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死契工后我掀了这黑心酒楼》 第1章 第 1 章 浓浊如浆的腥臊恶气,混杂着腐肉特有的甜腻酸败,兜头灌入林薇口鼻,激得她五内翻腾,几欲作呕。 “呼——!” 棍风破空,林薇倏然睁眼。 视线模糊晃动间,一根油光锃亮的枣木棍,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朝她天灵盖狠狠砸落! 棍影之下,掌柜那张被油光和贪婪浸润得发亮的脸,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狠毒。 “打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敢污蔑老子‘醉仙楼’的招牌?”尖利的咒骂刺破耳膜。 求生的本能比思维更快。 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林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旁边狠狠一滚! “砰!” 沉重的闷响贴着身侧炸开,棍子砸在湿冷的泥地上,污浊的黑水混着泥点飞溅起来,糊了她半张脸。 棍棒擦过腰肋,火辣剧痛蔓延开来,亦如一瓢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激醒了她迷蒙的神志。太莽撞了! 半个时辰前。 她觑见掌勺大厨把一大块边缘爬满诡异青绿霉斑的肉,“噗通”掼入翻滚的沸汤。 胃里一阵痉挛,头皮瞬间炸开。 她强压喉头尖叫,抢上一步:“师傅,那肉……怕是……使不得了吧?” “呸!”大厨把脸一沉,唾沫星子飞溅,“小娘皮懂个卵!掌柜吩咐了,味儿重点才叫‘香’!这才够‘招牌’!滚去上菜!再聒噪,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爪子喂狗?” 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这是明目张胆的谋财害命! 看着托盘里这碗色泽油亮的诡异“佳肴”,想到它立时便要被被呈上客人案头…… 一股属于现代灵魂的怒火和良知被彻底点燃。 今日便是拼却性命,也绝不当这递刀子的伥鬼。 雅间门推开,暖香扑面,林薇深吸一口气,面上挂起最卑微的婢女笑容,低眉顺眼,稳稳地将托盘放到桌边。 俯身搁碗之际,脚下“恰巧”被油腻的地板一滑,身子便是一个趔趄。 手腕“不经意”地一抖一送。 “哐啷啷!” 汤碗脱手,泼天漫地。 那碗承载着无尽罪恶的红烧肉,带着完美的抛物线,结结实实地扣翻在木地板上。 暗红酱汁四溅,油腻腻地糊开一大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贵人饶命!” 林薇“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抹地上的油污酱汁,动作慌乱又笨拙。 她伏地不起,头几乎抵着客人靴面,声音压得极低: “肉……是臭的……千万别吃……快走……” 客人刺耳的干呕声犹在耳畔,下一瞬,便被掌柜撕裂般的咆哮淹没。 “给我死死按住,打折这贱婢的骨头,看她再躲!” 两个粗壮如铁塔的打手应声扑上,蒲扇般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攫住她肩胛,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瞬间动弹不得。 身子被狠狠掼回冰冷湿滑的地面,脸颊被迫紧贴着腥臭黏腻的秽物,刺骨的寒意和灭顶的绝望一起钻进骨髓。 那根沾着泥污的枣木棍再次高高举起,掌柜脸上满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完了!忍气吞声在这鬼地方熬了月余,眼见这烂疮越烂越大,豁出性命捅了一下,便要把命也搭上了。 滔天的不甘与愤怒在胸腔炸开。 她拼死挣扎,泥污糊住的嘴发出嘶哑诅咒:“黑心烂肺的畜生!卖腐肉烂菜,草菅人命!合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棍棒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响起,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让让!都让让!掌柜的催得急!借过!借过啊!” 惶恐到变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硬生生打断了那索命的破风声。 一道瘦削身影端着一摞堆得比他头顶还高的油腻碗碟,跌跌撞撞地扑进这生死场中。 他像是被吓破了胆,脚下一滑,直直扑向那个高举棍棒的打手。 高高摞起的碗碟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那打手倾泻而下。 哗啦! 脆响刺耳,碎片迸溅! 打手被坚硬的碎片兜头盖脸砸个正着,登时捂面踉跄,行刑瞬间中断。 林薇也未能幸免,被油腻污秽的汤汁泼了满头满身,更显狼狈不堪。 “阿木!你找死啊!”掌柜暴躁地吼了一声。 来人正是跑堂“阿木”。 阿木摔的七荤八素,“恰巧”滚到打手脚边,立时如溺水者般死死抱着其大腿,清秀的脸上涕泪横流,对着暴怒的掌柜哭喊哀求。 “掌柜饶命!小人……小人不是故意的,腿软……站不住啊!” 阿木哭嚎得声嘶力竭,身体却似滑不溜手的泥鳅在打手腿上扭动挣扎,仿佛想爬起来磕头却又吓得手脚发软,每一次扭动都巧妙地干扰着打手的重心。 那根沉重的枣木棍怎么也举不利索,只能徒劳地砸在旁边的地上,砰砰作响。 阿木却似被吓破了胆,哭嚎着继续“剖白心迹”: “这贱婢是该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可掌柜的您瞧瞧……真打坏了她……谁来干活抵债?也坏了咱们醉仙楼……积德行善的好名声啊!” 他语速极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但那哀求的内容,却句句戳在掌柜“死契工是财产”的痛点上。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鸡飞狗跳。 混乱之中,那阿木倏地以手掩鼻,身子竟往后骨碌碌滚了一圈,活似被林薇身上的秽气熏得受不住。 随即,那惊惶万状的哭求声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哎哟!这味儿……这腌臜味儿冲煞人了!掌柜的您老人家……千万息怒!恁地动怒最是伤身啊!这肉……莫不是昨儿王屠户紧赶慢赶送来的那批?小人昨儿在后门卸货时……便闻着有些不大对劲……别是天儿太热,路上给闷……闷坏了?” 话一出口,他像是被自己胆大包天的言语吓飞了魂,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脸色倏地惨白如纸,眼珠子惊恐地四处乱瞄,缩着脖子,一副恨不得立时咬舌自尽的脓包相。 “王屠户”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在压抑的前堂炸开!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放大: “王屠户?嘶……他家的肉……” “怪不得味儿这么冲!方才我便觉得不对!” “那丫头说的……莫不是真的……” 阿木猛地抬头,脸上糊满鼻涕眼泪油污,眼神却“恳切”地望向掌柜: “不如……将这不知死活的贱婢锁烧火间去?那腌臜去处……又黑又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拿铁链子拴了,叫她日夜做苦役抵债,既省得污了您的眼……也算废物利用不是?” 林薇艰难地掀起眼皮,掌柜那张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暴戾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忌惮强行摁住。 接着,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穿透了那些嗡嗡的议论,狠狠咬在她心上: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冰冷的手指仿佛穿透了空气,直直戳向她,“给我扔进烧火间!从今往后,后厨所有的脏水、泔脚、烂菜叶子,全归她一个人!一粒米都不准给!” 烧火间! 光是名头就透着股烂到骨髓里的腌臜恶臭,那是醉仙楼所有污秽汇聚的绝地,比泥淖更深的活炼狱。 巨大的屈辱与绝望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这比一棍打死她更毒,是要让她在恶臭和劳役中一寸寸腐烂。 “谢掌柜开恩!掌柜您真是活菩萨转世!”阿木带着哭腔的谄媚呼喊,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了林薇的耳朵。 活菩萨? 她死死咬住下唇,泥水糊住的眼睛,狠狠刺向那个将她推入这活地狱的“恩人”。 阿木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依旧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弯着腰,伸手便要去拽林薇的胳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讨好和颤抖:“姑……姑娘,快……快谢恩……跟我走……”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她胳膊的瞬间,林薇猛地一挥手臂,像是避开什么肮脏的东西,将他的手狠狠甩开! “滚开!” 她声音嘶哑破裂,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眼底深处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阿木那张写满惶恐和无措的脸。 “谁要你假惺惺!”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摇尾乞怜没骨头的下贱坯子相,看着便令人作呕!多管闲事!” 这种窝囊废式的“拯救”,不过是换一种更缓慢、更屈辱的死法。 阿木被她甩得一个趔趄,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他瑟缩着低下头,避开了林薇那几欲将他凌迟的目光。 肩膀塌陷下去,声音细弱蚊呐,带着浓重的委屈与不解:“姑……姑娘别恼……我……我就是怕……出人命啊……”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然而,就在他低头拢襟的刹那,一道与这周遭腌臜格格不入的莹白光泽,倏忽掠过林薇眼角。 似是嵌在衣襟内侧的玉扣? 林薇心头猛地一紧,那点白光快如鬼火,却似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她满腹的憎厌。 这个畏缩窝囊的跑堂……端的有鬼! 没等她捕捉到更多,阿木已经迅速拢好了衣襟,那点异样的白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依旧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跑堂。 “还磨蹭什么?拖走!”掌柜不耐烦的咆哮再次响起。 阿木似乎被这吼声吓破了胆,再不敢靠近林薇,只是唯唯诺诺地应着。 另一伙计半拖半架,将脱力的林薇从冰冷污浊的地上拽起。 林薇不再挣扎,腰肋臂膀的剧痛令她足下虚浮,只能任由那汗臭油污的手臂半扶半拽,踉踉跄跄地离了这腌臜之地。 每一步都牵扯伤处,痛入骨髓,眼前阵阵发黑。神志却异常清明。 “这死跑堂……究竟是何来路?” “是巧合……抑或另有所图?” 未及深想,她已被搡入一间斗室。 一股浓烈到足以窒息的恶腐秽气扑面而来。 第2章 第 2 章 这所谓的“烧火间”,分明是座秽土堆积的活人冢。 墙角,腐烂发黑的菜叶堆积如山,白蛆蠕动其间,如裹尸布上爬行的恶咒。几口巨大的泔水桶靠墙矗立,酸败恶气凝成实质,中人欲呕。 污水泥泞浸透地面,一脚踏入,粘腻湿滑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冲脑门。 唯角落一尊被灰烬碎柴淹没的土灶,冰冷死寂,勉强昭示此地尚存“烧火”之名。湿柴散乱堆叠,更添绝望。 这便是她的炼狱。 “手脚麻利点,申时前不把这些泔脚清出去,仔细剥了你的皮!” 门外传来婆子幸灾乐祸的声音。 林薇阖目,强压翻腾的五内。再睁眼,只剩一片冰封的漠然。 她拖着灌铅般的腿,走向那蛆虫盘踞的腐叶堆。 胃液倒冲,喉头腥甜。她只作不知,机械地将污秽扒拉进破旧竹筐,动作间牵扯腰肋伤处,冷汗混着污迹滑落。 不知熬过几时,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着碗碟磕碰的轻响。 那扇破旧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粗瓷海碗被粗暴塞入,“哐当”砸在污地上。 “喏!掌柜开恩,赏你的!灌下去,麻利干活!”管事婆子尖酸刻薄的声音撂下话,脚步声便远了。 林薇盯着地上那碗“恩赏”,胃腑空绞如灼,喉头却被更烈的恶心堵死。 这比猪食还不如! 她漠然转身,继续去拖拽那口沉重的泔水桶。 桶身滑腻冰冷,伤口触到污垢,刺痛钻心。正待发力拖拽,门外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林薇动作一顿,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小心推开寸许,一张写满惶恐的清秀脸孔探入,正是阿木。 他手里也捧一粗碗,盛着几个灰暗粗粝的窝头。 瞧见林薇正奋力拖拽泔水桶,似受惊吓,旋即脸上堆起那副卑微讨好的笑,声音细弱又带着点结巴。 “姑……姑娘……累坏了吧?先……先垫垫?这……这是我偷偷省下的……干净的!” 他特意咬重“干净”二字,眼神怯怯地瞟向门口那碗馊汤,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林薇停手,汗湿的苍白脸颊污迹斑斑,唯那双眸子,锐利如刃,直刺阿木。 阿木被她盯得瑟缩了一下,端碗的手微抖,笑容愈发勉强:“真……真干净的!你……你伤得不轻……不吃点……怎扛得住这些……” 他试探着挪近两步,递碗上前。 就在他欺近刹那,林薇猛地抬手,并非接碗,而是凝聚全身残力,狠狠劈向他腕骨。 “啪!” 粗瓷碗应声坠地,四分五裂。灰扑扑的窝头滚入泥污,瞬间裹满秽物。 “啊!”阿木短促惊叫,如遭火燎般缩手,惊恐万状地瞪着地上的窝头,又难以置信地望向林薇,唇瓣哆嗦,脸色煞白,“姑……姑娘……你……你这是何苦?我……我……” “滚。” 林薇声音嘶哑,却字字淬冰,“收起你这副假慈悲的嘴脸。我的死活,轮不到你来可怜。拿着你的施舍,滚远点!瞧着便恶心!” 阿木如遭雷殛,僵立当场。 他呆呆看着泥污中的窝头,又看向林薇那张冰封绝情的脸,肩头剧颤,眼中迅速蒙上浓重水汽,鼻尖通红,活似被无故痛殴的丧家犬。 “我……我只是……忧心你……”声音破碎不成调,似被这绝情彻底碾碎。 再无勇气多言,他手忙脚乱去拾地上窝头。手指因颤抖而笨拙,几番摸索才尽数抓起,污秽泥浆沾满指掌。 他仓惶起身,头颅深垂,不敢再看林薇一眼,踉跄着夺门而逃。 “哐!”破门被慌乱带上。 烧火间重归死寂,唯恶臭窒息。 林薇急促喘息,方才用力过猛,腰肋伤处撕裂般剧痛,眼前金星乱迸。目光却如鹰隼,死死锁住阿木消失的门缝。 就在他慌乱俯身拾捡时,衣襟因动作微微敞开。 昏暗光线下,油污覆盖的粗布短褂内,靠近锁骨下方,一点温润莹白,倏忽闪现。 绝非错觉! 那质地光泽,绝非跑堂贱役可拥之物! 林薇缓缓直起身,以尚算干净的手背,狠狠揩去糊眼的汗污。盯着紧闭的破门,苍白唇边,勾起一丝冰冷入骨的弧度,无声翕动: “演,接着演。” 毒日头炙烤着醉仙楼后院。 林薇正拖着沉重泔桶艰难挪移,未及喘息,便见阿木缩肩弓背,端着硕大空泔盆,畏葸地蹭了过来。 又是他。 似被恶息熏得难耐,眉头紧锁,却不敢掩鼻,只将脑袋埋得更低,活脱脱惊弓之鸟。 阿木目光飞快扫过泔桶,喉结滚动。 “姑娘……”声音细若蚊蚋,讨好带颤,“要不……小的替你……倒了去?” 林薇眼皮未抬,冰渣子般砸出一字:“滚。” 她咬牙弯腰,再拖那千钧重桶。铁箍边缘狠狠硌在伤处,剧痛如电窜遍全身,痛得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桶仅挪动寸许。 阿木被她的痛哼惊得一抖,却又踟蹰着未走。 他搁下空盆,搓着手,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嘴里念念叨叨,似自言自语,又似劝诫林薇: “哎哟……这桶忒沉……张管事也真是……后巷那地界又偏又陡……昨儿老王头推桶车,险乎翻进沟里……他那老朽身子骨,哪经得起摔……桶翻了事小,人若摔个好歹……” 林薇动作微滞。后巷?陡坡?摔跤? 她抿唇不语,只咬紧银牙,豁命般再拖那桶。 “嘎吱——”沉重摩擦声在死寂的院里格外刺耳。桶竟被拖动半尺! 阿木似被她这狠劲骇住,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只死死盯着桶,声线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后怕。 “姑娘当心……这桶……若翻了……污了地界……掌柜定要发作雷霆……他昨儿……还叱骂张管事,说后厨库房那头……秽气都捂不住了……再出差池……怕是要……动真火……” 话未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他猛地捂嘴,惊恐四顾,仿佛掌柜随时会从墙缝钻出来。 库房?秽气捂不住?动真火? 字字如针,精准刺入林薇紧绷的神经。 她猝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眸子寒光迸射,如利刃直劈阿木。 阿木被她目光钉得一哆嗦,脚下踏空,正踩中空盆,“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姑……姑娘……我……我胡说八道……我……我这就滚……” 他语无伦次,想去捡盆,却又被林薇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钉在原地,进退两难,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整个人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林薇不语,只死死盯牢他。 死寂僵持间,一声尖叱劈头砸落: “死丫头!磨磨蹭蹭作死呢!前头雅间贵客点的‘金玉满堂羹’等着上灶!柴火呢?灶膛都快熄了!误了贵客的菜,仔细扒了你的皮!” * 厨房如沸鼎,热浪扑面,油烟呛人。 林薇将湿柴拖到土灶旁。引燃湿柴是件极其费力且需要技巧的活。 她忍着腰肋剧痛,蹲下身,用火钳扒开冰冷的灰烬,露出底下一点奄奄暗红,取几根干细柴凑近,竭力吹气。 浓烟骤起,呛得她涕泪横流,咳声撕心裂肺,牵动伤处,痛得浑身痉挛。 火苗却只在湿柴上虚弱一跳,旋即黯淡。 “废物!连个火星子都吹不旺!”切墩帮厨嫌恶挥开烟尘,厉声叱骂,“滚开!碍手碍脚!” 林薇抹去泪汗烟灰,咬破下唇,再次凑近灶口,死命吹气。 细柴终窜起一簇微弱火苗。她急将几根细湿柴架上。火舌舔舐湿枝,滋滋作响。 浓烟滚滚,火势却如游丝,焉能催动大灶? 管灶师傅盯着那半死不活的灶火,暴跳如雷:“要你何用!这点星火够煮个屁!误了贵人羹汤,看掌柜不活剐了你!”抄起烧火棍便要砸下。 恰此时,一个畏缩身影又蹭至灶边。 仍是阿木。 他满面尘灰,衣衫皱巴,手中却拎一破旧木桶,内里盛着些细碎干刨花和几块干燥木块。 他似是怕极了管灶师傅,不敢抬眼,只垂首将木桶轻轻放在林薇脚边不远处,声音又轻又抖,带着浓重的后怕与讨好。 “姑……姑娘……管事罚我去库房搬物……瞧……瞧见角落有些刨花干柴头……想着……想着引火或能……快些……” 他飞快偷瞥林薇一眼,如被火灼般急急低头,瑟缩道,“我……搁这儿了……你……若使得便用……” 言罢,不等回应,仓惶转身,一瘸一拐溜出灶房,背影卑微如鼠。 林薇冷眼扫过那桶引火物。不多,却正是雪中之炭。 她未动,亦未看阿木去向。只盯着那桶,眸底幽深如寒潭。 巧合?抑或又是“恰到好处”? 无暇深究。管灶师傅的叱骂已如雷再起。林薇面无表情探手,抓一把干刨花塞入灶膛。 “轰!”干燥刨花遇火即燃。明亮火焰腾空窜起,瞬间吞噬架上湿柴,噼啪欢鸣。 火势骤旺!橙红火舌贪婪舔舐锅底,热浪逼人。 骂声戛然而止,灶火映亮林薇烟灰污浊的脸。跳跃火光在她冰冷的瞳孔里明灭不定,却照不进眼底深处。 她沉默执起火钳,续柴。动作依旧滞涩,带着伤痛的僵硬。 无人窥见,跃动火影之下,她紧抿的唇角,悄然牵起一丝冰冷讥诮的弧度。 夜色如墨,浸透烧火间。 林薇蜷缩冰冷泥地。身下仅垫一层散发霉味的湿草。胃腑空灼,似有冰手在内反复抓挠,痉挛阵阵。 那碗馊汤,纹丝未动。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明。沉重压抑的呼吸,汗湿紧贴冰冷肌肤的粘腻……万籁俱寂。 倏地,一阵极轻足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不是婆子那种重而拖沓的脚步,也不是打手那种充满压迫的步伐。这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却又因某种原因显得有些不稳。 林薇瞬间绷紧身体,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的幼兽,屏息凝神,冰冷的视线穿透黑暗,死死锁住那扇破旧的门板。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推开一线窄缝。 一个瘦削身影贴门缝挤入,动作带着几分鬼祟,反手将门轻掩。 黑暗中,林薇辨不清来人面容,但那畏缩的姿态,那熟悉的身形轮廓…… 是阿木。 他贴门而立,似在适应黑暗,亦似侧耳倾听外间动静。 死寂中,唯余林薇刻意压抑的呼吸与他自身短促喘息。 片刻,确认无虞,阿木方蹑手蹑脚朝林薇蜷缩处挪来。他脚步很轻,踏过湿滑地面,如鬼魅潜行。 他于林薇几步外停驻,似有踌躇。 黑暗中,林薇能感知那目光沉沉压来——恐惧、担忧,或还杂糅一丝白日受辱的委屈? 须臾,他蹲下身。 刻意压至极低的嗓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栗,幽幽响起: “姑……姑娘……莫……莫怨小的多嘴……” 声线一顿,似在积攒勇气,亦或斟字酌句,“白……白日里在库房搬物……听……听管采买的李头……同新来那帮厨……于后门暗角嚼舌……” 他抖得愈发厉害,仿佛吐露此言已犯下滔天大罪。 “近……近些日子……夜半总有……鬼祟车马……运来的物事……气味冲得邪性……还……还特意叮嘱那新来的……把嘴缝死……说……说那些肉……是‘瘟神送财’……万……万万不可泄露于外人……” 第3章 第 3 章 阿木抖着声音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瘟神送财”,像是耗尽了所有胆气,整个人抖如筛糠。 他不敢看林薇的反应,更不敢停留,手脚并用朝后急蹭,仓惶地退至门边,语无伦次:“姑……姑娘……我……我胡吣……你也权当耳旁风……我……我走……我怕……” 尾音带着哭腔,他慌乱扯开门缝,瘦削身影如惊兔般倏地窜出,眼看便要没入浓稠夜色。 就在他前脚刚迈出门槛的刹那。 林薇冰冷嘶哑的嗓音,似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刺穿他仓惶逃离的背影: “喂。” 阿木身影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 林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烧火间里清晰地回荡。 “窝囊废,抖完这种要命的勾当就想溜?” 她刻意一顿,字字都裹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那点装腔作势的胆气,也只配躲在老鼠洞里发抖了吧?” 阿木僵在门缝泻入的那线微光里,背影绷紧,似乎在极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话语。 林薇盯着那僵硬的轮廓,苍白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抛出后半句: “你抖出来的‘瘟神送财’……” 她拖长语调,“你”字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门外那道紧绷的脊梁。 她满意地感知到那身影随之而来的颤抖,“我,记下了。” 声同惊雷,狠狠劈在阿木紧绷的神经上! 阿木喉间迸出短促变调的惊嘶,似被烙铁烫着一般。 整个人如遭无形巨力猛推,左脚绊右脚,竟以一个狼狈至极的狗啃泥之姿,结结实实向前扑倒。 “噗通!” 一声闷响! 下巴磕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肉闷响。 他痛哼出声,一手捂颚,一手慌乱撑地,却因惊惧剧痛手脚绵软,活似翻壳王八徒劳扑腾数下,方勉强支起上身。 惊魂未定回首,脸上污泥遍布,下巴擦破处渗出细微血珠。 那双总是写满惶恐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门内阴影里的林薇,仿佛她不是人,而是自幽冥爬出宣告死期的修罗。 林薇立于门内黑暗,冷眼睨着他这狼狈绝顶的模样。烧火间秽气似成虚影,唯地上那抖若秋叶的身影刺目清晰。 她未再言语,只缓缓抬手。 “哐当!” 破旧门板被重重阖死,彻底隔绝阿木惊惧呆滞的目光,亦隔绝了门外沉沉夜色。 唯余门外粗重惊喘,如破风箱拉扯。 林薇背靠冰冷湿滑的门板,心跳如擂鼓。阿木那狗啃泥的丑态未解半分郁结,反似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更深涟漪。 “瘟神送财”四个字,如同火热的烙印,烫在她意识深处。 须得亲眼看看,这黑心烂疮,究竟溃烂至何种地步! 撕下几缕干草,捻起灶灰深处一点暗红余烬裹好。她蜷缩如石,静听门外万籁。 梆子声落,万籁俱寂。 她如一抹幽影滑出,融入后院墨色。 库房如蛰伏巨兽,盘踞西隅。甫一靠近,那股混杂血腥与诡异甜腥的恶息陡然浓烈。 高墙隔绝后巷,大门紧锁,唯一破绽是屋檐下那扇蒙着厚重油污灰尘的破败气窗。 攀上库房侧面歪斜的废弃杂物堆,终于够到气窗下沿。 掏出草束,吹亮余烬,火焰凑近窗棂经年累积的油污蛛网,焦糊味弥散,一小片污垢被烧穿,露出拳头大的孔洞。 一股浓烈至令人晕厥的恶臭,自孔洞喷涌而出,狠狠撞上林薇面门。 “唔!” 胃囊翻江倒海,她强压呕意,死死捂住口鼻,将眼睛凑近洞口。 地狱般的景象撞入眼帘。 肮脏草席半遮半掩下,牲畜尸体堆积如山。僵直羊腿污斑遍布;青紫鼓胀的死猪腹大如鼓,蛆虫翻滚蠕动其间;苍蝇黑云般嗡鸣。一具死羊空洞的眼球“望”来,似无声的诅咒。 这便是“瘟神送财”? 恐惧与愤怒瞬间将她吞噬,四肢百骸如浸冰窟。 就在此时。 库房深处传来压低的交谈与重物拖拽声。 “天快亮了。最后几筐‘下水’,给老子利索点。” “李头……这味儿……压得住?眼珠子都流脓了……” “住口!想死?便宜便是是祖宗!再聒噪,跟这些‘料’一同滚蛋!” 脚步声混着车轱辘声朝后门移去。 林薇心胆俱裂,掐灭残火,慌忙自摇摇欲坠的杂物堆滑下。 “谁?” 警惕的厉喝声炸响!脚步声急促逼近,火折亮光骤起。 糟了! 林薇吓得魂飞魄散,遁逃无门! 目光急扫,杂物堆阴影处,一张破草席半掩一堆小山似的腐肉,恶臭冲天。 别无生路! 她掀起草席,猛扑入腐肉堆中。冰冷粘腻裹缠全身,刺鼻恶臭直冲天灵盖,蛆虫在手臂脖颈蠕动! 林薇强忍呕吐战栗,将身体深埋其中,扯过草席盖住,仅留一丝缝隙呼吸。 火折子光亮晃至头顶。 “娘的!耗子精?吓老子一跳!” 李头骂声近在咫尺,火光在她头顶草席停留。腐肉黏液糊住半张脸,蛆虫钻入衣领,冰冷恐惧攫住她每一根神经。 “都搬上车,磨蹭什么!” 李头未察异样,喝令伙计搬运此堆腐肉。 林薇心悬喉头,心里早已将阿木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 “轰隆——!!!” 震耳欲聋的碎裂巨响自后巷爆开,如同数口巨瓮被狠狠砸碎。 “操!后巷!有贼寇?” 李头惊怒狂吼!杂乱脚步如潮涌向后巷。 林薇头皮炸裂!这声响……来得太是时候!何人? 她不敢深究,拼尽残力自那腐肉地狱挣出,浑身浸透污血腐浆与蠕虫,恶臭似已蚀入骨髓。 她跪伏于地,控不住地干呕,却只吐出大股酸水。前所未有的狼狈与屈辱,几欲将她碾碎。 必须马上离开!林薇挣扎起身,跌跌撞撞逃回了烧火间。 门扉合拢,她背倚冰冷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蛆虫爬行之感挥之不去,腐臭蚀入鼻腔。劫后余生的虚脱,混杂对那神秘援手的惊疑,及亲睹地狱带来的滔天冲击,令她她脑中一片混乱。 而在这混乱的中心,阿木那张惊惶的脸,与他衣襟下的秘密,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次日,林薇如同行尸走肉,在婆子变本加厉的叱骂驱役下,麻木重复苦役。腰伤因昨夜折腾痛入骨髓,周身恶臭萦绕不散。 午后,她正清理雅间残羹,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声在前堂炸开! 杯盘碎裂,女眷尖叫,怒骂与慌乱交织。 林薇端着油腻木盆,僵立通往后厨的过道阴影。目光穿过纷乱人隙,死死钉在窗边八仙桌畔。 身着绸缎的富商瘫于椅中,面如金纸,冷汗如瀑。 地上,一滩刺目黄绿秽物酸腐冲鼻,其间赫然夹杂数块颜色晦暗的肉糜。 食客们纷纷避如蛇蝎,嫌恶、惊疑、恐惧的目光交织,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蔓延: “吐成这样……那肉……” “醉仙楼的东西果真不妥?” “掌柜所言?鬼话连篇!” 林薇手中木盆“当啷”坠地。 地上秽物中那暗沉肉糜,与昨夜库房蛆虫翻涌的青紫死猪瞬间重叠。 不能再等!那个装模作样的阿木,无论是刀是鬼,此刻皆是她捅破这脓疮的唯一利器。 * 夜色如墨。 林薇带着一身未散的腐臭,来到后罩房最角落那扇破旧的门前。 没有叩门,没有迟疑,抬脚! “砰!” 单薄的门板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屋内狭仄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皂角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 阿木和衣蜷缩板床,被巨响吓得弹坐而起。发髻散乱,满面惊惶,里衣领口微敞,露出清瘦锁骨。 待看清门口立着那浑身戾气的林薇,他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旋即被更深的惶惑与不安取代,身体本能缩向床角。 “姑……姑娘?你……你这是……” 他声音干涩,眼神慌乱地瞟向门外。 林薇一步踏入屋内,反手将破门重重摔合。 她无视阿木的瑟缩,冰冷目光如探照灯扫过这间陋室,破桌、破床、杂物堆……一切都符合一个底层跑堂的贫寒。 最终,视线落回阿木那张写满无辜与恐惧的脸上。 “喂,” 林薇声音冷硬,打破死寂,“你昨晚抖落的‘瘟神送财’,我替你验过了。那‘财’,厚得能压塌阎罗殿。” 阿木身躯剧震,脸上血色尽褪。 她欺身上前,鞋尖抵住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的阿木。 “‘鸿运绸庄’张东家,晌午在雅间,用了一盅‘金玉满堂羹’。” 她刻意顿住,满意地觑见阿木瞳孔骤然缩如针尖,连惊惧都凝滞一瞬。 “吐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人险些交代在那儿。” 声线更寒,淬着一丝残忍的讥诮,“想知他呕出的‘金玉’是何成色?青黑,泛紫,裹着血丝……与你那‘瘟神’送来的‘财’,一般无二!” 阿木身躯猝然僵直! 脸上那层惊惧茫然的面具,如瓷器寸寸龟裂。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冰冷锐气,如深潭寒刃破冰而出,自眼底深处骤然迸射! 虽只电光石火,快得恍若错觉,但那瞬间的威压,绝非一个卑贱跑堂所能承载! 林薇清晰地捕捉到这瞬间的剧变,非但不退,反而跳上床沿,几乎踩到阿木脚边,紧盯着那双再也无法完全掩饰的眼睛。 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怒意和强烈的探究:“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区区跑堂,怎会知晓此等秘密?意欲何为?” 阿木似是被她突然的逼问和气势吓懵了,身体蜷缩得更紧,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没有……小人实不知……姑娘饶命……小人只是害怕……胡乱听来的……” 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那副懦弱脓包相瞬间回魂。 “不知?” 林薇连日积压的屈辱怒火轰然爆燃。 最后一丝耐性焚尽,她猛地俯身,出手如电,一把攫住阿木松垮里衣前襟。 “嘶啦——!” 布帛撕裂的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阿木惊叫一声,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胸前,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惊恐与羞愤,像只被剥开硬壳的软体动物,蜷缩着发抖。 林薇却浑不在意他的反应,眸光死死钉在被她暴力撕开的衣襟内侧。 锁骨下方,唯余紧实肌理。那点曾惊鸿一瞥的温润莹白,杳无踪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薇指节犹死死攥着那片撕裂的粗布,人却如遭九霄雷殛,僵立当场。冰寒错愕瞬间攫住神魂,较之库房腐臭更令人窒息。 他察觉了?早有防备?抑或……那本就是她濒死时的幻象? 阿木蜷缩在床角,紧捂撕裂衣襟,身躯抖若风中残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受尽惊吓与折辱的卑贱跑堂。 陋室内,死寂如坟。 唯有阿木细碎绝望的呜咽,在狭仄空间低回盘旋。 还有林薇指间那片被撕裂的粗布,在无声地宣告:她以为攥住的线头,断了。 而昏晦烛光不及的暗影深处,那双一直凝视她的眼眸……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