,耳旁便传来一道男声:“奶奶已经决定放弃化疗了。” 许懿疑惑转头,先前那个从走廊对面尽头过来的年轻男人走近了,剑眉星目,鼻高唇薄,气质雍容。 许懿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碰见熟面孔。 斟酌几秒,许懿以最不容易出错的称呼和对方打招呼:“杨学长。” 男人莞尔,按照她的方式回她一声“许学妹”,同时从老人手里接过热水壶,语气无奈:“奶奶,您该等等我,不该一个人来打水的。” 老太太朝孙子哼了声:“几步路而已,有什么不该的?” 现下,老太太的心思显然不在孙子身上,她重重地拍了下孙子的背,兴高采烈:“妹仔,你同我家京仔认识啊?” 许懿弯了弯眼,嗯了一声:“在校时,杨学长对我们这些同专业的学弟学妹们很关照。” 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吗? 老太太从病服上衣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了副眼镜戴上,认真打量面前的女人,暗自在心里将她和某张双人合照中的年轻女孩仔细比对—— 这是一张被孙子妥帖放在钱包夹层里的双人合照。 前面的人装完水了老太太推着杵在旁边的孙子,让他快去装水,自己却走近女孩。 老太太拉过女孩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满眼都是慈爱的笑:“好妹仔,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有亲人在这里住院吗?” 许懿由着老人握着自己的手,先对老太太说了自己的姓名,再解释:“我未婚夫今天住院了,我在这里陪他。” 老太太难掩语气里的惊诧和可惜:“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许懿颔首称是,思忖两秒,决定多说两句:“奶奶,我和他是半年前订婚的,如果没有意外,可能过段时间就准备结婚。” 事实上,自从检查出生病以后,陆珽就搁置了求婚计划。 而许懿也装作不知道他曾经计划过求婚。 这时,杨程京已经将热水壶装满了。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转身回老太太身边。 不着痕迹地阻止老太太接连不断的问题,他让许懿可以去接水了。 许懿领悟,正要走到净饮机前,就听护士台响起电子音“20号床呼叫”。 20号床?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一切景象褪去,浑身血液往头顶冲,脚底一麻,许懿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苏明释从病房出来找她,大步走到她身旁,告诉她:“陆珽醒了,在找你。” 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才重新落回去。 二话不说,许懿要回去,却被老太太拽了住:“妹仔,等等。” 许懿回头,就听老太太解释说让她先去,他们帮她打水,之后送给她。 许懿现在确实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想等,但陆珽醒来可能要喝水。所以,许懿没拒绝老太太的好意,将热水壶递过去。 苏明释扫了眼站在老太太身旁的男人,很快就收回目光,跟在许懿身后。 不过,跟着走了两步,看见那两个进去查看陆珽的护士先后从病房出来,语气轻松地讨论接下来该给20号床的陆珽打什么针水。 苏明释停下脚步,转身朝那对祖孙走去。 那两个人现在需要时间独处,外人实在没必要不知趣跑去打扰他们。 这时,杨程京担心老太太站累了,先将老太太扶到净饮机旁边的座椅上坐,才拿着许懿递来的保温杯准备去装水。 旁侧却伸来一只手,将手上的保温杯截去。杨程京抬头一看,就见刚刚喊许懿离开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旁边。 苏明释拿着保温杯,站在净饮机前,一边摁下绿色温水键,一边疏离道:“多谢,不过,不麻烦你了,我来装吧。” 许懿自然没去注意男人的举止。 一进病房,就见到陆珽正和他哥瞎掰扯些闲话。 陆珏倒也有眼力见,见许懿进来了,苏明释没跟着,就说要去外面找他一起抽烟。 等陆珏出去后,许懿坐在床沿,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看。 陆珽也知晓这回她大概是气坏了,讨好地朝她笑了又笑:“我错了,锁锁,你别不理我啊。” 许懿沉默一阵,没理他的话,只问:“你向所有人隐瞒你的病情,之后呢?陆珽,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珽伸手过去勾了勾她的小指,嬉皮笑脸地说了句:“锁锁,我想和你结婚啊!” 他的语气太不正经,仿佛是为了哄她高兴而信口玩笑。 若非许懿与他相识多年,或许就错过了潜藏在他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哀色。 第6章 chapter 6 “陆珽,我们结婚吧。” 许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句话。 陆珽生病之前,因为从他那里收获了满满的爱,许懿对婚姻不再恐惧。 可是,现在呢? 生活从来不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爱情小说或影视剧。在现实面前,很多事情并非努力了就能得偿所愿。 所以,在陆珽生病之后,她依然有勇气进入婚姻,并且有信心确保未来这段关系不会变质、他们之间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吗? 许懿质问过自己,但没有答案。 她深知自己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她完全无法保证和生病之后的陆珽结婚,自己还会不会愿意像现在这样守着他、照顾他。 她能够无比确定的是—— 在海海人生里,她所能遇见、得到的毫无杂质的爱,太少、太少。 她要避免一切有可能导致她失去陆珽的因素。 因此,之前陆振强、何菱夫妻俩旁敲侧击,问她何时打算和陆珽结婚时,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后来,他们不再问了,她知道是陆珽不允许他的父母再用这件事打扰她。 她也知道,现在的陆珽也不想和她结婚。 并非不爱,只是太爱。 掐掉那点儿微妙的矛盾,许懿像是随手扯了块黑布盖住了隐匿在内心深处的忐忑和畏惧。 她眼也不眨地直视陆珽:“陆珽,我们结婚吧。你不要再想连不连累我,我也不要再想以后,从今天起,我们只看今朝,好不好?” 女人的目光直白且真挚,还夹杂着些许痛苦。 这份痛苦源自她亲手执刀剖开了她的心房,挖出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可她不知,她自认肮脏的心,在他的眼中却是无价珍宝,诱得他差一点就忍不住开口应承她。 她实在认真,陆珽终是敛起了佯装出来的吊儿郎当。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竟出不了声。 这时,门口传来了点儿动静,躺在床上的和坐在床沿边上的都望了过来。 高大清隽的男人左手拿着黑色保温杯,右手拿了一瓶喷壶,正对面前的清洁阿姨温和致歉。 原来是阿姨推着推车过来时,男人转身时没注意,一不小心撞上了推车,把放在推车置物架上面的消毒瓶撞到了地上。 不过,瓶子里的消毒液没有洒,且男人不仅生得好还温和有礼。阿姨没有为难他,只笑着劝慰他凡事想开一点儿。 大概是这个阿姨生了一双明目,只一照面,就看见了男人脸上闪逝而过的失魂落魄。 苏明释笑容不变,当没听见阿姨的话,三言两语间就和阿姨结束了对话。 见阿姨推着清洁车从面前走过,他停顿须臾,转身,往病房里头看去。 果不其然,里面二人没有在继续倾诉衷肠。 陆珽和她会相信,其实他并没有破坏他们交流的打算吗? 甚至,他就是为了避免打扰,才一不小心撞到了那位阿姨的推车吗? 苏明释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一面将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一面问起陆珽的身体。 陆珽的情绪状态恢复了,即使躺在病床上,也照旧笑得张扬,他朝苏明释耸耸肩,说自己好得很,如果医生能允许他出院,他就更好了。 苏明释松了口气,后一句却当他在玩笑。 他跟陆珽说笑了两句,就嘱咐许懿记得给陆珽多补充水分。之前打完水,苏明释先去找主治医生交流了几句,才过来的。 许懿认真记下男人的嘱咐,当即起身去找吸管。 这次的住院用品是陆珏去住院部超市购置的,兴许太着急了,忘记购置吸管了,许懿翻找了一圈没找到。 苏明释这时出去了一趟,又回来,递了根吸管给她,说是刚去护士站和医护拿的。 许懿接了吸管,放进保温杯里,重新在床沿坐下。 弯着腰,正将吸管凑近陆珽的唇边,男人却满脸无奈地表示,其实他可以坐起来喝水,不需要这样事事周全地照顾。 小脸一沉,许懿剜了他一眼,男人默默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乖乖张嘴含住吸管。 苏明释静默地站在床尾一米远开外。 一会儿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仿佛构建了一个谁也进不去的国界。 之前,他担心他们怀疑他的用心,可能误会他故意打断他们的谈话,想来尤其可笑。 揣着杂乱无章的思绪,苏明释给陆珏打了个电话,说陆珽情况暂时稳定了,他先去医院附近的酒店开房休息;然后,又问陆珏在哪里,让他早点回去和许懿接替。 陆珏之前从病房出来遇见苏明释,就问要不要一起去天台抽根烟,苏明释拒绝了,陆珏就自己去了。 苏明释以为他还在天台,没想到陆珏却说他回家一趟,如果没什么事,就明天再来医院。 苏明释和陆珏是多年好友,一听他略含糊的语气,就知道他说的“家”,并非陆家,而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特地在外面置办的家。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有什么事,以陆珏对弟弟的爱护,他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跑了。 苏明释刚出住院部大门,天上的日头钻出了厚厚云层,在一道道的缝隙里织出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图景。 脚步稍缓,苏明释静了两秒,方对电话那头说:“陆珏,在小珽和那位女士之间,你不但做了选择,而且选择了她,就这样了,你还要继续逞强说你们只是床伴吗?” 这句话颇有语重心长的警醒意味,仿佛是说话人曾吃过某种后知后觉的苦,所以不希望好友再像他一样吃苦。 但苏明释也不给电话那头的人琢磨清楚的机会,留下一个让对方振聋发聩的问题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苏明释略微犹豫。 一时之间,不知是回去接替许懿照顾陆珽为好,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酒店休息一阵为好。 蓦然记起不久前听见的谈话,沉吟半晌,苏明释阔步向前,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前往酒店。 对于如何做一个有分寸的兄长,他是有经验的,不是吗? 苏明释自觉不去打扰两个有情人。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八点半左右,在他走出酒店大门准备去医院和许懿换班守夜的途中,竟会接到陆珏的来电,问他今天和他打完电话后是不是就不在医院了。 察觉陆珏语气异常,苏明释猛地刹住脚步,拧眉:“是,我回酒店了,现在正准备过去。怎么了?” * 晚上七点时,护士准时查房交班,来到20号床,却发现病房里没有人。 当时,护士们都以为是家属带着病人去吃晚餐了还没回来,且因为陆珽是科室的熟人了,她们没怎么在意,就去了下一个病房。 等过了一个多小时,见20号床还没回来,护士就给陆珽打电话,却发现关机了。 这时,护士才开始着急起来,找上了紧急联系人陆珏。 陆珏第一时间联系许懿,手机铃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了,是陆珽接的。 陆珏还没开口说一句话,陆珽就先开门见山:“锁锁被我劫持带走了,你让许家人别报警,你们也别找我!” 陆珏当时在往医院赶:“什么劫持?” 陆珏压根没心思理解他的意思:“我不管你到底在玩什么,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来!” 陆珽拒绝:“哥,你别劝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还回去?” 火气飙升,陆珏气得肺都在疼:“陆珽,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还在治疗?你不回来想干嘛?送死吗?!” 隔着电话,陆珏听到陆珽在笑:“哥,你别因为生气就随便诋毁我啊,你弟媳还在边上听着呢。” 陆珏:“既然不想送死,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 陆珽沉默一阵,坦言:“哥,其实我们都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现的不是吗?” 陆珏心里一空,鼻子发酸,嗓音艰涩:“小珽——” 陆珽心平气和地打断他哥未竟的劝慰:“哥,求你给我一个善终的权利吧,剩下的时间,就让我用我喜欢的方式去过吧。” 话落,不等陆珏再说,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等再次拨出号码,这一次,和陆珽的一样,许懿的也被关机了。 狠狠砸了下方向盘,陆珏踩了刹车,靠边停车。 副驾驶传来女声:“陆珏,你还好吗?” 忽然想起身旁人,陆珏转头。 宋菁正目含忧虑地看着自己。 二十出头的女孩如花娇俏,满头青丝编成一股股小脏辫披散在肩,穿着成套的牛仔吊带上衣和短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气息。 至今,他们相识两年,在一起一年了。 今天,他之所以突然离开医院,是因为宋菁给他发了分手的消息并把他拉黑了。 他本来是不慌的,因为这女孩时不时都要折腾一遭。 可回家去,见那些属于她的衣服都被打包带走了,他还是慌了 他一边开车去她常去的地方找人,一边到处联系她的亲朋好友。 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苏明释的提醒—— “你还要继续逞强说你们只是床伴吗?” 陆珏确实再也无法否认对她的感情。 而他也终于在不久前找到她,打算将她带回家去。 回他们的家。 可是这一刻,在陆珏看着眼前他喜欢的女孩时,他想起了苏明释提醒的前半句—— “在小珽和那位女士之间,你不但做了选择,而且选择了她。” 如果他今天一直待在医院,小珽还会离开吗? 当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里时,陆珏的心像是被撕扯了一下。 陆珏艰难地扯了下唇,回答女孩:“我没事。” 车辆再次启动时,陆珏转动了方向盘,掉头往他和宋菁的小家开去。 路上,他给苏明释打了电话。 * 隐去细节,陆珏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经过,说:“我爸妈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帮我去跟他们说。” 苏明释僵在了原地,过了将近半分钟才缓过神:“不去找他们了?” 陆珏缄默。 片刻后,像是承受不住过大的内部压力而爆炸的充气球,陆珏崩溃哽咽:“哥,我想找,可怎么找?小珽他在求我啊……” 苏明释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将近五分钟。 耳旁仿佛出现了幻听,一时是陆珏压抑的痛哭声,一时是今早他离开前陆珽略带虚弱的寒暄。 最后,混乱无序的话音消失殆尽,只余那两句对话—— “锁锁,我想和你结婚啊!” “陆珽,我们结婚吧。” 倏然间,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咬紧下颌骨,苏明释几乎将手里握着的手机捏碎。 他早已认命,甘愿承受一切苦果。 他那般虔诚地祈祷、祝福那两个人。 可上天为何仍要这般薄待他们呢? 第7章 chapter 7 实施“劫持人质出走”计划的第一天,许懿和陆珽就起了一点小争执。 起因在于当时他们在市区酒店暂住,陆珽想要立即离开市区,避免被陆家人找到。 而许懿却不肯,她在网上购置了一台可移动式的制氧机,最快第二天才抵达。 陆珽向来不爱和她对着干,折中妥协说,她可以更改收货地址,等他们到了下一个城市再接收。 可许懿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不留丝毫转圜余地,陆珽只得答应下来。 好在第二天制氧机到货了,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陆珽松了一口气,转头却见许懿看着那被装在纸箱里的制氧机,满脸失望。 仿佛心有灵犀,许懿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不止在等制氧机,我还在等找我们的人。” 泪水漫延了眼眶,许懿再没忍住,哭出了声:“可我没等到他们……” 她是希望他们找过来的。 即使是她最终答应带他走的要求,她也仍在纠结着、等待着,有人过来把他带回去。 陆珽心疼极了,过来抱着她:“我知道,我知道。” 他和她道歉:“对不起,锁锁,是我太自私了。” 可他们都知道,即使从头再来一次,事情走向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他会说出同样的话;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 那天,苏明释走后,她再次向陆珽提出结婚的要求,他拒绝了,却和她说:“锁锁,你知道我拒绝的原因,所以,看在我那么、那么爱你的份儿上,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她哽咽到说不出话。 他却像是突发奇想,又像早有预谋,抚着她的头,轻轻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不过,锁锁,有一个愿望,你可以帮我实现吗?” 她问他是什么。 彼时,她想的是他要什么,她都给他,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想方设法帮他摘下来。 只求他能留在她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沉默过后,他却说:“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当然不肯。 她要带他走到哪里? 他在生病,还十分虚弱,她怎么可能带他走呢? 她斥责他胡言乱语。 他就明夸暗讽,他知道她不会和他父母兄长一样自私,为了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明知他活不长了,还硬拉着他让他承受治疗的痛苦。 愤怒、恐惧、无力等种种混乱情绪冲击着她的大脑和心脏,她甚至想要原地爆炸。 她几乎语无伦次。 她讽刺他装什么呢,他不是早就知道她自私透顶了吗? 隔了两秒,她又骂他没良心,大家费尽心思地让他活着,却只得他一个“自私”的评价。 这时,陆珽却不再激怒她,只静静地凝视她,由着她发泄。 眼中渗出的柔情将她全然包裹,仿佛无论她做出何种决定,他都甘愿。 许懿渐渐安静下来,瞪着他的目光化成了一把把刀子,毫不留情地甩向他。 可每把刀刃对着的都是她自己。 陆珽伸长手,指腹拭掉滑落在她颊边的泪珠。 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簇簇燃烧的怒火霎时熄灭,只余一缕缥缈的青烟,在她的黑黢黢的胸腔里飘荡。恍然间,爱不知所起,恨不知所终。 许懿闭着眼睛,颤着手盖在男人的手背上。 骨肉匀停的大手不知何时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好像一只装饰了珍珠白色包装纸的礼物盒,盒子里面是不过是又枯又丑的老树枝丫。 陆珽弯着唇角,唤了一声又一声“锁锁”,每一声都像在求救。 “锁锁,我不想日夜和装在身体里的输液港共处、不想再听到检查仪器的声音、不想隔没几天就要经历一次治疗。” “锁锁,我不愿意生命剩下的日子里,只有不停的检查和治疗。” “锁锁啊,我很痛苦。” 许懿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说出“好,我带你走”,只知在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后悔。 可当时,陆珽用那般愉悦兴奋的眼神望着她,亮晶晶的,犹如一只不知为何而活的流浪老狗,在走进末路几乎绝望之时,偶然看见了微渺的希望。 为了那点儿希望,他使劲往前奔跑,不惜燃烧所剩无几的生机。 反悔的话再难出口,她只能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在那事事周全地筹划:“锁锁,等离开后,我要去医院取掉体内的输液港,到时你要帮我签同意书。” 许懿眼眶被这话逼得更红,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仿佛是突然想起,陆珽又补充:“还有,如果有人问你我是怎么逃跑的,你记得要说你是被我劫持的。理由是:我既想要离开,又想要你陪着,这就决定了我是一定要带走你的。” 许懿不语。 陆珽就笑嘻嘻地抓着她的手晃了晃,故作萌态:“锁锁,这件事也答应我,好不好?” 许懿缓缓闭眼,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带血的字:“好。” * 实施“劫持人质出走”计划的第三十天,陆、许两人坐高铁到了一个叫“摩卡”的地方。 这是一个地处南海省东南部的一个小岛屿,民风淳朴,环境舒适,气候宜人,哪怕正值冬季,平均气温也维持在16℃左右。 这些日子,许懿打定主意以男人的意愿为主。不过,陆珽也并没有确切的计划。所以,他们经常是在结束一个旅途前的当晚才决定下一个目的地。 许懿以为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也是男人在突发奇想之下做出的决定。 直到男人带着她去了一家民宿稍作休息,又风风火火地带着她去隔壁的一间擂茶馆,对她说:“15岁的许锁锁,29岁的陆小珽带你来喝擂茶了,你开心吗?” 许懿怔愣片刻。 她的记性不算太差,但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脑海里翻出了早已泛了旧色的记忆。 十五岁时,苏明释带着她、傅明穗及陆家兄弟俩一起去旅游。 抵达目的地后,苏明释独自去前台点餐。 傅明穗和除了陆珏以后的人都不熟,当时她正好才从潮汕地区旅游回来,为了破冰,就提了一嘴擂茶。 许懿当下有些好奇,便接了句话:“擂茶是什么?我好像没喝过。” 当真是随口一句闲话,若非男人这时再提起,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会想起。 心里涨了潮,许懿眸光湿润地凝视男人,眼角弯弯:“17岁的陆小珽,27岁的许锁锁很开心。” 看似答非所问,却什么都回答了。 陆珽眉梢一挑,亲了亲她的眉心:“走,我在网上看了,这家擂茶馆可以自己动手擂茶,我们试试。” 陆珽早前就在网上与擂茶馆的老板聊过了。老板人很好,提前将擂茶所需的擂钵、擂棍和生茶叶、生姜、花生等材料准备好。等两人一到,就可以直接上手体验。 当许懿握着擂棍顺着擂钵用力擂动时,身后伸来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握住擂棍,陪她一起。 许懿转头,就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 他正和坐在桌子后面的老板闲谈,这时,却偷偷和她做口型“I love you”,许懿忍俊不禁。 男人见逗笑了她,就又故意色眯眯地朝她嘟嘴,做出想亲又亲不到的懊恼样子。 许懿不敢出声,只歪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天,闹钟在凌晨一点准时响起。 两人哈欠连天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面互相打气抵挡困意,一面抓紧换下睡衣收拾自己。 昨日在和擂茶馆老板的交谈中,陆珽知道今天有很多渔民会出海捕鱼。 他向来对这个世界保持着强烈的探索**,闻言,顿时起了兴致,请老板帮忙联系熟人带他们一起去见识下渔民的日常生活。 老板正好有一个以捕鱼为生的大伯要出海,三方拉了一个群,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凌晨两点出海的决定。 坐上渔船,借着微弱的灯光,许懿看见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心下担忧,甚至忍不住就要不讲道理地开口让人将船开回去。 但是,陆珽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说不用担心他,让她享受旅途中的美好,而不要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许懿不赞同,细眉一皱,张口正要反驳。他摇摇头,让她先听他说完。 陆珽的语气带了些许无奈,他说:“锁锁,你该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你。只这一点,我也不可能不爱惜自己。你放心,我若真受不住,肯定主动停下来。” 许懿若有所悟,琢磨半晌,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多言。 而有了男人的保证,她也能稍稍放心,进而有心思观察周围境况。 这艘船的主家姓鲍,人称老鲍,在海上跑了将近三十年,赶海经验尤其丰富。 老鲍手底下有两个帮工,一个是他的亲外甥,一个是同村的小伙子。 这次出海,老鲍和帮工将数个大网、小网相继放进海底时,陆珽兴致勃勃地跑去帮忙。 许懿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阻止,也跟了过去。 放完渔网后,按照老鲍的推测,大概要等傍晚时才拉网。 中间等待的时间,陆珽就在船上和老鲍三人聊天,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上几句。 许懿就坐在他边上,时不时和众人搭上几句话。 海风吹在身上,渔船摇摇晃晃,在片刻的间隙里,那些难舍难分的极致情感仿佛已经忘却,只余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出自北宋文学家苏轼的《前赤壁赋》]]的敬畏。 头顶的日头逐渐偏西,老鲍俯身观察了一会儿海面,再直起身时,就是一声令下:“拉网!” 帮工摁下开关,三滚筒起网机的卷筒自动转动,如沙尖鱼、泥猛鱼、金钱鱼等各种鱼获,随着渔网被缓速拉回而相继现形。 许懿正看着老鲍三人熟练地拆解一条条被网住的鱼,并扔进放在船中央的木桶里。 这时,陆珽过来拍了下她肩膀:“跟我来。” 许懿好奇跟上。 直到走到船头,陆珽停下,微侧身,让出视野:“锁锁,你看前面。” 许懿抬头。 只见远处,遥遥悬挂着一颗咸蛋黄似的落日,霞光洒在海平面上,折射出璀璨金光。 站在前方的男人绕到她身后拥住她,头顶传来他清朗的笑声:“锁锁,今天好不好玩?” 许懿抬手,握住男人抱在她腰间的手背:“好玩。” 陆珽:“今天的日出好不好看?” 凌晨出海,他们也有幸在海上见证了旭日东升。 许懿莞尔:“好看。” 陆珽:“那现在的日落呢,美不美?” 许懿:“美。” 陆珽:“那你可得一辈子记住了,许锁锁。” 许懿朝后微仰起脸,男人的吻落下时,在唇齿交缠间,她回他:“好。” 酒红色及踝长裙犹如玫瑰花妖,缠着复古色牛仔裤在海风共舞,仿佛亘古不息。 * 实施“劫持人质出走”计划的第六十天,许懿告诉陆珽,她瞒着他定制了一对戒指,如今店家将戒指做好了,通知她过去取。 毫无疑问,这对男人来说是一个惊喜。 然而,陆珽没想到的是,一旦女人下定决心要准备惊喜,这份惊喜足以砸得他头晕炫目。 目的地在中州,他们结束了上一个旅途后,就将中州列为下一个目的地。 到了中州后,许懿原本提议先玩几天,等离开时再去取戒指。 但陆珽不同意,所以二人一下飞机,就先拉着行李前往这家首饰店。 店铺藏在深巷里,若非本身认路或有人带路,很难找到。 在领着他七拐八绕地往前走时,许懿告诉他,这是一家专营纯手工打造的金银首饰店,其历史可追溯到清末时期。在一百多年里,这家店几度被查封掠夺,但最终还是扛住了时代的淘洗,存活下来了。 说这话时,许懿意有所指般深望了他一眼。 陆珽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试图说些话让她宽心,但又不愿意在自己都决定不了的事情上骗她,最后只能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吻,眼含歉意。 这家首饰店的掌柜是一个张姓的中年妇人。 之前,许懿已经在线上和她敲定时间,所以他们一进去表明身份,张老板就将放在柜子里的红丝绒盒拿出来,同时和善地看向陆珽:“你就是这姑娘口中的‘未婚夫’吧?” 没想到许懿在别人面前是这样介绍自己,忽略了心里那点儿落寞,陆珽点头称是,满脸愉悦。 张老板打开红丝绒盒给他们过目时,边打趣陆珽称他很有设计天赋。 张老板是爽朗的性子,对于聊得来的人,她都会聊多几句。在交流进度时,张老板就从许懿那里得知,这对情侣对戒是她的未婚夫设计的。 男戒是铂金波浪纹状,每一条纹路都和英文字母“S”契合,细数下来,一枚男戒共有18个“S”。 女戒是外圈镶钻的铂金戒指,中间一个镶钻的小长方体与戒指另一端形成看似封闭实则开放的“T”字形。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戒指表面还以不同样式描了20个“T”。 陆珽错愕地盯着躺在红丝绒盒上的对戒。 许久后,才转头看向正在和张老板说话的女人。 这一对戒指并非情侣对戒,而是他亲自设计的婚戒。 他并非珠宝设计的专业人士,只能自己摸索着多次修改设计稿。 即将完稿时,他高兴极了,可接到确诊病症的通知后,他只能将全部设计草图都封锁起来。 然而,这些事情都是瞒着她的,陆珽不清楚她为什么知道这对戒的存在,也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找上张老板打造这对戒指。 男人心里的困惑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可在和女人四目相对,一切困惑又都消失殆尽。 女人唇角缓缓绽开的笑,在他心里荡出一层层温柔涟漪。 没有婚纱西服,没有鲜花掌声,也没有亲朋好友。 在平常普通的一天,在首饰店张老板的见证下,他们将戒指套进对方的无名指,随即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 实施“劫持人质出走”计划的第七十天,二人已经从南走到北,去了很多曾经没时间或在选择中被放弃的地方游玩,也吃过很多曾经吃过或没吃过的当地特产。 陆珽突发奇想,想要去看一次极光。 而冰岛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境内任何地方都能观赏极光的国家。 当陆珽提出要去7777公里之外的冰岛时,许懿不仅没有阻止,还陪他一起做攻略。 在这段相依相伴的日子里,她已经真正学会不再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去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哪怕知道只要她稍微强硬一些,他就会委屈自己而选择答应她。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规划好一切事情,就直接拎起行李出发。 抵达冰岛后,他们和提前联系好的租车服务公司交接了看好的房车,开始了属于两个人的冒险之旅。 他们去了全球唯一一个能允许人们进入内部参观的斯瑞努卡基古火山,一起乘坐升降机进入地球的内心,看见凝固在火山内壁的岩浆房,由于灯火的照耀,正散发出五颜六色的迷人光芒。 他们去了赫尾塔大峡谷,一起领略黄金瀑布的壮丽之美,在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中,看见阳光洒落大地,一道道绚丽彩虹悬浮在水雾上方,美不胜收。 他们轮流驾驶着房车,沿着规划好的路线,一路向前,且行且止。 结束冰岛之旅的前一天晚上,在路上疾驰多时的房车,于黄昏时分在荒漠中停下。 这段时间,他们有幸遇见过两次极光。 今晚,他们决定在回国前等一场也许不会来临的视觉盛宴。 他们租借的是车顶有自动开合功能的房车。 见车顶向后滑动打开后,陆珽就拉着许懿去床上。 许懿却挣脱了他,跑去柜子里拿了一条盖毯出来。 这些时日,她陪在他身边,他的身体状况如何,除了他自己,就她最清楚了。 近来每分每秒,她都怀着深切地恐惧。 许懿在男人旁边坐下,将手里的毯子披在他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珽咳嗽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有点累,有点困。” 许懿皱眉,问他要不直接休息,不看了。 陆珽不肯,直接脑袋一歪,躺在她的腿上,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从底下往上看她,笑嘻嘻地朝她眨眼:“说好等极光的,哪能半途而废啊?瞧,这样就不会累了。” 许懿每天都关注天气情况,知道现下在0℃以下。 她将盖毯给他重新盖好,房车有暖气功能,可车顶打开了,她还是担心冷气进来冻到他。 她说:“既然你想看,那我们就一起等,但是不能太久,一小时为限,你必须休息。” 陆珽就将她的双手揣进怀里,知道这是女人能容忍的最大时间限度。 想了想,他另辟蹊径提要求:“如果等到了,就一起看完整场极光。” 之前两次遇见极光的时间都将近凌晨,加上他近来咯血愈发严重,许懿担心他,没等看到结束,就强硬要求他休息了。 此时,许懿闻言,不由低头。 陆珽正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睫扇了扇,仿佛她若是出口拒绝,下一秒他就能哭给她看。 他自然不会哭,可许懿到底还是心软,点了头。 不过,他们等啊、等啊,等了好久,都没有看见极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针即将从12跳跃到1。 正当二人以为今晚要带着遗憾离场时,一道道缠绕着樱粉色的翡翠光芒犹如裹着剑刃的音波,猛地撕裂天穹,或绵延,或锋锐,在漆黑的夜空中奏出诡异乐章。 二人注视着远处横扫天际的极光盛宴,目不转睛。 许久后,陆珽蓦地开口:“锁锁,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被藏在男人怀里的两只手下意识握紧,许懿扯了扯唇:“是吗?” 陆珽嗯了一声,将目光从旖旎风光收回,仰望眼前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强撑着望了一眼又一眼,到了极限时,他缓缓闭上眼睛,语气低弱:“锁锁,我有点困了,可能看不完整场极光了,你能帮我看完吗?” 许懿没有再次低头,始终注视着头顶苍穹,语气无波无澜:“好,我答应你。” 话落,一串泪水自眼角滑落,滴在男人的戴着的灰色毛线帽上,砸出无声的痛响。 远方,那些缠绵跃动的光蛇不停地扭动着、延伸着,仿佛穿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无知无觉,美丽又残忍。 [1] 出自北宋文学家苏轼的《前赤壁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 7 第8章 chapter 8 许懿原来不叫许懿,而是叫许锁。 许锁由爷爷许茂州所取,许懿则是爸爸许长泽取的。 “许家就像老宅门楣,看起来光鲜气派,实则横梁里面全是被虫子蛀蚀的破洞。” 这是九岁那年,病中的奶奶薛罗椿开始与她讲述往事时说过的话。 * 三十多年前,黄潭村是地处宝安市潼山镇的一个大村庄,村里贫富差距相对明显,富人生活优渥,穷人一贫如洗。 许家是自祖辈传下来的富户,持有七十多亩良田和三十间屋地,在村里可谓富甲一方。 但是,生活常有不圆满。许家家境殷实,却子嗣单薄。 一脉单传的许茂州结婚后,却精子活力低。和妻子薛罗椿千方百计备孕成功,又烧香拜佛求生一个儿子。但事与愿违,夫妻俩生了一个女儿。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如果没有儿子,就要造出一个“儿子”来。 同村一户高姓人家家境贫寒,家中养了两个儿子。 为了生存,高母曾托话给许茂州说要把小儿子送给许家。 许茂州当即拉下脸说,一个暗娼妇的儿子哪里配当许家儿? 高母知晓原因后,怀恨在心,就到处跟人说许茂州看她生了儿子,也偷偷摸摸到过她屋里,没想到现在却穿上裤子不认人。 许茂州向来不容许有人败坏许家门风,一来二去,两家之间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孩子们不知道大人之间的纠葛。 许家独女许婷和高家小儿高长泽在八岁这年相遇。 此后,两个孩子经常瞒着大人跑去村里后山玩。 但是,两人的友谊在高长泽因意外失去父母和兄长之后,渐行渐远。 直到有天晚上,许婷突然跑到高家将刚做完木工回来的少年叫出来,说:“高长泽,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高长泽当下吃惊,随即直言拒绝说他不喜欢她,催她赶紧回家去。 没想到,许婷在被拒后不仅没有难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笃定他在说谎。 她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端庄娴静,这一刻却抛下了全部矜持和枷锁,厉声质问:“高长泽,我敢承认自己从小就暗恋你,为什么你不敢?!” 高长泽无言半晌。 他承认自己不如女孩勇敢,可看着女孩认真的神色,鬼使神差之间,他好像被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和她拥抱在一起。 尽管他早就决定远离她,可偏偏还是没能抵抗住她对他的吸引力。 两个年轻人已经知晓两家恩怨,在一起后,就瞒着长辈开始偷偷交往。 他们在碧蓝的天空下嬉戏奔跑,在脏乱的木厂角落里热烈亲吻,在狭窄的高家硬床板上共赴**。 在俩人最好的时候,许婷甚至想过抛弃一切和高长泽私奔。 不过,许茂州很快察觉了女儿的异常。 起初,他不知道被她护着的恋爱对象是谁,所以只是将女儿叫到身前,通知她他已经为她找好了对象,那人叫苏霖,等她再大点,他就让苏霖入赘许家,做他许茂州的儿子。 许婷又惊又怕。 她从不知父亲的打算,也清楚高长泽有多高傲。 若仅仅是两家不大不小的恩怨,她还有信心和父亲抗争守护他们的爱情;若是父亲决定为她招赘,以高长泽的傲气怎么可能放弃前半生的所有入赘许家呢? 许婷为自己的爱情而痛苦。 而高长泽接收感知她的痛苦,犹豫了半月的时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她,放弃了自己。 也就是在这时,许茂州发现了两个年轻人的事情。 许茂州愤怒至极,抄起鸡毛掸子就往女儿身上打。若非顾及体面,他甚至还想冲到高家将那小子拖到村委那里示众。 怒极之下,许茂州挥起鸡毛掸子来没有丝毫手软,打得许婷直接趴在地板上,却始终没有说一句求饶和认错。 这就导致他更加生气,最后直接下了狠劲儿去打。 等到薛罗椿外出买菜回来,看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女儿,以及女儿身体下方流出正缓缓流出的血。 许婷流产了。 对于当时什么都不清楚的薛罗椿来说,这是一个晴天霹雳。可任何事都及不上女儿,所以面对流产的许婷,她只有心疼。 对于导致女儿流产的“罪魁祸首”而言,孽种不该存在。不过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后代,打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便与她的“大过错”相互抵消了。 许茂州强硬禁止许婷和高长泽继续来往。 他威胁许婷如果不听话,有的是办法整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孤儿;又去警告高长泽既然没本事为许婷提供好生活,就不要打扰女儿的好日子。 此外,为了尽快打消许婷的念头,以及避免再出现类似败坏家风的事情,许茂州特地去了隔壁长宁村找苏老汉。 苏老汉下身残缺,只能靠双手拄着两个木墩沿街乞讨为生。他深知这辈子不可能结婚生子了,于是收养了一个弃婴,并请人帮忙取名“苏霖”。希望等他老了,也有人为他养老送终。 苏霖从小听话懂事,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就拼了命的读书。可家庭条件限制,就算苏老汉愿意供他读书,也无能为力。 许茂州就是在苏霖准备放弃读书时出现的。 两年前,潼湖镇领导宣传“人才发展计划”,许茂州再三考虑后,决定资助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经过打听,他选中了苏霖。 之后,在和苏霖的几次见面里,许茂州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人,并和苏老汉私下约定,只要苏霖答应给他许家做上门女婿,往后一定供他读完书。 许茂州再次找上苏家,这次是和苏霖直接对话,让他去和许婷培养感情,一年后两人结婚。 苏霖当时没有喜欢的人,人生最大目标不过是继续读书。 故此,当许茂州告知苏老汉很早以前同意这事儿,他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唯有一个条件,苏霖说他不改姓。 许茂州虽生气,但到底看重他,加上女儿怀孕流产一事让他有些理亏,他只能答应。 就这样,苏霖来到了许家。 半年时间里,两个年轻人从陌生到亲近。 如许茂州所愿,建立了深厚感情。 不过存在微妙偏差的是,苏霖和许婷在某一天偷偷拜把子,成为异姓兄妹。 甚至,苏霖心疼许婷饱受爱情之苦,不仅不动声色地给许茂州做思想工作,还为她和高长泽打掩护,让他们俩偷偷相会。 可纸不包住火,这件事还是被许茂州知道了。 许茂州大发雷霆,让人捉了高长泽过来教训,又将苏霖和许婷锁在房间,让他们亲眼看着高长泽被打。 刺激之下,许婷再次流产了。 而且,两次流产伤了她的身体,医生说,以后她很难受孕,即使有了也容易保不住。 看着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女儿,薛罗椿终于受不了了。 薛罗椿和丈夫大吵一架,警告他不要再为了那点可笑的父权继续折磨女儿了,如果他非要继续,那她就带着女儿离开许家。 许茂州和妻子虽是盲婚哑嫁,但也是先婚后爱的范本。 他们都看重对方。 所以,薛罗椿以前明知许婷痛苦,但为了许茂州还是忍下了对女儿的心疼。 所以,薛罗椿和他站在对立面了,许茂州不想和妻子分开,就只能选择了妥协。 终于,在这场爱情保卫战里,高长泽和许婷取得胜利。 但是,许茂州仍不愿放弃苏霖。 他向苏霖提出收养他当儿子的要求,承诺只要苏霖答应和养父苏老汉彻底断绝关系,以后许家家业就有他一半。 对此,苏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恼恨之下,许茂州直接将苏霖赶出家门,并放话说既然苏霖不稀罕许家,那他也没义务继续供他读书了。 苏霖没有纠缠。 他在许家门前磕了三个头,就带着苏老汉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据说,苏霖在这时已经拿到了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据说,苏霖在火车上从背包里搜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和一张只有寥寥数语的字条—— 大哥,小妹祝你早日荣归故里。 黄潭村里,端庄娴静的女孩和俊俏非凡的男孩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举办婚礼。 第二天,男孩在岳父的要求下,更名为许长泽。 至此,双向暗恋的青梅竹马突破重重阻碍,迎来了最好的结局。 两个年轻人也在最好的年纪里,享受了最好的爱情。 * “奶奶,爸爸妈妈以前非常相爱,对吗?” 听到这段往事时,躺在奶奶怀里的女童突然坐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薛罗椿摸了摸孙女头上两个小揪揪,纹路深刻的眼角滚落了一滴泪:“对,如果不爱,就不可能有你。” 小许懿咧着嘴角,笑得开心。 可很快,她就注意到奶奶脸下洇湿的枕巾。 小许懿忽然想起了爷爷,她抿了抿唇,犹犹豫豫地问:“奶奶,爸爸妈妈那么相爱,为什么爷爷却说妈妈是被爸爸害死的啊?” 第9章 chapter 9 “执于爱人者,必为爱伤。” 这是病中的薛罗椿对女儿所得结局的定论,也是对孙女未来成长的告诫。 * 如医生所言,两次流产的经历,伤到了许婷的身体底子,令她受孕困难。 不过,年轻夫妻对孩子暂且没有特别渴望,故此许长泽和许婷即使备孕失败,也不觉多么焦虑难过。 但是,许茂州却一直催着他们要尽快生一个孩子出来。 为此,许茂州不准许长泽再去外面工作,除了让他在家里帮薛罗椿做家务,许长泽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生孩子。 对此,许长泽没有怨言,兢兢业业地做着“赘婿”该做的工作。 只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许婷受不了父亲的强压,私下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干涉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许茂州恨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他许长泽一个没钱没势没文化的孤儿,若非还有一个传宗接代的用处,他凭什么接受他进许家门? 许茂州这般想,也便对女儿这般说。 许婷无法认同,也难以理解许茂州为何如此执着于家族延续和血脉传承。 可她也做不到因此放弃父亲。 许婷只能一边哄慰她的丈夫,一边压下抵触努力备孕。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她成功怀孕。 检查报告一出来,她就和许茂州提要求,让他同意许长泽外出工作。 许婷直言不讳:“您要求的事,我办好了。现在,轮到您办我要求的了。” 许茂州心里高兴,也不计较女儿为了替许长泽出头而不敬父亲的强势态度。 房间里,许婷正半躺在床上养胎,许长泽端着安胎药喂她喝。 两人在聊着夫妻私密话时,许茂州在房间门口站了会儿,等房里对话声停下的间隙,走进去。 没有寒暄,许茂州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长泽,通知他第二天起早去邮政局上班。 他出钱找关系,托人给许长泽找了一份工作——邮递员。 许长泽脸色微变,就在刚才他还和许婷讨论之后他想捡起曾经的木制工艺。他知道自己不够有天分,但若非喜欢,当初高家巨变后,他就不会第一时间选择做木工来养活自己。 许婷当即不悦反驳说,长泽已经找好了木制厂,不去邮政局。 许茂州对女儿的包容有限度,他不允许许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许长泽挑衅他。 故此,脸一拉,出口的话就不怎么好听:“一个连张家里用的圆木桌都做不好的人,去什么木制厂?去做活儿,还是去丢脸?” 许茂州虽是看着女儿,但这话明显是对许长泽说的。 哪怕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很长时间,许茂州对这个“上门女婿”仍抱有极大的偏见。 许婷不能接受心上人被父亲这般侮辱。 她撑起身子,想下床和许茂州站着对峙。 不过,被许长泽拦下了。 许长泽哄劝妻子,说爸的话有道理。 他面上带笑:“人要懂得‘及时止损’。没有天赋,就不应该死磕,不然就是浪费时间。” 许茂州对许长泽的自知之明相对满意。 他告诫这对年轻夫妻,让他们不要不知足,若非他出钱找关系,许长泽一没文化,二没特长,哪能拿下这个体面的“铁饭碗”? 就这样,在事业上,许长泽彻底放弃了喜欢的木工,再也没拿起来过。 即使有时许婷看家里缺一两件小家具,如矮木凳,试探着让他“重操旧业”亲手做一张,许长泽也没答应,而是去买了一张新的,理由是人家做的比他做的更好。 许长泽在邮政局工作了一个月后的某天,许婷第三次流产。 这一次,她没有遭遇许茂州的谩骂和殴打,也没有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 不过是早上醒来,她去卫生间解手,发现内.裤上沾了血迹。 当时许茂州夫妻俩去镇上买家庭用品,许长泽当机立断,把许婷抱进许茂州不久前全款买下的小轿车里,打算开车带她去医院。 许长泽学车没有很长时间,车证也没到手。 再加上对妻子的担心,车子开到半路时,就和另一辆小轿车撞了。 两辆车的车头和车身都被摩擦出了划痕,但不算大事,没有人员受伤。 除了许婷因紧张害怕,且耽误了就医时间,最终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孩子没保住并不意外,不过是再次映证了医生的话罢了。 可许茂州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假使许长泽小心开车,就不会出意外耽误时间;假使许长泽不擅作主张,而是租车去医院,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许长泽的错。 许茂州大发雷霆,一拳把许长泽打趴下。 他又从杂物间里随手取了根木棍,就抽在许长泽的背上。 一下接一下地,啪啪响声,传进了房间,许婷一醒来,就强撑着跑出来给许茂州下跪,求他不要再打了,哭着说是她没忍住嘴馋吃了冰棒才导致流产。 薛罗椿看女儿额头都磕红了,心疼得不行,直接挡在小两口前面,逼得许茂州不得不停下来。 更何况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许茂州见许婷虚弱苍白的样子,同样心疼。 后来,薛罗椿暗自请许婷的主治医生帮忙。 所以,许茂州和妻子去医生妇产科询问许婷的情况时,医生告诉他,无意义的催生影响母体情绪,不利于备孕。 等从医院出来,许茂州虽然还盼着孙子尽快出世,但不再像之前一样催得紧,也打消了让许长泽辞掉工作回来生孩子的念头。 不过,许茂州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竟敢阳奉阴违,瞒着他将邮递员的工作辞了。 当时,恰逢“下海经商热”,许长泽有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就抓住了机遇,从一个贩卖睡衣的地摊老板,摇身一变,成了两家制衣厂的老板。 许长泽考虑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许婷。 许婷知晓在选择说出来时,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以前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商量着来,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大和她商量了。 不过,只要他们的爱情一如最初,这些都无所谓。 许婷支持许长泽的决定。 她将自己的全部存款都拿给了他,让他尽情去做想做的事情。 这些存款都是田租。 在许家,结婚了就算大人了,许茂州给她分了二十亩田,让她试着打理这些田地。许婷不想多余操心,就将名下的田地全都租出去了。 同时,许婷担心许茂州阻止,还和许长泽互相打配合,做出他还在邮政局工作的假象。 直到有一天,许茂州和邮政局的领导偶然遇见,在闲谈中发现了端倪。 * 薛罗椿自觉时日无多,要领着十岁的小孙女在每一件往事中看清人性的善与恶。 往后,即使她不在身边,薛罗椿也相信孙女能够在世间活得很好。 起码,不会和她母亲一样为了某个人,飞蛾扑火般失去了自我。 因此,讲到这段往事时,薛罗椿特意强调许长泽在没有和妻子商量的情况下作出经商决定,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对许家不满了。 可惜,许婷不知道或者假装不清楚。 小许懿面露疑惑,问奶奶:“爸爸不爱妈妈了吗?” 薛罗椿说不是。 薛罗椿耐心地和小孙女解释,说她的爸爸很爱妈妈,不过结婚前,比起爱自己,爸爸更爱妈妈。结婚后,由于跟爷爷的矛盾无法和解,所以比起爱妈妈,爸爸更爱他自己。 虽然前后变化大,但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人性是复杂的。 听完奶奶的话,小许懿皱着一张小脸,愈发疑惑了。 她摇摇头,瘪着小嘴巴,扑进奶奶怀里,委屈巴巴地说听不懂。 薛罗椿笑了。 她慈爱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奶奶不需要你听懂,你只要记住奶奶的话就可以了。” 因为,等你长大了,就自然懂了。 * 夫妻俩欺瞒辞职的事情被发现之后,许茂州怒火中烧。 那是一种自己被背叛、权威被挑衅的憎恨和愤怒。 怒急之下,许茂州将夫妻俩赶出家门。 薛罗椿跟他求情说,许婷总归是他的孩子,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许茂州却冷笑:“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死在外面。” 薛罗椿心头一震,望着自己的丈夫,有些难以理解,又有些难过悲哀。 薛罗椿没再替女儿女婿说好话,但许茂州的那句话仿佛在她的心里面扎了根。 哪怕到后来病重了,也时不时冒出来,在她的生活里转一转。 每当这时,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审视丈夫的一言一行。 却说那时,许婷和许长泽被赶出家门后,他们就在隔壁的金井镇租了一间房子。 之前,许长泽为了瞒住许茂州,特地跑来金井镇发展。 他打算做汽水饮料生意,因为那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喝,市场需求大,最重要的是配方简单,成本也不高。 那时,他在金井镇转悠了好些日子,最后花了三分之二的本钱收购了一间旧厂房,专门用来生产汽水产品。 不需要苦思冥想,许长泽很快就确定了汽水品牌名称,就叫“哎哟婷”。 也无需意外,他做的品牌肯定是和许婷有关的。 这件事,许长泽没说,许婷就不知道。 直到他们在金井镇的租屋里落脚后,许长泽邀请了厂里的两个小组长来家里吃饭,许婷才知晓。 当下那一刻,许婷不仅仅是开心,更是松了口气—— 为她和丈夫之间越来越沉默的婚姻。 得知此事过后没几天,许婷就检查出怀孕了。 她把这事告诉许长泽,他高兴得直接将她抱起来转个不停,出租屋里回荡着男人欢喜至极的笑声。 这时,男人的汽水生意也正式步入正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销售额已经达到50万瓶。 事情正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许婷开始琢磨着如何将这两个好消息传递给父母。 她爱许长泽,却也爱父母。 她不可能一辈子和父母不往来,她一直在等那个令双方都舒适的契机。 如今,契机到了,许婷这般想。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件事—— 许长泽出轨了。 第10章 chapter 10 他清高,他骄傲。我想过分手,想过离婚,想过很多很多,却从来没想过“出轨”会发生在我和他之间—— 这句话,写在许婷留给薛罗椿的遗书里。 * 三个月前开始,许长泽就变得特别忙碌,常常晚上不回家,说是在厂里和员工们一起加班熬夜。 她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他说他要努力赚钱养她和孩子。 当天,许婷去医院产检完了,中途决定去超市买菜,打算晚上做点有营养的。如果不忙,就让他回来吃;如果忙,她就送去厂里陪他吃。 许婷没跟许长泽自己的计划。 她了解他,知道说了后,他肯定不让她大着肚子为他折腾。 若是她坚持,他就会放下手头事,特意回来吃。 而她不愿意他为她迁就至此。 因此,当天他说今晚很忙不回去时,她只叮嘱他不要太晚休息。 之后,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将近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来到汽水厂。 汽水厂坐落于偏远郊区,除了厂里工作的员工,附近少有人迹。 天一黑,这里看上去就空旷得有些阴森。 许长泽不爱让许婷来这里,说不放心,所以她只在一开始来过一次,就再没来过。 许婷怀孕三个多月了,肚子微凸。 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提着饭盒,小心翼翼地进去。 然后,就见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许长泽将一个女孩压在桌上亲。 女孩的工装上衣解了一半,露出了半个肩头。 女孩的右腿勾着他的腰,男人亲她的右颈时,她就往左侧头,然后,就对上了站在门口大着肚子的女人。 女孩的眼里有惊慌,但很快,她就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让他更近的埋头下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老板,我和老板娘,谁让你更爽啊?” 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身体青涩,手段也稚嫩,小心思尤其明显。 许长泽扯开她的手,又一把拉下勾在腰上的腿,语气冷漠:“我说过,不要在这时候提她。” 生理性的欲.望因为女孩的一句话而骤然冷却,他自言自语般说:“你们不配,我也不配。” 许长泽想回家了。 转身时,他看见了许婷。 女人白着一张濒死的脸,微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酒红色的裙子下面,蜿蜒着两道正缓缓往下流的血迹。 * 薛罗椿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和许懿讲这段往事的。 或许是精力不济,也为了给孙女消化时间,薛罗椿经常隔一段时间才给孙女讲故事。 等许懿长大后,想起这些事时,就发现不止如此—— 奶奶给她讲故事时还会特意避开爷爷。 当时,许茂州和保姆一起外出买菜了。 保姆不是其他人,是小薛罗椿一轮的亲妹妹,叫薛罗芳。 许懿喊她“姨婆”。 薛罗芳之所以会到他们家当保姆,是因为那时候薛罗椿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许茂州心疼老妻,就打算请一个保姆。 薛罗芳听说了,就毛遂自荐,说比起旁人,她这个亲人肯定照顾得更加周到。 “奶奶,爸爸骗妈妈,我讨厌他!” 十岁的女孩还不能真正理解“出轨”的意思。 她只知道这是一种欺骗,而她讨厌欺骗。 薛罗椿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没有说话。 茶桌上面摆放着不同款式的几个杯子。 原本只有祖孙三人的,后来薛罗芳来了后,就多了一个杯子。 许茂州和薛罗芳喜欢喝茶,又不常清洁,两人的杯子内壁上都沾了不同程度的黄。 薛罗椿以前也喜欢喝茶,近来却越来越不喜欢了。 薛罗椿起身,用托盘端着四个杯子,进了厨房。 水龙头开启时,薛罗椿听到了孙女的声音:“奶奶,妈妈流血了,她肚子里的宝宝还在吗?” 薛罗椿正在清洗孙女的杯子。 闻言,就笑着说还在。 小许懿推测自己就是那个坚强的宝宝。 薛罗椿对她的猜测给予了肯定。 女孩兴奋得围着奶奶又蹦又跳,她快乐地问奶奶,宝宝保住了,妈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孙女的问题刚落下,薛罗椿一下子没拿稳,涂了洗洁精的杯子掉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许懿低头一看:“奶奶,爷爷的杯子碎掉了。” 薛罗椿让女孩不要动,用水冲洗了沾满泡沫的手后,就蹲下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然后,一块一块地丢进垃圾桶里。 薛罗椿低着头,没有看孙女,只平静道:“锁锁,奶奶不骗你。你妈妈在遗书里和我说,在她以为保不住你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可你在她的肚子里,留下来了。 一句话,原本洋溢在脸上的喜悦笑容瞬间消失。 小女孩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原来,她是不被期待的小孩。 * 从入院到出院回家,除了和医护的必要交流,许婷几乎没有开过口。 许长泽在身前忙进忙出,时不时问她要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 她全都没有回应,只睁着眼睛望天花板,一动不动。 许长泽害怕她出事,跪在她面前忏悔道歉,说他愿意受一切惩罚,只求许婷不要再折磨她自己。 闻言,如木头般不言不语好长时间的女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许长泽几乎喜极而泣,脸埋在许婷的腿上。 许婷却好像猛地记起某个画面,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让他不要碰她。 许长泽被吓住,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她脱口说,你脏。 这次过后,许婷再次沉默下来。 许长泽也不敢再要求她和他说话,每天一结束工作,就往家里赶。 原来天天说很忙的男人,仿佛转眼间就不忙了。 然而,许婷不清楚他原来是否忙于工作,可她却知晓他的事业在不久前遭受了不小磨难。 据说是一个陆姓的有钱人想要进军饮料行业,在市场调研了一段时间,看中了“哎哟婷”,派人找他说愿意花一百万收购它。 “哎哟婷”虽然年轻,消费者更多集中在本地,但许长泽对它的未来发展有信心,就没同意。 过了没几天,陆续有消费者投诉喝了汽水后出现不舒服症状。 许长泽自觉配方没问题,要有问题早就有问题了,他疑心自己是被那个陆姓有钱人陷害了。 他正四处搜查汽水厂被陷害的证据,没想到有人找了记者上门暗访。 虽然汽水配方没问题,可许长泽也知道汽水厂不经细查。当初为了赶生产进度,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卫生安全问题。 一知道记者上门了,许长泽脑子一抽,直接带着厂里员工和对方干起来了。 有几个员工脾气暴躁,将那个暗访记者和他的同伴打进了医院。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许长泽可谓焦头烂额。 可他还是没有将外面的情绪带回家里,依旧嘘寒问暖,哪怕得不到一点儿回应。 许婷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后来,许婷将此时的心境都写在遗书里—— “妈,您知道吗?发现自己心软的时候,我痛苦到想死。可我没办法忽略那道声音,我的心在告诉我:无论长泽做了什么,我都要帮他。” 所以,有一天晚上,在许长泽端着刚炖好的安胎药过来哄她吃时,许婷终于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她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长泽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和女人对视了几秒后,就知道她是问他第一次出轨时间。 许长泽不想说,不是不知悔改,而是不想伤害她。 他清楚,不管回答是什么,她都会伤心。 他问她可不可以不再追究。 他向她保证不会再做这种烂事。 许婷摇头说不行。 许长泽不明白为什么她如此坚持,明明以前他们仅用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许长泽沉默了很久,说是被赶出家门的第一天晚上。 其实,许长泽已经忘记了第一次出轨时的很多画面了。 只记得某个老板喊了场中其中一个女孩脱掉衣服□□地站在他面前。记忆里,女孩的面容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一具青涩稚嫩的年轻身体。 他看着女孩,脑子里想的却是许茂州把他和许婷赶出家门的场景。然后,他伸手将女孩抓过来,转身压下,俯身用力亲住。 许婷坚持要听,许长泽就给她讲。 他不止讲第一次,他还讲了整个心路历程。 许婷就静静地听着,像镶嵌在橱窗里的洋娃娃,除了偶尔眨眨眼之外,她不言不语,也一动不动。 许长泽说,下海经商后,他就学会了和人应酬。 在酒桌上,他见识了很多混乱、肮脏的场面。 起初,他满心抵触,都是靠惦记许婷度过那一段段难熬的应酬时间。 但是,这种不愿“同流合污”的清高并不合那群老板的眼,所以他学会了逢场作戏。 后来,他在逢场作戏中对身体自然产生的**而感到痛苦、愧疚。 再后来,有了第一次放纵过后,他开始在假戏真做中学会如何忘掉束缚,忘掉愧疚。 他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除了应酬时的男女交际,他还和得力的女下属私下来往,只为让对方做事更加尽心。 听到这里,许婷木然的眼神逐渐转深,望他的目光充斥着陌生,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许长泽扯了扯唇,隔着寸许的距离抚摸她的脸。 他惨然一笑,问她:“很恶心是不是?” 许婷点头说是。 这段对话过后,许婷恢复了正常。 她和以前一样和他说话,天气转凉时为他准备薄外套,阴天时为他准备好雨伞,有时候也会跟他聊一聊肚子里孩子的动静。 许长泽很高兴。 即使他的汽水厂注定走向末路; 即使他发掘自己被鹰啄了眼——他查出来了,算计他的人不是收购不成的陆姓有钱人,而是那个和他私情败露且被他辞退的女下属。 等汽水厂一倒闭,许婷就带着许长泽回到许家待产。 许长泽这时才知道,原来许婷知晓他的汽水厂无力回天后,就大着肚子主动回许家和父母认错。 她没跟父母说他对她做的错事,只说他为她做的好事。 在许婷预产前天晚上,许茂州将许长泽叫去外面说话。 那晚,许茂州的语气少见地平和,许长泽起初有些奇怪,之后才明了原因。 许婷如实说明了他创业受挫的事情,想求他出手投资。 许茂州拒绝后,许婷就拿出了证明肚子里怀的是男孩的B超检查单。 许茂州说,按照许婷的要求,他往她的账户打了一半的创业资金,等孩子生下后再打另一半,就当是他这个爷爷跟孩子的见面礼。 许茂州警告道,这份资金虽是看在孙子的面子上才给他们夫妻,但如果他敢辜负许婷母子,他绝对不放过他。 许长泽默默点头,心里却十分难过。 他改邪归正后,就一直抽空陪她产检。 他不在乎是男是女,所以没想过检查胎儿性别。 前段时间,许婷突然要求检查性别,他不知其意,但没有违逆。 许长泽清楚,妻子为了得到资金,骗了她的父亲。 原因不难猜,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想要东山再起。 后来,孩子出生后,所有人的命运都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一切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走。 当时,许茂州大失所望,舍不得骂产后虚弱的女儿,就去骂许长泽。 许茂州骂人向来厉害,哪怕许长泽自进了许家就听多了,也依旧能被戳到痛点,倍感屈辱。 不过,对于第一个孙辈,他虽然大失所望,却还算疼爱。 听说邻市有一个瞎眼先生算命很厉害,他就特地赶过去找对方。 得知孩子命里缺金,戴着老花镜捧着大辞典翻了好几天,最后为孙女取名“许锁”,意为锁住命里所有富贵。 不过,许长泽去上户口时,或是不满“锁”字,也或是不满许茂州的谩骂,就给孩子改了名。 等看到户口本上的“许懿”时,许茂州气得火冒三丈,又是一通唾口大骂。 如“狗杂种”“滚车轮的”“废物”等侮辱性的词汇加诸在身上时,许长泽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冷。 许婷出月子当天,和许长泽有染过的某个女人找上门来要钱。 许长泽给了钱,女人转头就去和许茂州告了状。 原因无他,就看不惯许长泽护着许婷的紧张模样。 许茂州和薛罗椿都没想过许长泽敢出轨。 许茂州在许家祠堂前对许长泽又骂又打。骂他管不住下半身,把老许家的脸都丢尽了;又骂他没用,生不了儿子。 薛罗椿在房间里劝许婷和许长泽暂时分开,不然这件事在她父亲那里过不去。 许婷没答应。 只抱着襁褓里的女儿,给母亲磕完了头,就去祠堂给父亲磕头,说自己和许长泽绝不分开,一时一刻都不分开。 许茂州对女儿失望透顶。 怒急之下,直接宣称如果她不和许长泽离婚,就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最后,许婷带着孩子和许长泽,一起离开了许家。 最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许婷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