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回音》 第1章 本是最熟悉的人,却比陌生人还要冷 江城,六月。 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和老旧木料混合的气味,恒温恒湿机在角落发出轻微、持续不变的嗡鸣。 沈若柠俯身在工作台前,指尖下的古董胸针触感冰凉坚硬。 悬挂式放大镜里,那枚维多利亚时期的蓝宝石胸针,每一丝岁月留下的划痕都被放大了数十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 她的手腕悬空,食指与拇指捏着一根极细的修复针,动作没有分毫的颤抖。 【超凡的专注力和稳定性】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为自己建起的、最坚固的心理壁垒。 “砰”的一声,工作室的门被推开。 “若柠姐!” 助理林小冉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世界的燥热气息,瞬间打破了这间屋子里的绝对宁静。 沈若柠的动作没有停,眼帘微抬,算是回应。 “看!‘璀璨时代’珠宝巡展的邀请函!”林小冉将一个烫金封口的精致信封递到她面前,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张经理亲自派人送来的,点名要您去参加一个……嗯,安保协调会?” 林小冉念到最后,自己也有些疑惑。文物修复师,参加安保会议,这组合听起来就透着一股违和。 沈若柠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修复针稳稳放回工具槽。她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手指,这才接过那份厚实的邀请函。 她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完成工作,维持工作室平稳运营,修复破碎的旧物,修补自己那份不愿示人的过去。她极力避开任何可能打碎这份平静的因素。 命运,总在人最想躲藏的时候,将人往外推,推向最不想面对的方向。 她冷静地拆开火漆,抽出内里的卡纸。 制作精良的邀请函上,时间、地点、与会人员都清晰列明。她对“安保协调”的疑惑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瞬,便被专业精神覆盖。 客户的藏品价值连城,作为负责修复的人,了解安保细节是分内之事。 她答应参加。 目光下移,落在落款的协作单位上。 ——江城市公安局 K-9 警犬队。 一瞬间,沈若柠耳边出现了轻微的轰鸣。 指尖下的蓝宝石,似乎也透出了刺骨的寒意。 一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带着灼人的热度,险些冲到嘴边,又被她用尽全力强行压了回去。 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所有波澜。 林小冉完全没有察觉到老板的异样,还在叽叽喳喳地八卦:“若柠姐,我听说这次展览的安保级别是最高的!K-9警犬队都出动了,那可是咱们江城的王牌!听说里面的警察都特别帅!尤其是他们的队长,听说超酷的,好像叫……” “我知道了。” 沈若柠的声音打断了她,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吓人。 她合上邀请函,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安保协调会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足,冰冷的空气混着高级香氛的味道,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身下的真皮座椅触感微凉,周围是衣着光鲜的与会者低声交谈的嗡嗡声,一切都显得高端、专业,而又陌生。 沈若柠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平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讲台。 她的表面动机是工作,是为客户价值连城的藏品负责。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内心深处,正被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侥幸和期待反复炙烤。 她想看看他,又怕看到他。 会议准时开始。 展方负责人张经理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本次安保合作方。 “下面,我们有请江城市公安局K-9警犬队的许队长,为我们介绍安保方案。”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从外推开。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的身侧,跟着一头毛色油亮、体格健硕的德国牧羊犬,那警犬的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与主人的节奏分毫不差。 进来的人身形挺拔,肩宽腿长,作战服勾勒出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和利落。 整个会议室嘈杂的议论声,在他踏入的瞬间,陡然降低了几个分贝。【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和掌控力,是他如今的保护色和武器】。 沈若柠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是他。 许烬。 时隔八年,他褪去了少年所有的青涩和莽撞,被岁月和职业打磨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刃,锋利,且带着寒气。 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精准地评估着环境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那道视线划过人群,落在沈若柠身上时,仅仅停顿了一秒,甚至不到一秒。 然后,就毫无情绪地移开了。 那眼神,比陌生人更冷,仿佛她只是会议室里一把无机质的椅子,一个无关紧要的陈设。 沈若柠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她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想移开视线,却无法控制自己,目光胶着在他身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响过一声,震得耳膜发痛。 他没有再看这边。他走到讲台前,与张经理握手,声音低沉,言简意赅。 “许烬。” “许队长,久仰。” 他与负责人专业地交谈,与身边的同事低声部署,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 唯独,不看她一眼。 沈若柠的内心从云端坠入冰窖。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又或者,在他心里,她这个名字、这个人,早已被彻底格式化,不留一丝痕迹。 助理林小冉在她耳边小声地、兴奋地抽气:“若柠姐,好帅……这气场绝了。” 这句赞叹,与沈若柠内心的酷寒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许烬开始讲解安保方案,投影仪的光束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三号展厅的红外布防,我们建议增加两个移动监测点,分别在东南角和西北角。” 他的视线随着讲解内容,再次平稳地扫过全场,以确保每个人都在听。 这一次,他的目光与沈若柠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份审视,也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他的眼神里一片空无,只有纯粹的、公式化的平静,然后漠然地转向下一位与会者,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一片空气。 那一刻,沈若柠感到一阵尖锐的窒息。 这个男人,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伪装?他身边的警犬“黑风”似乎在他看向自己时,喉咙里发出了极低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是错觉吗? 当年的事,到底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才足以让他筑起这样一道密不透风的冰墙。 投影仪的光束在空气的微尘中划出清晰的轨迹,精准地照亮了许烬冷硬的侧脸。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平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议室,每一个关于安防布局的专业术语,都像一颗颗冰冷的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沈若柠紧绷的神经上。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红外线布防图和移动监测点的规划上,但目光却不受控制,一次又一次地,固执地飘向那个身影。 她试图捕捉他的视线。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私下的、非公式化的对视。 一个能够证明他们之间并非空无一物的眼神。 但每一次,她的目光都落了空。 许烬的‘极致自控力’此刻成了一把无形的、最锋利的刀。 他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一切,视线、表情、乃至于指尖最细微的动作,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一个专业、冷漠的K-9警官躯壳里,不泄露分毫属于“许烬”这个人的情绪。 他与身边的战友赵毅、上级刘队、还有展方负责人张经理交流,逻辑清晰,有问必答。 他越是专业,越是沉浸在他如今的身份里,那种无声的排斥就越是明显。 那是一种最残忍的宣告:看,这是我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你。 沈若柠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 她做出认真记录的姿态,但实际上,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只是被她握在手里,用笔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划动。 力道越来越大。 细微的“沙沙”声,是她宣泄内心压抑风暴的唯一出口。 一会儿,她燃起微弱的火苗,他或许只是因为在执行任务,纪律要求他必须这样。 一会儿,那火苗又被他冰冷的态度彻底浇灭,只剩下焦黑的、绝望的灰烬。 他就是恨她,恨到入骨,已经当她死了。 这种反复的拉扯,让她备受煎熬,几乎要在这安静的会议室里溺毙。 会议进入最后的问答环节。 “修复师一方,沈小姐,请问您这边有什么问题吗?”张经理客气地点名。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沈若柠站起身,腿肚子有些发软。 她扶了一下桌沿,才稳住身体。 “我想请问许队长,”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她努力让它听起来平稳,“关于三号展厅那件维多利亚时期的蓝宝石胸针,它的展柜材质特殊,常规的震动报警器可能会有误报。针对这一点,有什么特别的预案吗?” 她的问题,是对着许烬问的。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指向他。 许烬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但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转向身边的战友赵毅,用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异的下巴点动的动作,示意他来回答。 他甚至,连一个公式化的正眼,都不愿意给她。 赵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许烬一眼,又飞快地瞥向僵直站立的沈若柠,他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场。 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接过了话头:“沈小姐请放心,针对您提出的问题,我们已经制定了A、B两套方案。A方案是采用高精度声波探测器与红外线双重验证,B方案则是在闭馆后,由‘黑风’进行重点区域的嗅探巡逻……” 赵毅的回答专业、详尽、无可挑剔。 张经理满意地点点头,认为这是警队高效协作的体现。 可这些声音传进沈若柠的耳朵里,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许烬的主动无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公开地扇在她脸上 这不是隔阂,这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赵毅回答完毕,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 沈若柠却还站在原地,忘了坐下。 她能感受到赵毅那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为什么? 她内心嘶吼。 为什么连一个公式化的回答都不愿意给?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第2章 必须要做点什么 会议室的灯光依旧明亮,但沈若柠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用圆满的语气宣布:“今天的安保协调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参与。” 结束了。 这两个字像电流,瞬间击中沈若柠。 她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看着许烬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他先是向上级刘队敬了个礼,然后转身与展方负责人张经理握手告别。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礼貌,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沈若柠的‘专业素养带来的冷静外壳’正在一寸寸碎裂。 她强迫自己做出反应,与身边的助理林小冉一同收拾桌上的文件与笔记本。 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动作却有些僵硬,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最后的动机,卑微到可笑。 她只希望在会议结束后的非正式场合,能和他有一次短暂的、私人的交谈。 哪怕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许烬完成了所有官方辞令,没有片刻的停留。 他牵起一直安静伏在脚边的警犬“黑风”,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稳健而迅速,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回头。 “许烬……” 沈若柠几乎要冲动地喊出他的名字,但最终,所有声音都死死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起身,到转身,到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沉重,闷痛。 就在许烬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沈若柠的心底闪过一丝疯狂的期待:他会停下吗?他会……回头看一眼吗? 就一眼。 然而,门被他干脆利落地拉开,外面走廊的光透了进来,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然后,门又被他随手带上。 从极致的期待到彻底的绝望,只用了不到三秒钟。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若令的心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光和希望的门,手中紧握的钢笔,终于因为过度用力的指节,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撕裂了纸张的印记。 “若柠姐,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助理林小冉关切的声音终于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许烬的战友赵毅在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那道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然后才跟着其他人离开。 这次重逢,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收场。 它不仅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将她彻底打入了深渊。 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是一道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内心的愧疚与不甘,在此刻被推向了顶点。 赵毅那个回头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若柠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道狰狞的划痕,那撕裂的纸张,也划破了她维持已久的平静。就这么放弃吗?还是…… 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夜色降临,江城的繁华灯火被窗户隔绝在外。 工作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 她回到工作台前,拿起修复用的探针,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冰凉的金属工具让她打了个激灵,那股寒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 沈若柠闭上眼,试图重新投入到那枚未完成的古董胸针上。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许烬那张冷漠的脸,和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他警服的肩章,他牵着警犬时紧绷的手臂线条,他看向她时那不到一秒的停顿,都像是一帧帧慢放的电影,在她脑中循环播放。 她的‘专注力’彻底失灵了。 这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无法进入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 她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重新躲回那个熟悉又安全的世界里去。 可记忆是此刻最恶劣的敌人。 一段尘封的往事,毫无预兆地冲进脑海。 那是一个夏日,灼热的阳光将柏油路烤得发软。 少年许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脸上挂着彩,嘴角还破着,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挡在她身前,对那几个找麻烦的混混说:“滚。” 然后,他回头,看着吓坏了的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咧开嘴笑了。 他说:“别怕,有我。” 那份少年人的灼热,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与今日会议室里那个冷酷的男人,形成了极致的撕裂。 “砰!” 沈若柠猛地放下手中的工具,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站起身,在狭小的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双手抱着手臂 她想把那段记忆甩出脑海,却发现它已经生了根,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今天的许烬,是纪律严明、冷酷无情的K-9警员。 记忆里的许烬,是桀骜不驯、会为她打架的少年。 两个身影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叠、撕扯,让她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 沈若柠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中。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无声滑落,滴落在深色的工作台上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为了过去而流泪。 泪水划开的不是悲伤,而是不甘。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却不再是迷茫。 那道鸿沟,那份冰冷,那决绝的背影…… 逃避是没用的。 她意识到,如果今天不去弄个明白,这件事会像一根刺,永远扎在她的心里,日夜不得安宁。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哪怕是去碰得头破血流 K-9基地的训练场上 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犬只特有的气息。 傍晚的阳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响亮的口令和犬吠声此起彼伏 许烬一回到基地,甚至没来得及换下作训服,就直接投入了加练。 他一遍遍地带着“黑风”进行障碍和扑咬训练,仿佛要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榨干。 “跃!” 口令干脆利落。 黑色的德国牧羊犬“黑风”如一道闪电,从高板上一跃而过,落地无声。 “袭!” 许烬指向远处穿着厚重防护服的靶手,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黑风”四肢爆发出强劲的力量,猛地冲出,死死咬住靶手的护臂,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 这种反常的、近乎自虐的训练强度,引起了不远处战友赵毅的注意。 许烬的‘超凡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与“黑风”之间超越了语言,他越是烦躁,“黑风”的动作就越是凶悍,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 人与犬的气场融为一体,极具压迫感。 他试图用体能的极限消耗,来压制内心那片无法平静的波涛汹涌,不让任何人窥见一丝一毫。 训练间隙,赵毅走了过来,拧开一瓶水递到他面前。 汗水顺着许烬的下颌线滑落,滴进尘土里。 赵毅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状似无意地问:“今天开会那个女的,你认识?”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许烬伪装。 许烬接过水,没有看他,仰头就灌下大半瓶,喉结剧烈滚动。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他盯着远处的落日,声音沙哑地回了两个字:“不熟。” “不熟”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可他握着塑料水瓶的手,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赵毅挑了挑眉,还想再问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攻击戒备姿态的“黑风”突然松开了口,停止了训练。 它转过头,乌黑的眼睛看向基地大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完全不同于攻击时的呜咽声。 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紧接着,它小跑回到许烬脚边,用头轻轻蹭着他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让许烬和赵毅都愣住了。 赵毅惊讶地“嘿”了一声:“‘黑风’这是怎么了?犯什么毛病,难不成想媳妇了?” 他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让许烬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深沉。 他安抚地摸了摸“黑风”的头顶,动作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僵硬。 “黑风”的反应,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极力隐藏的失控。 有些东西,不是他想压抑就能压抑得住的。 赵毅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看着许烬,又看看温顺得不像话的“黑风”,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许烬没有再给赵毅追问的机会,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继续训练。” 可“黑风”却一反常态,只是用鼻子拱着他的掌心,不肯离开。 第3章 滚。 清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若柠一夜未眠。 眼下的那片淡青色,是会议室里许烬决绝的背影和K-9基地训练场上那声冷硬的“不熟”,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了一整夜后,留下的痕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它只会让痛苦在黑暗中发酵、膨胀,最后变成一个吞噬自己的心魔。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冰箱前。 拉开门,冷白色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冰箱里码放着新鲜的食材,莲藕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排骨色泽鲜润。 一个念头,就这么缓慢而清晰地在她心中成形。 她不能再等命运的下一次“偶遇”,也不能再指望他会主动解开这个死结。 她要自己去找他。 这双手,能修复最精细的国宝级文物,能让破碎的珍宝在指尖下重获新生。 此刻,这双稳定到不近人情的手,却被用来做一件最朴素的事:熬汤。 她拿出莲藕,用刷子仔细地刷去表面的泥土,削皮,切块。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得像是修复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将所有的愧疚、不甘,还有那一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都随着排骨和姜片一起,沉入了锅底。 她想道歉,想补偿,想亲口告诉他,当年她没有逃跑。 她希望,这碗汤能成为一个和平的开端,或许,能融化他们之间那堵比西伯利亚冻土还要坚硬的冰墙。 汤在锅里炖着,咕嘟咕嘟的声音填满了安静的房间。 她却不得安宁。 许烬那张冰冷的脸反复在眼前出现。 他用公式化的口吻让战友回答她的问题。 用一个“不熟”将她划清界限。 他甚至可能会在她递上保温桶时,用那个她曾在年少时听过,却不是对她说的字,来回应她。 “滚。” 这个字,光是浮现在脑海,就让她心脏一阵抽痛。 锅里莲藕排骨汤的香气钻进她的鼻腔。 那是他高中时最爱喝的汤。 每次运动会结束,或是打完球赛,他总会灌下一大碗,额头上挂着汗,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几乎快要忘记的、沉在列表底部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沈若柠?”对面的声音充满了意外。 “是我,班长。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回江城了,想问问……大家还好吗?” 几句尴尬的寒暄后,她终于状似无意地问出了那个名字。 “许烬啊?听说出息了,在市局K-9警犬基地,具体位置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在西郊那边……” 汤熬好了。 奶白色的汤汁浓郁,莲藕软糯,排骨酥烂。 沈若柠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银色的保温桶里,拧紧盖子。 “咔哒”一声。 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和不安,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去。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去。 助理林小冉来到工作室时,恰好看到沈若柠提着保温桶准备出门。 “若柠姐,你这是要追谁啊?还亲自下厨,爱心便当?”林小冉惊讶地打趣道。 沈若柠只是浅浅一笑。 她没有再解释,提着保温桶,走出了工作室。 这碗承载着她所有勇气的汤,最终的归宿会是他的胃,还是冰冷的垃圾桶?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她强行压下。 ...... 出租车在西郊一个岔路口停下。 沈若柠付了钱下车,K-9警犬基地的红砖围墙就在眼前。 她才刚走近几步,门卫室的门就开了,一个穿着制服、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姿笔挺。 “同志,你找谁?” 男人的声音洪亮,目光从她的鞋子,到她身上得体的连衣裙,最后落到她手里提着的保温桶上。 “这里是禁区,不能随便靠近。” 这审视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抱紧了怀里的保温桶。 “你好,我……我找许烬。”沈若柠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小一些。 “许烬?”门卫王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哪个许烬?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姓许的。” “他……他是训犬警官。” 王叔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程序化的盘问还在继续:“你跟他什么关系?” “朋友。” “有预约吗?” “……没有。” “没预约不能进,这是规定。”王叔的话干脆利落 沈若柠的肩膀垮塌了些许。 她看着王叔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也看到了他身上制服所代表的、她无法逾越的纪律。 她的外表和温婉的气质,让她没有被当成可疑人员立刻驱赶,但也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把姿态放得更低:“叔叔,我……我是他朋友,从市区过来,想给他送点东西。我可以在门口等他下班吗?” 王叔打量了她很久,视线又在她手里的保温桶上停了停,那上面还冒着微不可察的热气。 他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点。 “那你就在那儿等着吧。”他朝门口不远处的一棵白杨树指了指,“别乱走,也别靠近大门。” “谢谢你。”沈若念赶紧道谢。 得到许可,她松了一口气,却又立刻被一种巨大的尴尬和渺小感包裹。 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被罚站一般,走到那棵树下。 她就那么站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西斜的太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又慢慢缩短。光线从耀眼的金色,变为柔和的橘红,最后沉入深邃的靛蓝。 路灯一盏盏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圈。 她站得腿脚发麻,从脚底蔓延到小腿,但她只是换了换重心,依旧没有离开。 这份安静的执着,让偶尔开车进出基地的警员,都忍不住从车窗里多看她两眼。 门卫室里的王叔,也早就不再把她当成什么潜在的威胁。 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嘴里嘀咕着“现在的小年轻,搞不懂”,却还是会时不时透过窗户,看一眼那个在夜色里愈发单薄的身影。 他的目光,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好奇,最后掺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这个女孩的等待,本身就成了一个无声的事件。 就在沈若柠几乎要被晚风吹透,开始怀疑自己今天这个决定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时,远处,几道刺眼的车灯光束划破了夜色。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几辆深绿色的越野车由远及近,正朝着基地的方向驶来。 车队在基地大门前停下。 车门陆续打开,一群穿着作训服的男人跳了下来。 他们个个身形高大,身上还带着野外拉练后的尘土与汗味,正彼此勾肩搭背,有说有笑,气氛热烈而张扬。 沈若柠的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搜索,然后定格。 许烬正从一辆车的副驾上下来。 他脱掉了外套搭在肩上,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勾勒出结实的臂膀线条。 他正偏头听着身边的赵毅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不是那种礼貌的、公式化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眼角眉梢都染着轻松的笑意。 那一瞬间,沈若柠几乎忘了呼吸。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她的等待,她的忐忑,在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都化作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然而,就在许烬抬眼的瞬间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树下的她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不是一点点收敛,而是像被一把无形的刀瞬间斩断,连带着眼里的光也一并熄灭。 战友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许烬的视线,看向了那个站在树下、脸色苍白的女人。 沈若柠的血液都凉了。 可她不能退。她唯一的执念,就是把汤给他。 她鼓起此生所有的勇气,迎着他冰冷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去。 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自尊上。 她走到他面前,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保温桶递了过去。 许烬没有接。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淬冰:“我让你走了。” 不是问句,是命令。 这句话,将她一下午的等待,定义成了一场不知好歹的纠缠。 沈若柠被他的眼神刺得心口剧痛,但还是固执地举着保温桶,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只是……” 她只是想为当年的事道个歉。 她只是熬了他以前最爱喝的汤。 她只是……想和他好好说一句话。 可他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许烬直接打断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清晰、冰冷、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充满了极致的侮辱性—— “滚。”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周围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沈若柠只听见这个字,在她耳边,在她脑海里,反复地、轰鸣着回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沈若柠惨白的脸,又看看许烬那张冷得吓人的脸,硬着头皮想上前打个圆场:“烬哥,这位是……” 话没说完,就被许烬一个凶狠的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里带着警告和暴戾,让赵毅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其他战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出声。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所有同情、好奇、探究的目光,都变成了扎在她身上的针。 这个“滚”字,将两人之间本就紧绷的弦彻底引爆。 它不仅让沈若柠当众受辱,也让许烬的战友们第一次见识到他如此不近人情的一面,对这个能让他瞬间失控的女人,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在沈若柠被彻底击溃的意识里,一个遥远的画面忽然闪现。 也是一个夏天,一群小混混将她堵在巷口,少年时的许烬浑身是伤地挡在她身前,对着那群人,同样吼出过一个字—— “滚!” 那时的他,是为了保护她。 而现在…… 这巨大的、撕裂般的讽刺,让她浑身发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许烬的背影消失在基地大门内,高大,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他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只留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尴尬寂静。 周围,那些刚才还有说有笑的K-9警员,此刻都成了沉默的雕塑,一道道同情、好奇、探究的目光,无声地落在沈若柠身上。 晚风吹来,带着郊野特有的凉意,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干了她还未成形的泪意。 许烬走了,把这个烂摊子和她,一起留给了众人。 赵毅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身体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女人,想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弟妹……不是,这位同志……” 沈若柠的骄傲与体面,在这一刻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她没有崩溃,没有失态,甚至没有去看赵毅窘迫的脸。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然后离开这个让她备受屈辱的地方。 她对着试图安慰她的赵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她转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不远处那个绿色的铁皮垃圾桶。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沉重。 怀里尚有余温的保温桶,是她一个下午的心血,是她孤注一掷的勇气,是她对他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温柔。 倒掉它,就等于亲手埋葬自己所有的希望与努力。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却重若千钧。 她站在垃圾桶前,停顿了片刻。 周围的目光更加密集地投射过来。 沈若柠没有理会。她垂下眼,看着怀里的保温桶,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拧开了盖子。 “嘶——” 一股热气混杂着莲藕与排骨的浓郁香气,一同涌出。 那是记忆里,少年许烬最喜欢的味道。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斜。 “哗啦——” 色泽诱人、汤汁浓郁的莲藕排骨汤,被她全部倒进了冰冷的、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里。 汤汁溅起的声音,清脆,利落,像是她心碎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空的保温桶重新盖好,拧紧。 然后转身,平静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一步都没有回头。 赵毅和一众战友都看傻了。 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却没见过一个看起来如此文静柔弱的女人,能做出这么刚烈决绝的举动。 赵毅的目光从垃圾桶里那片狼藉的汤水,移到沈若柠离去的、倔强的背影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第一次对许烬的做法,产生了浓浓的不认同。 这件事情在K-9基地瞬间激起轩然大波。 一个能让“冷面阎王”许烬当众失控的神秘女人,成了所有人八卦的焦点。 赵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的垃圾桶,又看了看许烬消失的方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口翻涌。 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给一个在市局户籍科工作的发小发了条信息。 “兄弟,帮我查个人,沈若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