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一场荒雪》 第1章 荒年雪 荣朔十三年,冬,厚雪压屋,皑皑千里,不见人烟,只听哀嚎。灾年里诸事不宜,虞惊言却在这一年,下嫁到了敌国北部。 这一路上颠沛流离是简单的,可三天两头被流民追的和亲公主她还是头一份。 哦,忘记了,虞惊言不是公主,连个郡主都算不上。可这两国联姻的事儿还是落在她头上了。 说来好笑,她兄长跟在战场上跟北部打了七八年,一转头,敌人成了自己亲妹妹的夫婿。 这下子别说休战了,大老远见了面亮兵器,虞家兄弟都得嫌丢人。但战场上打不起来仗,私下里那些少吃少喝的流民们,可没少拦着虞惊言。 北部正是缺粮的时候,知道和亲的人带着粮食,三天两头听着唢呐就摸过来了。好说话的,虞惊言派人分发些粮食就走了。遇见不好说话的,可就要快跑了。 眼看着城门近了,一路上没敢响几次的唢呐才终于又被拿出来了。被追了一路,禾苗掀帘子看着进城了,长舒一口气“总算要到城里了,这下小姐也能安心了。” 观星拨着碳,摇头“这可不一定,千万别掉以轻心” “北部还真是粗蛮,小姐都到北部好几天了,眼看就要进城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接一接?”禾苗有意缓和紧张的气氛,调子都往上提了“北部真是过分,就是看小姐是从大庆来的,故意不派人来护着!” 缓和气氛第一要素,骂大家都不喜欢的东西。 观星白了她一眼“小姐又不是为了谁来的。和亲么,为的不就是缓和两国关系吗?” 看着她们两个拌嘴,虞惊言伸伸懒腰“我呀,既然铁了心要来北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私心呢?” 她想,既然人人都厌恶战争,为什么不能找办法彻底终止战争。在大庆找不到办法,那她就来北部。这份私心刚被剖开,就被风吹散了,吹向高处了。 和亲奏得吉乐,被四周浸透的雪气一泡,呜咽着,听着也像是哀乐了。 马车急停了。 虞惊言挽起半边帘子,果然看见两个轿夫都靠着马车捂心口,看样子是被人踹了。 道儿正当中,稀稀拉拉站几个大汉,推了两截没树皮的枯木挡着路。打眼一瞧,禾苗咬牙“观星你个乌鸦嘴!他们好大的胆子,城门脚下也敢拦我们!” 花轿被拦得太多了,虞惊言连忙放下帘子,提防“观星你去问,给他们分些粮食看看能不能把人打发了。” 观星还没出去,就听见马车左侧的山林传出来一声笑“粮食?一点粮食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了?” 马车被人从外面掀开了,禾苗和观星下意识挡在虞惊言前面。看对方衣裳不像是流民,观星没犹豫,干脆怒斥“这是大庆虞家的小姐,来嫁你们太子为妃的,什么人这么放肆!” “哦?他太子能娶你为妃,我就不能来抢亲。”宁尔於在轿门抱臂,故意嗤笑“你这娇小姐真有意思,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要,来北部吃苦?” 花轿里只有窗户边透出来的光,虞惊言坐在花轿里,从宁尔於两侧透出来的光打在凤冠上,流光溢彩的反光落在她的脸上,衣裙上。 这个人,人高马大,黑衣玉冠显得人是温和的,但眼睛里的锐气与虞惊言的试探,在空气中碰了个清脆。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两个人各怀鬼胎本就心虚,纷纷错开视线。虞惊言悄悄把弄乱的衣裙抹齐整“和亲是两国之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和亲确实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但是架不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坚持。宁尔於看她不承认,也是气笑了“我听说你可是用尽了手段,也要嫁给北部太子。” 如果说北部的人最恨谁,上到八十老叟,下到垂髫小儿,都绝对会回答是大庆,再具体,就是大庆虞家。同样的,虞家最恨的当然也是北部。 大庆的人来北部是很稀罕的事儿,更别提这个虞惊言还是自愿来的,别人再三拦阻也都被她劝了回去。 没料到他会提到自己做了什么,虞惊言微笑“我又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公子怎么就觉得是我手段用尽了呢?” 宁尔於到底没往马车里再走一步“欸,你这大小姐还是不要藏东藏西的好,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大庆,大庆的女儿郎可不像你这般拘束。” 虞惊言表面没说话,脑海里却快速想着这个人。衣服华贵,去过大庆,在常顿城里还能调动一部分人拦路,除了曾经在大庆为质七年,现在是北部太子的宁尔於,也没有别人了。 想到这里,虞惊言才低头一笑“太子殿下既然在大庆待过那么多年,就应该知道大庆讲求千人千面,我拘束也好,不拘束也罢,不过是各人不同习惯而已。” 见虞惊言点破自己身份,宁尔於反倒更放肆了“知道我是太子?” 虞惊言衣冠正,坐姿端,笑着说出的话却像是有千层意思“太子殿下,久仰大名。” “大名?你听的是我蛮横无理的大名?还是脾性暴躁的大名?”宁尔於嗤笑一声,指头指着在空中点“哦?不会是看我踹了你的人,才猜到我是太子的吧?” “我要嫁的是太子,这一路上也不见人来接待,我还以为你们北部风俗如此,不迎远客。”虞惊言扶一扶凤冠“不过这时候能来接亲的,也必然是在大庆待过几年的太子殿下了。” 风俗如此,骂了北部人接待不周。 不迎远客,骂了北部皇室把未婚太子妃当客人。 至于最后一句,是之前北部战败,宁尔於曾在大庆为质七年,更是奇耻大辱 一句话里带了三个刀子。 宁尔於咬牙“说话少弯弯绕绕,知道的你是来接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做内应来的。” “太子殿下在大庆七年都做不成内应,居然还觉得我可以在北部内应吗?”说到这里,她眯眼一笑“刚进北部的时候就听说了,说是太子空有一身蛮力,实则行为莽撞。” 还没等宁尔於反应过来,她眼神又转向无害“我还以为是北部的人不了解殿下随口说的,现在听了殿下觉得我会卧底,才反应过来是名不虚传,这是我的过错了。” 宁尔於讥讽,反问“少在这儿胡言乱语,我不就是踹了你的人吗?” 她本来是一直站着的,托凤冠的福,她的身高直逼宁尔於。但确实很重,她才戴了一会儿,就觉得凤冠压头了。 她干脆坐下,倚在马车上,分出一只手来扶着凤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是要嫁给殿下的,我的人自然是殿下的人,殿下踹就踹了,哪里有责怪的意思呢。” 好一个温柔善解人意,好一个笑面虎。 她大概想不到自己这个姿势,在宁尔於看起来到底有多挑衅,看得宁尔於眼皮直跳“你的人就是我的人?我什么时候说要娶你了?” 虞惊言点点头,观星这时候走近来“公子不是来接亲的?那还是请公子转告太子殿下,让殿下过来吧。” 这话实在很有意思。有意思在牵扯到了一点渊源,宁尔於曾经在大庆做了七年的质子,也是凭借陛下对他的愧疚坐上了太子之位。这样得来的太子位早不稳妥了。 宁尔於果然咬牙回头,指着观星就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就是太子,再敢随口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宁尔於在朝堂上不被重视,在民间更是因为粗蛮的名声骂声一片。 但这只是表面,宁尔於并不被皇后重视,更别提受宠,得不到家族助力还是这样一片狼藉的名声。虞惊言不信他真的什么底牌都没有,将自己放在一个人人都觉得不中用的地方,要么是真的很差劲,要么可就是在韬光养晦了。 当然,现在他们刚见面,虞惊言不介意只看表层。 虞惊言佯装责怪“殿下瞧瞧,我来就是嫁太子的,你说你不娶我,可真就让人误会了。我这个丫头性子急躁,这一路上又被流民拦得急了,殿下莫怪” 这个太子既然要扮猪吃虎,不如拿这一点好好利用,陪他玩玩找个乐子也是好的。 “你看,你家小姐比你识趣的多嘛”宁尔於刚对观星说完,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掉进了圈套里。她是来嫁太子的,不娶是误会,那不就是娶吗? 他气得手指都在哆嗦,还要指着虞惊言“你是敌国的女儿郎,是我们仇人的姊妹,凭什么认为我会娶你?” 他说的两个身份都是真实的,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点明,实打实在给虞惊言拉仇恨。 “殿下当然可以不接受我,也自然可以另择良人。”眼看着宁尔於面色渐渐晴朗,虞惊言低头惆怅“但两国陛下是要我来做太子妃的,这可如何是好?” 宁尔於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拿我父皇压我,拿你们国家压我?我是不得人心,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观星听见这话侧身,虞惊言也察觉出宁尔於话里的引导意思——他好像要借自己的手,做实一个不得人心的名声。 更可疑了。 她也顺势装做不知所措“也可怎么办?不然你去跟陛下好好说说呢?” 宁尔於咬牙半天,像是知道不能去找皇帝,这才往后一摆手“算了,进城去。”说着大跨步往外走,踢了一脚横在路中间的朽木“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还不快把这东西拿走!” 虞惊言装模作样把人送出马车,趁机扫了一眼城门下的形式。城内外已经有很多围着的百姓了。有指着马车骂的男子,三两成群一脸愤恨的姑娘,叽叽喳喳一脸鄙夷地八卦地伯伯婆婆。 一个半大孩子被推出来,手冻得通红,面色发黄,朝马车丢了一颗石头。 所有人开始哄笑,玩笑地把那个孩子又拉过去,眼睛里又闪着期待的光芒看向虞惊言。“就是她!她的哥哥杀了我们的儿子!她的哥哥害了我们的兄弟!” 第2章 步金宸 所有带着恶意却又期待的目光被实质化,聚集在虞惊言身上。 “砰嗵。” 一根短木枝飞出来,与石头撞在一起。 宁尔於指着城门骂“都瞎了眼了?没听见她是要嫁给本太子的?这石头飞出去,你们成心打我的脸,不给我好看?” 虞惊言扫了一眼被人护起来的孩子,顺着宁尔於的话,让禾苗喊了一嗓子“诸位!这里没有虞家大小姐,只有北部太子妃,还请大家行个好,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让我们进城去。” 北部的人太仇视虞家,如果顶着虞家的名号,日后做什么都不会方便。只有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北部的人,才能在京都里迈开步子。 天已经擦黑了,虞惊言本来以为按照规矩去面圣是不可能了,不免有些担心今晚又要风餐露宿。 宁尔於大跨步直接走了过来,朗声“她是父皇给本太子亲自找来的太子妃,马上要进宫面圣,要是因为你们撺掇了哪个孩子伤了她,丢了父皇的脸面,保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的意思,是要去面圣的。 城门的雪是被清理过的,但地面很滑。禾苗扶着她下了马车,婚服的裙摆拖地,她步步都很小心,话也像白水一样温吞“已经到了宫禁的时间了吧?” 宁尔於肆意一笑“父皇早知道你进了城,在金宸殿里等着呢。北部可不像你们大庆什么宵禁门禁,只要有急事有正事,你闯进父皇寝宫去我都给你拍手叫个好。”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虞惊言,最后也只敢抓着袖子的一角,三两步带着她往马车跑,一步跨上去,没心没肺看着虞惊言慢慢上来质问他“你没有马车吗?” “大小姐,喊个马车来容易,但让整个马车都热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宁尔於随意拍拍手,故意指指点点“你看你细皮嫩肉的,多麻烦啊对吧” 泼皮无赖。 眼看天黑了,自己这些人还没有着落,虞惊言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又退了出来“禾苗,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客寨” 她的声音不算小,宁尔於听了皱眉,他前脚刚说了这个人是自己妻子,后脚就让人住客寨? 听着好混帐。 何况眼前这个人,看着太脆弱了,被婚服裹着,在湿滑的地面中站着,她远道而来,她小心翼翼,附耳对禾苗“我瞧着城门东头有块儿空地,你去带几个身板硬朗的,趁着今晚上搭出来几个棚子,等着明天施粥用。” 听不太清楚她的话,也知道她没搭理自己。他紧接挑眼,故意曲解“嫌弃太子府,不想住?” 虞惊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咬咬唇想要忍过去,埋怨的话却已经说出去了“你还没问我,怎么知道我是嫌弃?” 宁尔於摆摆头,没说什么。看着虞惊言才坐稳,他又出去给车夫指了路。 马车比想象中更平稳,气氛僵持着,宁尔於一路上居然也没再挑事儿,只有发现虞惊言把正对着他的帘子掀开的时候轻笑了两声。 还以为她是一个名门深闺的无趣娇小姐,倒是挺睚眦必报的。 再站在皇宫前,她一时恍惚。南北两国纵然有文化差异,但宫殿的结构却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有,这座宫殿里没有她的父兄,没有她的朋友,更没有她的师长。 最后一点天光被云撒开了又抓住,最终被橘黄的灯光替换了,完完全全沉下去了。她深呼出一口气,在蒸腾的白气里,看见了金宸殿上的皇帝。 和手作揖,她微微低头“晚辈虞惊言,见过陛下。” 低头抬头间,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色“你这丫头看着好伶俐,尔於也喜欢这样打揖,说了多少次也不听,你可不要学他” 虞惊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宁尔於还是明晃晃地作揖。 好胆子。 皇帝指着宁尔於“你瞧瞧,说了多少遍都不能听,之后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太子殿下很有自己行事风格和做派,陛下身为其父说教和劝解可以,但晚辈可就不好这么做了。”虞惊言小心应对着,低头“陛下容我无礼,多问一句,晚辈住在哪里?婚礼又什么时候筹办?”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却听见了宁尔於的笑声“怎么?你不是说来嫁给我的?不住太子府住哪里?” 皇帝一直在看热闹,这时候又想起来说话了“我跟你母后商量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是让人家小姑娘住进宫里来得好” 皇帝让她住在宫里,无非是方便盯着她的动向。被盯着无所谓,但皇宫里的规矩森严,不能被困在这里。 那就不仅仅是被盯着的事儿了,恐怕会处处受限。 “陛下宽心仁厚,晚辈心领了。”虞惊言率先开口,小心组织着言语“晚辈此次前来,是与太子殿下相结秦晋之好,如今太子已经分府,晚辈确实不好住在宫里。” 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就算太子府不能让她住,也总应该给她在外面找个住处。 这话太绝对,就有危险。果不其然皇帝的语气沉了下来“住在宫里,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也方便朕与皇后及时照应。你嫁给尔於后,那也就是朕的子女,住在宫里也无可厚非。” 虞惊言刚想再说什么,宁尔於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皇帝“皇宫哪里有我府上自在,您说对吧,母后?” 错愕中,虞惊言回头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按照宁尔於的说法,年长的是皇后,那年纪轻的呢?又是谁? “住在哪里觉得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皇后走进大殿来,看着宁尔於“外头可乱着呢,你整日花天酒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虞姑娘从大庆过来,不住在宫里,难道丢出去让那些不明事理的百姓吃了去?” 身边的姑娘非常自来熟的来拉虞惊言的手,一脸惊奇“殿里这么暖和,手怎么那么冷,莫不是受了惊吓了?” 废话。被一群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围着,谁不怕。 虞惊言颔首挤出来一个笑,轻摇头“北部太冷,还不习惯。”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其他四个人聊开了,其乐融融。哪里还有人管她说了什么。 绝对是故意的。 虞惊言攥了攥手,已经满是冷汗了。虽然被冷落确实不太好受,但现在帝后齐聚一堂,确实也是一个机会“陛下和娘娘可以放心,晚辈在北部并不是孤家寡人。” 这句话明显有后文,但因为宁尔於忽然拉了她一下,被打断了。 在停顿中,这句话越来越显得有歧义。 那个姑娘又看过来“哦?不是孤家寡人,你和亲来还带着家眷来的?” 虞惊言一惊。 身旁的皇后娘娘忽然笑了两声“焉可,别闹。虞姑娘应该是带了熟悉的杂役丫鬟来的,虞家怎么会跟着人过来呢。” 宁焉可一撇嘴“那怎么?寻常丫头干些杂活都吃力,哪里能护着人。反正,我出门要是想让人护着我,可就要找父皇来借私兵的。” 虞惊言听楞了,在大庆里,凡是称作兵的,都是在官衙里登记着由皇帝调配的,哪里有什么私兵一说。 被宁焉可一提私兵,气氛越发古怪起来。空阔的大殿没一点声音了,外面护卫交换轮值的脚步声,像是踩在虞惊言心尖上。 怎么说,怎么办,她前面已经说了不是孤家寡人,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强行解释,越描越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尽力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大庆与北部略有不同,是断没有私兵一说的。” 沉寂中,宁尔於哈哈一笑“当然,这我可再清楚不过。父皇,她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两个叫什么星啊月啊,花啊草啊的婢女,那张嘴可厉害,我还想着能不能拜她们为师好好学学。”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喊你去接个人,只惦记精进你的嘴皮子功夫了” 皇后慢慢登上台阶,站在皇帝神策嗔怪“瞧你这个小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 虞惊言顺着皇后的行动看过去,目光总算敢在高殿上的人身上停留。 视线交会的那一刻,皇帝收敛了笑容,言语犀利“我倒是觉得焉可的话在理,听说这一路上并不安省,要是没带点儿会武的,可没那么容易过来吧?” 天子猜忌的目光太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任她绞尽脑汁也不能想出周全之策。“流民到底是百姓,北部的人心肠不坏,自然可以一路平安。” 宁尔於看了全程热闹,总算这时候“活”了过来“这我就要说一句了,咱们百姓还是很宽和的。刚才接人的时候,我当街骂完人,他们还知道用石头砸人不对。” 宁焉可拧了他一眼“哥,你说这话真难听。你怎么还向着大庆的人说话。” 宁尔於也反驳“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着石头砸人了。都是小姑娘,你往城门口一站,就有一群好热闹的人,推搡出个可怜的孩子朝你砸石头,你也觉得行?” 气氛僵住了,在摇曳的烛火里,虞惊言思索——宁尔於现在所有的表现都很奇怪。别人提到她是大庆来的时候,情绪就更激烈。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做过质子,就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有待观望,可以利用。 宁焉可咬牙“那我又不去他们大庆找不痛快,好端端的我又不会去往大庆为质子!” 皇帝一声厉喝“够了!宁焉可,你真是被你母后惯的不成样子,这些天就好好待在你的栖梧宫里,不许再出门。” 大胆直率,嘴比心快,还有点骄纵。 “陛下,夜也已经深了,小公主应当是疲倦了才会口不择言,不必大惩小戒。”虞惊言默默记下宁焉可,却还是开口询问“当务之急是,婚事怎么办?何时办?” 皇后赞许地看了一眼虞惊言,喊了个婢女来,把宁焉可打发走了。 “婚事呢我也想了,按道理是应该热热闹闹操办一场的,可你一路上走过来也看见了,现在雪连日的下,外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事儿,要不就先...” 皇后略一停顿,虞惊言就全明白了,她想的要不是从简,要不就要推迟了。 不能推迟。 第3章 煎熬白玉粥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如果再一二月的时候,没能让大家接受太子妃是大庆来的虞家小姐,青黄不接的时候,边境肯定又要乱的。 还非得是“接受”,而不是“认识”。只有接受了,大家才兴许会看在接亲的份上,收敛一点儿,到时候再派人去盯着也容易。 何况皇后这话说的也太不妥当,雪下再久也不是虞惊言的事。 她点头“我明白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两国交好,那就足够了。婚宴这些,就听娘娘的,一切从简吧。” 皇后见她好说话,又进一步“今晚就住在宫里吧?这样识大体的孩子在眼前,也能好好教教焉可,省的一天两天折腾我。” 还是不死心啊。今天一天在皇宫里住下了,明天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她摇摇头“我也是初来乍到,用不惯北部的很多东西,这来见您和陛下也没有随身带着。随身的丫鬟也在宫外,我自小就比别人事情多一些,用不惯怕是连觉也不好睡。娘娘饶我这次,好好让我歇歇吧?” 皇帝嘴皮刚一哆嗦要说话,宁尔於先声夺人,把虞惊言拽了过去“跟她们好言好语的干什么!你来和亲,刚好去我这个当过质子的人府上住。” 虞惊言这下真被吓了一跳。她知道宁尔於不讲道理,也不知道他不知羞啊。 皇帝也气极了,抖着袖子站起来“不就是你妹妹刚才提了一嘴,我跟你母后又没说什么,你又急什么!” 宁尔於拉着虞惊言往外走“是,您是没说什么,是我小肚鸡肠,是我不堪重用,我不是您的宝贝疙瘩亲亲女儿,行了吧?” 他步子快,虞惊言跟不上。他力气又大,虞惊言又挣不开。走三步,两踉跄,她才终于小心说了句,埋怨“慢一点儿,要摔了!” 宁尔於脚步没停,却很老实地满下来了。 马车在太阳落山后进宫,在月亮升起之后出宫。云散又聚,又是一场大雪。风更盛了。大雪断断续续下到后半夜,整个世界透亮着。 阴云压着天空,积雪厚重地堆叠在广袤的土地上,只有中间扫出来的一条窄道 窄道一直延续到城外,顺着看过去,无家可归的人们聚集在城脚下,像蚂蚁一样,全都有气无力,紧裹着衣服。 忽然有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句“那边儿有人施粥,你们快去看啊” 人们凑过来,七嘴八舌“怎么可能,雪下了那么多天,也没见有哪个达官贵人来施粥的!” “嘿!施粥都不去,饿死你算了!”那人抹了一把斑驳的胡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一个半大孩子追上他“欸,哪里施粥呢?” 老头拍拍鞋上的泥雪“就城门东头,昨天还是一片空地,今天早上可就搭起来粥棚了。” 孩子稚声稚气询问“棚子才搭好,真的有人施粥吗?” 这边还问着,东头就听见一声欢呼,几个人爽朗的笑“诶,你说这太子妃就是不一样啊,刚来就把这粥棚搭起来了?” 一个人一口喝完半碗粥“害,你是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盯着他们换了三拨人,才把棚子搭起来” 孩子连忙顺着声音跑过去“叔,现在还有人施粥吗?我现在去来得及吗” 被孩子叫了叔叔,那个人往东头瞅了一眼,把剩下的半碗粥往孩子手里一塞“哟,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你先凑合吃点。” 后面阿婆拍了拍他“嘿,接着说啊,你盯着人家干嘛呢?” 大叔往树墩上一坐,嘿嘿一笑“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土匪想挖进城呢?这土匪没挖,叫我挖了个宝。” 太子府中的雪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但虞惊言住的地方却还是没人打扫。 禾苗一大早踩着雪,骂着进屋来“真是群见人下菜的小人,那雪就扫到这院子口,多扫一点儿都不肯!叫人看着恶心!” 观星连忙捂住她的嘴“疯了不是!小姐还没醒,你就热闹上了?” 虞惊言撑起来,掀开床幔“观星?吵什么呢?什么时辰了?” “你先把你自己暖热了再进去”观星瞪了一眼想要靠近的禾苗,这才给虞惊言倒了杯水“禾苗回来了。” 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虞惊言问“粥棚那边儿都安顿好了?你把她喊进来,我问问。” 里头话音刚落,禾苗就掀开帘子来了“小姐怎么累成这样了?睡得还好吗?” 虞惊言含着笑“昨天来回跑可不是累吗?粥棚那边儿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今天早上的粥已经发放完了,明天就看着让人多煮一些。” “昨天晚上一直在下雪,有耽搁吗?” 禾苗摇头“把人分了分,轮着来的。昨天搭了棚子,今天就先煮了两锅粥,我们也没吆喝,分了了算完。” 虞惊言听了消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又瘫下去了,把头埋进枕头里翻个身,这才喊观星来帮忙梳洗。 禾苗接过观星递过来的空茶杯,一面问“小姐,昨天是怎么说的,怎么在太子府找了个偏僻院子住下了?要是找个收起齐整的,你也好仔细歇歇不是?” “哪里歇得下,你去问观星,那皇上皇后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我这号人,把我困在皇宫中呢!”她说着,不自觉带了委屈的语气。 禾苗捏捏她的脸“昨天去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把小姐气成这样子了?” 观星一面整理着虞惊言的妆面,一面讲着前因后果,说话间,外面的雪又下了。 禾苗没忍住拍桌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要是小姐现在进宫了,顶头上是不交兵了,他们北部听了大庆不还是各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小姐。” 观星无语地把她拍散的脂粉从桌子上扫下去,本来板着脸想凶,看见镜子里虞惊言那张脸却又没忍住笑“小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叫她知道了一定会跳脚的。” 虞惊言只好无奈摇摇头“好了禾苗,城里现在也都要打听着,我们不急,慢慢来。你家小姐也才十九,又不是九十了,慢慢来,什么都是好的。”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虞惊言话里的其他意思,但两个人都是跟着虞惊言一起长大的,都知道的,虞惊言很少这样说话。 大概是自己想了很久,劝够了自己,才下意识在劝慰的时候说出来。 禾苗连忙凑过去,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小姐人比花娇,还怕了她们不成?” 谁知道这头还没安省,有人三两步踩了一脚泥,在院子里喊开了“禾苗姑娘!施粥棚那儿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禾苗反应快,当即挑开帘子出门去了“知道了,我这就来。那儿还有没有撑着场子的人?” 虞惊言紧跟着出来“萧管家是不是在那儿呢?禾苗,去让人找辆轻便的马车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路上多的是还没扫干净的雪,车子压着齐整的雪冲进去,留下两条弯曲的痕迹。虞惊言到的时候,粥棚还热闹着。 “我家小福早上吃了哪个什么太子妃的粥,,就喝了小半碗,现在可是疼的站都站不起来,小福可是我们家顶梁的,这可怎么办啊。” “那么恶毒!什么人啊。” “咱们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太子妃啊?怎么听都没听过?” “那太子妃是不是大庆和亲来的哪个?虞家的大小姐?” 虞惊言坐在车里观望了一会儿,听到这里的时候,带着一思希望,小心翼翼地扫过她能看见的所有人。 但是无一例外。 除了坐在地上哭嚎的妇人,其余人脸上有同情,有厌恶,有憎恨,还有麻木。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情绪,但总觉得人们不该是这样的。 禾苗看着她这样,三两小碎步先到了粥棚,蹲身“我们的粥很多人都喝了的,夫人,能不能让我带着人去看一眼你家孩子?” 夫人混沌的眼扫过她,一脸惊恐“你要,你要做什么?” 禾苗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以为是她没听清楚,刚准备再说一遍,那妇人直接动手打了一巴掌,眼睛瞪得浑圆“你这小蹄子,还想带着人去灭我家小福的口不是!” 人群躁动起来了。“虞家大小姐怎么是个蛇蝎心肠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禾苗胳膊上挨了一巴掌,好在冬天的衣服厚实,不怎么疼,实打实往后踉跄了两下。 虞惊言见状也连忙掀开帘子“诸位稍安勿燥。我们施粥为的是能让大家多少吃上东西,至于孩子吃了腹痛,我们也会负责的。如果大家不放心,大可以一起跟着我们去看。” 她下了马车,才看见一个斑驳胡子的老大爷一直盯着她。但事情紧急,没来得及让人去盯着。 这时候又不知道从哪个门洞里钻出一个脏兮兮的阿伯,头顶上还戴着几根碎草“嘿,那个谁,你家孩子喝的半碗粥是我给的,我喝怎么没事?” 虞惊言感激朝阿伯点点头,还是拦住了他“阿伯,事已至此我们去看看,小孩子如果真不舒服,我们也能多帮忙。” 妇人半天缓过来了,连忙去抓虞惊言“大小姐,你,你你救救我家小福啊。” 虞惊言看着她在空中的手,还在小幅度颤着,干脆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力,观星,拿些干粮来…” 大家伙的情绪刚稳定下来,那个斑驳胡子老头又说了一句“你们别信她啊,她可是大庆的人,是虞家的大小姐。巴不得我们早点死!乡亲们快跑啊,她是想杀了所有人。” 糟糕。这时候最怕煽动人心的。 虞惊言随机提高声音“诸位,此次前来,我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如果信不过我的人,我也可以喊城里的大夫来替孩子诊治。” 她语速很快,眼前一片白茫茫。咬牙“我是读书,但书中不教害人,只教爱人。” 我读诗书,是以明善恶。 “我读了那么多的书,是为了知道谁对谁错,我知道,两国交战那么多年,虞家没有私自杀过一兵一卒,我更不会杀伐无辜。” “我是和亲来的,是咱们北部的太子妃,也是陛下的儿媳!我以太子殿下做担保,以陛下做担保,我绝不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