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魂魄》 第1章 开端·长安街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长安街口卖木雕的老头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轻轻把手中刚雕刻好的一只瘸腿狗放在脚边，眯着眼看了看半掩在远山后的夕阳，诵了句登临诗。 空气中混着小吃街孜然与熟肉的味道，红灯倒计时三秒结束，一大群衣着新潮的年轻人拥过斑马线，老头清了清嗓子，朝人群喊去：“本地特色木雕！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买个纪念回去送给家人朋友！” 人群嬉笑着穿过街口直奔几个热门摊位，排起了长队，融入嘈杂的夜市。 一个圆脸高个子青年快步穿过人群，单手紧捏着手机，把有线耳机的收音部分扯到嘴边大声道，“喂？喂？！这样能听到吗？”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立马刹住了脚步，左右看了一圈，见老头店门口没人便两步走了过去，自然地在门口台阶坐了下来，又接着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起了话：“这边安静一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免提被打开，另一个清爽的男声从手机中传出：“你不是去逛网红小吃街了吗？那地方哪来的清净地方？说实话，你不会为了我离开小吃街了吧！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滚远点！恶不恶心啊！”青年笑骂，随即又正色道：“说正经的，你刚刚说你查出来什么病？不会吧，真的没有误诊吗？你这么嘴欠一人，还跟我这么阳光开朗的人在一起，心理问题还能加重？” “不好说，那个大夫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也没记住，总之就是，我，现在还是病人，你得让着我，利于我安心养病。”电话那头的人迅速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说到嘴欠，咱们高中那会儿论嘴欠，年级里谁不知道你殷何归的大名啊！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起了这么文雅的一个名字。” 殷何归立马回怼：“不敢当不敢当，见到我们周前辈，自是逊色三分。” “行了，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跟你说一声，说来——自前几天大学开学，咱们还没线下会晤呢，明明就在一个城市，这都一个月了没见上……” “也是，反正你一直都能查出来些什么心理问题，你好好活着，我看看这里有什么新奇东西给你带些，明天去看望你！” “什么看望？！一起出来玩！” “……”电话挂断。 殷何归抬起头，长吁一口气，“周颐……哥们儿不容易啊……” 刚刚一直坐在旁边的老头用雕刻刀背敲了敲手中那块新木材，钝而闷的敲击声依旧被来来往往的人声嘈杂淹没。 “小伙子，外地过来的大学生吧！看你面生，第一次到这边逛？” 殷何归见老头和他搭话，立马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眼神，“瞧您这话说的，这种商业小吃街，不也就外地人来一回嘛，谁会天天到这边散心啊。还有，如果这里都是来闲逛的本地人，你这纪念品不就更卖不出去了吗？” 老头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说得对！不过啊，这长安街，还真不是一条普通的小吃街，你待久了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难不成还真有好多人来您这儿当老客户？”殷何归往老头身边挪了挪，身子前倾。 “想知道啊？这个瘸腿狗，一口价，两百，买了就跟你说！”老头说着话，指了指脚边刚刚雕刻好的那件成品。 “啧……我不买，我不想知道了，您这定价，我看是诚心不想卖吧。”殷何归边说边站起身来，回手拍了拍沾到裤子上的灰。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这狗啊，你真想买，我还不卖呢！”老头目光松弛，看向街道深处，“看到这条街尽头那座城楼的吗？从下面的城门往里走，你不会失望的。” 殷何归顺着方向看去，街道上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头。 “我会去的，您安心做生意吧！”说话间，已经混入缓慢前进的人群，张望着路边的烧烤糕点。 殷何归心里想着周颐的事儿，自然没有在意身边的人和小吃摊，只觉走着走着，身边好像渐渐安静下来了，猛地抬头—— 一座几十米高的城楼矗立在眼前，抬头仰望，正中间悬挂一块蓝底无字牌匾，往下，是与街道同宽的城门。 城门下不再是热闹的小吃摊，只有几个卖杂书的商贩，从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小人书到中小学生必读，还有当下流行小说的盗版，一应俱全，都平铺在地上几个大麻袋上，商贩们就盘腿坐在旁边低头划拉着手机，看上去很久没人过来询问。 殷何归的视线越过城门，后面不知是一家什么店，暖黄色的灯光明亮扎眼，依稀看得见店面高大气派，“街口那人说的应该就是这儿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殷何归走过这几个商贩的摊位，径直去向远处那家店。 这边没什么人，再往里走就更是清净，穿过城门，那家店就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巨大的玻璃门和落地窗包裹着一家豪华的书店，门的两侧挂了一副对联，上联写“有花有酒春常在”，下联写“无烛无灯夜自明”，横批又是空白无字。 【欢迎光临无限书店——】门口感应器发出机械女声。 殷何归走进书店，一排排书架放满了书一直顶到天花板。 “哇——老板——你们店里这个感应器什么牌子的啊？这音色听着可真瘆人！”殷何归拖长尾音吐槽道，也不管店里是否真的确有“老板”其人存在。 “欢迎，随便看看吧。”大片的书架间缓缓绕出一个瘦高的男人，身着旧式银灰色长衫，笑着说。 殷何归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四处打量着这家书店，继续吐槽：“还有你们这个装修，这对联不写横批、上下顶满的书柜，你们店员呆久了不会觉得喘不上气吗？” 一口气说完，殷何归便盯着男人的眼睛，等待回答。 男人对此没有回答，自顾自介绍了几句书店的商品。 殷何归难得没有接上话茬，男人简单介绍了几句后，书店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殷何归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给我拿些旧书。” 男人听到这话，原本自然下垂的双臂突然明显得卡了一下，随即眼神一亮，“这边，跟我来。” 殷何归忽地发觉不对劲，想不起来刚才那句询问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却也骑虎难下，只好跟着男人往书店内部走去。 书店大得离谱，殷何归跟在男人身后稳步前进，不知走了多久，抬头左右看了一圈，四周黑压压地都是书架，已经找不到进来时的路了，原先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越走压抑感越强烈。 殷何归有些紧张，便说话壮胆道：“喂！这么大的书店，你怎么精准地记着每一本书的位置？” “不需要记。”回答的男人依旧温柔带笑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说不出的诡异，毕竟“不需要记”和“很容易记住”或是“书店不要求记”是不一样的。 殷何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陌生的冷静和好奇心涌上大脑。 “这边，快到了。”男人左拐，向殷何归指了一下方向。 殷何归朝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脑子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堵贴着棕黄色壁纸的墙，只见男人侧身，两短一长地敲了敲墙，墙体瞬间弹出一扇暗门。 “进去吧，里边有负责卖旧书的人，不归我管。”说罢，顺势推了殷何归一把。 殷何归正震撼于这奇怪的事情，脚下没注意，双脚早已踏入门内。 “砰”的一声，门被从外用力地关上了。 发觉不对，殷何归立马回头想要出去，却发现门已经消失了，只剩一堵有些泛黄的漆白色墙。 “艹！！！”殷何归急得骂了一声，随即很快恢复理智，掏出手机，看了看早已断开的信号，心下思量，“既然出不去，也只能在里边找找线索了。”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你叫……殷何归，对吧？”房间里传来一声苍老的问话。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房间西北角摆放一个新中式小茶几，旁边藤椅一把，上坐一位银发白髯老者，正闭目养神。 殷何归：“连我名字都打听到了？看来蓄谋已久啊……”想到这里，比起刚才想要出去的心急，现在料想不会轻易逃走，反倒格外冷静，甚至生出了些玩味的心理，便开始观察这间书店内嵌的小屋： 老化的旧墙皮呈现淡黄色，除了进来时那侧的墙，剩下三面都错落有致地挂着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大概写了字，不过离得太远看不清。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檀木桌，上边也夸张地堆满了竹简，高出桌面几乎又一张桌子高。 殷何归的目光最后落在老者藤椅边上一个小小的香炉上，一缕白烟缓缓飘着，有些发苦的木质香气散开来。 这时，老者见殷何归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又开口道：“你对旧书感兴趣？” “不。”殷何归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感觉这么回答套不到线索，又转念一想这倒也是实话，至于刚才在外边那句突兀的提问，既然自己也没搞明白，便没有再改口纠正。 老者哈哈大笑，笑罢，继续道：“墙上这些竹简，你随便看看吧，有没有你喜欢的，送你一卷！” 殷何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能不能出去都说不定，还假惺惺地说要送自己东西，装什么啊！ “这么说来，我挑一卷竹简，便能出去了？”殷何归反问。 “我有说过不让你走吗？还是说，菅程跟你说的？”老者笑着说，同时终于睁开了眼，“哦对，你们还不认识，菅程，就是刚刚带你进来那个瘦高个 。” 殷何归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对自己的安危放下心来，反而更是疑惑，“我一个穷学生，肯定不是图我钱，现在看来，也不是拐卖人口的套路，不然我现在就已经被套进麻袋了。” “难不成是寻仇的？！不对啊，我平时好像也没和谁闹过大矛盾啊……” 想到这里，殷何归便挪动脚步绕着檀木桌转了一圈，随后抬头细看墙上挂着的竹简上的文字。 离殷何归最近的一个竹简的位置略比头顶高一些，略微昂头就能直视那些文字。殷何归下意识地诵读自己看到的东西：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 “……” * “无限……无限江山……？” “诶？！我这是在哪？！”殷何归迷茫地睁开眼，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然后……然后该死的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回忆无果的殷何归暴躁地自言自语，同时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个金碧辉煌的蹲坑厕所隔间。 殷何归：“……” 第2章 未来城 这是一个很小的隔间，周围墙壁看不出来是纯金还是镀金，又或者只是黄铜。脚下的蹲坑看起来是个摆设，里面没有水，也看不到储水箱。 殷何归原地转了一圈，除了金灿灿的装修，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封闭的隔间一片死寂，让人有些呼吸不畅。 “封闭小空间，应该已经不在书店了，先要弄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再想办法离开……”殷何归一边想，一边尝试拨弄了一下门上的锁。 很意外，门没有被从外面锁上，吱呀一声，门很自然地开了。 “很好，排除被绑架囚禁的可能。” 门外不是正常公共卫生间的样子，从隔间出来就是户外场景，抬头可以看到阴沉的天空正下着小雨，噼噼啪啪落到草地上。 殷何归试图深呼吸，做了一半的动作又立马截住，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他有些窒息。 “这是什么地方……不会是穿越什么的吧……”殷何归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身后那个厕所隔间就违和感十足地建在望不到头的草坪中央。 “如果是穿越一类的怪事，应该有什么任务，完成了就能离开了，这个任务不会需要自己找吧……”想到这里，殷何归又退回了隔间里，起码不会被飘过来的雨滴打湿。 敞开的门外传来似有似无的雨声，殷何归开始整理思绪： 与这怪事相关的可疑人员有三个，一个卖高价木雕的老头，一个穿银灰色衣服的店员，还有就是书店暗门后那个说话奇怪的老者，这三个人的奇怪之处都与这书店有关，这书店的装修各处都透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雨……我到这个地方之前好像是读了一首和雨相关的词……窗外雨潺潺……李煜的词，穿进这首词了？不对啊，这和豪华厕所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关系…… 看来出去淋雨是必要的了。 殷何归看了看身上那件面料轻薄的半袖，还是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水很快打湿了衣服，黏重的质感贴在身上，但好在暂时没有其他的危险。 既然不是现实世界，草地如果看不到头的话，那就不是一直走就能走出去的，肯定是需要触发条件。 场景里只有厕所和草地，殷何归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些草： 很普通的品种，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两样……诶？！不对！ 殷何归眼睁睁看着自己脚下一株到脚踝那么高的草正在变矮，然后缩回了泥土中，旁边另一株草在以极不正常的速度长高！ 这一幕看得殷何归心里有些发毛，脚边的植物快速生长又消失，不知是怪物还是线索。 殷何归瞅准时机，大胆地抓住一株正长起来的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草根部向下拽，终于挣脱了殷何归的手指缩了回去。 没有伤害性，那就是线索了……殷何归低头，双手护住一株草，正要好好观察一下，试图找出什么东西，那株草忽然不动了，正在生长的势头瞬间停下，只露出半截。 草的生长与回缩有触发条件，是雨！ 用手挡住落下的雨，草便不动了！ 殷何归咧嘴笑了一声，“好没用的线索！”说罢，抬头看向天空。 厕所上隐约空有东西，但被阴云挡住了。 “雨能影响草，草是不是也能反过来影响雨……雨停了，天就晴了，厕所上空那个东西一定很重要。” 空气中的湿热好像更严重了，还参杂着烧焦的味道，殷何归扯起衣角想要捂住鼻子，然后抹了一脸水。 “该死的雨。”殷何归说。 …… 殷何归直接坐到了地上，感觉还是不爽，便直接躺下了。 低处的烧焦味更浓。 殷何归攥紧拳头，又松开，最后手指插入头发狠狠揉了一把，“……” 暴躁的言语最终没有出口，因为他看到有一群反射着金属光泽的东西走了过来，这意味着新的线索，或者……起码这些东西一定会带来新的进展。 那些东西逐渐靠近，烧焦的味道就是从它们身上传来的。 这是巨大的机器，模拟人类腿部的支架在雨中灵活挪动，零件连接处的电线暴露在外，漏电的线路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却并不影响行动。 它们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也看不出目的。 殷何归快步跟了上去，巨大的机器依旧沿着原本的线路前进，没有为殷何归的行动做出改变。 跟上机器后，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草地的尽头出现了，眼前是充满未来幻想元素的城市，到处都是与那个厕所风格一致的豪华建筑，空中飞着奇形怪状的交通工具，地上走着巨大笨重但活动灵巧的机器。 殷何归回头，刚刚那片草地已经缩小成了一个花坛，厕所不见了，唯独隐藏在云里的什么东西还在那里，就在花坛正中央的高空。 看着眼前的景象，刚才所有的推理和努力找线索好像都白费了，离开草地的方法就仅仅是等待“引路”的机器然后跟处理，这很不合理！殷何归暗自吐槽。 “现在的场景中事物变多了，还是先找找离开这里要完成的任务吧……”殷何归很快放下了不愉快的想法，准备在新环境中试图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本着有城市的地方就一定有人的原则，殷何归试着和路过的一个外形和人类有几分相似的铁块说话：“现在是几几年啊？” 那机器果然懂得人类的语言，发出金属感很强的声音“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有时间，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事情。” “是啊！我第一次来……说到来，”殷何归套近乎地将胳膊搭上了那机器的躯干，“兄弟，从哪里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来了为什么要离开？自由的未来城是不需要离开的地方！”不知是因为殷何归问得太直接，还是另有隐情，本来毫无语气起伏的金属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你说得对！这是个好地方！”殷何归赶紧表示赞同，想要再问些什么，大机器却已经移动走了。 看着道路上来往的金属制品，殷何归急切地需要找到同类，哪怕只是个NPC。 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时，身边突然出现一阵蓝色的光晕，光晕只几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正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现代男性人类，染了一头粉毛，站在光晕消失的地方。 粉毛男看了一眼殷何归，主动开口：“你也刚好从这里进入了？怎么不回居住区啊？要一起吗？” 殷何归因为刚刚和机器的对话，不再进行突兀拙劣的套话，虽然对这人的言语几乎完全不理解：“居民区？我就知道这里有好多人！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你带我逛逛怎么样？”殷何归摆出一副欢喜的表情，发出邀请。 “第一次来就是这里？不是我说，朋友，你这运气无敌啦！”粉毛男边说边整理了一下衣领，“这边，跟我来，我对这里可熟悉了！” 殷何归跟上脚步，顺着街道右侧往前走。 “这个领地现在分为四个区域，也就是由内向外的四个环，最中间，也就是这里，如你所见，没什么人，全是机器，第二层就开始有人了，不过都是些……”粉毛男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这不重要，和我们也没关系，你就记住千万别待在第二层就行。” 粉毛男带着殷何归穿过街道，走到一栋高楼脚下，“然后是第三层，我们伟大的居住区，“所有来到领地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生活，这栋楼上有传送仓，我们现在就是要乘坐传送仓到居住区。” 殷何归观察着这栋楼，几十层的高度不是最为震撼的，五彩的配色在一众大楼中格外显眼，像几岁的孩子随手乱抹在墙上的颜料，既没有规律，也没有固定形状。 “从这里走。”粉毛男转到大楼的一侧，殷何归刚刚站稳，脚下的地面就开始缓慢升高。 “刚刚说到第三层居住区，最后是第四层，那里很怪，如果你喜欢找刺激，可以去看看，听说那里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 “也就是说，只有第三层能待？”殷何归终于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说话间两人已经升至楼顶，粉毛男一脸愉快地说：“可以这么理解。” 楼顶有三排正常车辆大小的球形半透明玻璃仓，颜色依旧扎眼，这应该就是传送仓了。 粉毛男随意选了一个红色的，示意殷何归跟过去。 感应到有人，仓门缓缓打开，二人依次坐了进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半透明的玻璃不再透光，传送仓启动了。 殷何归用手指按了一下玻璃，没有反应。 “别研究了，传送仓启动后就是这样的，没人能看到第二层的景象。” “是吗……”殷何归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居住区，我给你讲讲我之前去第四层时的故事吧！” 粉毛男看起来对这个叫做领地的地方十分熟悉，却并没有提及草地这个地方，看来草地并不在普通居民的认知中，同时也说明殷何归自己的身份不是“普通居民”。 普通居民在第三层，机器在第一层，四层的区域应该正好对应四种身份…… 第3章 居民与非居民 殷何归在脑海中整理已知的疑点，第四层……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粉毛男看了一眼殷何归，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对第四层感兴趣，好多新来的一听什么是人不是人的，就怕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这种人！你一定是和我一样的，喜欢去这种地方的！” “那当然！”殷何归附和道。 “第四层的建筑在外表上和第三层是一模一样的，我听说很久以前这两层其实都是居住区。”粉毛男向后一仰，靠在了传送仓的椅背上。 “难不成是内部分裂？”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听说，要我看，这就是谣言，第三层和第四层本质上就完全不一样，不可能曾经统一过。” 殷何归抖了抖还有些湿的衣角，“也是，不过这个地方听起来还真是有趣。” “当然有趣了！你知道第四层的名字是什么吗？”粉毛男神秘地看向殷何归，自问自答道，“第四层，又叫做遗忘区。所有人都说，没人能够带回在那里的记忆。” “……”殷何归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我不相信，我觉得我的记忆是自由的，怎么会因为身体位置的改变而消失呢……所以我去过一次第四层……果然！我现在依然能够回忆起来在那里的事情，我就说嘛，怎么会失忆呢。” 殷何归说：“那你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粉毛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到第四层的详细经历，脸色开始变得平静，没有了刚才那样的神色，“我在未来城住了很久，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我说的很久或许其实不久，总之就是，那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日子，我看着那条代表警戒线的绿化带，上面就种着和第一层中间那个花坛中一样的草，内心萌发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你跨过了它，来到了第四层，发现与第三层没什么两样，对吗？” “也不是完全一样，毕竟，那边有不同的人，那边的人和第三层的人很不同，他们好像并不喜欢未来城，也不欢迎来自第三层的我。” 粉毛男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里的人确实不是真正的人，这点可以证实，他们对未来没有欢喜，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不知道在忧郁什么……怎么感觉说起来这么无聊，没有我记忆中的激动人心……算了不说了，我真的建议你去一次第四层，永远待在第三层很没意思的！” “你觉得我们的居住区怎么样？”殷何归突然发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没人会说居住区不好的话，你最好也不要。” “你说得对，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被质疑。”殷何归点头附和。 传送仓内陷入沉默，二人都不再说话。 如果第四层真的有抹除记忆的能力，那这人的话就是假的…… 遗忘区…… 遗忘…… 遗忘不一定是失忆，也可能是修改记忆。 对于未来城而言，遗忘，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里有奇怪的雨水，奇怪的机器，奇怪的遗忘，居住区真的是常规一样上的安全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殷何归大脑中没有解答。 传送仓的移动很快，二人不再交流后可以听到破风的嗡嗡声。 又是一声巨响，传送仓的玻璃重回半透明，居住区到了。 * 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的社区，或者叫居住区。 仓门打开，没有住宅楼，抬头看不到天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幕布，将目之所及全部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室内空间。 “这就是居住区了，希望你在这里有一个愉快的体验！”粉毛男留下一句话，便走入了人群中。 殷何归揉了揉眼睛，人造光不停闪烁，变换颜色，让他有些不适应，这里很复杂，回到现实世界……真的可以吗？或许待在这里也不错…… 大脑在娱乐充盈的地方被麻痹。 人不多，但也不能称得上少，比起各方面均衡发展的未来世界，这里更像是把所有技术和心思都花在怎么活得更潇洒上了。 高楼是商场，矮房是酒馆，平地尽是游乐场。 是啊，自由的未来城不需要离开！ 殷何归闭上眼，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是第三层居住区，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到重回现实世界的方法。” 随后，殷何归再次睁开眼睛，刚刚的灯光好像没有那么晃眼了，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业圈……豪华版的。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穿来的噼噼啪啪的电流声，接着，所有的灯光全部变为炽白色，娱乐的氛围戛然而止。 【五天之后将会有使者来到，请所有非居民们务必提前准备！】 【五天之后将会有使者来到，请所有非居民们务必提前准备！】 【五天之后将会有使者来到，请所有非居民们务必提前准备！】 清晰的广播重复了三遍，在又一阵电流声中消失。 一个纯黑色的传送仓飞快地闪过，在殷何归眼前那条道路尽头的广场停稳，仓门打开，一位身着鎏黑色长衫的人走了出来，绑了一个木质面具，青面獠牙，像是祭祀中使用的。 这人从右手口袋里掏出一个立方体木盒子，用左手拍了两下，盒子自动在手中咔咔转了两圈，开始播放一段录音：“五天后使者正式到来，现在请各位居民配合检查，确认居民身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录音播放完毕，黑衣人缓缓收起木盒子，大声道：“各位想必都听到了！现在，永久居民就近进入你们身边的大楼，检查组随后就到，准备好将要出示的永久证明；非永久居住的居民立刻主动离开，五天内不准进入未来城，否则后果自负；至于其他身份……别想逃去第四层，后果你们都知道的。” 黑衣人的声音从木质面具后传出，形成了诡异的回音。 殷何归瞬间瞪大了眼，分明刚刚来到粉毛男说的安全快乐的居住区，对这里充满未知。 现在自己既没有证明也不知道怎么离开未来城，即将到来的使者更不知道是什么危险，只知道所有居民都对这个黑衣人充满恐惧。 殷何归来不及思考对策，身边的居民已经开始迅速安静地涌入一栋栋高楼，令人心中不安。 眼看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殷何归只好也走进一栋大楼，现在去第四层肯定来不及，只能先办法拖延时间尝试伪造一份证明了。 大楼内空荡荡的，没有店铺，人群也不算拥挤。 突然，殷何归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殷何归低头，看到一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小孩子。 小孩看到殷何归低头，小声对口型道：“你也没有证明吗？” 殷何归吃了一惊，他没和任何人说过，甚至刚刚到这里，应该没有做过暴露身份的行为，“为什么这么说？” 小孩见殷何归不放心，又补充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证明，这里之前来过很多没有证明的永久居民，只有我留下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小朋友？”殷何归轻笑一声，看着小孩的眼睛。 “我你感觉到你和我的身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我知道怎么离开……说远了，我可以带你躲过他们的检查。” 殷何归想了想，除了听从这个小孩，他暂时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便答应了。 小孩拉着殷何归，趁着居民混乱，拐入了一角落，“你在这里还遇到过其他和你说过话的人吗？” 殷何归一时没有回答，不知道该不该把粉毛男告诉这个小孩。 小孩也没有继续追问，“我们和那些居民不一样，他们的规则和目标不适用在我们身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检查过后，我会解释的。” “不管居民和你说过什么，你千万不要忘了你的目标，离开这里……还有，我们不是居民。”小孩接着说。 小孩说完，又拉着殷何归前往下一个角落。 两人躲避着一众居民的视线，小心前进。 走过不到半层楼，大楼门口就走进一列整齐的队伍，个个与那黑衣人同样打扮，只有面具小了一号。 这些人一进来，就把大门锁上了，其中分出一半组织居民排队，另一半则分散开把守住大楼的所有出入口。 小孩看到这一幕，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脸小声骂了一句：“……白干。” “这次是大规模的检查，我不能带你藏在安全通道了。”说完，小孩就开始原路返回。 重新经过刚才走过的路线，自然是更加熟悉，刚好赶在最后一大批居民被指挥进队伍中混了进去。 二人排在靠门一侧的第三列队伍中间位置，最近的黑衣人也离他们很远。 小孩排在殷何归前面，回头小声：“检查很慢的，我们不急。”然后向殷何归使了一个眼色，并向殷何归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殷何归正在疑惑，既然没有证明不能通过检查，那排在队伍中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小孩就在这时再次转身向殷何归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字：“你现在能使用你的能力吗？” 殷何归：“？” 小孩看他满脸不解，立马明白殷何归什么都不知道，便又给他塞了另一张纸条，随后转过身去和其他居民一样排好队，不再动作。 殷何归左右看了两眼，将纸条按在手心，展开： “找水。” 第4章 水的能力 “找水”的纸条让殷何归意识到了什么，刚来到居住区那种心慌的感觉得到了解释。 整个居住区被包裹起来，天空与地面之间被隔断。 而外面，一直在下雨！ 雨，就是水！ 水在这里很重要，或者说，水就是离开的关键。 排队检查的队伍正在快速向前，殷何归侧身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正在接受检查的排头—— 检查的动作被挡得死死的，看不到具体在干什么。 找水……究竟怎么样算找到了水，只要推测到附近哪里有水，还是需要接触到水？ 如果是前者，那不出意外的话，水，雨水，就在头顶的正上方。 如果是后者，在公开场所打破头顶的楼顶和不知什么材质的天花板就很难做到了…… “小孩？”殷何归小声道，想要求证一下“找水”的含义。 “……”没有回应。 殷何归见小孩不理他，又用那张纸条轻轻戳了戳小孩的后背。 小孩被纸条碰到后的瞬间，头顶的高度开始下沉，像陷入泥石流一样，再低头，小孩的脚下竟化成了一滩清水，身体还在缓慢地溶解在清水中…… 殷何归震惊地张大了嘴，又怕吸引旁边人的注意，赶紧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用余光瞟了一眼周围： 没有人看向这边，也没有人注意到小孩的异常。 现在答应要带自己躲过检查的小孩不在了，眼看队伍已经快排到自己了，殷何归慌乱中抬头看了一眼队伍的排头，正在接受检查的人正是先前带自己来到居住区的粉毛男。 只听“哗”得一声巨响，如同洪水决堤时的声音，粉毛男骤然消失了。 他没有通过检查。 排在队伍中的居民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根本没看到。 殷何归再次低头，看着眼前小孩留下的清水，向前移动的队伍催促着向前。 水？！ 殷何归激动地差点喊出声，赶忙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部分。 很清凉的触感，没有丝毫异味。 水流很快顺着指缝漏下，一滴一滴流回水滩。 手中最后一滴水流尽，只有掌心还有些许湿润，一个黑衣人径直向殷何归走来，身前已经由于快速前进的队伍空开很长的距离。 那摊清水终于在这危急时刻有了变化，向殷何归脚边蔓延，直至淹没。 殷何归也开始融化在水中。 黑衣人见状，立马停下了过来的脚步，转身离开。 殷何归能感觉到水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带来酸麻的体感，视角一直变低，视野受到局限，直到淹没眼部，各式的鞋子被虚无的白色取代…… * 入眼是露天的城市，建筑与居住区没什么两样，只是抬头可以看到纯天然的天空，向下飘着小雨，小孩就席地而坐，正对着殷何归。 回想到第一次纸条上写着的“能力”，看来小孩的能力与水有关，“找水”就是在暗示自己，与水接触，就可以触发小孩的能力。 “这里本来是和居住区对立存在的地方，但是很可惜，如你所见，他们妥协了。”小孩有些沮丧地说。 “你不满意？那你是那个什么……居民的对立阵营？”殷何归挑眉。 “呃……我刚刚其实说过，我们和居民不一样，意思就是，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就是，我们既不是居民，也不是非居民，我们不需要在这里找身份认同。” 殷何归见小孩对自己的玩笑话如此认真地解释，愉悦地笑出了声，“性质不同？居民和非居民都是人，这么说来，我们倒不是人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孩显然没有共情到这个玩笑，认真道，“我说的这里不是居民区，也不是未来城，我说的是领地，你怎么进入这个领地的？” “说起来有点好笑，我刚和我兄弟打完电话，脑子不太好使，听信了一个老头的鬼话，就走进了一家很不正常的书店，然后读了首李煜的词，就是‘窗外雨潺潺’那个，然后就来这儿了啊？！”殷何归半打趣半抱怨。 “啊？你从无限书店那里来的？”小孩吃惊。 “哦对，就是无限书店，我就知道，果然是这个书店有问题！” “不对吧……从书店过来的都是使者啊……使者不应该什么也不懂吧……”小孩持续疑惑。 “如果你想和我进行有效沟通的话，那你很有必要详细地讲，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殷何归说着，也坐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但是我可以说说我的情况，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类。”小孩微笑着说。 “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子，其实我只是看起来小，而真正的我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了，我出现的时候宋朝才刚刚建立。”小孩说话间，便换了一副老年男性的样貌。 殷何归啧了一声：“你还是换回那张小孩脸吧，这样并不能让我感觉到你的年龄，还很有违和感，要我说，你不管存在了多久，都是个小孩。” 小孩很听话地变回了原貌，“你应该已经差不多知道一点关于这个地方的东西了，理论的概念太枯燥，等出去了会有人给你讲，我只简单介绍一下，不影响我们后续沟通就好。” “嗯，你说，让我听听这到底是个什么怪地方。” “精神领地，也就是领地，几乎所有像诗歌这类蕴含人类思想的文字背后，都有一个精神领地，我们现在所处的精神领地，就是你进来前读的那首词的。” 小孩坐着有些累，向后仰卧着，接着说：“普通人只要和这篇作品共情了，就可能进入领地，”小孩说到这里，歪头想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不是整个人进入领地，领地本质上是一个意识流的场所，进入领地的，是人的魂魄。” 殷何归抢答道：“在这个领地中，那些居民和我还没见过的非居民就是魂魄？！” “是的，刚才在大楼里，我看出来你不像是共情的状态，就和你主动说话了。” “那这些不同身份的魂魄对应着现实中不同身份的人？” “可以说是，但我们一般不这样说，这个暂时用不到，以后再说。”小孩没有回答殷何归的问题：“你有没有看过古代的志怪类小说？” “没有。” “……”小孩沉默，随后还是捡起了对话：“传说用久的器物会由内而外生出灵魄，古人称之为器灵，精神领地也是一样的，，被更多人共情的作品也会生出灵魄，我们叫做域灵。” “你说你存在了一千多年……你是这里的域灵？” “是的，我一直在这里，见证着这个领地被人类的魂魄影响，改造，甚至发生巨大的变化……”小孩话语间，带上了几分伤感。 “既然那些魂魄有影响甚至改造领地的能力，又为什么会惧怕使者？使者是什么来头？从无限书店共情进入领地的高级魂魄？” 小孩终于被殷何归的话逗笑了：“什么高级魂魄啊！如果魂魄在领地中的时候□□在现实世界中死亡，就会成为使者，使者会有特殊能力，这很复杂，我也没搞明白。” “所以……魂魄怕使者，其实就是人怕鬼？”殷何归自己都觉得这个结论离谱。 “不是的，使者本来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使者内部分出了不同的阵营，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究竟过了多久，毕竟……这个意识集聚的地方没有时间概念。” “这些阵营之间的矛盾产生的后果都落到了普通魂魄身上……可怕……真可怕……” “我的领地自从被使者占领，他们间接控制着魂魄的思想，将这里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除了中心那座花坛，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了……”小孩叹了口气，终于有几分衰老的模样。 “我是领地的，领地完全变样了……就相当于我死掉了，魂魄变为使者，域灵变为魂魄，我不能像使者一样自由出入领地，我只能待在自己的领地中，但是我有和使者一样的特殊能力——水标记。”说到这里，小孩两眼放光，看上去骄傲极了。 “借助领地中的水实现位置转换？”殷何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差不多，我有一些蕴含我的能力的水，只需要把这些水放在特定位置，我就可以在这些位置间穿梭了。” “好酷！可惜我既不是使者也不是域灵，看来不可能有能力了。”殷何归有些失望。 “我能感觉到你是有能力的，应该只是自己还没发现，至于原因……我一直待在自己的领地中，或许是我的了解不够全面，因此无法做出解释，不过……这不重要。” “那我要怎么发现自己的能力呢？” “不知道。” “……” “离开领地的方法，我知道两种，对于魂魄来说，非常简单，只需要主动停止共情就好，这个方法不适用于你……”小孩边说边站起身，“我们试试第二种，使者离开的方法——找到领地的核心词，在连接通道出说出即可。” “连接通道就是那个厕所吧？我进来的地方。” “是的，我们现在需要找到核心词，核心词是领地中大多数魂魄对作品的共情点，但是被使者占领后，共情点就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测了，它很有可能在被使者强行操控着，防止其他阵营的使者随意进出。” “我们现在要摸清楚居民们的想法？”殷何归也跟着跳起身来。 “不止居民，还有非居民，他们也是所有魂魄的一部分，要找到他们共同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