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色若嘉》 第1章 初到异世 “嬷嬷,我不想喝这个”,靠墙的美人塌上,一个七八岁的粉衫女童跟个小大人似的靠在凭几上,看着端到面前的小碗,嫣红的嘴唇撅的老高。 “我的好姑娘诶,乖,听嬷嬷的话”,张妈妈见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人儿皱了眉头,心中也不落忍,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明白这点,张妈妈还是轻柔的将愁眉苦脸正做撒娇妆的女童搂入怀中,轻声哄道,“嘉姐儿乖,喝完这碗药,嬷嬷给你拿杏酪羮吃好不好?” 见小姑娘神情果然有片刻的松动,张妈妈心下暗笑,随即扫了眼候在一旁的巧绿,叠声道:“去,巧绿快去把姑娘最爱吃的杏酪羮热一热端上来。” “奴婢这就去”,巧绿应了一声,三两步轻灵地跑出了房间。 “嬷嬷,明天不喝汤药了好不好?”见巧绿果然去端杏酪羮了,陶嘉勉强抿了一口药汤,只是才刚入口,一张白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立刻扭头不肯再回头。 妈呀,这都什么破药啊,简直比意式浓缩还要苦上百倍。 张妈妈见陶嘉不肯再喝,巧绿的杏酪羮又还没端来,只得起身亲自去催。 见张妈妈离开,陶嘉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内心真的很绝望。 陶嘉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三天了,这几天她每一天都要装作一个懵懂无知的女童也就罢了,真正让她崩溃的是,每一天,每到这个时间点,都会固定刷新出一碗苦的要命的中药。 没错,陶嘉不是这个身子原本的主人。 就在半个月前,她还只是21世纪的一个普通的前端工程师,过着每天早八晚五六七八的牛马生活。 但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是周四,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雪,通勤路上风刮起来,雪粒子都往脖子里钻,冷得要命。 那天她们部门经理老郑不知道是抽的哪门子疯,开了个组会回来以后,就在部门群里面发飙。 指桑骂槐了好几通之后,竟然直接要求整个部门从今天开始必须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九点,直到春节放假为止。 尽管众人都在心头疯狂骂娘,但也只得唯唯诺诺,在群里挨个回应那则无耻的加班通知。 陶嘉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回应完后,一转头就在闺蜜群里开始了疯狂的吐槽。 还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百万,哦不,亿万富翁,那样她要买个别墅,再养两只猫,每天只需要种种花喂喂猫就行。 要是发财没指望,那就全世界都断电,都断网,她自然也就不用工作了。 虽然这些都是说说而已,但陶嘉内心是真的腻歪了做一个一直坐到电脑跟前,只会粘贴的键盘侠了。 要是可以选的话,陶嘉宁愿自己去工厂拧螺丝,也不想再坐到办公桌前面对显示屏了。 但吐槽归吐槽,当天晚上,他们整个部门到了下班点无一人起身,迫于现实生活的淫威,全部门都真的加班到了晚上九点,要知道这可是冬天啊。 好不容易熬到了九点,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凛冽的寒风还在呜呜的刮着,陶嘉甚至还没出门就已经打了个寒颤。 她环顾四周,几乎众人都是卡着时间起的身。 陶嘉也紧随大流,啪唧一声关掉电脑,草草收拾好了背包就拖着疲倦的身子,顶着萧瑟的寒风骑着小电驴回到了家。 到家以后,整个人都快冻透了,虽说加班这几个小时,她没干什么,但就是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只是草草洗漱,就睡下了。 等第二天她再次睁眼的时候,浑然不知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这里的她再也不用上班、再也不用敲键盘、也再也不用加班了。 那天早上,陶嘉迷迷糊糊的睁眼,就被周围明亮的光线瞬间吓醒,要知道这可是冬天,就这个亮度来看,现在最起码已经10点了,她们公司可是八点半打卡啊! 而且昨天老郑才说的大家工作不饱和,今天自己就给她整个大的,这不就成了出头的椽子了吗?这要是没个正当理由的,这老郑还不得给她喷死。 想到这里,陶嘉一下子冷汗都冒出来了,请假,快请假! 她躺在床上,双手胡乱的在枕头下摸着,要死要死,手机扔哪儿去了,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床尾矮凳上的盼丹察觉到床榻上的动静立即起身,“姑娘,怎么了姑娘。” 突然响起的女孩儿声音又将陶嘉吓了一跳,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和老妈相依为命,但自从老妈去年去世后,她就一直独自一人居住。 再加上她是程序猿,没工夫养那猫猫狗狗的,因此家里除了她自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活物。 “谁?”陶嘉迅速看向声源处,神情有些警惕。 但就是这一眼,让陶嘉敏感的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睡觉一向不喜欢憋闷,就算有蚊子,也是宁愿点蚊香的,可这纱帐是怎么回事,陶嘉茫然地抬头,又左右扭头。 纱帐外,盼丹嗓音清脆,“小姐,奴婢盼丹。” 奴婢?盼丹?这是谁? 陶嘉茫然的拉开了纱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一袭褐色褙子,站在她的床前一脸关切。 外间的巧绿听到里间的动静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姑娘醒了?可是要起身?” 呃,陶嘉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手上一松放下了帘子,她这是没睡醒吗? 候在塌前的盼丹和巧绿对视了一眼,在帐外轻声说道:“姑娘,那,奴婢伺候您起身?” “等、等一下”,坐在被窝里的陶嘉下意识的阻止,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止住两个小姑娘的动作后,她伸手摸了摸床两侧的镂空实木围子,这怎么可能是她的床,这都什么跟什么? 等等!陶嘉瞳孔瞬间收缩,这双手? 眼前这明明是一双孩童的手,白嫩肥短,指甲剪的整整齐齐的,手背上甚至还有好几个小窝,这不是她的手!!! 不!不!不! 陶嘉猛的掀开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瞧,顿时傻眼了。 她上身一件藕荷色小肚兜,下身一条同色绸裤,两只脚丫嫩生生的,是个孩子确凿无误了。 陶嘉又薅开了枕头,不死心的还在试图想找到自己的手机,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明情况,陶嘉不敢轻举妄动,她坐在床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结合目前情况,陶嘉总结出来三点。 一、所处地域不明 二、所处朝代不明 三、自己身份未知 算完了未知,陶嘉快速盘算着已知条件,从刚才那两个小孩子的称谓和服装来看,现在显然不属于她所在的现代,她们没穿旗装,应该也是在清朝之前。 她们称呼自己为小姐,那自己显然不是下人,从这双手的年龄来看,最多也不会超过八岁甚至更小,结合自己看过的小说以及电视剧,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穿越了,还是魂穿。 从她多年的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下可能会有金手指,比如系统? 陶嘉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念到,“系统?统子?统统?”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陶嘉只得在心里默默排除掉系统这个选项。 纱帐外,陶嘉朦胧还能看到两道矮小的身影正尽职尽责的站在塌前,等候她的召唤。 陶嘉的灵魂已经快三十岁了,又不是真的幼稚孩童,逃避问题向来不是她的性格。 坐在帐内,陶嘉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撩开了纱帐。 见她有动作,两个小姑娘动作麻利,一左一右将纱帐挂了起来。 看着忙碌的两个真正的小孩儿,陶嘉有些头疼。 就这两个小女孩儿吧,她打眼一看最多年龄不会超过十五,白净的小脸满是稚嫩,看着还没有她现代的侄女儿大。 随着轻容纱帐被银钩挽起,陶嘉的注意力从这俩小姑娘的身上挪开。 眼前的视线随着纱帐被挽起,变得开阔起来,她仔细打量着室内,试图收集更多的有效信息。 屋内陈设简单,床榻对面,一张紫檀案几横陈其间,墙角的木制顶柜雕花繁复,阳光从镂空的窗格中撒入室内,照的梳妆台上的铜镜微微反光。 镜子?陶嘉有些激动,她想看看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子,饶是平时再稳重,遇到穿越这种情况陶嘉也不免慌了神儿。 她迅速翻身准备下床,两个小姑娘倒是动作极快,见状齐齐跪过来就要替她穿鞋。 陶嘉下意识的就要躲,但盼丹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脚丫,陶嘉此时全身心都挂在那面镜子上,一时也顾不上了。 穿好鞋子,陶嘉抬腿就要走,盼丹有些着急,姑娘还没穿衣裳呢。 “姑娘要什么,奴婢给您寻。” 陶嘉没有回答,伸出小胖手朝盼丹挥了挥,三两步就已经走到梳妆台前了。 她看着眼前的梳妆台,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镜子,刚才在床上的时候不觉得,怎么这镜子摆的这么高。 陶嘉扶着桌子使劲踮脚,却也只能看到镜子里一个发顶。 “姑娘今儿怎么这么爱美”,巧绿笑着走上前来,卡住陶嘉的胳肢窝,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盼丹在椅子上放了一只软垫,陶嘉迫不及待的看向铜镜,镜子光可鉴人,清晰的照出了她现在的脸。 她在现代已经二十八岁了,她家小时候不太富裕,没留下什么照片,所以她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即便如此,陶嘉也清楚的知道,镜子里的这张脸同现代的她可以说是毫不相关。 镜中的女童皮肤白皙如瓷,眼睛大而有神,两腮粉嫩,鼻尖一颗小痣更添了几分俏皮,都不用说长大也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可管她再怎么美,那也不是自己的脸了。 “姑娘,姑娘”,盼丹轻轻的推了推陶嘉。 陶嘉这才回神,“怎么了?” 旁边的巧绿捧着衣衫站在身后,“姑娘,奴婢伺候您穿衣裳。” 备受冲击陶嘉就这么看着两个还不到一米五的小姑娘,一左一右的伺候自己穿衣洗漱,她没有拒绝,现在未知的东西太多了,多说多错,不如随遇而安。 ...... 嘴里苦涩味的中药味将陶嘉拉回了现实,难道自己真的回不去了吗? “嘉姐儿,杏酪羮来了。” 陶嘉循声望去,冬儿正掀着纱帘,张妈妈笑盈盈的端着一碗杏酪羮从月洞门外走了进来。 张妈妈见陶嘉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她半蹲下来,牵起陶嘉的手,“姑娘,喝完药咱们去给夫人请安罢。” 夫人?陶嘉心里明白又有些好奇和惶恐,她穿来的时候,原身正在生病,府上的正头夫人也就是原身的母亲刚好产下第二个嫡子,也就是原身的弟弟。 因此,这几天陶嘉除了大夫和院里的丫鬟婆子外,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呢。 但她一想着要去见原身的母亲,陶嘉就有些心慌。 不用想都能知道,这打理偌大后宅的成年人可不跟盼丹巧绿两个小姑娘一样好糊弄,更何况过去了这些天,陶嘉甚至连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朝代都还没摸清,更不提别的了。 这要是被人识破了,会是什么下场还未可知,因此陶嘉磨磨蹭蹭半天愣是不肯喝药。 第2章 既来之则安之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的陶嘉本想再多磨蹭磨蹭,但张妈妈一幅要晚了,但主子不发话我不敢硬来的模样,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压力。 算了,陶嘉捧着碗将苦涩的药汁一口饮尽,又慢慢的滑下了美人榻,朝身旁的张妈妈伸手,想让她牵着,毕竟这具身体还只是个小孩子。 但没承想张妈妈会错了意只当她是不想走路,于是弯腰将她一把抱起。 陶嘉:...... 行吧,虽说不适应,但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人小又不识路对吧。 忍着尴尬被人抱在怀里的陶嘉终于第一次走出了这个院子,她终于可以真正见到这个时空的面貌了。 张妈妈抱着她走在前头,盼丹、巧绿两个丫头跟着走在后头,几人一路穿过回廊、庭院,出乎陶嘉意料,这个家比她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让陶嘉暗叹不已。 她一个见惯了钢筋水泥都市生活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奢靡的阵仗,无论他们走到哪一处,都能看到无数的丫鬟婆子各忙各事。 也许是刷新了新环境,张妈妈的口中也出现了新的人物,托她的福,陶嘉好歹算是又得到了些新消息。 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原身母亲居住的兰惠居,离她住的清溪院有不小的距离。 按理说,大家嫡女且还是幼童,应当与母亲住在一起的,但原身从小宠得厉害,只是偶然间路过清溪院,却不知怎么非哭着闹着就要住进去。 主母段氏才生了小少爷不久,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胡闹,只得顺了她意,让她住进去,待到什么时候腻了烦了再接回来。 原身一母同胞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只是姓什么还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陶嘉也觉得好笑,这两天她只摸清了院子里近身伺候丫鬟的名字,嬷嬷的名字和院落的名字,但愣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姓什么。 丫头们都管自己叫‘嘉姑娘’或是‘四姑娘’,但无一人提及姓氏,好在名字依旧是嘉字,因此被人叫做嘉姐儿她倒是也接受良好。 一路走到正院儿,一个年轻的姑娘掀开门帘,远远看见清溪院的张妈妈抱着四姑娘来了,她忙不迭迎上去,先是朝陶嘉行了个礼,又朝张妈妈问道,“姑娘可是大好了?” 张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起了吗?四姑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提到夫人,秋霞笑的更开了,“夫人和三姑娘正念着四姑娘呢,张妈妈您要是再不来,夫人只怕是要差穗儿寻到清溪院去了。” 俩人一路说的亲热,但被抱着的陶嘉表示很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说什么,而且孩童应该有什么表现她也早就忘了,就怕装的不像让人识破,再给她烧了可怎么办? 不管了,陶嘉决定笑就对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主仆四人跟着秋霞一路走进厢房。 许是因着主母坐月,门上都挂有厚厚的毡帘,窗缝处也用桑皮纸糊的结结实实,因此光线较院里明显昏暗了几分。 她们每到一处都有丫鬟婆子掀帘引路,菱花窗格漏进来的阳光被切成碎片,斑斑点点的洒在地上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陶嘉看着这华丽又陌生的地方,是既紧张又好奇,这和电视里的都不一样,她们所过之处,每个丫头都是低眉顺眼的,不论是在做什么,皆停下手头的活计往边上避让。 趴在张妈妈肩头的陶嘉实在忍不住,扭着脑瓜四下张望着。 察觉到陶嘉的动作,张妈妈小声问道,“嘉姐儿,怎的了。” 要说张妈妈今儿个也觉得稀奇,这要是放在以往,嘉姑娘一到正院,必会嚷嚷着四处寻夫人,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待在她的怀中。 许是因着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又恰逢夫人坐月,姑娘有日子没到正房了,小孩子家家忘性大些也是有的。 陶嘉依偎在张妈妈的肩窝,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嬷嬷,我没事。” 又是一道厚门帘,门帘带起的风中,陶嘉似乎闻到了空气里飘着一股醋味混合着中草药的味道,总体来说不算难闻,但很奇怪。 随着值守的丫鬟掀开了最后一道帘子,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悬着红色纱帐的雕花拔步床。 只见床边坐了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女,在她身后倚着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妇人,额间一条红色绣花抹额,皮肤白皙细腻,唇色虽有些苍白但仍旧难掩其姿色,是个美人。 但,看清面容的瞬间,陶嘉只觉得自己眼睛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的瞬间决堤,床上倚着的妇人原本笑的和蔼,却被陶嘉这突然的泪水惊的挣扎着就要起身,“嘉姐儿,怎么了嘉姐儿。” 张妈妈更是慌张,怎么才放下来就哭成这样,她顿时就想将人抱起来哄,谁知却被一把推开。 原本坐在床边的少女也快步上前,一把捉住陶嘉的小手,“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哭成这样。” 陶嘉顾不上其他人了,她甩开众人像个小炮弹一样扑到床前,搂着段氏的手就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妈妈,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眼前的段氏,和她去世一年的老妈长得一模一样,加之房间光线并不太明,竟真的像死去的老妈又活了过来,一时间陶嘉惶惶然三两日的心终于像是找到了出口。 而室内原本惊慌的众人,尤其是清溪院的张妈妈和小丫鬟,在听清陶嘉哭喊的话语后,皆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小孩子太久不见,想念母亲了。 杜若妍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指着哭的稀里哗啦的陶嘉道,“母亲,你看妹妹哭的这小花猫样儿,幸好弟弟睡了,不然得一起哭呢。” 段氏好气又好笑,她温柔地摩挲着陶嘉的小脑瓜,轻轻的哄,“嘉姐儿不哭,不哭,母亲在呢。” 伏在床边的陶嘉在最初的情绪激荡过后,脑子也后知后觉的清醒了过来。 她是单亲家庭,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一年前她突发疾病走得突然,虽然陶嘉不想承认,但她的妈妈确确实实已经去世了。 想到这里,陶嘉泪眼婆娑的抬头,眼前这妇人,细细看来虽说和妈妈长得一样,但比她妈要年轻许多,放在现代,说是陶嘉的姐姐都不为过,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妈妈呢。 而倚在床上的段氏见幼女黑葡萄一般的大眼噙满泪水,还一脸孺慕的抬头望她,一颗心顿时就像是被滚油烹了似的,疼的不得了,“袁妈妈,快,快将嘉姐儿抱上来。” “夫人,不可!” “母亲,不可!” 袁妈妈和杜若妍声音一前一后,现下她还没出月,嘉姑娘才将将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要是不小心伤到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听着众人的疾呼,陶嘉抹抹眼睛,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真的像个六岁孩子一样哭的一塌糊涂。 “快抱上来”,段氏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袁妈妈没办法,只好上前准备将陶嘉抱上床榻,但陶嘉却是挣开了,她又不是真的几岁幼童,刚才哭的凄惨也只是事发突然。 “四姑娘?”袁妈妈没想到陶嘉竟然挣脱出来,语气里都是疑惑。 陶嘉刻意装成幼童模样,朝一脸疑惑的袁妈妈摇头又朝躺在床上的段氏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生了弟弟,身体不好。” 段氏闻言惊喜不已,平日里嘉姐儿总是贪玩好耍,从未有如此熨贴的时候,不知怎的,竟也觉得眼睛微酸。 她将立在一旁还红着眼圈的陶嘉拉到跟前,说话间语气里都带有几分哽咽,“是母亲不好,你病了都不能来看你,我的嘉姐儿受委屈了。” 感受着手里的温软,陶嘉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尴尬了,要不是她那一哭,场面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现在要怎么办?哄哄她?可她该说什么? “夫人,月中不可流泪,仔细眼睛”,见夫人含泪,一旁的袁妈妈有些着急,坐月子的妇人可最怕流泪了。 陶嘉闻言更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这不是她老妈,但和她老妈长得高度相似,她见不得老妈流泪,于是陶嘉只得笨手笨脚的用衣袖试图给妇人擦眼泪。 “妹妹想不想看弟弟?”是杜若妍,她站在一旁,眼见母亲泪水越来越多,也有些急,随意找了个话头就要转移话题。 “想看弟弟”,杜若妍此举正中下怀,陶嘉一颗小脑袋也赶紧点头,她现在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屋子。 “嘉姐儿还没看过弟弟吧?”段氏收拾好情绪,温言细语的朝陶嘉说道。 陶嘉点点头,“母亲,我想去看弟弟。” “去吧。” 躺在床上的段氏看着姐妹俩手牵手的背影,不免有些感叹,“嬷嬷,你瞧,这嘉姐儿是不是瘦了不少?” “是瘦了些”,袁妈妈说完这话,像是担心段氏伤心,又补上一句,“夫人别担心,嘉姑娘到底是病了一场,不过这小孩子嘛,仔细养养也就补回来了。” “晚些让姜大夫过来回话”,段氏还是不免有些担忧,这孩子看着着实瘦了不少。 袁妈妈答道:“是,夫人。” 东厢房的暖房内,陶嘉趴在婴儿围床边盯着正在熟睡的小婴儿,暗自感叹,这古代的婴儿和现代也没什么差别嘛。 两旁候着的奶娘神色紧张,生怕小主子淘气不懂事再伤了小少爷。 “张嬷嬷”,是杜若妍,刚才在母亲房内她不好多问,但四妹妹平日里最是古灵精怪,今日却一反常态,见着母亲便哭闹不止,现下又是沉默寡言,小小的人儿,看着倒是多了几分愁思。 虽说母亲一向治宅严明,府中妾室皆安分守己,但现下母亲照顾幼弟,难免分了心神,她实在担心会不会有那起子小人,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第3章 杜若嘉 “诶,三姑娘”,张妈妈应声的同时,陶嘉也抬起了头。 刚才在里间陶嘉情绪激荡,哪有多余的心思留意旁人,现在杜若妍这一声,倒是引起她的注意了。 只见罗汉榻上坐着的少女目测不过十三四岁,皮肤白皙细腻,一身鹅黄色春衫,梳着垂练髻,发间还簪了几朵浅粉色的绢花,未施粉黛却端的是娇俏可人。 陶嘉不由得感叹,时代造英雄啊,这小孩儿小小年纪竟然就出落的五官精致,且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淑女作态。 这要是放在现代,以她的年纪,不过也就是个初中生,正是清澈愚蠢天真烂漫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气质。 见着陶嘉也跟着抬起了头,杜若妍朝她挥挥手帕,“嘉嘉,你和弟弟玩儿,我有事问嬷嬷。” 陶嘉见她小小年纪却一幅大人模样,顿时一身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为了不暴露异常,陶嘉赶紧低头作势在看熟睡的婴儿。 摇篮里的婴儿还在熟睡,一张小脸肉嘟嘟的,陶嘉松了口气,还是这个好,这个没有那种错乱感。 榻上的杜若妍见陶嘉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钧哥儿身上,朝立侍在陶嘉身侧的盼丹巧绿使了个眼色,接着就朝厢房外走,张妈妈也紧随其后。 “三姑娘,怎么了?”张妈妈半弯下腰,站在杜若妍跟前,一脸疑惑。 杜若妍将张妈妈审视了一番,这才说道,“嬷嬷,你是四小姐的奶娘,你可知她这是怎么了?” “四姑娘?”张妈妈想了想,许是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哭惊动了妍姑娘。 “四姑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又许久未见夫人,自然是想念得紧”,张妈妈见杜若妍依旧蹙眉,她赶紧表态,“三姑娘,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四姑娘的。” 杜若妍暗自思忖片刻,心想,嘉嘉才五岁,病了一场又没见到母亲,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可能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好好照顾四姑娘。” 见杜若妍如此说道,张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陶嘉从段氏的兰惠居出来之后,就在府中四处乱转。 她乱转不要紧,这可把张妈妈给急的不行,一口一个小祖宗小祖宗求个不停。 于她而言,四姑娘本就大病初愈,这要是再着了风,只怕是还要病上一场,到时候老爷夫人怪罪起来她可担不起啊。 但陶嘉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今日所见所闻,让她心里头很不踏实。 这一朝穿越异世,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对此可谓是人生地不熟。 饶是她平日里算是理性,也被这两天这没着没落的日子弄的心头不安,更何况陶嘉还是一个对生活有着一定的掌控欲的人,如今这样一脸抓瞎的日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前两天安分守己是因为她初来乍到害怕露馅儿,又守着一屋子奴仆,那点儿心神全用在观察上了,哪里敢提要求。 也幸亏她院儿里丫鬟婆子人数众多,光是熟络这些人就花了她大量的时间,一时倒没功夫去想院外的事儿。 今天难得有机会出来探寻新地图,不管张妈妈说什么,陶嘉都置若罔闻,真把自己当作了一个任性的六岁小孩儿。 于是乎,陶嘉迈着两条小短腿不顾阻拦执意就要往外奔,张妈妈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小心翼翼紧随其后。 一路逛下来,陶嘉只觉诧异,乖乖,她这是穿到了什么富贵人家? 一路上雕梁画栋,假山层峦叠嶂,难得的秀美景色连带着压下了她心头许多的不安。 主仆几人一路闲逛,在逛到花园的时候偶遇了原身庶出的二姐溪姑娘。 不似她这般,溪姑娘身边却只带了两个丫鬟。 丫鬟看起来虽然年岁也不大,但到底不像陶嘉屋里的,一个十一、一个十二,每次陶嘉当作自己是在角色扮演时,总是要想了又想才能开口,就这还总觉得自己一个成年人使唤初中生有极强的罪恶感呢。 这头陶嘉看到了她们,那头溪姑娘主仆三人自然也看到陶嘉,她缓步上前,问:“四妹妹大好了?” 看来她这病是人尽皆知了。 但陶嘉哪里知道这是谁,不过到底已经待了几天了,她也装出些经验了。 就算说错了又怎么样呢,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没有人会和她计较的。 于是陶嘉当作自己是病了一场忘记了,先是装模作样点点头,随后又转头问张妈妈,“嬷嬷,这是哪个姐姐?” 杜若溪闻言先是愣了一秒,随后竟慢慢的笑了,这一笑就给陶嘉看呆了,本来陶嘉以为原身的三姐姐已经是相当精致了,可没想到这二姐姐,在相貌上却更胜一筹。 陶嘉心想,小说诚不欺我,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十四五岁就倾国倾城了,这样的容貌要是放到现代,完全可以原地出道了。 她还在震惊着,那厢的张妈妈听见自家姑娘问了,正要开口,却看到杜若溪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话,溪姑娘虽说是庶出,但也是这杜府正经的主子,自己哪敢不听,于是乖乖的闭了嘴。 “妹妹,我是你二姐姐”,杜若溪在陶嘉面前蹲了下来,随着动作带起的是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好闻极了。 香,好香。 感叹完后,陶嘉掐着嗓子奶声奶气的问,“二姐姐?那你叫什么呀?” 杜若溪还没说话,陶嘉就被自己这起腻的嗓音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死。 杜若溪捋了捋陶嘉双螺髻上系着的淡粉色丝带,又是一笑,“妹妹,你要是问姐姐了,那姐姐得先考考你,你叫什么呀?” “嘉姐儿!” 这下不止杜若溪了,两位姑娘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都笑了。 杜若溪身边的青鸾笑盈盈的说道,“四姑娘,您大名叫杜若嘉,可不叫嘉姐儿。” 杜若嘉,杜若嘉。 陶嘉在心头将这三个字嚼了又嚼,心头涌起万般滋味。 她叫杜若嘉,而她叫陶嘉,虽说姓氏不同,但到底名字还是一样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姐姐记不记得我”,虽然情绪激动,但陶嘉还是强迫自己装出一幅孩子模样。 杜若溪正要再逗逗这个小妹妹呢,身边的碧荷就轻生提醒道:“姑娘,姨娘还在等您呢。” 是了,姨娘还等着自己送花样子呢。 看着杜若溪飘然离去的背影,陶嘉饶是滋味莫名,倒也不由得感叹道,看来这杜若嘉的父亲相貌应该不会太差,不然不会每个孩子都精致的跟画儿里走下来的一样。 现在姐姐已经见过两个了,哥哥倒是一个都还没见着。 陶嘉低着头暗自思忖,这段时间了解下来,她所处的这个时代好像不是她所知道的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 而且从这几个丫鬟的表现来看,在这里虽说嫡庶之间是有差距,但并不像小说电视剧中写的那样泾渭分明,有着巨大的悬殊。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陶嘉想。 和杜若溪分开后,陶嘉还没逛多一会儿就觉得累的不行了,本来还想努努力走回去的,但这具身体到底还是个小孩儿,根本走不动路,最后还是让张妈妈给抱回的清溪院。 ...... 当天晚上,陶嘉的晚餐很丰富,她猜也许是今天在段氏面前那惊天动地的一哭,让她以为自己幼女受了极大委屈,再加上她又没法亲自作陪,只能多送菜品以示安慰了。 四方桌上摆放的碗盘皆是精致无比,要是放在现代,就这一套,没有个大几千块是拿不下来的,但在这里,仅仅只是给她一个六岁小童用的而已。 张妈妈抱她上桌的时候,巧绿已经提前放好了垫子。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道德,但巧绿和盼丹这两个贴身婢女,一个细心,一个衷心,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情商眼力劲儿而言,现代成年的孩子只怕都比不上。 唉,想到这里,陶嘉只觉得自己勉强算是幸运,穿越没穿成一个丫头,不然以她这自视甚高的模样,只怕是...... “姑娘?”盼丹见自家姑娘又在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陶嘉瞬间收敛心神,专心看着餐桌,今天多了道鱼脍。 白瓷的小碗盛着金灿灿的牛乳蒸蛋,彩绘盘内鱼脍都是去了刺的,鸡丝羮里头的鸡丝都是撕的细细的,还有几颗煎的翠绿的小白菜。 张妈妈端着粟米粥正想伺候四姑娘用餐,却被她拒绝了。 “嬷嬷,坐下一起吃吧。”张妈妈任劳任怨陪着陶嘉逛了一下午,陶嘉对这个妇人生出了极大的好感,一时竟然忘了自己所处的朝代,张口就来。 张妈妈可不敢答应,她是奴婢,怎能和主子同坐一桌,这是犯了忌讳,要是被主家知道自己如此轻狂,不把她赶出府才怪。 “好姑娘,快别开玩笑了。” 陶嘉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张妈妈手里的餐具,自己慢慢的吃起来。 老实说,菜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清淡的不得了,要知道现代的陶嘉可是无辣不欢,但奈何如今只是孩童,而且这个时代有没有辣椒她还不知道呢。 天色渐晚,陶嘉在几个丫头的伺候下躺到了床上,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还在回味自己的新名字,杜若嘉。 到这儿的第一天,她只顾着心慌了,倒没想起来手机电脑,接着又过了两天,就开始觉得无聊了,彻头彻尾的无聊。 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要不是十来岁的小丫头,要么是4、50岁的婆子。 仅有张妈妈一个在年龄上算是同龄人吧,又无法真的说些什么。 她一开始本想从院儿寻些书籍话本什么的看看,打发打发时间,但是一个小孩儿屋里哪有什么书,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吧,打开之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原因无他,这个时代的文字完全不同于她了解的任何时代的文字,中国人常用的认字认半边的窍门在这里也是完全行不通的。 是日夜晚,一片黑暗的室内,陶嘉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愣愣的看向帐顶。 她现在毫无睡意,如果说在这里待个把月的,她完全能接受,但,如今看这模样,她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办?以后的人生她应该怎么办? 第4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除了对未来的迷茫,陶嘉还想到了杜若嘉。 这具身体真正的灵魂,六岁的杜若嘉。 陶嘉的灵魂取代了杜若嘉来了这里,那杜若嘉又去了哪里?难道她的灵魂去了现代? 还有段氏,杜若嘉的母亲,那个同自己现代的老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妇人。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和自己的老妈长得那么像?难道老天爷是想借此告诉她,不要再惦记着返回现代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可以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亲情、特权、荣华富贵? 是,陶嘉在现代是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有且仅有的几个朋友也都在对方相继结婚生子后渐行渐远。 至于说特权?她从小长在国旗下、接受的是众生平等的教育,就算是陶嘉真的接受了这个社会的运行制度又怎样呢。 在这里,无论她现在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都会有比她更为尊贵的,更遑论这是在古代,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工作,虽然陶嘉过去总是抱怨加班,但当她亲手敲下的代码一行行跑起来的时候,带给她的成就感是不可比拟的。 更何况她所在的大厂薪资水平也在行业内名列前茅,她一直都是一个物欲不算太高的人,根本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 粗略就这么一算,陶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现代的生活是那么的幸福。 但现在,一切都将是遥不可及了。 算了,事已至此,沉浸过往只会凭添烦恼,有这愁肠的功夫不如想想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陶嘉回想起来这两天的观察经验,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像刚开始那么小心翼翼。 这具身体满打满算不过六岁,正是幼稚不懂事的时候,她只要表现的不超脱这个年龄,就算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也完全不会被人放在心上的。 所以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尽快了解这个时代,陶嘉深知,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只有明白了社会的运行制度,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但话又说回来,她在这个时代说是个大文盲都一点不为过,一时半会儿想要通过书籍了解这个时代是不太可能了,那么就只剩…… 陶嘉望向外间,盼丹和巧绿两个小丫头原本是轮流值夜睡在她屋里的小塌上的。 但陶嘉不自在,总觉得让这么小一孩子窝在小塌上她心里不舒服,所以这两天陶嘉找了个借口把她俩给糊弄出去了。 虽说张妈妈不太好糊弄,但这两个小丫头嘛...... 就算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样?以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和成长智慧,糊弄这么两个小孩儿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对未来有了阶段性规划的陶嘉这才终于满意的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陶嘉,哦不,她现在是杜若嘉了,杜若嘉醒的很早,在这里的这几天,她心里装着事儿,再加上不熬夜不用脑的,几乎是每天天亮了人就醒了。 她醒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又看到了巧绿靠在床尾正在打盹儿。 对她们来说,虽说主子不让守夜,但她们做丫头的哪敢真的不闻不问,于是天还没亮俩人又商量着过来守着了。 杜若嘉本想轻声些,但这鬼衣服她实在穿不好,略微烦躁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巧绿。 见杜若嘉已经在穿衣服了,巧绿赶紧叫着盼丹起身。 “姑娘,让奴婢们伺候吧?” 杜若嘉一来有心接近,二来这个衣服她也确实穿不明白,也就没再拒绝。 于是巧绿伺候杜若嘉穿衣服,盼丹则准备洗漱用品。 这个时代没有牙刷,用的是一种一头呈纤维状的沉香木枝子,配合着中药制成的药粉,两者兼并使用,虽然没有现代牙刷那么方便,但也还弄的挺干净的。 洗漱的时候,杜若嘉一直在想该用什么理由开口,最后破罐子破摔干脆直接问了,反正自己是个小孩儿不是吗? “巧绿姐姐,你给我说说咱们杜府的情况好不好?” 巧绿虽然疑惑,但她自己也才十岁多点儿,更何况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尊卑有别,主子既然开口了,那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杜若嘉同巧绿一问一答,从巧绿的回答中,她也勉强算是获取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比如杜若嘉的父亲是大梁王朝吏部侍郎,现下代吏部尚书出省巡查已经半月有余了。 她的母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嫡次女段清婉,育有含杜若嘉在内的嫡子女共四人。 长女年十六于去岁六月嫁与昭信侯幼子为妻,如今不在府上。 嫡长子杜令煜年十四,在府上少爷堆儿里排行第三,如今在京郊文正道书院求学,一月只回府两次,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也能见着了。 三姐杜若妍和幼弟杜令钧昨天杜若嘉已经都见过了。 另府上妾室共有三房,得姑娘少爷共五位。 昨日杜若嘉于花园中见到的杜若溪便是姨娘许氏秋兰所出,许氏除二姑娘外,还育有一子,便是府上的十五岁的大少爷杜令鸿,其同样也在文正道书院求学。 只比三少爷大了一个月的二少爷杜令康和三月刚过完九岁生辰的四少爷杜令杰则是由温绮梅温姨娘所出。 至于五少爷杜令煜比陶嘉大上一月,他则是由姨娘庞氏雨珍所出。 巧绿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感叹了几句夫人治家严明,使得府上不像其他府邸,没有那许多的腌臜事儿。 至于别的更多的,只是一个小丫鬟的巧绿也不知道了。 待到杜若嘉洗漱用饭完毕,巧绿拿了一堆红色窗花纸笑盈盈的过来了,“姑娘,奴婢们同您剪纸人儿玩好不好?” 对此杜若嘉兴致缺缺,只是随手扒拉了几下,不明白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最后她到底没抵住诱惑,还是拿了把为她特制的小剪子开始有一刀没一刀的绞着,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她太无聊了! 来到这里这些天,杜若嘉接触到的娱乐玩具不过也就是些七巧板、绫罗娃娃之类的东西,初看倒也新鲜,但上手至多不过一刻钟就兴致全无了。 巧绿和盼丹俩人倒是玩的眉开眼笑的,小丫头手很巧,三两下就剪出了一朵窗花,看上去倒是精致异常,这下子杜若嘉倒真的有点感兴趣了,“巧绿,你教教我。” 盼丹见状,故意撅嘴,“姑娘,奴婢也剪的很好,奴婢教你好不好?” 讲真的,这两个小丫头的表演还挺拙劣的,但她也不忍心让盼丹失望,“那盼丹你来。” 两个小姑娘见杜若嘉终于有了点笑意,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 最开始盼丹怕姑娘受伤,没敢教太复杂的,但后来见杜若嘉剪子用的虽然不甚灵巧,但还有模有样的,也就放开了手脚。 不多会儿功夫,主仆几人你一个我一个,手脚麻利剪出好些来。 杜若嘉看着凭几上自己剪出来的花卉鸟蝶之类的图案,一时难免有些自得。 她扒来扒去,拎了张剪的最好的左看右看,顺手就想掏出手机来拍个照,心想到时候再发个朋友圈炫耀炫耀。 等杜若嘉习惯性的想往裤兜里摸的时候,才想起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她了。 只是片刻功夫,心头因剪纸升腾起的自得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沮丧。 一旁的巧绿浑然不知,她见姑娘笑得开心,正想打趣几句,就见杜若嘉的脸已经垮下来了。 巧绿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怎么了这是?” 看见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神情,杜若嘉有些唾弃自己,于是迅速调整心情扬起笑脸说道,“没事的巧绿,我只是想把它们送给母亲和弟弟。” 见俩小丫头心思单纯,因自己一句话就又开心起来,杜若嘉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才不要做一个只会自怨自艾的祥林嫂。 月洞门外,杜若妍主仆三人将杜若嘉孩子气的话语尽收耳底。 “嘉嘉要送什么东西给母亲和弟弟呀?姐姐有没有?”杜若妍打趣着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看到杜若妍,杜若嘉还有点小意外,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文字接触渠道能有比杜若妍更合适的。 于是杜若嘉立刻装出一幅惊喜的模样,从榻上跳下来扑到了杜若妍的怀里,“三姐姐,你来啦。” 杜若妍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杜若嘉,捏了捏她光洁的脸蛋儿说,“嘉嘉,可别这么淘气,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说着,杜若妍又转头叮嘱,“盼丹、巧绿,你们可要看顾好四姑娘,别让她磕了碰了。” 两个丫头立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齐齐点头。 虽然担心妹妹,但她叮嘱完后,明显看起来笑意更深了。 前些日子小妹妹病的总是恹恹的,现在难得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自然让杜若妍开心不已。 “三姐姐,你教我认字好不好?” 听杜若嘉这么说,杜若妍表情有些惊讶,这不怪她流露如此表情。 月前母亲还未生下钧哥儿的时候,便有意想要教嘉嘉学字,但她坐不住,母亲才将将读了几句千字文,她就捂着耳朵溜掉了,这会子竟然又主动提起来学字了。 想到这里,杜若妍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耳朵,笑的温柔,“怎么这会子想起来要学认字啦?姐姐可记得上月母亲教习的时候属你跑的最快了。” 还有这回事儿?杜若嘉一想也是,原身不过六岁正是坐不住的年纪,但她可不是原来的杜若嘉。 “姐姐,教不教嘛~”,如今的杜若嘉对自己撒娇的小儿形态接受良好,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调皮鬼”,杜若妍点了点杜若嘉的鼻头说道,“既然嘉嘉肯学,那姐姐自然是要教的。” 第5章 不认得哥哥了? 自杜若嘉主动提出习字后,段氏欣慰之余更是直接差人送来了孩童习字所要用的笔墨纸砚、百家姓、千字文等等一系列物品。 清溪院内,杜若嘉看着段氏送来的整整齐齐一大摞书本笔墨的时候,内心很是触动,她小时候学画画的时候,她的老妈也是这样替她操持的。 除了段氏,还有杜若妍。 在杜若嘉心里,十三岁的杜若妍始终是个孩子一样的存在。 可出乎杜若嘉意料之外的是,杜若妍虽说年龄尚小,但她在教习自己启蒙习字一道上,却是格外热情细心。 除此之外,这个时代的文字虽说字形和现代有所不同,但发音规则倒是相差无几,因此杜若嘉不需要重新学习语法和发音,只需要下功夫记住字形就可以了。 因此她仅仅同杜若妍学习了三五天,便已经能够读懂最简单的百家姓了。 杜若妍对此自然是惊讶万分,连着在母亲面前夸了好半天,毕竟当初她习字的时候,三五天功夫也就只学会了自己的名讳和父亲母亲的名讳而已,哪像四妹妹这般天资聪颖。 段氏原本还担心妍姐儿剃头担子一头热呢,没想到不仅认真学了,还得到了妍姐儿如此高的评价。 于是段氏盘算着幼女既然如此聪颖,等到钧哥儿满月过后,便让她也同姐姐们一起入学堂,这个年龄入学堂也不算太早。 段氏在这头盘算着,那头的杜若妍也不满足于只是教杜若嘉认字了。 她征得母亲同意后,便像模像样地开始差遣清溪院的众人。 不过一天功夫,她便让人在妹妹的西厢房布置出了一个小书房。 还特意依着杜若嘉的身材,定制了一批桌椅板凳和习字用具。 小书房正式落地那天,杜若嘉第一次摸到了这个时代的笔杆子,看起来和现代的毛笔倒是没什么两样。 于是乎杜若嘉还未等杜若妍教导,就颇有兴致的提笔。 笔走龙蛇之间三个大字就已跃然纸上,杜若嘉捧着手里刚写好的字愣在了原地。 此刻的杜若嘉教外人看来,情绪极其不佳,连带着表情都有些扭曲。 杜若嘉很挫败。 她怎么着也算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自认为动手能力和模仿能力都是极强的,因此在下笔之前她颇有信心。 但这是什么? 杜若嘉瞪着手上状如狗爬的三个大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不是她预想的剧本!! 在她想来,她就算从来没有握过毛笔杆子,那也一定能写的像模像样,但杜若嘉怎么也没想到,简简单单几个字怎么就能写成这幅模样? 一旁的杜若妍倒没发表什么,第一次写成这样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杜若嘉不这么想,她从小就是个喜好钻研,动手能力极强的人,这头一次竟然在写字上栽了个大跟头,那是要多不服气就有多不服气。 于是接连好几天,杜若嘉除每日请安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留在院子里苦练毛笔字,就连张妈妈用她最爱吃的杏酪羮都没能把她哄动。 这天,杜若嘉正在她的小书房内专心致志的描着千字文。 “咣当!” 门外突然一声巨响,杜若嘉正全神贯注的写到‘寒来暑往’,顿时被铜盆落地的声音吓得下意识抖了下腕子。 随着她的动作,手中握着的毛笔也随之一抖,一滴漆黑的墨水顺着笔尖落下,正好落在了新写的‘往’字上。 得,难得有能看的一篇字就这么毁掉了。 不过杜若嘉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字而已,大不了重写,反正她也没多满意。 不同于杜若嘉的不在意,坐在她身后正在绣花的盼丹见状倒是惊呼一声,随后慌慌张张撂下东西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帕试图将染上的墨汁给吸掉。 还没等她手帕落到纸上,就被杜若嘉拦住了,“不用擦了,重新描一篇也就是了。” “哎呀,姑娘,这好容易才得了一篇”,这些日子自家姑娘习字有多认真她们这些丫头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同于屋内着急忙慌的小丫鬟。 门外,刚从书院回来的杜令煜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说了妹妹最近习字很是认真,就想着悄悄过来给妹妹个惊喜。 一路上只顾着藏匿身型却忘了看路,快要到杜若嘉小书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撞翻了妹妹院儿里的洒扫丫头。 铜盆落地咣当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哪怕是睡着了也该被惊醒了,于是杜令煜也不藏了。 看着被撞倒在地还捂着额头的小丫头,杜令煜一把接过裘阳手中的匣子,示意他将人给扶起来。 “可是跌伤了?”杜令煜问。 被裘阳扶起来后站在边儿上的沛儿眼泪汪汪摇了摇头。 见她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杜令煜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朝裘阳说道,“裘阳,取一瓶跌倒膏来。” 快速交待完,杜令煜看了眼沛儿后,转身进了书房。 杜令煜走后,裘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盒递给沛儿,“一日两次涂在伤处就行。” “奴婢谢过三少爷”,因着药膏,沛儿心头的委屈之意散了个干净。 再说杜令煜,他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杜若嘉恰好抻着脖子望呢,这一下子就和门口的少年对上了眼。 少年玉冠束发,面容雅俊,身着一袭水蓝色直裰,左手提了一只水桶大小的竹质提篮,见杜若嘉好奇的望过来,少年三两步走上前放下提篮,随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满脸笑意开口道,“怎么了嘉嘉,这就不认识哥哥啦?” 不等杜若嘉疑惑,刚才还捏着大字一脸惋惜的盼丹眉开眼笑的朝那少年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三少爷。” 噢,三少爷杜令煜,原身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见妹妹身边的丫鬟都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而他那傻妹子还呆呆的坐在书案前。 于是杜令煜故意将提篮拎了起来,随后又在杜若嘉面前晃了晃,佯装生气。 “既然嘉嘉不认得哥哥了,那这些玩意儿...可就全送给钧哥儿罢”,说着,杜令煜将提篮递给裘阳,“去,把这送到母亲院儿里。” 目睹一切的杜若嘉:幼稚。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杜若嘉在反应过来少年的身份后,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的神色,朝杜令煜脆生生的喊道,“哥哥!” 随后更是滑下凳子抱上了少年的大腿,整个过程丝滑无比。 杜若嘉对自己谄媚的表现那是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原因无他,她对现在的身体是个小孩儿这个事实早就已经认命了。 而且这个宅子里,除了尚未足月的幼弟,再没有比她更小的了。 因此这些日子里杜若嘉哥哥姐姐的都叫顺口了,对于撒娇卖痴的行为那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哪怕以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放在现代得管她叫声阿姨。 杜令煜弯腰把杜若嘉重新抱回了凳子上,注意力被桌面上的描红吸引了。 他随手拿起杜若嘉刚才写废的大字看了看,妍妹妹说的不错,嘉嘉果然聪颖,就是这字嘛确实丑了些。 杜若嘉见杜令煜只顾着看那篇废纸,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哥哥,礼物!” 说实话,杜若嘉还真的挺好奇杜令煜会给她带什么的,自从上次杜若嘉下定决心融入这个时代后,她对这里的东西就充满了兴趣和好奇。 “闻到味儿啦?”杜令煜被杜若嘉这幅故作急切的模样逗笑了,接着故意慢条斯理的打开篮子,还不忘扭头朝杜若嘉道,“小贪吃鬼。” 杜令煜带回不少东西,他一月只得两日假期,和家中兄弟姐妹相处甚少,因此每次休沐都会和大哥商量着带些小礼物。 此次归家也不例外,溪姐姐和妍妹妹的都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但给小妹的就是吃食居多了。 尤其是这赤豆脂油糕、芝麻雪花糕和玉带糕,都是百岳楼最畅销的糕点,食肆门口常常大排长队,要是等他下学,这几样糕点估计早没有了。 因此他和大哥还未下学前特意差了裘阳、永睿提前绕道去百岳楼排队买的。 再说杜若嘉,她看着桌上摆的这老多吃的玩的,这下是真的实打实的高兴了。 她本就好甜食,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各大蛋糕店的常客,心情太好或者太不好的时候都会来上一点儿,但自从到了这个时代,除了点甜汤之外,甜点糕点那是几乎没怎么吃过。 实际上,杜若嘉不知道的是,杜府是有糕点做的极好的厨娘的,但前些日子,她刚穿来那阵儿一直在服药,府医特意交代了最好不要吃甜食,再加上她从未提起过,厨房自然也就没做。 杜令煜带来的糕点全是她在现代都没见过的,而且每颗糕点都是有花样子的。 脂油膏是荷花形状的,芝麻雪花糕做成了桃花形状,玉带糕也是有花边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街头小吃。 杜令煜怕糖人儿在篮子里挤碎了,都是用匣子单独装好的,就连冰糖葫芦也都是用油纸细细裹上的。 另外篮子最边上还有一匣子酥油泡螺,杜令煜特意命裘阳吩咐食肆,在匣子底上铺了一层冰块儿。 现下将将四月,天气还算不得热,但从长街一路回到家中,匣子外边还是凝出了一圈水珠。 因此,杜若嘉在花糕之后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匣子酥油泡螺,正要上手,却被杜令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净手!馋嘴的小丫头”,说完杜若嘉,杜令煜又吩咐还在旁边偷笑的盼丹,“快去给你家姑娘绞张帕子来。” 第6章 满座群芳,各自矜妍 这酥油泡螺外表焦黄,状若螺壳,初闻焦香甜腻,细闻之下却能察觉到有轻微的奶腥味和烟熏味。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杜若嘉在这个缺乏蛋糕奶油的时代待了这么的长时间,早就馋的不行了,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这味那味。 她从匣内捏起一粒,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泡螺内部凉沁沁的奶馅儿便从破口处涌了出来。 好在杜令煜曾经吃过奶馅儿融化蹭到衣衫上的亏,对此早有预料。 差裘阳采买时加钱遣店家在匣中细细铺了冰块,因此,陶嘉这一口虽然挤出了泡螺内部的奶油,但也只染上了她的嘴角。 呜呜呜,奶馅儿竟然是玫瑰卤子的,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以杜若嘉现在的心理状态,若是四下无人,只怕是会激动的在榻上滚上几圈方可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一粒泡螺只比泡芙小上两分,杜若嘉两口便已下肚,她边吃边品。 这酥油泡螺和现代的泡芙虽说在外形上有明显的差异,但是,这口感上倒是殊途同归。 当然也不能说两者口感完全相同,两厢对比起来,不同于泡芙的酥脆,泡螺外壳呈半透明蜡质光泽,口感焦脆,咬下去的感觉更像是焦糖脆壳。 至于味道上,泡螺奶馅儿虽有略有奶腥味,但和酥壳在炭火烤制过程中染上的烟熏味混合起来又是独特的风味。 跨越时空的两种食物,杜若嘉很难将他们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评价。 如果非要得出一个结论的话,只能说泡芙毕竟是经过现代工艺的改良调整,于口感上自然是更胜一筹。 但对此刻的陶嘉来说,这点子细枝末节的差异完全不值一提,现下这酥油泡螺对许久未吃甜点的她来说就是毋庸置疑的美味。 直到又是一整粒泡螺落入肚中,杜若嘉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天呐,不就是一个甜点吗,至于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 东院的兰惠居内,段氏正用拨浪鼓逗弄着婴儿床内的钧哥儿,随着她手中拨浪鼓声‘当当’的响起,围床内的婴儿也追随着移动的物体,咯咯咯笑个不停。 与此同时,杜府西门。 袁妈妈正一脸喜意从垂花门外快步朝正房走去。 坐在廊下正在教训小丫头的葛妈妈一眼就看见了急匆匆的袁妈妈。 当下她也不骂人了,迅速扬起一张笑脸将袁妈妈截了下来。 “哟,老姐姐今儿个什么喜事儿这么高兴,说来同大伙儿乐乐?” 袁妈妈赶着去通报夫人呢,哪有空同这婆子闲说,“去去去,没功夫与你闲话,我要去回夫人,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哎呦,夫人小姐这下可得高兴坏了”,葛妈妈表情夸张,但也知道孰轻孰重,附和两句赶忙将人放开。 “夫人,夫人!”袁妈妈人还没进上房,声音先进了。 段氏听着袁妈妈这般急切,顿时皱了眉头,“嬷嬷,何事如此着急,竟不顾钧哥儿了。” “夫人,老爷、老爷回来了。” “当真?可说到哪儿了?” 一听丈夫归家,段氏手里的拨浪鼓也不敲了,顿时急切的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而围床内的钧哥儿见玩具走了,瘪嘴就想哭,好在一旁的乳娘迅速用手偶转移了他的视线,这才没有哭闹起来。 再说段氏,她现在喜悦非常。 前些日子,她才生下钧哥儿不足半月,老爷就被朝廷外派出京了。 现下老爷也回来了,又正赶上俩个孩子休沐,可不得操办一番。 袁妈妈自然不知道自家夫人在想什么,她站在原地喘匀了气答道,“错不了的夫人,高远亲自来报的信儿,说是老爷已经到京郊了,待到点卯完毕,酉时前定能归家。” “好好好,嬷嬷,你快去吩咐厨房,今儿晚上做些老爷和孩子们都爱吃的吃食。” 段氏语速飞快,指挥着兰惠居内的众人。 正院这头忙的团团转,杜老爷归家的消息也跟长了眼睛般,飞向了杜府上上下下所有的院落。 杜若嘉身为杜府子女,自然第一时间就被段氏遣人通知到了。 当时兰惠居来人时,杜令煜看不下去她那手狗爬字,正手把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下笔呢。 听得这个消息,杜令煜是惊喜,杜若嘉是惊讶。 原因无他,杜若嘉好奇这个父亲不是一两天了。 是日夜晚,众人齐聚正厅,段氏早已命人准备妥当,因着是自家人,仅置了三台席面,每张桌上,还置有白瓷花觚,大朵艳丽的芍药绽放其中。 廊上、厅内烛台高照,烛影摇红之间,将正厅众人欢喜期待的神情印的分明。 见众人都已到齐,段氏低声吩咐雪柳,“去问问高远,老爷怎的还没到?” 一刻钟前,杜老爷就已经归家,匆匆与段氏交代了几句,就又上了书房。 角落里的杜若嘉也是第一次完完整整见到杜府的所有人。 厅上现下的布局,依着张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咱们府上没有这许多的腌臢事。 确实,以杜若嘉这些日子对这个时代浅显的了解而言。 现下的布局若是放在其他府邸,一般情况下,如许秋兰温绮梅等一众妾室,是不能出现在正厅的。 他们家也就是主母仁厚,给孩子们做脸,这才让她们能同小主子们共坐一堂。 杜若嘉此刻和杜若妍坐在大门的右侧方,这是整个正厅视野最好的地方,足够八卦的杜若嘉视察全场了。 她刻意拖着杜若妍同她坐在角落,还一直作孩童模样,痴缠着杜若妍。 好在,借助杜若妍,杜若嘉将府上的姨娘、哥哥、弟弟一次认了个全。 杜若嘉先是看了主桌坐的母亲,又看了看小桌坐的几位如花似玉的庶母,内心滋味莫名。 主桌高位上的段氏端庄大方,大家气派。 小桌西侧的许姨娘国色天香,柔情蚀骨;中间的温姨娘弱柳扶风,一身风流;东头的庞姨娘则是柔情似水,满眼温柔,当真是满座群芳,各自矜妍。 杜若嘉看着坐上百花齐放,不由得生出万般感叹,在这个时代,被困在内宅的女子犹如暖阁盆兰,芳华枯荣只许一室,若是将其放在现代,不知该是何等风光。 说回家宴,杜若嘉在现代时一向也不喜参加各种名义的聚会。 更何况现下正厅因着男主人迟迟未到,众人虽落座其中,但妻妾嫡庶于礼法而言,天然有着隔阂,因此众人皆缄默不言,只有段氏怀中的钧哥儿还在咿咿呀呀闹个不休。 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杜若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这杜府规矩宽松,如今夜这般家宴小聚,主桌上并不分男女。 坐在最边上的二哥杜令康和四哥杜令杰两兄弟虽说年龄上差出几岁,但只看相貌,长得就如同孪生兄弟一般。 在场的几位少爷,虽说年龄各异,但眉眼间都颇有几分相似,除了大少爷杜令鸿。 目若秋波,睛如点漆,一双遗传自许姨娘的眉眼,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杜若嘉猜,大哥哥这要是扮上女装,只怕是比旁边的二姐姐更加倾国倾城。 杜若嘉脑子里正上演换装游戏时,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掌罩住了她的脑袋,“妍姐儿嘉姐儿在看什么?” “父亲!”杜若妍此刻的表现终于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了,杜若嘉也随之回头。 是杜府的掌权人,当今吏部侍郎——杜志涛。 年近四十的杜志涛蓄着胡须,剑眉星目,一身素绸直裰常服,衬的整个人清癯挺拔,有松柏之姿。 见杜若嘉迷茫的盯着自己,杜志涛略微思忖,离京的时候,幼女卧病在床,身为父亲,却不能陪伴左右,是他的过,“嘉姐儿生父亲的气了?” 杜若嘉不想特立独行,当即开口,“父亲,我想你了。” 父女三人的互动很快就引起堂上众人的注意,杜令鸿最先双手一拱,躬身朝杜志涛行礼:“父亲!” 其余众人正要躬身行礼,杜志涛朝众人挥挥手,“哎,都坐。” 段氏噙着笑意,抱着钧哥儿缓步上前,笑盈盈道,“看我们钧哥儿给父亲请安喽~” 杜志涛将幼子一把接到怀里,又上下颠了颠,钧哥儿不惧反笑,笑的咯咯的,逗的杜志涛心情大好。 他朝立在堂上的众人笑道,“都是一家人,如此拘礼做甚,都坐。” 说完,杜志涛居中而坐,段氏紧随其后居于左下首,接着按年岁排行,杜令鸿居于右下首,不过片刻,众人一一落座。 菜点都是提前备好的,上的很快,杜志涛怀里的钧哥儿见着父亲举杯,一双肥短的小手伸手就要抓。 杜志涛干脆用筷子蘸了一点段氏杯中的甜米酒,逗着钧哥儿舔了舔,谁知他意犹未尽,啊啊啊的就要往段氏的方向扑,逗得满厅人哈哈大笑。 段氏笑着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老爷,把孩子给我吧。” “哎,这小子皮实,要到你怀里了,这饭你是吃不痛快了”,杜志涛轻轻推开妻子的手,吩咐道“奶娘呢,把小少爷带下去。” 杜若嘉在桌上看的真切,自从杜老爷进来后,厅内的氛围可是异常融洽,就像是来了一个众人共同的联结,一举缓和了厅内严肃的氛围。 这时,小桌上的温姨娘起身,盛了一碗热汤,“老爷,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用山参炖的鸡汤,奴婢借花献佛,您近日舟车劳顿,多补补。” 杜志涛接过鸡汤顺手拍了拍温姨娘的手背,又朝段氏温声道,“夫人有心了。” 一顿家宴下来,吃的杜若嘉肚腹圆圆,一家人除却最开始的尴尬氛围外,倒是其乐融融,妻妾、父子俱欢。 第7章 倏忽八载 现下正值深冬时节,户外一片寒风料峭。 杜若嘉晨起只着一身小衫,推开窗格时,已是满院皆白。 下雪了。 光阴转瞬即逝,这是她作为杜若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第八个年头,这八年间,冬日虽有落雪,但鲜有如此大的时候。 这些年杜若嘉虽然习惯了这个时代,但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错落恍惚,原因无他,她穿越前也是冬天,也是这么大的雪。 她也曾无数次怀疑,或许,她本就是杜若嘉,而那二十几年的现代人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可当她下意识提笔写的却是简笔字,当她兴奋不已时下意识去摸但是不存在的手机,还有那些记忆里灯火通明的加班夜、人潮汹涌的步行街、胸腔里跳动的自由肆意的心,都在提醒着杜若嘉。 她的灵魂早被现代二十几年的光阴烙下印记,这是梦境伪造不出来的真实的过去。 杜若嘉一身藕色软绸小袄,捧着巧绿强行塞来的小巧精致的手炉站在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暗自出神。 “姑娘,咱们进去吧,可别冻着了”,盼丹有些着急的开口,姑娘衣着如此单薄,要是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见杜若嘉只是出神并不动弹,巧绿匆忙转身,去内间寻大氅去了。 屋檐下,杜若嘉伸手,几片晶莹的雪花飘飘然落到她素白的手掌上,顷刻间便又融化了。 嘶,是有点冷,杜若嘉想。 不过这个时代不似她想象中的落后,这些年她对此深有体会。 这里夏日虽然酷热,但有冰风轮,冬日虽然严寒,但有地火龙,且没有书中那般封建,女子在内院也可露胳膊露腿。 因此除却没有电子产品外,杜若嘉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是惬意。 “哎呦,我的姑娘诶,天寒地冻的怎么穿成这样,快快进屋莫要冻坏了。” 张妈妈恰巧从小厨房回来,见自家姑娘只着一身单薄夹袄站在廊下,身边又只得盼丹一人,顿时火冒三丈。 “巧绿那死丫头呢?平时看着稳重,关键时刻怎么如此糊涂”,数落完巧绿,张妈妈矛头又指向盼丹,“还有你这死丫头,也不说给姑娘备件大氅?” 盼丹被张妈妈这么急赤白脸的说了一通,也有些委屈,但姑娘衣着单薄这确实也是她们做下人的失职,于是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嬷嬷,别骂她们,是我不让添衣的”,杜若嘉心里明白盼丹受了委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其实方才在屋里,巧绿和盼丹二人早已备好了厚衣和大氅,是她因为这场不同时空但似曾相识的雪,一时有些恍惚。 因此不顾两个丫头的阻拦,执意褪下大氅,仿佛只有肌肤接触到最真实的寒凉,才能压住杜若嘉心头翻涌的错落感。 恰巧这时,巧绿抱着大氅匆匆赶来,张妈妈恨铁不成钢,“你这死丫头,就这么由着姑娘的性子来?” 还未等巧绿辩解什么,张妈妈就一把夺过巧绿手中的白狐鹤氅,细细的将杜若嘉拢了进去。 巧绿和盼丹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溜到姑娘后面站定。 杜若嘉借着张妈妈的动作,顺势依偎在她的怀中撒娇道,“别骂她们了,嬷嬷知道的,她们一向听话,是我想任性一回的。” 白狐大氅裹住少女单薄的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玉似的净,雪似的冷,寒风吹过,少女睫毛轻颤,格外惹人怜爱。 见状,张妈妈将大氅拢的更紧了,却也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二姑娘、三姑娘相继出阁后,府里只剩她一个女孩儿了,四姑娘随着年岁渐长,明明生的越发昳丽,性子却格外沉静。 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活泼爱说话,成日里不是捧着各式各样的书看,就是弹琴练字的。 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但她小小年纪,倒有四十岁的沉稳持重。 “嬷嬷不说了,快回吧姑娘”,张妈妈轻抚杜若嘉的发髻,语气温软,“仔细再着了风寒。” 此时被大氅紧紧拢住的杜若嘉终于觉出寒意沁骨,身子微微颤了颤,朝缩在她身后做鹌鹑状的两个丫头颌首,“咱们走罢。” 这天儿,确实有些太冷了。 等一身寒意的杜若嘉回到室内的时候,靠着墙角做针线活的采琴和香巧放了手头的物件儿就迎了上来。 “姑娘,方才夫人身边的元霜姐姐过来,说侧妃娘娘递了话来,夫人请姑娘去正房一趟。” “二姐姐递了话来?”杜若嘉有些惊讶。 “是的,姑娘,元霜姐姐是这么说的”,香巧颇为乖巧的答道。 杜若嘉的二姐姐——杜若溪,五年前便已才名远播,偶然随嫡母出府赴宴时,因着绝色容颜和才名被沈庆翰看中。 要说这沈庆翰也是京都出了名的,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虽说是嫡次子,但名声可不如他的太子大哥,学业不佳也就罢了,还成日里露宿烟花之地,端的是纨绔子弟。 再说这这沈庆翰,那日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 他一时兴起,跟随伴读党博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嫡次子赴宴,却在宴席上被杜二姑娘的容貌和才情迷的神魂颠倒。 到底是顾着女儿家的闺名,沈庆翰只是私下打听,听说心仪的姑娘只是个庶女,顿时心生怜意。 一厢情愿执意求娶,但两者一个天潢贵胄,一个文官庶女,门第相差不可不谓悬殊。 且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二子一女。 长子未及弱冠就已封太子,东宫诸事皆由圣上钦定,莫要说太子妃的人选,便是侧妃遴选,她作为中宫也是半分都插不得手的。 许是正因为尝过这束手无策的滋味,这皇后娘娘才如此看重次子的姻缘。 且对于皇子妃之位,皇后娘娘早有人选。 因此,她岂能容忍沈庆翰娶一个区区四品官员的女儿做皇子妃?更何况这杜若溪还只是个低贱庶女。 若是她许了这桩婚事,莫说其他勋贵暗笑天家自贬身价,便是后宫那起子妃妾,怕是也要编排她这中宫之主无能。 但皇后娘娘凤意如何她儿子可不在乎,沈庆翰以命相逼,绝食数日,生生逼得她咬牙松了口,不情不愿之下不过也只许了个侧妃的份位。 但这在她看来,一个低贱的庶女能够有幸嫁入皇家,且纳入玉碟,就算是个侧妃,那也是极大的抬举。 但这于杜府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一来,段氏不是那种搓磨庶女的嫡母,对府中嫡庶关系尽量一视同仁,且杜若溪虽为庶女,但从未让她心有烦忧。 因此,在此事刚有风声时段氏就遣人问过庶女的心意。 二来,这杜老爷杜志涛自认文官清流,可这一旦同皇子扯上姻亲关系,那就有结党营私、攀附皇权的嫌疑,当今圣上正当盛年,就算东宫已立,但未有定数的事杜志涛可不想轻易站队。 因此,夫妇二人一拍即合,当即遍寻科举新贵,就连寒门举子的家世都被他们查了个底朝天,只求杜若溪能不落入皇家那虎狼窝里。 即使夫妇二人齐心协力筹谋之下,还是慢了一步,中宫赐婚的懿旨抢先一步送进了杜府。 她那二姐姐杜若溪,才名动京华的杜二姑娘,就这样被一顶青鸾小轿抬进了六皇子府,成了侧妃娘娘。 这些年,杜若嘉不止一次替她遗憾过,杜若溪才情出众,就算身为庶女,也本该为人正妻,谁知竟然成了皇子侧妃。 侧妃娘娘,娘娘,娘娘,听着尊贵,但不过就是个妾室而已。 杜若嘉在这个时代待了八年,早看明白了这个吃人的时代,大姐姐、三姐姐虽为正室,尚且免不得受婆母挫磨,更何况做了皇家妾的二姐姐。 好在那皇后娘娘自持身份,不屑与小小庶女为难,正妃翟氏虽说是个不好相与的,但沈庆翰倒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堪,他待杜若溪多年不变,时时庇佑。 去年,杜若溪更是先正妃一步,诞下六皇子府的大皇孙,孩子呱呱坠地时,王府的大门还破例挂了三日的红灯笼。 因此,杜若嘉瞧着,这日子若是能一直这般过着,倒也不算太坏。 但二姐姐递话来做什么?皇家不同于寻常百姓,侧妃不得批准是不能回娘家的,杜若溪生怕正妃打上杜府的主意,一向是谨言慎行的。 杜若嘉在去正房的路上,边走边思忖,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大事呢? 厚帘一掀,暖意扑面而来。 杜若嘉踏入正房,地火龙烧的极旺,熏得人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候在正房的谷凌。 巧绿语气轻快,“姑娘快看,是谷凌。” “奴婢见过四姑娘”,谷凌一脸笑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谷凌?!杜若嘉心情顿时飞扬起来,谷凌是姐姐的贴身婢女,这就说明...... 杜若妍回来了。 杜若嘉心跳的厉害,她初到异世,是杜若妍教她习字、陪她玩乐,可以说除了清溪院的下人外,她与杜若妍相处时间最久。 三年前杜若妍出阁的时候,她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场。 她随手解开大氅,盼丹连忙接过,却见自家姑娘目光急切的扫向内间,“三姐姐来了?” 谷凌抿唇一笑,“是呢,姑娘,我们姑娘方才还同夫人念叨,说这四姑娘怎么还不来呀?” 盼丹见自家姑娘急切,“谷凌姐姐,快别说笑了,快带我们姑娘去见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