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又要弃了狼崽[重生]》 第1章 神魔骨俱消 神霄宫外下起了雪。 繁茂上千年的无尽木枯死在这场暴雪之中。人界失去庇佑,百兽屠尽,妖魔四逃,仙界与神界皆化作一片废墟。 天地俱暗,生灵死泣,枯骨哀啼。 一场暴雪整整下了两百年。 直到楼厌再次睁开眼睛。 巨大的不尽木将天空遮盖起来,在楼厌的眼角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迎着树影晃动时的片刻光镂抬头,看清十八界冲上九霄的仙台楼阁。 云雾缭绕之间,庇佑苍生的仙台正挺立在那里——是神霄宫。 他在十八界。 世间最宏大的修仙门派。 耳边渐渐有了嘈杂的低语声。 楼厌扬起眼睛,视线在身穿十八界校服的弟子身上逐一停留,而后落在居中那人的身上。 掌门南隅山站在仙台之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楼厌瞳孔一缩。 见鬼了!!! 十八界早已被九冥幽司界夷为平地了,南隅山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毕竟人是他亲手杀的。 除非…… 他费力吐出一口气,挣动了一下手脚,立刻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鲜明痛楚——他正被缚仙索捆着。 丹田被封,灵力被禁,身上湿哒哒地黏着天台池的水,狼狈地跪在仙台之下,引颈待审。 楼厌猛然顿悟。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他只想到一种可能。 他重生了。 这是两百年前,自己堕妖入魔的前一天。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死了两百年,尸骨都该化成尘土了,怎么还能重生到自己还未堕魔的时候? 不尽木的枝叶被风吹动,一片刺目的光影投落下来,楼厌闭上眼,耳边果然响起南隅山的声音。 “孽徒楼厌,残杀鲛族,妄图置我十八界于不义之地。” “说,你是谁派来的奸邪?挑起仙界与鲛族的嫌隙,究竟意欲何为!” 字句重叠,一场穿过百年的大雪倏忽划过,与上一世的情景如出一辙。 楼厌几乎片刻之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谁稀罕杀那只鲛鱼。” “肥头大耳,吞起来的味道也很差劲。” 楼厌曾在这一天生吞了一只鲛鱼。 彼时他的修为将要突破元婴境,恰逢师尊在闭关,他急于求成,想给出关的师尊一个惊喜,于是就学着甪端门的做派去天台池吐纳灵气。 谁知恰好被他撞见那只引鬼入体,即将魔化的鲛鱼。 他将那只鲛鱼吞之入腹——那是一切祸事的开端。 楼厌跪在地上,忍不住攥了攥发麻的手指。 他抬起头。 少年黑发如漆,发丝微蜷,露出一张覆着麦色的脸,那上面是一双枭桀阴忮、带着明显病态苍白的眼睛。 “谁稀罕杀那只鲛鱼……” 他忽然顿住,眼前片刻不停地涌起上一世的画面。 鲛族找上十八界,要求楼厌给他们的皇子偿命,他被师尊一剑指认为妖魔,从此被丢入天台池中,数年后只剩一具白骨。 楼厌看向南隅山,瞬间改了话术:“有本事,就让衡弃春亲自来见我!” 既然重生是真的,那么这一世,或许可以逃过堕魔的命运。 至少不该再被扔进天台池里,承受被数万条鲛鱼啃咬啮食的痛苦。 一众弟子哗然一声,眸中闪过无数惊色,有人当即站出来,厉声呵斥:“大胆,你竟敢直呼神尊的名讳!” 楼厌嗤笑一声。 什么神尊?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凭着一根神骨撑起整个十八界,却借着庇佑苍生的幌子豢养妖狼,事情遮掩不下去了,索性将他推出来顶上。 楼厌跪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眼下一颗泪痣萃着凉意。 呵。 叫他的名字算什么? 本座还敢杀他。 空气中似乎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莲香,楼厌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抬头觑向上首,“……他就在附近,对吧?” “犯下此等大错,你竟还有脸提你的师尊。”南隅山垂眸看着他,语气冰冷,“弃春为庇佑苍生而殚精竭虑,你这孽徒却在背后恶意伤人,说不准就是哪里来的奸邪之辈。今日你吞了鲛族的皇幼子,十八界必然要给鲛族一个交代。” “来人!”南隅山示意门下弟子,“将他绑上问仙台,给我拷问!” 当即便有人上前去捆楼厌的手臂。 缚仙索宛若一条滑蛇,在他的四肢上肆意攀爬游走,灵力四散,一寸一寸蚀入他的心骨。 楼厌暗中蓄力,丹田处隐约传来一种钝痛。 被封住的丹田即将冲开,大片的灵力聚拢起来,楼厌手腕逐渐收紧,缚仙索眼看就要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化作齑粉。 “铮——” 一道琴音传来,波荡如同巨浪,不尽木的枝叶猛然晃动起来,像一阵急促的劲风。 台上众人禁不住抬手挡住眼睛,猛然听见“哐”的一声,回头看时不由一愣。 ——楼厌已经被那道琴音掼趴在地,弓着身子呕出大量的黑血。 身上的缚仙索被琴音冲断,他抖着手按住自己的腹部,用肩膀抵着天台池下的玉阶抬起头来。 上空浅光耀目,楼厌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很快看清了停在他面前的那截袍尾。 再往上,是他念了两百年的那张脸。 衡弃春,他的师尊。 依旧是那身水色长袍,清倦的眼睛悯怜众生一般垂向他,浅色的眸子像雪山初融时的池水,让人一望则满目生春。 他长身玉立,单手抱琴,玉簪低束,泻出满头鹤发。 楼厌愣住,死死盯住衡弃春的头发。 阴鸷的眸子微微带上一抹血色,思绪因衡弃春的出现而剧烈起伏,尚未思索出一个结果,身体就忽然悬空起来。 衡弃春两指并拢,无声掐了个诀,将楼厌定在半空。 干净的嗓音含着些许怒气:“连缚仙索都挣不开,还敢公然与你师伯相抗,真不想活了?” 楼厌的心口剧烈起伏。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记起上一世,他的师尊就这样抱着手里的无弦琴,以琴音化剑气,一剑直指他的心脉,使他在仙界众人面前露出了妖狼的尾巴。 ——让此等妖物入本尊门下,是本尊的疏忽。 那是将楼厌逼上死路的一句话。 他歪头,在衡弃春看不见的角落里对师尊呲了一下牙。 用你管我。 杀我的时候毫不心慈手软,现在又跑出来摆什么师尊的架子。 心里虽然不服,但他还是暗中又蓄起一小股灵力,试图冲开此刻的禁制。 然而丹田处的痛楚却愈演愈烈,喉口腥甜,似乎又要吐血。 楼厌意识到什么,脸色颓然阴沉下来。 他的确重生了,但上一世的修为没有带过来。 此刻的他,依旧是一只可以被衡弃春随意揉捏的小蚂蚁。 嗷呜。 楼厌在心里疯狂乱叫。 四处游荡的灵力被乖乖地收回体内,楼厌心口有些疼,还是忍不住说:“那又如何,师尊本来也没想让我活下去。” 他小声骂:“装腔作势……” 衡弃春似乎眯了一下眼睛,莲花手印轻轻抬起,指端抚上怀里的无弦琴,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见他僵持不动,楼厌张嘴,露出自己口腔里的一颗犬齿,在嘴角的血迹上摩挲一下,而后对着衡弃春咧嘴一笑。 “被我说中了?”楼厌轻佻地扬起一双眼尾,戏谑道,“那还在等什么?” 楼厌轻轻仰头,看向头顶那棵古茂连天的不尽木,而后闭上眼睛,“衡弃春,有种你就弄死我。”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耳边反而再次响起嘈杂的声音,夹杂在南隅山的“肃静”中,一时难以分辨他们说的是什么。 周围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楼厌:? 他在数千同门的惊呼声中举目望去,看见衡弃春手里的无弦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布满鳞片、长着独角的神兽幼崽。 南隅山负手问:“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甪端门打算收养的貔貅幼子。”衡弃春拎着貔貅的后颈,说,“事发之时,它正在后山挖金石。” 楼厌:?? 怎么和之前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为了安抚鲛族,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的身上么? 为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上一世的自己见过这只小貔貅。 楼厌情绪激荡,体力灵力四散开来,与那只鲛鱼的魔气相互冲击,丹田再次绞痛起来,又忍不住弯腰吐血。 疼痛模糊了他大部分的感官,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只剩他的师尊。 衡弃春的嗓音仍然像含了一捧干净的雪水。 他听见衡弃春说:“貔貅看到了即将堕入魔道的鲛鱼。” “生吞鲛鱼是大过,生吞妖魔却不是。楼厌是本尊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妖邪,还请诸君明鉴。” 幼小的貔貅在他怀里扑腾了一下,张开盛满金石的嘴巴,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咻咻!” 看起来像是在赞同衡弃春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南隅山眯了眯眼睛,冷声喷出一口气来,负手冷笑:“貔貅幼子不会说话,仅凭师弟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服众。” “那就让玉生来问。”衡弃春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拎着那只貔貅幼崽拢袖一礼,语气听不出异常,“甪端门精通百兽之语,玉生又是师兄的弟子,总不会有失偏颇的。” 十八界专有一门负责豢养神兽,门下皆是蛊修弟子,镇门之兽名叫甪端,因而此门便起名甪端门。 掌门师兄浮玉生,是南隅山的亲传弟子。 衡弃春神色极淡,随意将手中的麒麟幼崽交给身边的仙侍,不怒自威,“问清楚之后,前来回话。” 他瞥向还被自己定在半空中的楼厌,声音轻飘飘的:“还有你,滚过来。” 禁制被解开,楼厌直直地摔在地上,手肘抵着地面扑腾了好几下才爬起来。 低着头就能感受到上首那道不怒而威的目光,本能反应一般,他抽动肩膀应了声“是”。 说完又在衡弃春的逼视下舔舔尖牙,被迫加上一句,“师尊。” 衡弃春没等他,已经朝着神霄宫拾阶而上。 楼厌搓了搓脸,无视周围或不解或探究的目光,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过了今日这一关,日后总有咬死衡弃春的时候。 通往殿台的玉阶洁净无瑕,每上一层,都让楼厌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世的经历。 生吞鲛鱼是真的,被南隅山审问也是真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之前的经历重叠在一起。 然而衡弃春没有杀他。 楼厌搞不清楚。 他朝前看去,衡弃春只剩一抹浅色的影子,无尽木枝叶晃动,躁动的风在小狼心里掀起一小片莫名的情绪。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师尊了。 两百年。 以至于他想不明白。 重来的这一世,衡弃春为何会平白无故地白了头发。 开文啦!欢迎大家来看很吵的训狗文学!今天四更,第一次尝试仙侠题材,还请多多支持哦![加油][加油][加油] 犬子楼厌此刻正在磨牙吮血怒目看着我:我是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魔骨俱消 第2章 观君坐莲台 神霄宫是十八界的主殿,也是衡弃春的居所。 殿中有一处泉眼,汩出来的涓涓细流汇聚成一小方清潭,被灵力托举起来,融汇到天台池水之中。 一座观音莲悬地而起,与殿外那颗巨大的不尽木遥相呼应。 神泽庇护天下苍生。 楼厌亦步亦趋地跟进来,杵在门口的位置,阴凄凄地抬起眼睛觑视这座神宫。 泉水充溢灵气,观音莲玉洁高清,整个大殿都笼罩在衡弃春的神泽之下。 一切都还是旧时的样子。 “愣着干什么,要为师请你?”衡弃春的声音募地响起,楼厌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眼睛,漆色的睫毛遮住眼下的泪痣。 他看过去,见衡弃春轻飘飘地抬了抬手,指着那座莲台不远处的地面说:“跪那儿。” 楼厌:? 干什么?? 他垂下眼睛,看着衡弃春手指的那处地面,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还以为他搬出那只貔貅幼崽是良心发现,原来不过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 关起门来,照样还是要打要罚的。 楼厌又忍不住开始呲牙。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等我修为恢复,看我不咬断你的脖子。 他想得有些出神,不经意间对上衡弃春的视线,很快打了个寒颤。露出来的犬齿立刻被舌尖抵住,还装模作样地在上面舔了舔。 他恹恹地垂下脑袋,“哦。” 说罢不再挣扎,甩开衣袍利落地往地上一跪。 神霄宫的地面与那池清潭相接,触骨即凉,楼厌穿得单薄,跪下去的时候禁不住蹙了蹙眉。 指尖一寸一寸收紧,身体随即控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哆嗦。 他在衡弃春门下挣扎了几十年,从他还是一只幼狼的时候算起,受过的责罚总有上百次。 每一次都让他刻骨铭心。 重生一次,胆子竟然也回去了。 余光瞥见衡弃春朝他走过来,单手抬起,作莲花状,看样子像是要召唤无弦琴。 楼厌深吸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抖得越发明显起来。 他双手垂在身侧,自以为衡弃春看不见,干脆紧紧攥住自己的一小截袖子。 并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算了,看在重生的份儿上,姑且忍了这一次。 应该……应该不会很疼的。 额发忽然一痒。 楼厌疑惑睁眼,看见衡弃春站在他的面前,维持着一个微微俯身的姿势。 雪色鹤发顺着肩膀垂落下来,左手掐诀,右手顺势抚上他的顶发。 楼厌只觉得额心一阵冰凉。 他全身的汗毛都因此竖立起来,睫毛快速震动,一颗尖锐的犬齿咬住嘴唇内侧的一小块皮肉,硬是没敢躲开。 要干什么? 总不能是察觉到他有异常,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吧…… 楼厌自知现在的修为在衡弃春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可若是衡弃春真要废了他,倒不如拼死一搏。 他松开那一小截衣袖,提着一口气就要从地上起来,膝盖刚抬起一寸就被衡弃春按住脑袋推了回去。 一股清浅的莲香顺着衡弃春的指尖渡过来,混着那人指上冰凉的触感——楼厌浑身一凛。 他太熟悉这样的味道。 衡弃春坐莲台清修,灵力同样染着莲香。 上一世他自散修为,在神霄宫里与楼厌同归于尽时,整个神殿都是这个味道。 楼厌暂时确认衡弃春不打算杀自己,静等片刻,终于叫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师尊?” “嗯。”衡弃春很快应了,他的眼睛垂着,眸中满目悲慈,声线却格外清润,“不要说话。” 一缕莲香盘旋在楼厌额上。 衡弃春指尖微动,重新掐了一个神诀,在楼厌将要溢出来的疑惑中开了尊口—— “那只鲛鱼贪欲太甚,不惜引鬼入体。你将它吞之入腹,虽然阻止了它堕魔,但魔气就此积攒在你的身体里,终归不大好受。” “为师帮你引渡出来。” 说罢不再多言,驱动着越来越多的灵气汇入楼厌的额心。 楼厌闷哼一声。 他不由地顺着衡弃春手心的方向仰起头来,大量的灵气从四肢百骸流转而过,不断与体内染上的魔气激荡,所到之处皆能带起一阵痉挛。 楼厌喉结滚动,口中的腥气越发浓重。 那些翻涌的魔气在他的体内竭力挣扎,最终一一被衡弃春渡进去的灵气安抚平息,顺着楼厌的经脉溢出来。 片刻之后,衡弃春掐断神诀。 楼厌终于抑制不住地躬下身子,“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血迹沾到衡弃春的袍尾上,漫成红艳艳的一片,像早春时后山上的红梅。 楼厌抬手掩唇,抿去自己嘴角处坠着的几颗血珠,他顺势抓了抓自己的衣服,想要将手心蹭干净。 但衣服也脏,擦了半天也没见干净多少,手心里始终沾着一片去不掉的血污。 楼厌盯着衡弃春的袍尾,几乎没有犹豫,探过身子就想张嘴去舔。 “哐”的一声。 被衡弃春一脚踹回来。 楼厌恶狠狠地露出牙齿,刚要爬起来就听到了来自上首的声音。 是衡弃春那句含着微愠的——“楼厌。”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楼厌猛地跪坐回去,两手绞住自己的那截衣服,露出来的尖牙紧紧叼住嘴角。 衡弃春睨他一眼,抖了抖自己的袍尾,顺势念了一个诀,轻而易举地除去了那片血污。 他这才重新看向楼厌,眸间悲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责备,“你这乱咬乱舔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楼厌很小声的“嗷呜”了一下,跪在原地不肯答话。 人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狼更不例外。 即便上一世他已经跻身为九冥幽司界的魔主,仍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许多想要咬人脖子的想法。 这简直就是在强狼所难。 “罢了。”衡弃春叹了口气,这些习惯他已经纠正了很多年,目前看来进展不大。 他拽着楼厌的一只胳膊将人拉起来,嘱咐道:“我留了一部分灵气在你体内,这几日不可妄动灵力,否则必遭反噬。” 楼厌还在控制自己的口欲,听见这话便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声音显得有些闷。 “哦。” 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外面的人潮早已散去,偌大一座神霄宫里只剩泉水汩汩而下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人出声。 楼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一世他因为一只鲛鱼而被逐出师门,从天台池里爬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堕入了妖魔道,是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衡弃春“好好说话”的。 按理说,他方才就应该应该抓住衡弃春破口大骂,不顾一切咬上那条漂亮的脖颈。 可是…… 这一世不一样,衡弃春没有当着众人指出他是一只妖狼,而说——楼厌是本尊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妖邪。 楼厌有些为难。 他习惯性地歪头思考,舌尖无意识地舔过自己那颗犬齿,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对着那道背影问:“如果没有那只甪端兽,师尊还会相信我吗?” 衡弃春侧首看向他。 清冷的眸子不乏温吞,近乎苍白的一张脸上找不出更多的情绪,维持着一个拢袖的姿势站在那里,仿佛离人很远。 还是那副样子,冷冰冰的,有些不近人情。 楼厌觉得他不会回答了。 他偏开视线,眼角处不觉带上了一点猩红,兴致恹恹地问:“师伯说被我吞掉的那只鲛鱼是鲛族的皇幼子,我是不是……不该吞了他。” “众生平等。”衡弃春却很快答他,“即便他是鲛族皇子,也不该引鬼入体,至于你……” 衡弃春上下打量他,片刻之后抿了抿唇,委婉道:“你也有你的解决方式。” 他说的是楼厌喜欢用狼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习惯,但话中却并没有指责的意思。 楼厌抬眸看着他,眼角的那一小片猩红又漾开一些,他不太确定地开口:“那……鲛族真的会来找十八界的麻烦吗?” 衡弃春仍然淡淡的:“也许。” “那我……” “你就在这儿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这一声语气有些冷,几乎要将楼厌的思绪扯回很多年前——刚化作人形的时候闯了不少祸事,被衡弃春揪着耳朵冷声教训了很多次。 那时候的小狼其实是很怕师尊的。 楼厌于是又拗起嘴巴,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哦。” 既然衡弃春现在站在自己这边,楼厌决定先与他维持好表面上的师徒和谐。 若想报上一世的仇,恐怕还要等自己的修为恢复到以前的程度…… “楼厌。”衡弃春唤他。 楼厌“唔”的一声歪头看去,仿佛看见师尊对他笑了笑。 那位从来不苟言笑的神尊说:“为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这句话比今天的一切都有杀伤力。 楼厌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灵力都在原地僵持住了,他他看着衡弃春转身离开,看着他在那座莲台之上盘腿坐下,看着莲花手印在指上翻转而出,泄出几缕神泽。 可是…… 楼厌歪头看着他,心中像被缠乱的丝线绕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莲台上的神尊已经闭目打坐,像是丝毫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多么要命的话。 楼厌想。 如果你自始至终都是信我的,上一世又为何一定要亲手杀我呢。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观君坐莲台 第3章 万事贵隐忍 楼厌失眠了。 一整晚都窝在床上辗转反侧,竹制小榻被他压得咯吱作响,成功被隔壁厢房的衡弃春下了一道静音诀。 床终于不响了。 但楼厌已经睡意全无,干脆卷着被子从榻上下来,盘腿坐在窗边伸长了脖子看月亮。 今夜是一轮圆月。 仙魔两界还算太平的时候,天上时常悬着这样的月亮。 楼厌还记得自己刚被衡弃春捡回来的时候,经常因为感到孤独而蹲夜里望月孤鸣,每次都在叫得最起兴的时候被一道静音诀强行闭嘴。 他忽然想到什么,试探性地张了张嘴。 喉间发出很小声的低呼:“嗷呜——” 还好。 这次只是他的床在受苦,衡弃春还没有为难他的声带。 楼厌松了口气。 动物的反应不会骗人,纵使楼厌千百次地告诫自己——衡弃春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是上一世被他逼得在神霄宫里自散修为的神尊。 但他还是要承认——他有些怕衡弃春。 这种感情很复杂。 一面觉得衡弃春是背叛他的小人,可此刻又无法完全割舍对师尊的依赖和敬畏。 正常人很难对此做出解释,但狼会觉得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 就像幼狼看见比自己强劲的对手,第一反应不是迎难直上,而是审时度势,伺机而上。 楼厌想起从前被衡弃春逼着读的那些书,从里面挑挑拣拣地筛出来一句。 ——万事贵隐忍,此方老子传。 他暗暗赞同这位书里管自己叫“老子”的先贤,靠在窗棂下眯起眼睛看向那轮孤月,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睡过去之前仍在坚定自己的想法:等老子的修为再精进一点,总有一天要将衡弃春拉下神坛! 天亮得毫无征兆。 楼厌醒来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肩膀又酸又疼,抵着窗棂的额头被压上一道红痕,他歪着脑袋拱了一下窗户,瞬间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无尽木的枝叶密密匝匝地压下来,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竟有些灼人。 整个十八界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人声,像绝户了一样。 楼厌扶着窗户站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年是人界百年难遇的大旱之年,每日都会有被活活晒死的人,受灾的百姓缺食少水,仙门外到处都是死去的枯骨。 十八界济贫扶弱,门下弟子每日都在外布阵救灾,只有极少数的弟子会留在山里,见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事。 楼厌活动了一下蹲得发麻的腿脚,顺势在地面跺了两下,猛然想起隔壁厢房可能还睡着一个怕吵的衡弃春。 他可不想被施静音诀。 小心翼翼地放轻动作,摸着门钻出去,蹲在衡弃春的房门外面顺着门缝向里看。 狼的眼睛格外敏锐。 然而室内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 跑到哪儿去了? “楼师兄?”募地听到一道声音,楼厌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迟疑着扭过头,看到现在自己身后身穿十八界的校服、正要抬手打招呼的人。 认识。 魏修竹,他师伯南隅山的小徒弟,算起来的确是要叫自己一声“师兄”的。 只不过楼厌猜他脑子不太灵光。 明明性子更适合做医修,几年前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硬是要修蛊道,缠着他亲师兄浮玉生去了甪端门,每日都乐衷于在山上捕获各种灵宠。 楼厌有幸在上一世屠门的时候见过他养的那一屋子小动物,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了?”楼厌面上装得十分冷静,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问他。 魏修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双杏眼乖觉地弯起来,露出嘴角两颗的小虎牙。 “今天早上掌门师尊下令,要所有留守在十八界的弟子都前往天音殿。”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楼厌一会儿,疑惑道,“楼师兄不知道吗?” 楼厌生性警惕,退后一步眯起眼睛,视线放在魏修竹的手上。 魏修竹察觉到他的视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东西”给楼厌看,解释说:“哦,这是昨天晚上跑出来的蜥蜴,我特来捉它回去。” 怕吓到别人似地,魏修竹说完就将那只通体碧绿的蜥蜴抱起来揣到怀里,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所以才没来得及和诸位师兄弟们一起去天音殿。” 楼厌毫不关心那只蜥蜴的死活,直接问他:“去天音殿做什么?” “呃……”魏修竹沉吟了一声,“听说是要布阵。” 十八界作为人界之中最大的一座仙门,因为有衡弃春这位“真神”坐守,山中神泽深厚,结界遍布,很少会发生什么危险。 大多数情况下,门下弟子只需要按规修行,或者下山扶危济困就可以了。 如果要布阵…… 楼厌目光一凛——那就说明有人要生事。 天音殿。 殿中有一尊巨大的观音玉像,神座之下,一面轮回晷陈列其中,晷针在光镂之下渐次挪动——此刻已是巳时。 外面数百弟子执剑而立,围成一个倒锥形的圈阵,灵气充盈其中,一面环绕光晕的屏障腾空而起。 阵外水波四溢。 无数鲛鱼裹在悬空的水波中跳跃,最中间是一个身穿妖蓝色水裙的娇媚身影。 那是鲛皇,华九遥。 女子统率鲛族数百年,早已化作人形,身形曼妙,一张面容却威严十足,隔着面前的阵法将声音送入天音殿。 “仙门与鲛族几千年来相安无事,但妖魔两界觊觎仙门已久。”她眯起眼睛,恨恨道,“如今我儿死在十八界的天台池里,你们若不给一个交代,我大可以敬告妖魔两界,助他们攻下仙门。” 她威胁:“诛仙一战会不会发生,只看两位尊主的意思。” 殿中悄寂无声,执剑的弟子面面相觑,不久之后,一面更大的剑阵腾空而起。 “怦!” 一道水柱涌向天音殿外的剑阵,华九遥甩开衣袖,两手化爪,溢满灵力的水波就那样环在她的手心里。 华九遥催得越来越急,“十八界是人界第一修真门派,就是这样躲着做缩头乌龟的?” 见殿中无人出来,她终于失去耐心,紧紧抿起嘴角,示意身后的鲛鱼,“破阵!” “给我踏平这座仙门!” 话音落下,无数凝聚着灵力的水流涌升而起,像被疾风掀起来海浪,势头汹涌地扑上来,眼看就要将列阵的弟子围困其中。 “铮——” 琴音忽然响起。 大片涌动的浪花随琴声跳跃起来,逐渐从急促变得平缓,继而便成了一潭安静的池水,缓缓积聚到地面上,□□燥已久的砖石贪婪吮吸。 酷暑难耐的六月天,像天降一场酣畅甘霖。 剑阵之后,衡弃春单手抱着无弦琴走出来。 素色衣袍被灵力冲荡,衣角处掀起一阵快风,然而抱琴的姿势却分毫未改。他跨过天音殿的殿门立在那里,鹤发全白,像不尘不垢的一株清莲。 华九遥收了灵力,残留的水渍淅淅沥沥落了满地,她停在殿外,眯眼看向那位人界的最后一位真神。 “神尊终于肯露面了?” 衡弃春并不与她寒暄,单手掐了一个莲花诀,声线清淡,对身边的弟子说:“撤了吧。” “是。”领头布阵的弟子执剑拱手,毫无迟疑,“神尊。” 剑阵被撤下,数百弟子抬手施礼,随后让出身后的殿门。 十八界的掌门南隅山终于走出来。 南隅山轻轻拂了一下衡弃春的肩膀,乜过眸子,视线很快落在华九遥的身上,“鲛皇言重了,十八界之所以避而不见,是因为本尊与师弟在探查令郎的真正死因。” 他侧身让开,抬手示意,“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请鲛皇入内一叙。” 华九遥并不上前,指爪躬起,尖锐的指甲带起一小片水花,她嗤笑一声,看向站在天音殿门前的两位尊主。 “听闻杀我儿的那个孽徒是神尊的亲传弟子。”华九遥问衡弃春,“要我如何信你?” 南隅山的脸色暗了暗。 他蹙了一下眉心,越过衡弃春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臂。 “师兄。” 南隅山轻轻呼出一口气,怕自己与师弟呛起来,干脆侧开视线不去看他。 衡弃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迎着鲛皇的视线抬手,袖摆一拂,指端灵力顿时消失不见。 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无弦琴在他手中化作一片虚无的光影,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门下数百弟子或惊讶或不解地看过来,却无人敢出声。 无人敢置喙神尊。 “本尊已经自封了灵力。”衡弃春抬手施礼,清秀的指尖露出来,淡淡说,“鲛皇可以查探。” 华九遥睨向他,大概没有想到九天之上的真神竟真的会有自封灵力的一天。 十八界位主修真界,多年来始终被妖魔觊觎,只因有衡弃春坐镇其中,他们才不敢贸然行事。 如今他自封灵力,无异于将自己的软肋抛给世人。 那个孽徒,竟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吗? 华九遥无暇多想。 她曲起的手指缓缓收拢,募地掐破水珠,铺天盖地的灵力被收回体内。 这种时候攻下仙门,无异于乘人之危,她还不屑于此。 “我儿之死,有何隐情?”她问。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万事贵隐忍 第4章 苍生为己任 浮玉生已经抱着那只貔貅幼崽恭候多时了。 他是南隅山门下最有出息的弟子,年纪轻轻就替南隅山打理甪端门的大小事务,教导门下弟子若干,就连相貌也格外出挑。 一双柳目含情锐意,面带春鬓,腰肢纤细异常,像女人——那是早些年的玩笑,自从浮玉生坐上门主之位,已经无人敢提。 看到衡弃春引着华九遥进来,他拢袖行礼,细长的眼睛带起一瞬暗青色的眸光,“师尊,神尊,鲛皇陛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华九遥冷哼,一双眉目斜睨过去,“我儿究竟因何而死,为什么你们不惩治那个孽徒!” 南隅山脸色铁青,进殿之后只瞥了他怀里那只貔貅一眼,便侧开目光冷哼一声,“要你交出楼厌你不肯,那你自己来解释。” 竟然是在与衡弃春说话。 衡弃春道“好”。 他的身上总有一种悲悯的神性,即便性情极冷,但那双清透的眸子总能窥透世人,带着一些莫名的谦和。 他说:“鲛皇丧子之痛,弃春尚不能感同身受。” “但十八界有庇护苍生之责,门下弟子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令郎引鬼入体,若不加制止,恐怕会祸及苍生。” “你说什么?引鬼入体……”华九遥怒目而视,“我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她蹙眉看向衡弃春,很快就猜测道,“谁知神尊是不是为了包庇门下弟子,才捏造出这样的谎话来搪塞于我。” “不是搪塞。”衡弃春脸色极白,说话时不得不伸出手按了一下心脉,灵力被封,他的身体竟比普通人还要孱弱一些。 轻咳一声,他才接着说:“甪端门下的貔貅幼子可以道出实情。” 浮玉生不敢多嘴,等衡弃春说完才上前又施行一礼,“鲛皇陛下。” “貔貅是上古神兽,不会对人或妖撒谎,令郎出事的时候,它就在那座山上。” 他摊开手,将怀里的貔貅递出。 幼崽早已眼泪汪汪,身上的鳞片都被泪水侵蚀,在浮玉生手上不住挣扎,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浮玉生脸上有些挂不住,“呃”一声,抬头问鲛皇:“需要在下翻译吗?” “不必,让它说。” 鲛族虽是正道,但从前也属妖类,可以精通兽语。 于是殿中再无人说话,只有貔貅幼崽夹杂着哭声的切切察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等到小兽呜咽着将一番话说完,浮玉生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貔貅撒开前爪在地上扑腾两下,眼泪汪汪地冲到衡弃春脚边,抱住人的袍尾抹起眼泪。 ——浮玉生身上沾满了各大凶神恶兽的气息,它早就被吓坏了。 衡弃春蹲下.身去,玉一般的指尖自袖间探出,轻轻抚了抚貔貅的后颈。 惊魂未定的小兽很快被安抚下来,“咻咻”两声冲衡弃春张开嘴巴,试图让这位好看的神尊挑选一块金子。 衡弃春没有捡它的金子,拢着貔貅的后颈将它抱起来,看向仍处在震惊中的华九遥。 “鲛皇应该清楚,引鬼入体一旦成功,鲛鱼便会彻底堕入魔道,即便修为大有进益,却也于事无补。”衡弃春说,“没有人能够抵抗住魔气的侵蚀,魔道——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人。” 华九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许久之后,她才偏过头去,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哽声,“我知道……” 她能带领鲛族从妖界脱离出来,在仙门之中占据一己之地,自然不会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但她却也为人母。 一瞬间的怔忡过后,女子身上灵力四散,水珠悬升而起,在空中“噼噼啪啪”散成水花。 华九遥闭上眼睛,哑声说:“只可惜,它还没有来得及修炼成人……” 衡弃春顿了顿,将手中的貔貅幼崽放下来。 南隅山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图,冷声唤:“衡弃春。” 衡弃春没理师兄,直起身子的时候轻拢衣袖,语气仍然淡淡的。 “令郎的肉身虽然已经不在了。”他抬眼,满是悲怜地看向要钱的鲛皇,“但还有一缕魂魄。” 衡弃春摊开手,他此刻没有灵力,强行引出鲛鱼的魂魄只会自损修为,额上立刻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南隅山终于沉不住气,轻轻抬手一点,助衡弃春将那只鲛鱼的魂魄引了出来。 魂魄顺势飘升起来,虽无形体,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只泛着淡蓝色光泽的幼小鲛鱼。 它此刻安静地伏在衡弃春的掌心里,悄无声息,只有脊背轻轻起伏。 华九遥指端发颤,灵力不可抑制地四散开来,良久才抖着手抓向那团魂魄,眼角留下两行蓝色的泪水。 “我已经将它体内的鬼气驱除,现在正用灵力助它修养。”衡弃春脸色惨白,缓声说。 华九遥泪流不止,托住手心里小小一团光影,手心仍有些发抖。 她忽然叹出一口气,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鲛族也是妖,纵然有灵力修养,恐怕它……也无法再长出形体了。” 衡弃春看向她,“无妨,每日取我一滴血,总能养出肉身。” 殿内一静,南隅山和浮玉生一齐看向他,几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天而坠,将这个燥热干涸的人世一瞬劈开,窥探其中惶然的人心。 南隅山几乎气得咬牙,“衡弃春!想想你身上的担子是什么!” “师兄。”衡弃春侧身看他,清贵的一双眸子流转出一瞬光晕,极谦和却也极执拗,“弃春之责在于庇佑天下苍生,鲛族也在苍生之中。” “即便没有楼厌横插一脚,我也会这么做。” 南隅山一哑。 貔貅幼崽“咻咻”一声,抱住衡弃春的袍尾不住呜咽,口中的金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被感动坏了。 浮玉生看准时机将小兽抱起来,瞬间止住它的哭声,默默退到一侧。 衡弃春躬身一阵咳嗽,抚着胸口缓过一口气,而后用拇指在食指的指端一划,立刻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小徒性情冒进,弃春替他赔罪了。”说罢,那滴血径直落在鲛鱼的魂魄身上。 那是神的血。 一团缥缈的魂魄立刻泛起更亮的浅色光晕,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那只幼小的鲛鱼动了动,一副很餍足的样子。 观音像下的日晷渐次挪移,光影一寸一寸挪过神明的面容,描过他冷峻的眉眼,以及那头雪色未散的华发。 伴着华九遥如释重负的哭声,躲在观音像之后的魏修竹怯怯开口,“楼师兄……” 楼厌背靠神像抱臂站着,神色恹恹地挑起一边眉毛,眼神很冷,“怎么?” 魏修竹欲言又止,最终压低了声音,伸手指指外面的神殿,说:“鲛皇已经走啦,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找你的麻烦了。” “她还把她儿子的魂魄留给神尊了,没想到,神尊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只鲛鱼每日取自己的血……” “嗤——” 楼厌发笑,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 那可是人界的最后一位真神,素日以庇佑苍生为己任,别说是一只鲛鱼,便是一只蚂蚁死在他的面前,恐怕他都要慈悲为怀悼念佛号替它超度。 这便是世人眼里的衡弃春。 楼厌对此不屑一顾,起身离开那面观音像,冲魏修竹一抬下巴,“热闹看够了,走吧。” 魏修竹没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殿中的情景,一眼就看到他师尊南隅山黑得吓人的脸色。 “神尊他……”他心眼儿实,按住怀里那只企图逃脱的蜥蜴,忧心忡忡地说,“神尊这样包庇偏私,可能会被掌门师尊训斥的。” 楼厌又是一声讽笑。 他终于放下双臂,抬手挑逗了一下魏修竹怀里那只探头的蜥蜴,将小东西的脑袋按回去,似不在意地说:“他们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训不训斥,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修竹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此刻的楼师兄有些陌生。 不等他想明白,楼厌已经拂了拂衣袖、转身从后殿的小门离开了。 怀里的蜥蜴又跃跃欲试地试图逃离,魏修竹不得不抵住它的脑袋,抬手掐诀,絮絮叨叨念出一大段仙诀。 ——浮玉生昨日才教授的昏睡诀,简单好用屡试不爽。 蜥蜴两眼一翻瘫倒在他的怀里,魏修竹手忙脚乱地将小东西往袖子里一塞,拔脚追上楼厌。 “楼师兄!” 楼厌顿足,投来的目光已经有些不耐烦。 两人就停在天音殿后面的玉砖地上,午阳炙烤,刺目的光线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魏修竹只觉得口干舌燥,停在楼厌近前,双手扶住膝盖,弯下身子不住喘气。 过了好半天才勉强说:“可,可是……” “可是他是你师尊啊。” 楼厌霍然抬眸。 带着森然锐意的眸子穿透焦烤大地的光线,直直地向天音殿中望去。 殿中只剩衡弃春和南隅山。 他的灵力还没有恢复,脸色自然泛着病态的苍白,勉强维持着抚住心口的姿势,另一只手摊开向上——鲛鱼的微弱魂魄就蜷伏在他的手心里。 衡弃春闭上眼睛,强行推动灵气运转,将那缕魂魄缓缓收入体内。 做完这一切,他对上师兄沉得像水一样的目光。 “你随我来。”南隅山说。 明天见!暂定晚八点更新,我们不见不散![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苍生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