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而叙》 第1章 暴雨天的相遇 沈昭宁最讨厌雨天，尤其是这种闷闷的还很热的天气。 沈昭宁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撑着伞，指尖捏着一封被雨水洇湿的情书，粉色的信封，落款是高三（7）班的裴宸。十分钟前，这封信被塞进她的课桌抽屉，而现在，它正被她一点点撕碎，纸屑随风飘散。 “无聊的东西。”她轻声说。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沈昭宁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天台入口处。他穿着海城中学的校服，金属支架在裤管下若隐若现，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两人对视了一秒。 男生先移开视线，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纸屑，又看了看她：“要下雨了。” 沈昭宁挑眉：“所以？” “天台会滑。”他顿了顿，“而且，你撕的是我的作业。” 她一愣，低头看向脚边，看见在一堆粉色碎纸里，赫然躺着一张数学试卷，姓名栏写着“周叙”。 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上周的年级大会上，教导主任点名批评了几个转学生，其中就包括他“因身体原因多次迟到”又好像是转到沈昭宁班级里的那个人。 沈昭宁弯腰捡起那张试卷，发现是一道立体几何的证明题，解题步骤清晰漂亮，甚至比她自己的方法更简洁，更加易懂。 “你故意的？”她问。 周叙摇头：“作业被风吹到走廊，有人捡了塞你抽屉。” 她嗤笑一声：“那你现在是要我道歉？” “不用。”他伸手，“试卷还我。” 沈昭宁没动。 远处终于响起雷声，雨点开始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水泥地上。周叙皱了皱眉，撑着伞往前走了两步，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伞面倾斜，遮住了她头顶。 “拿着。”他把伞柄递给她，“你头发会湿。” 沈昭宁盯着他。 周叙的眼睛很黑，像一片没有月亮的夜，平静得近乎冷漠。但伞柄上残留的温度是真实的。 她没接。 “我不需要。” 周叙看了她两秒，收回手，转身离开。 雨幕很快吞没了他的背影。 沈昭宁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校服领口。那张数学试卷还捏在她手里，墨迹被水晕开，周叙的名字模糊成一团墨水。 周叙转学来的第三周，海城中学的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匿名帖—— 【投票】你觉得周叙的腿是怎么瘸的？ 1.车祸 2.打架 3.天生残疾 4.其他（请补充） 沈昭宁刷到这条帖子时，正在食堂排队。她随手点开评论区，清一色的调侃和恶意揣测占满了整个屏幕，甚至有人P了张周叙拄拐摔倒的动图，配文“残疾人就别来重点高中卷了”。 她皱了皱眉，退出页面。 “看什么呢？”同桌周婷凑过来，嘴里还嚼着饭团，“哦，那个瘸子啊……听说他以前是省重点的，因为车祸休学一年，现在只能来我们学校借读。” 沈昭宁想了想没接话。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食堂角落——周叙独自坐在那里，认真的看着书，右手缓慢地翻页，左手按在左膝上，像在安抚某种隐痛。 “他好像从来不跟人说话。”周婷压低声音，“有人说他心理有问题，车祸后得了抑郁症……” 沈昭宁突然站起来。 “哎？你去哪？” 她没回答，径直走向周叙的桌子，把餐盘“哐”地放在他对面。 周叙抬头。 “数学课代表。”沈昭宁说，“下周月考，老张让我问你，能不能帮忙整理错题集。”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 周叙合上书 “为什么是我？”他问。 沈昭宁勾起嘴角：“因为其他人都是废物。” 周叙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是他转学以来第一次笑。 “好，我会整理的。” 整理错题集的那天晚上，暴雨突降。 沈昭宁留在空教室核对答案，周叙去图书馆借参考书。她写完最后一题时，窗外已经电闪雷鸣，雨水拍打着玻璃哒哒哒的响。 她掏出手机，发现有三条未读消息—— 妈妈：宁宁，爸爸今晚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 周婷：论坛那个帖子被删了！听说周叙去找了管理员，他居然会生气？？ 陌生号码：教室锁门了，你的伞在桌上。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 沈昭宁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两秒，保存为“周叙”，然后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是哗啦啦的雨声。 “你在哪？”她问。 “图书馆门口。”周叙的声音混着电流，“你没带伞。” 沈昭宁走到窗边，透过雨幕，隐约看见图书馆的廊檐下站着一个人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等着。”她说，“我过来。” “不用，我……” 她挂断电话，抓起书包冲进雨里。 雨水瞬间浸透校服，凉意刺骨。沈昭宁跑到图书馆时，周叙正靠在墙边，左腿微微发抖，手里紧攥着那本书，书脊已经湿透了。 “你疯了？”他皱眉，“会感冒的。” 沈昭宁喘着气，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错题集还没弄完，你不能先病倒了懂不懂。” 周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脱下校服外套递给她：“穿上。” “我不冷。” “你手在抖。” 沈昭宁低头，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在轻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里，母亲欲言又止的语气。 她接过外套，闻到淡淡的薄荷香。 周叙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伞面倾向她：“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沈昭宁没动。 “周叙。”她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转学？” 雨声太大，几乎盖过她的声音。 周叙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闪电划过，照亮他苍白的脸。 “因为这里离康复中心近。”他轻声说，“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看看，”他顿了顿，“‘海城中学的天才少女’到底有多厉害。” 沈昭宁愣住。 周叙笑了笑，转身走进雨里。 第2章 错题 沈昭宁推开空教室的门时，周叙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傍晚的光线照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面。 她走过去，把书包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周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写。 “老张给的错题集。”沈昭宁从包里抽出一沓纸，丢在桌上，“他说你负责导数部分，我负责立体几何。” 周叙“嗯”了一声，没动。 沈昭宁皱眉，伸手抽走他面前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公式，但和错题集毫无关系。 “你在写什么？” “自己的题。”周叙伸手想拿回来，指尖碰到纸页的瞬间又缩回去，像是怕她撕掉。 沈昭宁扫了一眼，是道竞赛级的微分方程，解法很偏，不是常规思路。她挑眉：“你搞这个干什么？月考又不考。” 周叙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推到她面前：“吃吗？” 沈昭宁盯着那颗糖，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会这样往她手心放一颗薄荷糖，说“吃了就不苦了”。 她没拿，只是把草稿纸还给他：“先弄错题集。” 周叙接过纸，折好塞回书里，然后翻开错题本。 沈昭宁拉开椅子坐下，从笔袋里抽出红笔，开始圈画错题。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过了大概十分钟，周叙突然开口：“第三题，你答案错了。” 沈昭宁笔尖一顿：“哪里？” “辅助线。”周叙把本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手指点在图形上，“应该从E点连到F，不是G。” 他的指尖很凉，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处有细小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沈昭宁盯着那道题看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确实错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周叙收回手，声音很轻：“猜的。” 沈昭宁嗤笑一声：“骗谁呢。” 周叙没回答，只是低头继续写题。他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数字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 沈昭宁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抽走他的笔。 “你干什么？”周叙皱眉。 “换支笔。”沈昭宁从笔袋里拿出一支蓝色水笔扔给他，“红笔改错题，黑笔写正解，蓝笔标注思路——老张的规矩，你不知道？” 周叙接过笔，指尖在笔杆上摩挲了两下，低声说：“谢谢。” 沈昭宁没理他，低头继续改题。 又过了半小时，天色渐暗。沈昭宁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发现周叙正盯着窗看 “看什么呢？”沈昭宁问。 周叙回过神，指了指窗外：“猫。” 沈昭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一只橘猫正蹲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上，尾巴一甩一甩地拍打着树枝。 “又是它。”沈昭宁皱了皱眉，“阴魂不散。” 周叙突然问：“你讨厌猫？” “不讨厌。”沈昭宁转着笔，“只是不喜欢不听话的东西。” 周叙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昭宁把错题集翻到下一页，发现周叙已经改完了大半，而且每道题旁边都写了详细的思路分析，比参考答案还清楚。 “你挺厉害的嘛。”她随口说。 周叙笔尖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好。” 沈昭宁突然觉得没意思。她合上本子，伸了个懒腰：“饿了，去吃饭。” 周叙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他的动作依然很慢，像是每个简单的行为都需要精心计算一样。 沈昭宁看着他笨拙地把书本塞进书包，伸手抢过来，三两下整理好，然后拎起他的拐杖递过去：“走。” 周叙愣住。 “快点。”沈昭宁不耐烦地晃了晃拐杖，“食堂六点半关门。” 周叙接过拐杖，撑着站起来。他的左腿似乎比平时更僵硬，起身时还轻微地晃了一下。 沈昭宁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触到的瞬间才发现他的校服袖子已经被汗浸湿了。 “你……” “没事。”周叙迅速抽回手，拄着拐杖往门口走，“走吧。” 沈昭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论坛上那个帖子——【投票】你觉得周叙的腿是怎么瘸的？ 她快步跟上去，在走廊拐角处拦住他：“喂。” 周叙停下，回头看她。 “你腿……”沈昭宁顿了顿，“是车祸？” 周叙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是被刺痛的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昭宁以为他不会回答，才轻声说：“嗯。” “疼吗？”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连沈昭宁自己都愣了一下。 周叙似乎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声音轻得像羽毛：“……习惯了。” 沈昭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嘴里。 甜味混着凉意在舌尖炸开，冲散了喉咙里莫名的涩意。 “走吧。”她转身往楼梯口走，“再晚没饭了。” 周叙跟在她身后，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第3章 夜晚 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窗口的大妈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沈昭宁要了份炒饭，回头看见周叙站在饮料机前，正试图用一只手拿杯子接可乐。他的拐杖靠在墙上，随时可能会倒下。 “蠢死了。”沈昭宁走过去，一把拿过杯子，接了满满一杯递给他，“给。” 周叙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的，冰凉：“谢谢。” “别老说谢谢。”沈昭宁翻了个白眼，“烦。”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沈昭宁饿坏了，埋头扒饭，吃到一半才发现周叙几乎没动筷子。 “你不吃？” 周叙摇摇头：“不太饿。” 沈昭宁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抢过他的餐盘，把里面的青椒全挑到自己碗里，然后把盘子推回去：“现在能吃了？” 周叙怔住。 “看什么看？”沈昭宁凶巴巴地说，“我讨厌浪费。” 周叙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嗯。” 他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吃饭。他的吃相很斯文，每一口都咀嚼很久。 沈昭宁托着下巴看他，突然问：“你以前学校有食堂吗？” 周叙筷子顿了一下：“有。” “比这里好？” “……差不多。” “同学呢？” 周叙抬起头，眼神有些困惑。 沈昭宁转着可乐杯子：“我是说，你以前……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似乎刺痛了他。周叙放下筷子，声音很轻：“有一个。” “后来呢？” “他转学了。” 沈昭宁“哦”了一声，没再问。 食堂的灯光很亮，照得周叙的脸色愈发苍白。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垂下来遮住眼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沈昭宁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拨开那缕头发。 周叙猛地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干什么？！”他声音发紧，像是受惊的动物。 沈昭宁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说：“你头发上沾了饭粒。” 周叙愣住，随即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慌乱地抬手拨弄头发：“……抱歉。” 沈昭宁突然觉得好笑。她撑着桌子凑近，故意压低声音：“周叙，你该不会……从来没和女生说过话吧？” 周叙的耳根红得更厉害了。他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餐盘里：“……说过。” “几个？” “……” “一个？两个？”沈昭宁恶劣地继续，“该不会是零——” “三个。”周叙突然抬头，眼神难得地倔强，“我妈，我妹，还有……” “还有？” “……初中班主任。” 沈昭宁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她笑得太过分，差点被可乐呛到，拍着桌子说：“你……你真是……” 周叙窘迫地坐在对面，等她笑完才小声说：“……很好笑吗？” “好笑死了。”沈昭宁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周叙，你真是个奇葩。” 周叙抿了抿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饭。 沈昭宁托着下巴看他，突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转学生，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从食堂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校园里没什么人，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叙走得很慢，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昭宁放慢脚步等他，无聊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你住校？”她问。 周叙摇头：“康复中心的车来接我。” “几点？” “八点半。” 沈昭宁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 他们走到校门口的长椅边坐下。夜风有点凉，沈昭宁裹紧了校服外套，瞥见周叙的左腿在轻微发抖。 “疼？”她问。 周叙摇摇头，但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指节发白。 沈昭宁没再问。她从书包里掏出错题集，借着路灯的光继续改题。周叙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指出她的错误。 “第七题，你漏了一种情况。” “哪里？” “当x趋近于0时……” 沈昭宁顺着他的思路看下去，突然恍然大悟：“靠，还真是。” 她抓起笔修改，不小心画出一道长长的红线。周叙递给她一张修正贴，指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 “谢谢。”沈昭宁接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号给我。” 周叙愣住：“……为什么？” “万一错题集有问题，好找你。”沈昭宁理直气壮地说，“老张周一就要检查。” 周叙犹豫了一下，报出一串数字。沈昭宁存进手机，顺手拨了过去——周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这是我的号。”沈昭宁挂断，“存好。” 周叙低头操作手机，碎发垂下来遮住表情：“……嗯。”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白色面包车缓缓停在校门口，车身上印着“阳光康复中心”的字样。 周叙撑着拐杖站起来：“我该走了。” 沈昭宁合上错题集，塞进书包：“明天继续吗？” 周叙点点头，转身往车子走去。他的背影在车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沈昭宁突然喊住他：“喂！” 周叙回头。 她举起那颗薄荷糖的包装纸，在路灯下晃了晃：“明天带一包来。” 周叙怔了怔，嘴角微微扬起：“...好。” 车子开走了，尾灯的红光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沈昭宁站在原地看着，突然觉得嘴里又泛起那股甜中带凉的味道。 她掏出手机，给周叙发了第一条短信： 错题集第23页，你少写了一种解法。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起来： 【嗯，明天补上。】 沈昭宁看着屏幕，轻轻“啧”了一声。 夜风拂过，梧桐树上的橘猫“喵”了一声，跳进黑暗里不见了。 第4章 补订错题 第二天清晨，雨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将课桌分割成明暗两块。沈昭宁推开教室门时，周叙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低头写着什么。 他的背影被晨光勾勒出一道浅金色的轮廓，发梢还带着微微的湿气，像是刚洗过。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么早？”沈昭宁把书包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周叙没回答，只是将面前的笔记本推了过来。 沈昭宁低头一看是错题集，第23页那道题旁边多了一整页的补充解法，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她挑眉：“你什么时候写的？” “早上。”周叙的声音很轻，“昨天答应过的。” 沈昭宁翻到下一页，发现不止一道题，后面几页的空白处都补满了新的解法，甚至有些题目给出了三四种不同的思路。她的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你熬夜写的？” 周叙的睫毛颤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沈昭宁突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的眼下——那里有一层很淡的青色。周叙像是被烫到般往后缩了缩，但没完全躲开。 “果然。”沈昭宁收回手，“至于吗？老张又不会检查这么细。” 周叙低头整理笔袋，将里面的铅笔按长短排列整齐：“答应了就要做到。”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沈昭宁想起昨天雨夜里他固执地举着伞的样子。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转动，将阳光切割成碎片。沈昭宁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两盒牛奶，扔给周叙一盒。 “喝掉。”她命令道，“我可不想对着一个随时会昏过去的家伙改错题。” 周叙接过牛奶，指尖在盒子上摩挲了两下，突然说：“你昨天那道立体几何，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嗯？” 周叙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条辅助线：“如果从这里切开，用空间向量会更快。” 他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像是有某种精确的程序在控制。沈昭宁凑过去看，发梢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腕。周叙的笔尖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写下去。 “原来如此。”沈昭宁恍然大悟，“老张上课怎么不讲这个？” “超纲了。”周叙轻声说，“但他喜欢在月考里塞这种题。” 沈昭宁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周叙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圈：“猜的。” “又骗人。”沈昭宁抢过他的笔，“你以前是不是认识老张？” 周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旧笔记本递给她。封面上写着“高一数学笔记”，署名是“海南省实验中学 周叙”。 沈昭宁翻开第一页，就看到老张那张严肃的证件照贴在扉页上，下面写着“恩师赠言”。 “你是他以前的学生？” “嗯。”周叙的声音更轻了，“车祸后...就转学了。”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沈昭宁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明白为什么周叙的解题思路和老张那么像，也明白他为什么对改错题这么执着。 她合上笔记本，突然问：“难受吗？” 这次问的不是腿。 周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膝，那里有一道手术留下的疤痕，藏在裤管下面。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习惯了。” 沈昭宁把牛奶盒捏得咔咔响，突然站起来：“走。” “去哪？” “天台。”她抓起错题集，“那里光线好。” 周叙抬头看她，晨光落在他浅棕色的瞳孔里，像是融化的琥珀。他慢慢站起身，拿起拐杖：“好。” 走廊上，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偶尔会因为步伐不一致而重叠。沈昭宁故意放慢脚步，让周叙能跟得轻松些。 到楼梯口时，周叙突然说：“其实我可以...” “闭嘴。”沈昭宁头也不回，“走你的楼梯，好好看路。” 周叙不说话了，但嘴角却微微弯了弯。 天台的门锁着，但沈昭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学生会长的特权。推开门的那一刻，风裹挟着阳光扑面而来。 “就这儿吧。”她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角落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周叙拄着拐杖走过来，动作比昨天流畅了些。他坐下时，沈昭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第37页。”她翻开错题集，“这道题你补的解法我看不懂。” 周叙凑过来看，发梢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他的手指点在纸上：“这里，有点超纲，不懂很正常。” “我们没学过这个。” “我教你。” 周叙的声音在阳光下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轻声。他讲得很细，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沈昭宁发现他讲课的样子很好看，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偶尔会因为想到更好的解法而眼睛一亮。 讲到一半，周叙突然停下：“你听懂了吗？” 沈昭宁托着下巴看他：“继续啊。” “但你一直在看我，没看题。” “我看题干嘛？”沈昭宁理直气壮，“看你就够了。” 周叙的耳尖瞬间红了，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小片墨迹。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沈昭宁大笑起来，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她突然觉得，这个早晨的阳光，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明亮。 远处的操场上，那只橘猫懒洋洋地走过，尾巴高高翘起，像是也在笑。 第5章 周末狂欢 周六的市中心人潮涌动，沈昭宁站在商场门口，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手机屏幕。 周婷：到哪儿了？我们都到了！ 沈昭宁：门口。 她抬头，透过玻璃门看见周婷和另外三个女生坐在甜品店里，正对着手机自拍。周婷涂着鲜艳的唇彩，头发烫成了时下最流行的羊毛卷，正指挥其他人调整角度。 “沈昭宁！”周婷眼尖地发现了她，隔着玻璃兴奋地挥手，“快进来！” 沈昭宁推门进去，甜腻的奶油味扑面而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周婷上下打量她，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连妆都没化，“今天可是要拍照的！” “热。”沈昭宁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把包扔在空位上。 “算了算了。”周婷撇撇嘴，转向其他人，“哎，你们知道吗？李梦瑶她爸给她买了辆保时捷，才高三诶！” “真的假的？”穿露脐装的女生夸张地捂住嘴，“不是说她家最近资金链出问题了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周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啊，是因为她爸想讨好那个新来的教育局领导……” 沈昭宁搅动着面前的冰美式，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她突然想起昨天和周叙在天台改错题时，他讲题的样子，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完全不像这些人一样满嘴都是八卦和名牌。 “昭宁，你发什么呆呢？”周婷用胳膊肘捅了捅她，“下周裴宸生日派对，你去吗？” “不去。” “为什么啊？他可是专门问起你了！”周婷挤眉弄眼，“人家对你多有意思，上次还……” “没兴趣。”沈昭宁打断她，看了眼手机，有一条新消息。 周叙：错题集第52页的第三种解法，我找到更简便的证明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迅速回复：发来看看。 “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周婷凑过来想看，沈昭宁立刻锁屏。 “关你什么事。” “哟，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露脐装女生起哄道，“谁啊？该不会是你们班那个瘸...” 沈昭宁“啪”地放下杯子：“你再说一遍呢？” 气氛瞬间凝固。 “开玩笑的嘛。”女生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这么认真干嘛……” “走了。”沈昭宁抓起背包，“不是要逛街吗？” 奢侈品专柜前，周婷对着镜子试戴一条钻石项链，标签上的数字足以支付普通学生一年的学费。 “好看吗？”她转了个圈，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太适合你了！” “简直就是为你设计的！” 沈昭宁靠在柜台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周叙发来一张草稿纸照片，上面的证明过程简洁漂亮。她正要回复，突然听到周婷惊呼一声。 “天哪！昭宁你快看！” 沈昭宁抬头，看见周婷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沈昭宁父亲和一个年轻女子从酒店出来的画面，女子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这不是你爸吗？”周婷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女的是谁啊？好年轻哦！” 沈昭宁的血液瞬间凝固。 “我看看我看看！”其他女生一窝蜂围过来，“哇，真的诶！沈叔叔不是模范丈夫吗？” “这女的好眼熟……是不是那个电视台主持人？” “昭宁，你认识她吗？” 手机在沈昭宁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她盯着那张照片，父亲脸上的笑容刺得她眼睛生疼。 “删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 “我说，删了。” 周婷撇撇嘴：“干嘛这么凶嘛，我就是……” 沈昭宁一把夺过手机，干脆利落地删除照片，然后递给柜台店员：“麻烦帮我把这条项链包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你要买？”周婷结结巴巴地问，“这要十二万啊！” 沈昭宁面无表情地刷卡签字，动作行云流水。她把包装好的项链扔给周婷：“送你。现在删干净了吗？” 周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忙脚乱地检查手机：“删了删了！连回收站都清空了！” 其他女生看沈昭宁的眼神瞬间变了，满是羡慕和讨好。 “昭宁你也太壕了吧！” “就是就是，周婷你也太过分了，乱发人家照片……” 沈昭宁没理会这些变脸的塑料姐妹，转身走向洗手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手指才开始发抖。 镜子里的沈昭宁脸色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一排牙印。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却冲不散胸口那股窒息的闷痛。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叙发来的新消息： 证明过程有没有问题？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根浮木。沈昭宁深吸一口气，回复： 很完美。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补充一句： 你在哪？ 图书馆。怎么了？ 沈昭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很想说“我现在过去”。但最终她只是回复： 没事了。 门外传来周婷做作的声音：“昭宁~我们去吃火锅吧！我请客！” 沈昭宁关上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扯出一个微笑。 “好啊。”她对着镜子皱了皱眉，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塑料姐妹花。” 周婷选的火锅店是商场顶层新开的网红店，门口排着长队。沈昭宁站在队伍末尾，低头刷着手机。周叙又发来一条消息，是一道新题的解法，比参考答案简洁得多。 她正要回复，周婷突然凑过来：“跟谁聊天呢？这么认真。” “没谁。”沈昭宁锁上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 周婷撇撇嘴，突然压低声音：“哎，说真的，你爸那事儿……你妈知道吗？” 沈昭宁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周婷一眼。 周婷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我就问问嘛…”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点什么锅底，声音刺耳得像一群聒噪的麻雀。 手机又震了一下。 周叙：这道题月考可能会考。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根浮木。沈昭宁深吸一口气，回复： 知道了。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很想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那张照片，那些虚伪的关心，还有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闷痛。但最终她只是发了一句： 你吃饭了吗？ 还没。 火锅吃不吃？ 发完她就后悔了。周叙的腿不方便，怎么可能来这种嘈杂的地方？ 但回复却出乎意料： 好。你在哪？ 沈昭宁愣住了。 “到我们了！”周婷兴奋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沈昭宁回过神，跟着服务员走进店内。火锅店装修得红红火火，每张桌子都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牛油和辣椒的香味。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听着其他人点菜。手机又震了—— 周叙：给我地址。 沈昭宁咬了咬嘴唇，把定位发了过去。 “昭宁，你要什么锅底？”周婷问。 “鸳鸯吧。” “啊？你不是从来不吃清汤吗？” “今天想换换口味。” 周婷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菜上得很快，红白相间的鸳鸯锅沸腾起来，热气模糊了视线。沈昭宁夹了一片毛肚，在红汤里涮了涮，却没什么胃口。 “哎，你们听说了吗？你们那个周叙……”露脐装女生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他家里特别穷，连康复治疗的钱都是学校募捐的，而且他鼻梁上还有划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 沈昭宁的筷子停在半空。 “真的假的？那他怎么还穿那么贵的鞋？” “A货呗！我听说啊……” “你们很闲？”沈昭宁“啪”地放下筷子，声音冷得像冰，“这么喜欢八卦别人的事？” 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周叙：我到门口了。 沈昭宁站起身：“我朋友来了。” “谁啊？”周婷好奇地问。 沈昭宁没回答，径直走向门口。 周叙站在人群中，拄着拐杖，背挺得很直。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在花花绿绿的商场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醒目。 “你还真来了。”沈昭宁走到他面前。 周叙点点头：“嗯。”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衬衫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显然走得很辛苦。 “走吧。”沈昭宁转身带路，故意放慢了脚步。 回到桌前，她们的表情精彩纷呈。 “这是……周叙？”周婷瞪大了眼睛。 周叙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坐这儿吧。”沈昭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 周叙坐下时，左腿的支架不小心碰到了桌角，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露脐装女生掩着嘴偷笑，被沈昭宁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要吃什么？”沈昭宁把菜单推给他。 周叙扫了一眼：“都可以。” “牛肉吃吗？” “嗯。” “毛肚呢？” “好。” 沈昭宁点了几盘肉和蔬菜，又给他倒了杯温水。周叙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红汤翻滚，白汤清淡。沈昭宁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周叙碗里：“试试。” 周叙低头吃了一口，辣得立刻咳嗽起来，耳根瞬间红了。 “不能吃辣？”沈昭宁挑眉。 “能。”周叙喝了口水，又夹了一片，“只是没想到这么辣。” 沈昭宁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心情莫名轻松起来。 她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本性，话题从明星八卦转到学校绯闻，再转到最近的购物清单。周叙安静地吃着，偶尔被问到才简单回答几句。 “周叙，你数学那么好，能不能帮我补补课啊？”露脐装女生突然凑过来，声音甜得发腻。 周叙往后退了退：“抱歉，没时间。”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 “他有约了。”沈昭宁打断她，把一盘虾滑倒进锅里，“跟我。” 桌上又是一片寂静。 周婷眼珠转了转，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你们……” “吃你的饭。”沈昭宁夹起一块虾滑塞进她嘴里。 周叙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沈昭宁突然发现，这是今天第一次，自己不再觉得胸口发闷了。 “要走了吗？”结账时，周叙轻声问。 沈昭宁点点头：“嗯。” “我送你。” “不用，你先回去吧。”她看了看他的腿，“我自己打车。” 周叙摇头：“我送你。” 他的眼神很固执，像那天坚持要举伞一样。沈昭宁突然不想再拒绝。 “好。” 他们并肩走出商场，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周叙的拐杖敲击着地面，声音规律而安稳。 “今天……”沈昭宁突然开口，“谢谢你来。” 周叙侧头看她：“为什么谢我？” “不知道。”她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就是觉得……你在会比较好。” 周叙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嗯。” 远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沈昭宁突然觉得，这个夜晚似乎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