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红楼]黛玉长姐爱说点瞎话》 第1章 第 1 章 夜色凄迷。 府上正办白事,打眼望去,平日挂彩着锦的廊下栏杆处,一律系着白纱。 家人们披麻戴孝,面带悲戚,匆匆行过时,无论男女老少,那双红眼睛都格外显眼。 内院一处摆设极精致的寝卧内,和衣躺着两个女孩儿,大的那个将小的搂在怀里,此时眉头紧锁,红肿的双目紧紧闭着,额上沁出了冷汗。 只见她不安地摆动着脑袋,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神色愈来愈急。 终于,在她忍不住叫出“救命”二字时,人也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目光怔怔地望着账顶。 外间侍候的奶娘听到动静,忙起身进来,轻轻唤了声,“大姑娘。”眼见小的那个蹙眉揉眼也有醒来的征兆,忙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晏姿眼珠滚动了一下,恍惚的思绪才又转动起来,她轻轻顺了两下胸口,呼吸稍急促,溺水之时刺痛的肺部仿佛才好受了些。 奶娘担忧地望着她,“姑娘是不是又梦到那年失足跌水?”靠坐在床沿上将人搂在怀里,不住地顺着脊背,嘴里哄着,“不怕,啊,姑娘,奶娘在呢,那位小公子不是救了你么?我们姑娘大难不死,后福大着呢!” 晏姿蜷在奶娘柔软温馨的怀抱中,不觉又落下泪来,伸手搂住奶娘,半埋在她怀里,哭得愈加伤心。 不知何时,黛玉也醒了过来,爬起来贴在晏姿的背上跟着哭。 奶娘将两个小可怜搂在怀里摇晃着,不住“哦哦”地哄着。 哭过一回,奶娘朝外头招手,便有一溜丫鬟捧着铜盆、巾帕、茶水等进来。 晏姿被丫鬟服侍着洗漱,擦过脸颊的水滴,见又一个丫鬟捧上一盒香膏,不悦地撇了一眼,“太太才去,这些有香气的膏露一概封存,不许取用。” 那丫鬟细细地应了一声“是”,惴惴地下去了,临走还望了一眼奶娘。 奶娘略带责怪地摆手,教她快出去。 回过头来安慰晏姿道,“都是小丫头,不经事,不懂得这些,姑娘别为这起不懂事的气坏了身子,你白日还得为太太哭灵,身子本就亏了。” 黛玉走来牵着晏姿的手,仰头扑闪着眼睛瞧她,微微晃动手臂,“姐姐,我们去看望父亲罢,还有兄长。” 晏姿摸了下她的脸颊,心疼道,“又瘦了,让厨房熬的汤大约好了,我们给父亲送过去,回来你也喝一碗。” 黛玉探手想摸摸她的脸颊,没够到,退而求其次摸了摸她纤细的手腕,“姐姐也喝。” 晏姿抿唇一笑。 二人被奶娘丫鬟簇拥着,去了父亲林如海的院子。 林如海书房的灯还亮着,母亲生前身边侍候的赵嬷嬷在他门外守着,脑袋贴门入神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晏姿走到近前,听到房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诉声,不由蹙眉,放缓了脚步。 恰在此时,赵嬷嬷错神见到一群人走来,先是一惊,认出晏姿黛玉,忙迎了上来,福了个身,大声道,“大姑娘,二姑娘来了,是来给老爷问安么?” 里头的动静戛然而止,晏姿心中充满了疑惑,牵着黛玉避开半个身子,笑道,“是,夜深了,老爷还没歇息么?” 门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林如海开门,面容憔悴,强笑道,“怎么这时来了?你该带着妹妹好好歇息,明日还有得忙呢。” 晏姿眼神向里一瞟,答道,“熬了汤,想着老爷与承安定没有好好用膳,便送些来。” 说着,从丫鬟手上接过食盒,要往书房去,走了几步,见林如海挡在门前,并没让路的意思,不由垂了眼,倔强道,“门里是哪位姨娘么?女儿是否该拜见呢?” 林如海望着她,晏姿却一味低头,二人呈对峙状。 黛玉走上前,又攀着晏姿立住了,一双忽闪的眼睛瞧瞧父亲,再瞧瞧长姐,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林如海长叹一声,“你要进来,便进吧。” 赵嬷嬷不安地叫了声“老爷……”没后话了,毕竟今日的事情早就有了预兆。 晏姿这才抬眸,倔强地望了林如海一眼,牵着黛玉往里去。 书房中立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打扮素净,满身素服,此时不安地抚着衣裳上的褶皱,见晏姿进来,满脸陪笑,“大姑娘,二姑娘。” 晏姿一瞧之下,满心纳罕,这人好脸生,分明没见过,却为太太服丧穿白,不由盯着她又瞧了两眼。 林如海跟了进来,又闭了门,踱到书案前坐了,向黛玉招手道,“来,现今天晚,你姊妹需保养身子,不可苦熬,把汤留下,与姐姐回去歇下罢。” 黛玉一双手搭在林如海的大掌上,回首望望晏姿,又望望父亲。 晏姿仍留神着那妇人,心中猜测是父亲的姨娘,只不明白为何往日从未见过。 那妇人在晏姿的注视下愈发缩着脖子,头也不敢抬。 黛玉又走来牵住晏姿的手,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晏姿道,“老爷,这位姨娘怎么从未见过?” 林如海轻咳一声,“这位是李姨娘,往日都在姑苏守着老宅,今你母亲去了,她来奔丧服衰。” 不等晏姿又问,林如海便道,“汤已送到,承安已经睡了,他那边你也不必再去,回去歇息罢。” 晏姿闻言,与黛玉问过了他的起居身体,方才离去。 她心中还有疑惑,不过觉得事涉上一辈,不好再深问。 只是接下去的几日,为母亲哭灵举哀之时,李姨娘那日局促讨好的目光总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间杂着父亲赵嬷嬷复杂难辨的眼神。 母亲下葬之后,晏姿一面收拾她的遗物,一面还得照料哀痛过伤的黛玉承安,甚至父亲林如海都病了一场。 晏姿每日汤药都得看着熬上三份,这日托着药汤服侍父亲进药之时。 林如海忽然笑了,神情无限感怀,慈蔼温和地盯着她,“你是父亲的第一女,出生之时,祖母尚在,抱着你去庙里祷求,老和尚瞧了你许久,说了句讨打的话,说‘你原不该降生于世上’,祖母当时便急了,要上手打人。老和尚连忙道,‘你家的女郎是仙人下凡,本该在天上享福的,不知缘何降落凡尘,此乃大福气、大造化。’祖母这才转怒为喜,自此四时八节,供奉不断。” 晏姿静静听了,不由濡慕笑道,“祖母偏爱我,才被大和尚诓了呢,实则人家不过是为了多求布施,捡好听的来说。” 林如海缓缓摇头,竟似也十分认同和尚的吉谶,“你不懂,我这一支的子嗣中,唯有你自小康健,少病少灾,你一双弟妹,也是沾了你的福气才逐渐立住。” 晏姿接过空碗同托盘一齐放在窗边的矮几上,抽出手帕为林如海擦拭唇角的药渍,又奉上一杯清水服侍他漱过口,事毕,唤人来收拾残局,坐在矮墩上笑道,“老爷也偏爱我,黛玉承安听了,定要哭鼻子。” 林如海温厚地笑笑,关心起她的功课来,“太太去了,你的婚事便耽搁下来,这倒不要紧,守制读几年书,出来后我自会为你打算好。雨村先生原要辞馆,教我留了下来,咳咳——” 晏姿忙起身为他抚着后背顺气。 林如海摆摆手,意示无碍,令她坐回原处,接着道,“你与黛玉一同念书,我不耽心,承安将满五岁,须搬到外院去了,我亲自盯他……” 絮絮说了许久,晏姿只是听着,不时点头,眼见林如海面露疲色,她起身告辞。 才出了林如海寝卧,那边廊下便现出李姨娘的身影,晏姿想了想,遂迎了上去。 见此李姨娘十分动情,小跑奔了过来,在离晏姿三四步时刹住步子,上下打量她几次,“大姑娘服侍老爷用过药了?” 晏姿点头笑道,“老爷已睡下了,姨娘若有事,请另寻时辰。” 李姨娘绞着帕子,眼神只顾盯着晏姿,一眨不眨,脸上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晏姿狐疑,不自在地移开眼,告辞道,“姨娘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李姨娘唯唯应了几声,似欲挽留,却被身后的嬷嬷扯住了袖子,待人走远了,又踮脚翘首望了一会儿,才泄气地吩咐道,“回去!”甩袖而去。 晏姿回到院里时,黛玉卸了头发,正躺在帐子里顽七巧板,旁边摊着本《七巧图》,每拼出一图,她便对照看一会儿,后打乱再拼。 晏姿见后,拿起“七巧图”翻了翻,笑道,“不好好的休息,躲在帐子里摆弄玩具,很有出息嘛。” 黛玉掩耳盗铃地丢了手中的三角板,膝行抱住了晏姿的腰,面颊蹭蹭她的衣裳,抬头来水汪汪地瞧她,“阿姊……姐姐,玉儿无聊嘛,你不陪我!” 黛玉年方五岁,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又因母丧消瘦许多,兼之病中憔悴,教人望之生怜。 晏姿今年已十四了,亭亭玉立,初显少女风姿,抱着消瘦的黛玉毫不费力,她怜爱地摸了摸黛玉脸颊,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被窝中,悉心掖了掖被角,“阿姊现在陪着你,能好好歇息么?” 黛玉将一只手从被窝中伸出,握住晏姿的手指,细声道,“这样陪我!我就不怕了。” 晏姿道,“那你乖乖闭上眼睛。” 黛玉闭眼养神,晏姿身边的大丫鬟听露取了厚厚的几本账簿来,悄声道,“姑娘,这是丧仪期间的花费、各项器具损耗及亲戚好友送来的帛金,外院问了几次了,姑娘过了目,账房才好入账。” 晏姿遂命人搬了两张矮几并在一处,一只手给黛玉牵着,另一只手翻阅账簿,又执炭笔划了几处可疑开支来,俟后再问。 屋内静悄悄地,忽然,外头一阵喧闹,“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过之后,甘雨牵着个男童进来。 晏姿回头看时,便见幼弟承安哀怨地立在那里,撅着小嘴,控诉道,“阿姊只疼黛玉,不疼承安!” 晏姿哭笑不得,招手将他唤到近前,试了下他的额头,“不好好歇息,怎得就乱跑?” 承安乖乖站着,望着晏姿被黛玉牵着不放的那只手,心中不平,“阿姊若是也这样陪着我,我比黛玉乖得多了!” 闻言,假寐的黛玉立即睁开眼睛,刮着脸颊,“羞羞羞,马上要去外院的人了,还巴着姐姐不放,小心先生笑话你!” 承安生辰比黛玉大不了一月,时常为阿姊的亲近与她怄气,如此一来,黛玉待他也没了兄长的尊敬。 二人不时相对,谁都不肯退步,偏偏承安因性别总是吃瘪的一方。 承安不忿地辩解,“先生才不会笑话我!” 晏姿一边点了一下,“不许吵嘴,我看你们都快病愈了,一个个这样精神,不如去抄书。” 有兄妹两个在旁吵哄哄地,晏姿也看不进去账簿,索性捉了他两个罚坐,谁也不许说话。 彼此面面相觑一会儿,承安忍不住张口,忍住了,又张口,又忍住了,如此再三,他挠着脑袋道,“哎呀,今日的描红还未写呢,我便不打扰姐姐与玉儿了。” 晏姿含笑晾了他半晌,方点头放人。 如此又过了几月满含疑惑,光阴易过,忍抛流光。 林如海特唤了晏姿去,沉吟再三,长叹一口气,捋须道,“前日,你外祖母来信,欲接你姊弟三个往京中抚养,并遣男女船只前来接应……” 晏姿满含疑惑,问道,“老爷先还说,让我们守制读书,怎得又要入京?” 林如海望向别处,不住捋须,又叹一声,“俗语有言,丧母长女不娶,你将要及笄,却无女性长辈操持教养,我又无续娶之意——” 这话愈发没道理了,简直将他先前所言悉数推翻,晏姿定定地望着林如海,目光倏忽又被案上成沓的公文信牍吸引。 思及林如海的职务本分,晏姿忽地惊醒,又灼灼向他看去。 这一来一回,教林如海苦笑一声,又是骄傲,又是叹息,“你呀,你若是男儿,我林家还能兴旺三代!” 晏姿垂眸道,“全赖往日父亲悉心教导之功。”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晏姿猜测,神都那位欲再下江南,催促如海兴利除弊,填补亏空,以提供队伍南下之资。 自汉朝盐铁官营以来,历朝历代,盐务皆是各方利益争斗之场,可以说年年亏空。 即使林如海乃圣人心腹,敢对盐务下手,也定是九死一生,因此他才急着将子女送到别处避难。 晏姿心中有了成算,林如海也不再掩藏,忧心道,“财帛动人心,我要从那些亡命之徒口中夺食,不异于赤手空拳与虎搏斗,若苍天眷顾,捱过这一年,维持现状,调往别处,若不然,唯有……”以身殉国了。 晏姿心慌意乱,缓缓踱了几步,“难道不能上表请辞么?” 林如海苦笑道,“两头都是深渊,我能做的,只有保全你们,勿随我一同跌下去。” 晏姿心念急转,已有些口不择言,“京中明珠与索额图势同水火,权倾朝野,老爷难道不能托庇其中一人,暂保性命?” 林如海摇头,神情怆然,“圣人年富力强,正是有作为之时,背主之事一旦发作,你弟弟……还有什么将来?” 晏姿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不由踉跄一步,伸手支在案上。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哭闹声,由远及近,哀呼道,“不可,不可让大姑娘去神都啊老爷,老爷——” 林如海听了,面色顿时沉了下去,怒斥道,“书房重地,何人喧闹?与我拦在外头!” 然则李姨娘毕竟是女眷,披头散发横冲直撞而来,小厮管事们哪敢真下手拦截,众人挨挤推脱,反教李姨娘钻了空子,撞开大门。 只见她冲进来扑在地上,伸手去抱林如海的双腿,哀嚎道,“老爷勿让大姑娘去神都,否则、否则,妾身便不活了呀……老爷,大姑娘是我的命,你难道……” 林如海素来儒雅温和,此时也被她这作派气得头脑发昏,青筋暴突,怒道,“出去,关上门,院子里不许留人!” 人群中尚有几个撑得起事的,闻言忙带了门,将围拢的众小厮往外赶,而后守在月洞门前。 晏姿已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合不拢嘴,又为李姨娘话语中的意思所震,更受了一层刺激,回不过神来。 林如海深吸几口气,强抑怒气,“你起来,起来说话!” 李姨娘期期艾艾地仰首望他,捏着巾帕拭了拭眼角,又偷眼去瞧晏姿,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晏姿无措地唤了一声,“老爷——” 林如海仰天长叹,悠悠说起往事,“不错,她是你生母。” 当年,林如海与贾敏成婚后,数十年时间无一子降生,好不容易,李姨娘诞下一女,阖家欢喜,唯有贾敏时常自伤。 李姨娘自进府便听下人说,太太是荣国府长女,嫁妆丰厚,初时她只当听闲话,诞下女儿后倒起了歪心思,尤其老夫人盛喜之下将半数身家赠予女儿,她更得陇望蜀,觊觎起太太的嫁妆。 出月后殷勤地将女儿送到贾敏处,老夫人仙逝后,又以守陵之名逗留姑苏老宅,阖府敬重,林如海更每年送去三千两纹银供她花费,除了见不到女儿,思念日重外,她的日子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太太别无二致。 贾敏养了晏姿十余年,亲眼见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多有自得餍足,几乎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是以多年来,晏姿从未怀疑自己身世。 林如海语罢,屋内死一般寂静,晏姿垂着眼,实在不知这样的境况下,该摆出何种神情面对李姨娘。 李姨娘殷切地望着她,晏姿只作不知。 建议大家打开作者有话说,会写一点人物及情节的想法[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很爱黛玉,坚信薛宝钗完美无限的宝宝慎入,会揭她的假面,以及贾母是正面角色,我看过很多同人,万分不理解贾母怎么变成反派的,想了想是高鄂的锅,拖出来鞭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正是半上午。 北京外城的一处宅院内,书房案后,一半大少年正提笔濡满墨水,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侧后站了个比他略高一个头的男人,年纪不大,满脸生动地汇报着什么,手中捏着的信封已皱成一团,内中纸笺上墨水被手汗洇出大团污渍。 “……爷,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姐姐她心里头苦啊,女儿生下十几年了,还不知道她是亲妈!现如今,太太去世了,她要认女儿,那老爷又拦着不让,非得等去了白服……” 房里另侍候的个白面男人咳了几声,待李卫看过去时,又端正眉眼,仿佛什么都没做。 李卫不解地皱了下眉,继续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生动又活泼,听的那少年却已沉默许久,手上提着的毛笔重重滴了滴墨在纸上。 白面男人暗里翻了个白眼,平时挺机灵的个人,怎么这时不会看脸色了? “……当家老爷的话不能不听,十来年都熬过来了,差这一年半载么?我姐姐就想,熬吧,好歹现在能见着女儿呢,谁知,那老爷冷不丁要把女儿往神都送,说是给外祖母教养,我姐姐能不急么,好家伙,来了神都,再过一年及笄嫁人,她母女俩还有相见之日么……” 少年已缓过神来,不紧不慢地挽了半边袖,将笔架在笔搁上,“你说了这半日,那是谁家的事儿啊?” 李卫赔了个笑脸,殷勤地凑了上去,递上干净湿毛巾,“我那姐夫,官职不大,但绝对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少年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知道李卫一惯爱夸大,却还是给面子地应了一声,“哦?” 李卫受了鼓舞,眉眼飞起来一般,道,“就是这一任的巡盐御史林海,曾做过都察院御史,他家长女就是我亲外甥女!” 少年目光一凝,倏地抬头射向白面男人,后者当即赔着笑脸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林大人家的大姑娘,与我们爷之间还有一段渊源呢。” 这少年正是当今皇四子胤禛,幼时随皇父下江南,林如海便是接待官员之一。 康熙待林如海尤为亲厚,知他好不容易才得一女,不但亲身接见,还特恩许其随龙舟游湖。 李卫来了兴致,忙追问道,“苏公公,什么渊源?” 苏培盛瞧了一眼胤禛,方笑道,“林大姑娘贪看湖景,走到了僻静处,伸手要摘荷花,不想失足跌下了水,爷恰好得见,将她救了上来。” 李卫当即满面感怀,朝着胤禛深深鞠了一躬,“四爷救过我外甥女,就相当于救了我姐姐,救了我全家!想来我为四爷效力也是天意,让我来报恩!” 胤禛走过去,亲自将他扶起,“是你自个儿争气。” 回宫路上,胤禛不住回想着李卫讲的故事,他已听过不止一回,却是今日才知道,故事中的主人还是故人。 身世又那样特殊,恰好牵动他的情肠,不由问道,“你说,那姨娘是真心要认回孩子呢?还是觉得孩子身上有可图谋处?” 苏培盛白净的脸皱了起来,这话教人怎么答? “爷,想来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然是真情占了上风!” 胤禛点头,又冷笑道,“只盼林姑娘运气比我好些!” 苏培盛屏住呼吸,垂下眼睑,大气也不敢喘。只余马车碾过石板的辘辘声。 林府后院,花柳之中,藏着一只秋千,晏姿坐在上头,神情呆呆地。 自那日闹剧之后,身边服侍的丫鬟们已在收拾行李,晏姿本人却陷入拉扯中。 若与姨娘亲睦,便辜负太太多年的养育之恩;若一味与她疏远,她便有千般不是,自个儿作为得利者,如何有脸面怨她? 她自幼蒙林如海亲自教养,学识见识皆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偏教她摊上这样乱麻似的事情。 正胡乱想着,那头传来黛玉问听露的声音,“姐姐在哪儿?” 晏姿收起思绪,勉强露出个笑来,脚尖点地,随着秋千一晃一晃,笑对走过来的黛玉道,“你要盯着人收拾行李呢,怎有空出来玩耍?” 黛玉走来攀着她的腿,仰首道,“我要姐姐看着,你这几日怎么总不见我?” 晏姿抚了下她的脸颊,柔声哄道,“我怎舍得不见你?只是有心事。” 黛玉追问,“什么样的心事?姐姐可说与我听,我口风最严了,保证谁都不透露。”说着双手在嘴上比了个十字。 晏姿失笑,拍拍她的肩膀,“让我自己想想,想通了就好了。” “大姑娘,你别为难自个儿,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罢。” 晏姿循声望去,见到常在太太身边服侍的赵嬷嬷,此时满脸疼惜地望着她。 晏姿垂下头去,自觉无言面见太太旧仆。 赵嬷嬷吩咐听露道,“将二姑娘带回家去念书罢,我这儿有太太留给大姑娘的话要说,旁人不便在场。” 黛玉抓紧了晏姿的衣角,怒道,“太太留的话,我为何不能听?” 听露见她抗拒,一时踌躇。 晏姿心中一紧,晃了下神,轻哄黛玉道,“乖,回去吧,你还是个小孩儿,有些话大人才能听呢。” 黛玉不情不愿地牵着听露去了,走两步便要回一次头,以示不满。 晏姿双手紧攥着两侧的长绳,笑道,“嬷嬷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赵嬷嬷叹了口气,“我也怕此事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晏姿这才知道,早在贾敏病中,李姨娘便以冲喜的名义到了扬州,那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向林如海提及,要晏姿知晓生母的话。 贾敏听了,生了好大一场气,一时觉得她来抢女儿,要将人“打出去”;一时觉得反正自个儿要死了,晏姿往后还有生母疼爱;一时迁怒到晏姿身上,觉得她定会欢天喜地亲近生母。 身旁的人劝了又劝,终于,在一个雨夜,贾敏哀哀啜泣,不住忆起晏姿幼年之事,口吐心声,“我怕时间久了,晏姿会忘了太太,只知姨娘了,可我又怕这孩子怪我令她母女分离,怪我仗着身份抢走了她,想到有一日她会怨我,我就觉得死了也好。” 听到这里,晏姿已不觉垂下泪来,捂着手帕,泣不成声。 赵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如此,焉能不心疼,走上前将人搂在怀里,“太太是心疼你的,想那么多,是怕失去你,到最后,她也看开了,她知道李姨娘的小心思,定是兄弟有了前程,才敢嚷着要认回你。太太说,她去后,你有姨娘舅舅照顾,与黛玉多了个依靠,究竟是让她安了心。” 晏姿在她怀里哭了一场,双目红肿地回了院子,赵嬷嬷亲自帮她梳洗,“去了神都,就是寄人篱下,哪怕老太君疼我们太太,可府里的公子姑娘们,她哪个不疼?姑娘要受委屈了。” 晏姿心中正是百感交集之时,闻言强笑道,“嬷嬷还不知道我么?就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旁人敢给我一分脸色看,我要还回去十分!外祖母不恼我就是好的了!” 主仆两个泪眼相对,又哭了一场。 上京之事迫在眉睫,纵使晏姿尚未调理好心情,林如海仍是安排她与李姨娘单独会面。 李姨娘双眼红肿,一见晏姿,泪珠儿雨水一般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才叮咛道,“姑娘别怨我,我当年送你到太太身边,是真心觉得这样对你好,别人家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哪有那个福分?” 她抽噎着从前襟取出一个荷包来,“这里头是两万两银票,老爷年年送我三千两,我在老家花费不了,除去一万两给你舅舅买前程,余下的都在这儿了。” 晏姿听得心酸,眼眶当即红了,强自抑制着不教眼泪脱眶而出,推着她的手道,“我不要,你留着罢,我管着家里的产业,又有祖母太太给我的,且花不完呢。” 李姨娘缩手,定要她收下荷包,偏执道,“老爷说了,你们上京是奔着好前程去的,那荣国府权势极盛,少不了花钱的地方,再者,别人给的是别人的,我给的是我的!” 晏姿推拒不过,眼见李姨娘嚎哭道,“好姑娘,你总得让姨娘尽点心,不然我就真没有脸面见你了!” 这才收了一半,又安慰道,“余下的,姨娘帮我存着,等以后……还有你替我花钱的时候呢。” 李姨娘听了,方才收回。又拉着晏姿的手道,“你舅舅真是有出息了,若不然,我也舍不得给他一万两挥霍,他捐资员外郎,现在神都做官,这都不算什么,你知道他认了个主子是谁么?” 林如海乃前科探花,晏姿先生贾雨村乃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区区员外郎,还是捐资得来的,寻常哪能入她的眼? 但见姨娘一副炫耀似的语气,生怕她瞧不起亲舅的模样,晏姿又心软了,顺她的意追问道,“是谁?” “四皇子!”李姨娘眉飞色舞道,在她心中,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皇帝儿子自然是第二、大。 晏姿眉心一跳。 李姨娘继续道,“我给你写一封信,去了神都,你可去找舅舅照应,有四皇子做靠山,天下再没有摆不平的事儿了。” 她从袖间抽出写好的信,交给晏姿,“记好了,你舅舅姓李,单名一个‘卫’字,李卫!” 晏姿嘴唇微动,将这个名字默记于心,念了两遍,神情有些恍惚,不知何时听过这名。 当日歇下后,她又开始做梦,奇怪的是,梦里的房屋、家具、衣裳都十分怪异,有些像西洋传过来的物什。 她迷茫地走着,打开一扇扇门,其中一间房中摆着一面硕大的书柜。 晏姿走了进去,目光从架子上排列整齐的书封上扫过,出现频率最高的二字是“红楼”。 她踱到书桌前,上头平摊着一本书,被镇纸压着,当头一行字是“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晏姿双眸被刺痛,忙翻过书封来看,三个竖排大字映入眼帘——红楼梦! 她如遭雷击,总觉得自己该对这书了如指掌,细思却脑袋空空。 她拼命回想,不由一下一下地捶着脑袋。 不知哪一下落空,忽地睁开了双眼。 晏姿愣愣地望着帐子顶,仍然不住喃喃“红楼梦”三字。 不知哪里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捂着额头忍了一会儿,晏姿总算恢复了意识,也不知转世重生还是穿越,她竟然到了红楼中,林妹妹上京前夕。 哦,现在还加了她这个林姐姐与林弟弟。 林家的情形与书中大不相同,大约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晏姿连忙回想书中这时的情节——五六岁的林妹妹到了外祖母家中,小可怜一般“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照应到现在有一双葡萄大眼的黛玉身上,晏姿一阵心疼。 想了半夜,反复推敲家里的安排,晏姿叹了口气,保命去的,不能奢求太多。 天明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偏偏今日是登船离开维扬的日子。 在码头与林如海道别后,晏姿与弟妹又哭了一场,睡意都哭没了,索性对窗闲坐,思虑破局之法。 贾府中或许会有拜高踩低之辈,却都是小事,危及不到性命,反而林如海现在的处境才是步步杀机。 晏姿手指在小桌上划着,说到底,为一个“钱”字,盐税利益巨大,各大团体早已固定,想从这上头扣钱出来,等同于送命。 林家倒是有钱,但不能直接献于圣上,那是取死之道—— 在皇帝看来,天下的一切都属于他,命下头人查盐税亏空,那是取回原本就属于他的钱,御史做不到,是无能。 直接献银不异于告诉天下,皇帝缺钱,若收了这钱,岂不说明皇帝能被钱买通? 最可能的后果是,皇帝以“林家财产来源有疑”,钱收了,人也活不了。 因此,要送给皇帝大额银钱,还必须水到渠成、不露痕迹,才能为林如海争取一线喘息之机。 巡盐御史的任期不过一年,细数来,林如海还有不到十月的任命。 心头有了数,晏姿不再焦虑,反倒琢磨随她上京的这些人该如何安置。 进贾府是不可能了,浩浩荡荡四五十号人,这不是去做客的,是“鸠占鹊巢”去了。 晏姿牵了黛玉的手,拉到面前,问她,“你进府要带谁去?” 黛玉仰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她的手,甜滋滋道,“要带姐姐去!” 晏姿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我本就要进去的,不算。” 见她想不出来带谁,晏姿道,“王嬷嬷一定要带,再将你身边的雪雁一并带上,做些添茶倒水的杂事。” 黛玉懵懂地点了点头,想到临行前老爷谆谆教诲,晏姿抚了下黛玉额头,温软问道,“为什么要带她们两个,玉儿知不知道?” 黛玉略一思索,垂下了眼,“我们此去,是寄养在外祖母膝下,国公府规矩森严、仆从如云,带的人多了,会喧宾夺主,少带几个,免得给外祖母家添负担。” 晏姿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除此之外,只带这么两个仆从,其他的人手交予外祖母安置,这是表达信任与亲近,会更加博得外祖母的怜惜与照顾。我们无论带去多少人,都名不正言不顺,还显得奢靡招摇,不如少带些,唯有外祖母的怜惜才是在贾府的立足之本。” 黛玉一言不发,晏姿将她搂紧了,“不过,玉儿也别觉得这是什么可怜的事儿,寻常人家,外孙也会去外祖母家做客,我们不过时间久了一些,至多一年……父亲就能回京与我们团聚了。” 黛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承安从甲板上玩水归来,见姊妹俩又抱在一处,不满地哼了一声,挤了过去。 晏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不许胡闹,你去了神京,便要独自去徐先生家读书,还这么顽皮,看先生怎么治你!” 林承安才不听,挤进她怀里后,倚着不动了,“老爷总说我长大了,要跟你们分开养,可还没到分开的时候呢,让我亲近亲近怎么了?” 晏姿在他额上弹了一下。 不几日到了神京,船靠码头之后,便有贾府的轿子马车来接。 下船之后,晏姿对随行的众人说道,“如我先前说的那样,你们暂且回老宅对付一段日子,张罗着修缮修缮房屋,照旧貌收拾出来,若有拿不定的,可下帖子来外祖母家见我。” 她嘱咐后,管事连忙应了几声。 晏姿又捡想得到的嘱咐几句,而后携着黛玉的手,另一侧还跟着个清秀文气的小公子,码头候着的几个贾府的三等仆妇,忙迎了上来。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却总觉有目光在暗中窥伺,不由抬头寻找,却被幂篱遮住视线。 远处茶馆二楼上,李卫踮脚伸脖子指点着,欢喜道,“爷,你看,那就是我外甥女,可惜没见着长什么样,肯定像我姐姐,我姐姐长得可好看了,要不是我家遭了灾,提亲的人能把门槛踏破了!” 胤禛受他感染,禁不住也垫了下脚,可惜人被围得严严实实,衣角都露不出来,“得了,人就快走了,你还能一路跟进去?” 李卫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唉,要是在扬州,我们舅甥还能见一面。” 上轿进城之后,隔着轿子的纱窗,隐隐约约能见到街上的光景,历朝历代,天子脚下均不同于别处,风貌格外气派。 路上走了半日,经过一极为气派的大门之后,又走了半条街,到了荣国府,轿子自角门进府,婆子们便已下了轿,轿夫也都退下,换了三四个利落的小厮来,抬起轿子,又走了一阵,到一垂花门下,小厮们退出,众婆子来打起轿帘,扶着姊弟三个下轿。 黛玉面色沉静,来携了晏姿的手,微倚了一下,承安则在晏姿另一侧走着,沉稳有度,仪表不凡。 去往贾母上房的路上,装饰豪奢,雕梁画栋,游廊之下,两侧俱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 廊下几个丫头,见他们来了,打帘的打帘,通报的通报。 晏姿进入房内,回首去牵后头的黛玉,连带着承安一同进来后,方有余暇抬头望去。 只见两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便知是外祖母史老太君。 黛玉进贾府这一段确实是个小可怜,有些作者很爱她,给她安排大排场,但是细想一下,会发现林如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第一黛玉进京不是因为贾母要接她,是为了避难,书里写的很清楚,贾雨村一开始要辞职,林如海没答应,要让女儿“守制读书”,就是一边守孝一边读书,但是忽然改变了主意,说你外祖母想你,家里没女性长辈巴拉巴拉,把人送到贾府去了,贾府当时架子还在,是国公府,从秦可卿的葬礼来看,还在勋贵圈,黛玉去了,是收到贾府庇护的,这一点,无论给多少钱,都弥补不了。 第二,寄人篱下,那么大排场,是会与本地人发生冲突的,而且去了以后一副你们求我我才来的样子,简直不是寄养,是打仗去的,爽是很爽啦,但失了礼数,这里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薛家,一大家子连带着奴仆都跑贾家去住了八年,他们家的目的也是为了贾府的大旗,但林如海处理得很有分寸,既低调又体面,一见面就惹的贾母心疼,不仅补齐了该有的奴才,还让三春给黛玉腾位置,这才是正常的去做客的礼数 ps:综清穿,但时间线人物年龄啥的为剧情服务,好比历史上李卫年纪比雍正小的多,但在本书中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综上,贾府收留黛玉绝对是有恩的,以及它的败落是个过程,大家别站着上帝视角一来就说人家“破落户”“配不上”什么的 我会尽量客观地写这个故事,但免不了有个人喜恶,如王夫人一系包括薛姨妈薛宝钗贾元春薛蟠袭人等,就比较厌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