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为何这般看我》 第1章 叛国 雍朝,泰和二年。 屋中的暖炉烧的暖暖的,地上散乱着被人随意抛弃的衣裳和鞋子,绣着交颈鸳鸯的锦衾秀被上,两道人影在轻纱帘后影影绰绰。 一截白藕般的手臂无力的从床铺间滑落下来,与轻纱相交缠绵。 另一双手强硬的把五根手指与那白皙的手紧紧相握,不与之分开片刻,像是血肉都粘合在了一起。 “你到底怎样才能帮我。”时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苍白薄唇似樱,被啃咬出来的点点血迹遍布之上。 裴玄眸色狠厉,身下动作不减,手上却倏然间狠狠掐住他脆弱的脖颈。 “唔。”时越痛苦的闷哼一声。 “小侯爷,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痴傻呢?”裴玄贴近时越的耳朵,嗓音犹如毒舌吐信,带着令人发骨的恐惧:“以为爬上了本相的床,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时越被狠狠的掐着脖子摁在床上,他用力的掰着有力的五指,但是一点用也没有,那只手依然紧紧附在脖颈之上,且越发用力。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濒死的痛意,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双眸下意识的流出眼泪,挂在黑睫上,却硬憋着不希望他流下,把脆弱送至他人面前。 裴玄发觉他呼吸越来越稀薄,掰自己手的那点皮肤凉的好似冬日白雪,心颤了一下,才大发慈悲般收了手,转而变为温柔的抚摸,他轻轻的用手背蹭着时越温热细腻的脸蛋: “如若你是女子给我伺候舒服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男子,小侯爷,沦为禁脔的感觉可还满意?毕竟可是你亲自爬的本相的床。” 时越猛然间得到了空气开始拼命的咳嗽和吸气,听着这话,脸色如寒日的最后一片雪花。 “无耻。”时越瞪着他那张与年少记忆差别无二的脸,心中只剩凄凉,把脸撇过一边不愿再看他。 果然,脸长得再像又有何用,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永远不会这般待我...... “本相最讨厌你用这般眼神看我。”裴玄轻抚他的手骤然把他的脸掐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小侯爷总喜欢用这样欲说还休的眼看我,怎么?本相与你的相好长的很像吗?” 时越被迫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你怎配与他相提并论,你就是个疯子。” “可惜。”裴玄不但没生气反倒是阴森的笑了起来:“你现在只能做这个疯子的床榻之物,甚至你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而他只能看着你沦为阶下之囚,无动于衷。” “那又怎样。”时越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透着疲红。 裴玄看着浑身长刺的时越只觉得无聊至极,他收回掐他的手,也不介意自己处于**,大大方方从床榻下来,捡起地上的里衣慢条斯理的穿上。 时越从那遒劲的腰身收回目光,不去看那被京中少女都想一睹为快“丰神俊朗”的挺拔身材。 裴玄穿回那件绛紫织金常服,腰间缠着金丝腰带,一副矜贵模样,与床上判若两人。 “今日午时三刻安定侯府众人问斩,尸身我会命人收殓入葬,风头过去我会派人带你去祭奠。” 他走至门前,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不等时越是何反应,就已跨步出去阖上了门。 随后在门外冷冷的吩咐侍卫:“看好他,别让他寻死。” “是,相爷。” 时越不可置信的回想着刚刚裴玄的话,整个身体都在细细的颤抖。 什么意思? 问斩?今天?他的家人? 不是刚下狱吗?不是证据链还未完全充足? 为什么今日突然就要问斩了! 时越脱力的歪倒在床榻之上,眼泪再也憋不住的夺眶而出,顺着脸一滴接一滴的滑落。 他低低的呜咽着哭泣,连声音都发不出,整个人悲痛到了极点。 他还想为父亲翻案,他一个个求,一家家跪,可是曾经与父亲交好的朝臣此时却对他们避若蛇蝎,连求情的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时越走投无路只能求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裴玄这里。 父亲曾在朝中帮过他,况且他有着那副与记忆中无甚差别的脸,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找到了他。 他若是知道表面自持疏离的左相裴玄,其实是一个实打实的疯子,打死他也不会求到他身上。 作践了自己,也没有为父亲成功翻案,如今落得一个今日问斩的下场。 时越父亲安定侯,手握兵权,戍边三代守边疆无恙,自己在京中过了二十年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没想到却横遭飞祸。 景仪帝周敬之上位第二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安定侯下诏狱,其原因是安定侯时文敬勾结外族叛国,致使边关大乱。 可时越知道,他们时家辅佐三代帝王忠心耿耿,一心为保大雍边塞安定,不知牺牲了多少将士与族亲,绝不可能行勾结外族叛国一事,绝对有人在诬陷他们。 如果没人诬陷,那便是当今圣上担心安定侯手握兵权,对他的皇位产生忌惮,想要收归兵权,所以演了这一出边塞大乱斗戏码,以此让父亲伏法。 时越是真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人言可畏,隔岸观火,帝心难测。 当得知父亲下狱,他第一时间就跪在了皇宫外求皇帝开恩,求皇帝彻查冤案。 等时越不知道跪了多长时候,膝盖都没了知觉,全凭着信念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从日升到日落,周敬之旁边的王公公才徐徐走来:“哎,小侯爷这是何必呢?证据都已确凿,通敌叛国可是死罪啊。” “求王公公通融,让我求见圣上,安定侯府绝不可能通敌叛国!”时越跪在地上,声音坚定,脊梁却一点也不弯折,嘴唇干的裂出了丝丝鲜血。 王公公看着硬要跪着不肯走的少年,摇着头叹了口气:“小侯爷,圣上是不会见你的。” 时越没应话,倔强的抿着唇,像一颗生生不息的杨树苗。 王公公没办法,只能离开。 又过了一会,裴玄身着正一品紫色官袍,衬得他眉目愈发俊逸。 时越一天滴水未进,此刻看向裴玄的目光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若是平时时越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如此失态,但是这几日的奔走让他疲乏至极。 “阿遥......” 走至身旁的裴玄停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人:“小侯爷是在唤我吗?” 但是裴玄没有听到答复,因为时越最终发高热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相爷,这......”侍卫青龙道。 裴玄冷冷的盯着晕倒在地,手却紧紧攥着他袍角的人,吩咐道:“安定侯于我有恩,先将他带回府上。” 时越收回思绪,摇了摇混沌的脑子。 问斩......不行,我要去救父亲。 时越连忙下床胡乱拾起地上凌乱的衣服,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撕了一个大口子。 “疯子。”时越骂道。 他作罢只能转头去衣橱拿了一套新的。 “相爷命令,您不可外出。” 时越穿好衣服拉开门,得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他皱起眉头,不悦的说:“他凭什么关着我。” “属下不知,请小侯爷回殿。”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分立而站,低着头宫颈的说。 安定侯英明神武,力大无穷,在战场攻打敌人的兵法出神入化,一手陌刀耍的炉火纯青,让人眼花缭乱。 可他的小儿子却从小是个病秧子,习不得武,只能把这满腔武艺传授给大儿子。 时越不会武功,连眼前这两个小侍卫都无可奈何。 时越看着缓缓关闭的门,他静默片刻,然后慢慢靠着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时越的脸偏向了一旁,红肿了一大片,目光呆滞的好似一根木头。 自己身体为什么从小体弱多病,为什么害的他娘难产去世,如今连其他族亲都要被问斩。 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全家人都对他爱护至极,没人他受一点委屈,父亲对他慈爱,每每胜仗归来,总会给他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他找乐子。 而他的兄长只能一个人担负起将军后人的职责,从小就跟着父亲行军打仗,后背是交错纵横的陈年旧疤,可他毫无怨言,哪怕弟弟生活与自己天差地别也没有半点不满,反而依然对自己任何要求悉心接受。 时越忆起曾经的一桩桩一件件悔不当初。 痛恨自己无用,受了家人的庇护,却帮不了家人,如今被困在这一隅天地,连出去都不得实现,族亲的最后一面也赶不上。 时越觉得自己愈发感觉寒冷,心冷身体也好冷,他紧紧抱着自己,妄图从身上取点暖。 冷...... 真的好冷...... 时越感觉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眩晕,最终世界归于黑暗与寂静。 等到时越再次有一点意识,发觉自己正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衾之中,淡淡的安神香飘至鼻尖。 他恍惚感觉到有人拖着自己的后背,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嘴里被喂着苦不堪言的草药。 “不要,苦。”时越紧蹙眉头,嘴巴紧紧闭上,不想让那苦的舌尖发麻的药进嘴里。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冰凉的汤匙换了下来,转而变成一个温热的软软的器皿贴了上来,强硬的把药水灌进了嘴里。 意识不清醒的时越一时感受不出来那软软的器皿是什么,下意识的就想要侧过脸把药吐出去。 可是有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箍着自己下颌,无法逃脱,只能被动的乖乖吞咽药水。 时越觉得这药苦的像要谋杀他一样,舌根都快苦断了。 但是很快,一个甜甜的蜜饯就被塞进了嘴里,压下了那股恼人的苦。 模糊间,有一双手慢慢轻抚着自己,无端的时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温柔。 像阿遥,像他多年未见的阿遥。 阿遥...... 你在哪里,我好累,你能不能来陪陪我......我好累啊。 第2章 毒杀 时越完全清醒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的真沉,隐隐约约好像还看见了他的阿遥。 时越苦笑,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能做这么逼真的梦,这里怎么会有阿遥呢。 阿遥从来不肯入他的梦里,他肯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公子,您可算醒了,您这一场病好危险呢!”平时在房里照顾他起居的小厮惊喜的说:“小的去告诉相爷!” 时越拉着他:“不用,躺了好几天有点饿,帮我端一点吃的来吧。” 小厮愣了愣,然后立马答道:“好,您稍等一下,小的这就去。” 时越朝着虚无缥缈的房梁发了会呆。 小厮就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敲门进来。 时越看着制作精良的菜肴。 他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强健,然后为安定侯府翻案,为父亲正名,调查出到底是谁在幕后设计陷害。 时越一边思考着可疑之处,一边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饭,丝毫没看见小厮异样的眼神。 时越猛灌了一口粥,心想裴玄这里的厨子还不错,做的挺好喝。 小厮却突然冲过来,一手打翻了桌面,声音极其犀利,大喊:“不要吃!” 时越手中的碗被打翻在地,洒了自己一身,看着小厮惊恐的表情和声嘶力竭的声音,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什么意思。”时越有些慌乱的问,还不用他回答,就感觉自己胃里一阵翻滚,内脏好像都扭曲在了一起。 骤然间,时越克制不住的吐出了一口腥黑的血水,整个人由于疼痛止不住的蜷缩在了地上。 他看着惊恐的小厮痛苦另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为何下毒......谁派你来的......” 小厮面色苍白的摇着头,站在旁边吓得一动不动:“不是......不是我......有人威胁我,我不是故意的!” 时越被剧痛惹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脏腑都在绞疼,仿佛被人在生拉硬拽。 他觉得他的寿命就要走到头了。 时越想。 是谁要杀他? 皇帝还是裴玄,亦或是还有其他人。 不。 不该是裴玄,他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那会是谁? 不过这些时越已经没力气思考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意识正在流失。 自己这病秧子身体,可算走到头了。 死了挺好,能去陪父亲,阿娘还有兄长了。 这样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再也不分开,挺好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再看看阿遥。 如果他还活在世上,时越希望他平安顺遂,幸好没有再遇见他,否则就要卷入这些事情了。 他的阿遥应该一辈子肆意洒脱,不要为这些事情而感到烦恼。 时越缓缓闭上了眼,在最后一刻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房门被猛的打开,一道绛紫色华服的男人脚步慌乱的冲了进来,神色是时越从没见过的无措。 裴玄吗?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原来你不想我死吗? 不过这些时越已经没空深思了,在剧痛中缓缓没了意识。 _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 檐角风铃轻响,时越隐隐约约听见身边乱糟糟的,还带着悠扬婉转的吴哝小调,尾音勾着蜜糖般的甜腻。 怎么回事?阎王爷这里还能听小曲呢? 这么会享福。 时越缓缓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房梁吊着的几盏昏黄的灯笼,帐顶垂落的流苏,红得发暗,像被揉皱的胭脂。 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裹着的锦被——大红的被面绣着并蒂莲,几朵艳艳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正是京中平康坊常用的花色。 地底下难道也流行这种款式吗? “小侯爷~您可算醒了。” 正思考着,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如抹了蜜般响起。 时越抬头看去,一个衣裳半露的舞姬缓缓走了过来,作势要扶起他。 时越下意识的躲过她的手。 舞姬看着被躲开的手,无措的问:“小侯爷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等等。 这个舞姬怎么长的这么眼熟? 时越越看越觉得熟悉,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你是汀兰?” 汀兰疑惑的回:“是我呀,小侯爷你怎么了?” 你怎么也死了? 时越很想这么问,但是好像有点不太尊重人。 汀兰在生前是他很喜欢的一个舞姬,此喜欢非彼喜欢。 只是偶然与汀兰相识,发现她是一个很豁达的姑娘,也不会对权贵趋炎附势,因此在平康坊这种花柳之地对她多加照顾了些。 时越皱着眉头纠结半天,也想不明白阴曹地府怎么会是这般光景。 汀兰觉得小侯爷现在跟傻了一样,于是轻轻把手贴在了额头上,看他是不是发热了。 时越感受到额头上的温度是,才惊觉奇怪。 人离世之后还能有触感? 时越一把抓下汀兰的胳膊,热热的,有温度。 不是死人? 时越对着汀兰说:“你打我一巴掌。” 汀兰感觉时越脑子真是坏了,她怎么感打安定侯家的公子。 “小侯爷,奴家可打不得,打坏了小命可就没了。” 时越没强人所难,自己给自己大腿两指用力狠狠一掐。 “嘶。” 疼死了! 时越皱着眉头疼得呲牙咧嘴。 这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老天爷看他太惨,让他重返阳间报仇来了? 时越拧眉问道:“如今是什么年?” 汀兰笑了笑:“小侯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年是启元六年啊。” “那今天是启元六年几月几日?” “槐月十七呀。” 槐月也就是四月。 此时的父亲和兄长应该还在边塞,过不了几日就会班师回朝。 自己被毒杀,全家问斩分明是泰和二年的事,自己当时二十四岁。 如今的启元六年…… 是五年前的事,那么自己应当是19岁。 时越慌乱的下了床,拿起汀兰常用的牡丹小铜镜。 此刻的自己身着淡青色云纹长衫,从料子都能看出价格不菲。 脸蛋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稚气,鲜红的唇瓣微微上扬,面如冠玉,一双似嗔似怒的桃花眼,是极招人喜爱的模样。 惊觉自己真的重生后,时越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滚滚。 良久,时越低低的笑了起来。 被毒药浸染的肺腑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却没想到两眼再次睁开,他竟然重生回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时越笑着笑着几滴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的父亲、兄长,还有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 他这一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家人。 时越脑海里蓦然就想起了临死前朝自己跑来的绛色身影。 裴玄。 你到底是谁? 你若不是阿遥,可为何却有着与他无甚差别的容貌。 还有,阿遥你究竟在哪里? 时越狠狠的搓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自己又哭又笑,看着着实像疯子一样的表情,转眼间又回到了往日一把折扇捏在手里,端起的风流倜傥。 “汀兰姑娘,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着随手扯下挂在身上的钱袋子,他掂量片刻,不多不少,于是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掉落在汀兰手上:“拿着,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 时越墨发高束,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几率碎发垂落在脸颊,更衬得眉眼如画,眼眸明亮清澈。 汀兰连忙接着钱袋子,看着少年离去的挺拔身影喃喃道:“小侯爷今日好怪啊。” 时越一出来,贴身小厮石头连忙迎了过来:“公子,要回去吗,算着时间,侯爷和大公子应当快到了。” 石头是安定侯在外打仗于村落中收留的乞儿,看无人教养,而时越身边也缺个伺候的,所以将他带了回来,从小带在时越身边。 时越愣神片刻:“今日?” “对呀公子,前些日子发来信件说要回京,算着车马脚程,应该就是今日入城了。” 时越没想到自己竟然正正好重生在了族亲回京的这一日。 他马上就要见到兄长和父亲了。 时越迈步进入马车,欣喜道:“快回去!” “好嘞公子。”石头手脚伶俐的驾马向安定侯府返还。 安定侯府坐落在靠近皇城的繁华坊区内,紧邻皇城,既体现了侯府的地位,又便于朝觐议事。 不多时,时越就回到了府上。 安定侯府外多了一众士兵,时越便知道自己还是慢了一步,父亲已经先行到达了。 “小公子。”一位略显年长的将士身着玄色铠甲,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看见时越,立马躬身行礼。 时越连忙扶起他:“于伯伯这可使不得,我父亲呢?” 于世帅也便没再行这等虚礼,慈爱的看着时越:“你父亲和兄长先面见圣上去了。” 看着时越长得如松柏一般挺拔,于世帅的笑容越发大,戏谑的说:“阿越真是随了你娘的姿容,不知道这等容貌,以后要迷惑多少家姑娘。” “于伯怎的一回来便调笑我。” “哈哈哈哈。”边关将士都是爽朗之人,此时于伯不拘小节的笑了起来:“进去吧,估计你父亲一会就回来了。” “那您呢?” “我回去看看娘子,还有我那不听话的儿子。”说罢,于世帅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扭头洒脱的走了。 虽说不让送,但是时越还是跟在后面送了几步,主动牵着马让于世帅翻身上马坐定才松开手。 “那我就不远送您了,于伯。”时越行了一个小辈礼,说道。 “回吧!”于世帅笑着说,几根白丝夹杂在发中,却衬得人神采飞扬,扭头策马,颇有大将风范:“驾!” 时越说不羡慕是假的。 当下哪个少年没有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梦想。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是雍朝最真实的写照。 从小身边的人都习武,可只有自己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做一个文人,三天五天还要生个小病。 如今槐月中旬,天气乍暖还寒,空气还带着微凉。 时越应景的咳嗽了几声,拿着扇子随意的扇了扇空气中飘动的浮尘。 石头关切的问道:“公子,先回屋中等吧,您穿的有点单薄。” 时越忍不住吐槽这破烂身子:“怎么能娇弱到这种地步。” 为了防止自己总是发热小命呜呼,大仇不得报,时越点了点头,随着石头入了府。 第3章 霜降 时越刚换上一盏新茶,两个长相颇似的男人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惊喜道:“父亲!兄长!” 安定侯时文敬身着银制铠甲,满脸慈爱的看着小儿子,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温润的男子。 光看长相别人绝对猜不到,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竟会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定北将军时渊,竟是这般儒雅长相。 想到上一世他们顶着罪名被问斩,而自己连看也不得看,时越眼眶就倏地一红。 时文敬察觉小儿子表情不对,便询问道:“为何如此表情?为父凯旋归来开心才是。” “就是太开心了。”时越忍下那股酸涩,笑着说。 “一年多未见阿越,身型都这么高了。”时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 时越骄傲的扬扬脸笑着说:“那是,不看是谁的儿子。” “好啊!”时文敬亦是骄傲的附和道:“不愧是我儿!” 原来寂静的安定侯府,因为家主的回归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府中所有的侍女侍卫都忙碌起来,为这两人接风洗尘。 “父亲,刚刚圣上召你们入宫有何事?” 时渊笑意盈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奇怪的问:“阿越你不是不喜欢朝堂之事吗?怎得今日倒主动问起来了。” 时越上辈子最是讨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皆是尔虞我诈、口蜜腹剑之人。 但是这辈子他不得不过多的关注这些人的行动轨迹,以便找到幕后凶人与下毒之人。 “我都十九岁啦,自是应当知晓一些朝堂要闻,否则出去谈论起来岂不是丢定国侯府的名。”时越插科打诨道。 “阿越是该了解一些朝堂之事了。”时文敬赞赏的点点头,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阿渊,你给他讲一下。” 时渊点点头,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圣上只是进行了慰问与行赏,但......太子殿下似有想收敛兵权之意。” 太子殿下? 是了,当时将安定侯府下诏狱的是景仪帝周敬之,也就是现下当朝东宫之主。 他为何要急着对付安定侯? 时越细细思索着,由于上辈子的确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如今对朝堂派别不甚清楚。 他看着父亲和兄长的放松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上一辈子落得及时问斩的下场,那这辈子呢?事情会有所改变还是稳步发生。 时越不敢妄断。 他刚刚重生,还没有弄清一切怎么回事。 时越决定先不告诉他们之后的事情,顺势看将来如何变化,自己先调查着不要影响他们,万一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一些轨迹呢? 这般想着,时越压下了些许烦乱,再次笑意盈盈的看向家人。 用膳过后,时越念及他们舟车劳顿,便没缠着他们说话,把他们送进各自内室休息去了。 时越唤来父亲和兄长身边的侍卫长。 “小公子。” 时越问:“我父亲和兄长身边近日可有奇怪的人出现吗?” 侍卫长沉思片刻摇摇头:“侯爷和大公子身边并未有异常。” 时越点点头:“以后你对他们二人身边的人员调动多看着点,如遇可疑人员立马来报。” 虽然侍卫长不知为何小公子会下这般命令,但还是牢牢记在心里,恭敬拱手道:“是!” 时越摆摆手让他下去。 侍卫长刚退几步,时越又补充道:“此事不必告诉我父亲和兄长。” “小的遵命。” 时越看着窗外盛开的正烂漫的梨花树,白粉的娇花与微风中轻微颤抖着,细小的花瓣轻盈飘落,惹了满庭落的香。 —— “阿越!你怎么回事,这都几天了也不见你来找我玩。” 时越正拨弄着此次时文敬从西域带回来的阿勃参,一种只长在西域的花,花朵是淡淡的红色,是制作圣油和香料的绝佳材料。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过去,一道黄色的伶俐身影在廊檐下正快步走来。 卓蔚是他关系最好的“闺中密友”,其父为太傅,上辈子不知道多少次逛窑子,斗鸡那些风流事,都是和他一起。 当安定侯府传来噩耗,唯有卓蔚帮他,坚定的相信安定侯不可能叛国。 时越一把抱住了他。 卓蔚被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的一动不敢动,笑道:“什么意思啊时兄,几日不见想我想到这般田地?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时越一把嫌弃的把他推开:“断袖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好吧?” “你可拉倒吧,京城妄嫁榜我可排名前五呢。”卓蔚骄傲的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的说:“全京城多少青年才俊,我都能排入前五。” “就你?他们多半是冲着你家钱来的,不是为了你。”时越调笑道。 卓蔚的母亲是南方富商,据说富可敌国有钱的不行。 “第一是谁?我第几?”时越好奇的问。 卓蔚想了一会,琢磨着说:“没记错的话第一应是你兄长,你嘛,好像第二?” 时越了然的点点头,他兄长不仅年纪轻轻便战功卓越,更是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气质脸,讨女子喜欢不足为奇。 而时越这个风流公子能上榜,纯属是因为那张脸太招人喜欢了,并且常年混迹市井,逗起女子队手段层出不穷,见了路边的卖豆腐的大娘都能来一句: “大娘您这豆腐不行啊。” 卖豆腐大娘一脸不愿意:“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我这豆腐纯手工制作,吃起来温滑细腻!” “可我瞧着还没您皮肤嫩呢。” 青衫磊落的时越执扇而立,骨柄捏在手里轻轻转动,半开的扇面遮住狡黠的笑意,只露出一双眼尾微挑的桃花眼,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那双眼盯着你,像是魂都能被吸走。 卖豆腐大娘颇为羞恼的红了脸,说话都带着点娇嗔:“这孩子......真是,说啥呢......怪让人难为情的。” 卓蔚想起以前他那个浪荡公子模样:“以前天天出来玩,这几日怎么?虚了。” “去去去,我以后要杜绝此等现象发生,要守身如玉,每天默背男德。” “为谁守?那位传说中的阿遥?”卓蔚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胡诌的吧,这么多年一次没见过。” 时越沉默了下来。 他都快分不清,那一年的清栾山的相处,是真的还是午夜梦回的一场庄周梦蝶。 卓蔚看着晴转阴的时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把手圈在他脖子上,带着他向外走:“别想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如今这个年代,不仅是人类生活在这片土地,一些精怪由于吸收日月精华而逐渐成为可化人形的妖。 不过成精的妖数量并不多,多是一些草药植物,无足轻重。 稍微厉害点的有狐妖,猫妖,狼妖,甚至是虎妖等。 不过这些大妖数量极为稀少,大多数妖在小的时候就已被人类发现抓了起来,不成气候。 许多人类房屋都安装了可以识别妖气的器物,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妄图为非作歹的妖。 人类数量过多,极大的挤压了他们作为妖的生存空间,有些妖聚集起来妄图为族类讨一个新的活法,但最终都被人类用手段镇压了下来。 不可控的妖多用符篆杀死,可以调教的则是用来充当守卫。 不过能当守卫已经是作为妖最好的一种生存方法,更有甚者会利用非常手段逮捕妖类,将它们送至各种斗兽场,让他们相互厮杀以供达官贵人享乐。 在斗兽场,妖失去了任何尊严,他们幻化成人类模样,明明与人类看起来别无一二,却被关在狭小腥臭的地下,日复一日的与同类相杀,打断了腿也只能自己舔舐伤口,无人医治。 每天看见的就是一群虚伪的物种坐在高高的雅座,端的一副儒雅风趣,言笑晏晏,实则内里都长着尖锐的獠牙把人咬烂了,嚼穿了,才能满足他们的血腥与嗜血。 时越厌恶这种活动,觉得太过血腥暴力,但斗兽在当下却又风靡一时,他只能尽可能的少去,不去那些暴力场所。 时越听说卓蔚要带自己去斗兽场,立马说:“你知道我不去这种地方的。” “我知道我知道。”卓蔚拽着作势要下马车的时越:“但是听说最近有一个很帅的妖,而且武力值特高,我好奇嘛,没别的人能陪我了,只剩你了阿越,你就陪我去嘛。” 时越看着撒娇卖萌的卓蔚不为所动:“不去。” “就一次就一次。”卓蔚继续扯着时越大袖子,满脸可怜,好似眼泪都快要滴落下来。 “......” 时越知道他在演,但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在卓蔚泪珠都要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时越承认自己输了。 “打住!擦掉眼泪,我去,行了吧。” 卓蔚立马收起眼泪:“我就知道阿越肯定会同意。” 时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马车不紧不慢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前,朱门铜钉耀眼,回廊壁画斑斓不断,红烛在漫天华彩中摇曳。 时越刚踏进门,就隐隐约约听见内里传来的叫喊声,空气中还混杂着淡淡的香粉与恶臭的血腥味。 时越皱了皱眉头,但看在卓蔚很兴奋便没说什么。 仆从看着二人穿着非富即贵,于是热情的迎了上来:“欢迎贵客到此小店,有失远迎,贵客是第一次来吗?” 卓蔚好奇的张望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侍从了然的说:“客官您今日来的太凑巧了,霜降歇了两日,今日刚要上场。” “真的吗!”卓蔚兴奋道。 霜降便是最近红极一时的那位妖,正是卓蔚拉着时越来这里的目的。 侍从领着卓蔚与时越到了雅间,从上向下,能把整个场馆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