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怕穷与做狗之间》 第1章 城东恶霸 “呸!晦气玩意儿!” 随着一声怒骂脱口而出,这十里八乡知名的恶霸虎爷便将他脚上那只沾满了泥泞和不知名秽物的靴子狠狠地踹在了桑葵的腰上。 瘦瘦小小的桑葵瞬间便如一只破麻袋一般,被踹飞了出去。 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阴暗小巷冰冷湿滑的石墙上,只觉眼前直冒金星,喉中涌上腥甜。 “虎爷……饶……” 桑葵痛得小脸紧皱,冷汗直流。 可她那求饶的话尚未说完,虎爷那群助纣为虐的喽啰们便已狞笑着围了上来。 他们一人一边,死死地拧住了桑葵细瘦的手臂,并将之极其粗暴地反剪到了身后,逼迫她不得不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跪到了肮脏的泥水里。 “饶、命……” 桑葵强撑着力气,极其卑微痛苦地说完了这句求饶的话。 谁料虎爷只是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条分明在阴沟里发臭还偏要苟延残喘的恶心蛆虫。 “饶命?”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桑葵不过就是一条没爹没娘没人要的赖皮狗?” “我就算是打了你,杀了你,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你的性命!” 说着,虎爷嗤笑了一声,抬脚用他那肮脏的靴底用力地踩上了桑葵本就沾满了污泥的脸颊。 他下脚力道极重,桑葵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牙齿重重地磕在口中嫩肉上,满嘴都是那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虎爷一边用靴底碾着桑葵的脸,一边慢悠悠地嘲讽道: “一条吃百家饭长大的野狗,果然就连骨头都是贱的!” “这都不敢反抗?真没意思!” 桑葵被虎爷那群喽啰们死死地按着,脸也被迫贴在了干涩生硬的地面上。 很扎很疼…… 她想,该是流血了。 但比起身上的疼痛,心中的屈辱却如淬了毒的藤蔓一般将她勒得死死的。 桑葵在心里翻江倒海地咒骂,面上却不得不连连点头称是。 那些喽啰们见此,更是顺着虎爷的话起哄嘲讽道: “你们说……她像不像是一块擦脚布啊?” “哈哈哈哈,擦脚布,真有你的!” “白水村那群穷酸鬼们拿剩饭剩菜养大的野狗,怕是连给我们虎爷当擦脚布都不配吧?” 虎爷显然被喽啰们的话取悦了,他脚下碾磨的力道加重,几乎要把桑葵那张瘦弱的小脸生生压进地里。 他笑得极其轻蔑不屑: “我真是想不明白,那群在地里刨食都刨不明白的废物,自己都活得跟阴沟沟里的蛆虫一样了。” “怎么还有闲心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说完这话,虎爷一口浓痰“呸”的一声精准地吐在了桑葵被他踩住的脸颊旁。 感受到那粘稠的浓痰带着的吐沫星子溅到了她的眼皮上,桑葵猛地闭上了眼,绷紧了身子。 是。 她是白水村的阿婆阿公们捡回来的,也是吃着她们省下的冷硬窝头,穿着她们补过无数次的破布棉袄长大的! 但她并不觉得…… 这是什么丢脸或是该被侮辱的事情。 反而,她很庆幸当年她们捡下了襁褓中的她,还给了她冰冷世界中那一点点微薄的温暖。 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极致的羞辱和愤怒让桑葵的嘴唇忍不住地颤抖,胃里分明翻江倒海,眼眶分明酸涩难忍。 她却不得不强行忍下。 为了钱阿婆的药,为了李大叔的粮。 忍! 有什么不能忍的? 分明比这更苦更难的日子,她早就经历过了呀。 桑葵缓缓张口,破碎的声音闷在泥水里,整个人卑微到了尘埃里。 “虎爷……哈哈,您、您说的对!” “您大人大量,怎么会跟我这么一条哈巴狗一般见识呢?” “那您若是消了气,能不能把我们村那批货的尾款结一下,乡亲们还都指着这笔钱活命呢!” 虎爷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边笑边俯下身子,用他那张横肉虬结的脸凑近了桑葵沾满了污泥和浓痰的耳朵。 他的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明晃晃的恶毒: “消气?” “活命?” “你这贱狗得罪了虎爷我,竟还真敢提那货款的事儿?” 虎爷顿了一顿,随即用更加恶劣的语气继续道: “况且,就白水村那群老不死的废物穷鬼,活着也不过是浪费粮食。” “死了嘛……反而更好!”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桑葵的耳朵,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分明在心里疯狂嘶吼,恨不能直接冲上去撕烂这个肆意侮辱践踏她最珍视的人的无知畜生! 可她却只能死死地压抑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绷紧到了极致。 虎爷冷瞧着浑身颤抖的桑葵,狞笑着站直,将他那肮脏的靴子从桑葵的脸上移了下来。 他心情极好地缓缓踱步,还时不时地轻瞥桑葵几眼,似是在思考着这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还有没有什么取悦他的价值。 倏忽,虎爷顿住了步子,拖着长长的音调对着桑葵道: “不过嘛……” “虎爷我今天心情好,愿意给你们这群废物穷鬼一个机会!” 听到他口中的“机会”二字,桑葵心中非但没有升起一丝希望,反而涌起了冰冷彻骨的寒意。 但她还是艰难抬头,用那被泥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倔强地看向了正笑得令人作呕的虎爷。 虎爷冷冷一笑,声音残忍: “想要货款?当然可以!” “只需要去城外乱葬岗上,把虎爷我前几日丢的那几口樟木箱子找回来。” “货款,爷自然会一分不少的给你!” 桑葵闻言,瞳孔骤然便是一缩。 乱葬岗。 樟木箱子。 呵呵…… 怕他丢的那东西,不是箱子而是棺材吧? 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桑葵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道: “虎爷!那、那地方去不得啊!” “最近都传遍了,冥教教主‘九幽阎罗’重出江湖,那块儿可是死了不少人呢!” 说到这里,她讪笑了两声: “害,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您也知道,去了那地界,不是妥妥的送死吗?” 虎爷一听这话,笑容猛地一收,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就只剩下了凶戾的杀意。 “不去?” “你若是不去的话,虎爷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反正……白水村的那群穷鬼们,就连给你收尸的钱都没有!” 他晃了晃手中的那把大刀,将刀锋颇为随意地对准了桑葵的脖颈。 就这么轻轻一压,一丝温热的血线便顺着桑葵纤细的脖子流了下来,混入满地泥污之中。 虎爷冷声继续道: “至于货款?” “呵,虎爷我就只好等下辈子再给你了!” 刀锋的冰冷和货款的威胁如两座大山一般,彻底压垮了桑葵心底最后一分侥幸。 她心中分明有着亿万咒骂和万千不甘,却只得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轻点了一下头。 “我去……” 虎爷闻言冷哼一声,“当啷”一声收回了大刀。 “哼!” “算你这贱狗还有点用处!” 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满是嫌恶道: “记住了,把那几口樟木箱子给爷原封不动的找回来。” “若是少一个边,少一个角,你们白水村那群穷鬼的货款,就等着下辈子再结吧!” 喽啰们得了暗示,粗暴地松开了原本钳制着桑葵的手。 桑葵如被抽了骨头一般,整个人提不起一丝力气,可她却还是硬生生地用手肘撑住了发软的身躯。 她咬着牙,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污秽不堪的泥泞里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踉跄地朝着仅有一丝微光的巷口走去。 就在桑葵即将走出巷口那片阴影,踏入外面稍显明亮的街道时。 她却顿住了脚步,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了身子。 桑葵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虎爷……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虎爷却奇异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问: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白水村? 虎爷似是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问题,非常想放声大笑。 但他却被桑葵那罕见的、近乎死寂却又疯狂燃烧的眼神看得莫名一阵心虚,竟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讷讷地回应道: “弱肉强食乃是天道,没有靠山的山野贱民,任人欺辱不是很正常吗?” 桑葵听着这话,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懂了!” 又沉默了片刻,桑葵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字句清晰地说道: “不过……虎爷大概忘了?或者……是根本不知道?” “最近江湖上声名鹊起,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玉面大侠”郭沧——也是吃白水村的百家饭长大的!” 话罢,桑葵便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踉跄又沉默地走出了这个阴暗的小巷。 城外乱葬岗。 惨白月光将原本就歪斜残破的墓碑勾勒得更加扭曲诡异,冷冽夜风呼啸着穿过这片没有生者的死寂之地,发出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尖利啸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到根本化不开的陈腐尸臭,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让桑葵直直觉得仅是吸上一口便要大吐特吐、折寿十年。 但是…… 这并不妨碍她一边用手在尸体和坟包之间扒拉着那所谓的樟木箱子,一边口中一刻不停地问候着虎爷和他的十八辈祖宗。 “啊呸,啊呸呸呸呸呸!” “死虎爷,臭虎爷,烂心肝的瘟神虎爷!” “祝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摔死,过河淹死,打雷劈死,生儿子没□□儿,生女儿满脸麻子,纳个十八房小妾个个都给你戴绿帽子!” 桑葵骂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吐沫横飞,仿佛这样便能够驱散她内心那极端的恐惧。 是的。 她现在很害怕! 毕竟任谁大半夜的跑到乱葬岗,在一堆腐臭尸体里扒拉几口丢了的棺材,都会觉得害怕的好吧? 更何况…… 那个杀人如麻、吸人功法的冥教教主“九幽阎罗”重出江湖了! 就算她是个全然没有武功的战五渣,不担心被那杀人狂魔吸了毕生所练的功力。 但是。 这不代表她不怕死啊! 若真碰见了“九幽阎罗”,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跑了,恐怕眼睛还没眨一下,就已经被人随手给干掉了。 呜呜呜呜呜…… 她还没成功抱上金大腿,过上舒坦小日子呢,她可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 想到这里,桑葵对害自己来这鬼地方干这送命苦差事的虎爷便更是气愤不已。 她张口就是一顿国粹输出: “呵!” “樟木可是做棺材的好料子,刨出来给你个乌龟王八蛋留着当棺材板子!” 这话说完,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桑葵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 “姑娘……” 第2章 玉面大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呀!!!” “大哥你别找我!我是好人!绝对是个大大的好人呀!”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我真不小心得罪了您,那您就去找城东的恶霸虎爷吧!” “都是那个天杀的王八蛋逼我来的啊!!!” 看着桑葵如尖叫鸭一般“嗷嗷”地叫个不停,郭沧的眉头不自觉地跳了跳,清冷俊逸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无奈。 所以…… 他站在一旁看她演了足足半柱香的独角戏,就连衣袂都沾了几分夜露。 而她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吗? 是的。 为了追查冥教教主“九幽阎罗”重出江湖一事,郭沧很早就埋伏在乱葬岗了! 桑葵刚出现的时候,他看她行迹鬼祟,还颇为警惕。 但很快…… 这份警惕就变成了全然的困惑。 因为他发现,桑葵脚步虚浮,气息紊乱,下盘不稳的厉害。 莫说是深厚内力,在她的身上,他就连一个习武之人的根基都没看到。 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 竟敢在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 是有恃无恐? 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郭沧很快又发现,二者都不是。 因为借着那惨淡的月光,他分明能看见她裸露在沾染了大片泥污和点点褐色干涸血迹的破烂单薄衣裙外,颤抖个不停的胳膊和腿。 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殴打和羞辱,被硬生生地逼到这个地方送死的! 但奇怪的是…… 即使脸上糊满了泥污血渍,即使身处这阴森恐怖的乱葬岗,即使被欺凌侮辱至此,即使分明已经怕到瑟瑟发抖。 可她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里,依旧泛着比满天繁星更加闪耀的光芒! 还在—— 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骂人? 郭沧微微勾唇,一双极其清湛好看的柳叶眼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致。 于是。 他鬼使神差地从那片阴影里踏出了一步,刻意放轻声音,温和地唤了一声: “姑娘……” 可谁知道? 她竟将他当成了鬼! 生平第一次,郭沧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 他微微垂眸,无奈地看向了地上被吓到魂不附体、抱头求饶的桑葵。 唔…… 他到底是哪里像鬼了? 而一旁见“鬼”缠上自己,迟迟不走的桑葵则还在语无伦次的告饶: “大哥,你听我说,我刚那句‘樟木是做棺材的好料子’,还有那一声‘乌龟王八蛋’真不是骂你的!” “我骂的是那个杀千刀的畜生虎爷,所以求求您嘞,您就放过我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快快走吧!” 郭沧闻言,刻意清了清嗓子,竭力用自己最温和、最无害、最不像鬼的声音解释道: “姑娘莫怕,在下……不是鬼。” “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在下的影子!” 说罢,郭沧还刻意侧了侧身子,让地上他被拉长了的影子更显眼一点。 谁料桑葵根本就不吃这套,直接断然拒绝: “不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郭沧沉默了片刻,强行抑制住自己转身就走的冲动,重新开口道: “姑娘若不亲眼看看,又怎知在下是人是鬼?” 本以为这话一出,桑葵高低也要抬头看上一眼了。 可谁知…… 这看起来可爱好说话的姑娘,偏生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又犟种。 她声音高亢,态度坚决: “不看!不看!不看!” “说了不看就是不看!” 这话一出,郭沧便直接叹了一口气,拿她是彻底没辙了。 算了。 不看就不看吧! 他略微抚了抚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袍袖一甩,显然是抬步欲走。 谁料就在这时,却听桑葵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 “你、你要我看看也行,但是你得给我一枚,啊不,五枚铜板!” “对,就是五枚铜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郭沧缓缓转过身子,一双清湛的柳叶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难以置信。 终于…… 一抹荒谬绝伦的笑容自他唇边绽开,他不再言语,而是伸手随意一翻,指间便已捻了五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金叶子。 下一秒,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向外一拂。 “嗖!嗖!嗖!嗖!嗖!” 五片金叶子同时破空而出,从不同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桑葵抱头蜷缩的角落,在她面前整整齐齐地钉成了一排。 金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缭乱! 桑葵倒吸了一口冷气,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才用那双瞪得溜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向了近在咫尺、排成一排的那五片金叶子。 她震惊到就连声音都劈了叉: “我嘞个……金叶子啊!” “还是五、五片?!” 方才那什么“鬼不鬼,怕不怕”的念头,瞬间被眼前这五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冲得七零八落。 桑葵并不灵光的小脑瓜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起来。 只见她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地算了起来: “一片金叶子能换……能换多少枚铜板来着?十两?好像不止。” “唔……三三得九,四四十六,所以五片金叶子到底能换多少枚铜板啊?” 郭沧瞧着她掰着沾满泥污的手指头,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越算那双圆溜溜的杏眼便瞪得越圆越大。 到最后…… 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金光?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周遭残破的墓碑和横陈的尸首。 嗯…… 是乱葬岗。 他并未记错! 就在郭沧纠结着要不要出言提醒一下被金叶子冲昏了头脑的桑葵如今是什么场合时,却见桑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然后。 不管不顾地就朝着自己的方向扑了过来? 嘴里还喊着什么—— 财神爷? 活菩萨? 金大腿? 就在郭沧皱眉疑惑之际,桑葵的表情则显得格外亢奋。 是的。 就在刚刚…… 她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五片金叶子到底能换多少枚铜板,这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这位随便一出手便是整整五片金叶子! 这不活脱脱财神爷在世,行走的金山银山吗? 只要能抱住这条金光闪闪的大腿,什么飞黄腾达、吃香喝辣,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呜呜呜…… 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坚韧不拔、永不言弃的她自己。 终于等到了金大腿,那些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无良恶霸虎爷欺凌的苦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许是这念头太过强烈,此刻天地骤然失色,桑葵的眼中便就只剩下了郭沧那袭月白长袍的下摆。 大腿。 金大腿。 我来了!! 桑葵直直地盯着郭沧的大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管不顾、毫无形象地扑了过去。 见此一幕,郭沧清湛眼眸瞬间一缩。 竟意外觉得她扑过来时的样子,带着一股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疯劲! 就是这瞬间的错愕,让郭沧的动作迟滞了半秒。 再加上他先前判断她并无武功,认为她毫无威胁,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对弱者不设防的情绪。 故而…… 随着“噗嗤”一声闷响,桑葵竟以一种极其丑陋又极其诡异的姿态,成功地抱住了郭沧的大腿。 由于扑的太猛,扑的太急,扑的太义无反顾。 所以桑葵整个上半身便狠狠地撞在了郭沧的腿上,疼得她那叫一个呲牙咧嘴、眼冒金星。 但那不重要。 成功抱上了金大腿,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只见桑葵一边手脚并用地死死扒住郭沧大腿外侧的长袍,恨不能将整个人贴到他的身上,一边神经兮兮、语无伦次地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大腿!收下我吧!” “我洗衣做饭包到位,端茶倒水不喊累,还能铺床和叠被。” “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暖床……我也会!” 其实早在桑葵触碰到自己身体的瞬间,郭沧整个人便瞬间绷紧,柳叶眼里也覆上了一层冷到极致的寒霜。 他薄唇紧抿,一股精纯的内力下意识地就要透体而出,将这个弄脏他衣服还敢胡言乱语的家伙震开。 以他的功力,这不过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然而…… 他周身虽依旧笼罩着那凛冽的寒气,却终究未曾出手震开她。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她毫无武功,若他贸然出手,她轻则重伤,重则身死。 诚然,她冒犯了他,但到底罪不至死。 更何况…… 郭沧目光一凛,不自觉地垂眸看向了桑葵死死扒着自己袍子的、骨节分明的小手。 她的手背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擦伤和淤青,手腕细瘦到仿佛一折就断。 而此刻,这双脆弱的小手正用尽全力地抓着他,手指的关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着一抹惨白,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的彻骨绝望。 “暖床我也会”? 这样的荒唐话,怎么能从她这么一个这般凄惨又显然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口中说出! 非但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旖旎,反令人为她身上那种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卑微而感到悲凉。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自郭沧眼眸中掠过,快到好似本就未曾出现过。 最终……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压抑着的怒气,冰冷开口道: “放手!” 桑葵闻言,浑身猛地一哆嗦。 她方才被金叶子冲昏了头脑,现下细细想来,眼前这位既有着将五片金叶子掷入地里的功力,想来要弄死她也当是易如反掌。 更遑论这里本就是乱葬岗? 唉…… 刚刚还是冲动了啊! 不过还好,“抱大腿”是桑葵骨子里的生存本能,“当狗腿”更是她多年苦练的翻身绝技。 只见桑葵的脸上瞬间挤出了一抹极其狗腿、极其谄媚的笑容。 她仰头看向郭沧,便于随时看清郭沧表情,调整马屁策略。 “哎呦!息怒息怒,金主爸爸快快息怒!” “是小的的错,小的该死,小的思虑不周,但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我……” 话未说完,却又生生止住。 桑葵那张高高扬起的、堆满了谄媚笑容的脏污小脸,在看清郭沧面容的瞬间,骤然僵住。 所有的伪装、世故与圆滑在这一刻都轰然崩塌!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她曾在画中见过的、清冷俊逸的脸,两只手也无意识地将他的衣袍下摆攥得更紧。 郭沧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这剧变的神色和骤然失焦的眼神,眸光骤然一沉。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得她用那种带着浓重哭腔、却又比从前的任何一次呼唤都要情真意切的声音哭喊道: “大侠!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第3章 樟木箱子 瞧着桑葵望向自己的眼眸里再无一丝一毫的虚假与讨好,唯独剩下了穿透时光的、近乎失语的震撼,郭沧的心也不由得随之震了震。 他那双清冷深邃的柳叶眼骤然一凝,清越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你……认得我?” 郭沧自知自己年少成名,又因相貌出众、行侠仗义,“玉面大侠”的名号更是声名远播。 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认出他,敬畏他,甚至是仰慕他的人都不在少数。 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他觉得—— 她总归是不同的。 这样情真意切的眼神,这一声如在绝望尽头抓住了曙光一般的“可算是找到你了”。 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大侠”的敬仰! 郭沧审视着桑葵,目光锐利,充满探究。 桑葵则仿若倒豆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叭叭个不停,似是要将她这些年受的委屈一股脑说完不可。 “呜呜呜,大侠,你都不知道?那个天杀的恶霸虎爷,他、他根本就不是人!” “钱阿婆!就是村头住着的那个手很巧的钱阿婆,她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全指着门前那一亩三分地活命呢!” “可是虎爷的手下前几日喝醉了酒,竟直接骑马从她的菜地里踏了过去,把地里的东西踏了个稀巴烂!” “阿婆上去理论,还被他们一把推倒,摔伤了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好不容易请了郎中看看,可那地没了,却是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她双眼通红,哭得直抽抽,泪水更是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地往外砸。 “还有……还有李大叔!” “李大叔就是因为性子倔,不肯给虎爷交那莫名其妙的‘平安钱’,竟直接被虎爷带着他的手下砸了家!”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但凡是值点钱的通通被他们搬走了,不值钱的就顺便打了砸了。” “甚至就连李大叔家最后的那点口粮,他们都不放过,说是要打包带回去喂狗!” 桑葵的小手死死地拽着郭沧的袍角,整个人一边哽咽一边颤抖。 “呜呜呜……” “大侠,咱们白水村的人,都快被那恶霸欺负得活不下去了啊!” 听见“白水村”三个字,郭沧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滞。 白水村……钱阿婆……李大叔…… 他扯了扯嘴角,只觉这些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如一根根尖锐的毒针一般,用力地刺向了他刻意冰封的记忆深处,将他拉回了那个他竭力想要割裂的痛苦过去。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 此情此地,除了白水村还会是什么呢? 郭沧微微偏头,目光不再与桑葵那充满控诉和期盼的泪眼相对,而是不动声色地开口转移话题道: “所以……” “你深夜来此,也是与那个叫虎爷的有关咯?” 桑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便是重重点头,愤恨无比地开口怒骂道: “对!就是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得冒黑烟的畜生逼我来的!” “说是要找什么樟木箱子,还要我来这鬼地方……” “这乱葬岗死人多,阴气重,就连白天都阴森得渗人,更别说是夜里了,简直就是个大型的鬼怪蹦迪现场!” “哼!要不是为了给村里的父老乡亲们讨回货款,就算是打死我,我都不来这鬼地方!” 桑葵小脸皱成一团,一边泄愤一般地踢开脚边一块碎骨,一边又委屈又挫败地抱怨道: “但是我在这鬼地方都扒拉了半天了,别说是樟木箱子,就连木片都没瞧见几块……” “那狗东西这么着急忙慌地逼着我给他找箱子,难不成是赶着投胎,打算用这樟木给自己和全家打棺材?” 听着桑葵的愤愤怒骂,郭沧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胆子不大,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 正当他的目光落在桑葵那张糊满泥污却又格外生动的小脸上时,却见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双杏眼陡然亮了起来。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那件破的不成样子的衣衫上胡乱掏摸着,而后献宝似的将一个黑黢黢、脏兮兮的物什捧到了他的面前。 她咧着嘴,笑得神秘兮兮: “箱子虽说没找到,我却捡到了这个!” “大侠,你见多识广,快帮我看看这东西值不值钱?” 郭沧闻言微微挑眉,心中不以为然。 在这乱葬岗里,除了枯骨残骸、破棺烂木,还能有什么东西? 就算稍有些值钱的,也多半早被人捡了去,哪里还能轮得到她? 但在桑葵期盼的眼神中,郭沧还是无奈地垂眸看了过去。 只是他的目光刚一触及那物件,原本清冷深邃的柳叶眼便骤然一缩。 那半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静静地躺在桑葵的手心,通体漆黑,非铁非木,边缘处以一种极其特殊的工艺浮雕着一群狰狞扭曲、青面獠牙的恶鬼骷髅。 最重要的是—— 那令牌的正中央,赫然刻着一个笔画诡谲、透着无尽邪气的“冥”字。 是九幽令! 郭沧伸手自桑葵的手中接过了那块代表着冥教中人身份的九幽令。 入手瞬间,那熟悉的、带着阴邪气息的冰冷触感和沉重质感,如同烙印一般灼烧着他的神经,无声地确认了这块令牌的真实。 一旁站着的桑葵见郭沧盯着那东西迟迟不说话,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大侠,你……” “是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郭沧闻言,几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头。 他没有去看桑葵,而是将目光紧紧地锁在了手上那方令牌上,仿佛是在最后确认,又似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冥教……” “九幽令!” 桑葵一听见“冥教”两个字,原本那捡到宝的期待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小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她吓得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冥教的东西?” 郭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凝重,他对着桑葵解释道: “此乃冥教教众随身佩戴,用来证明身份的令牌。” 听了这话,桑葵竟猛地尖叫了起来,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证、证明身份?!” 她小嘴大张,惊恐地盯着郭沧手中那块乌漆麻黑、看着就渗人的令牌。 陡然间,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她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一边拼命比划,一边冲着郭沧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大侠!大侠你明鉴!大侠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呀!” “我跟冥教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啊!我是打小连只鸡都不敢杀,绝对是大大的良民啊!” “况且,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若是同那等邪魔歪道为伍,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乌龟王八蛋了吗?” 郭沧眼眸微垂,声音清冷地打断了桑葵喋喋不休的自证: “行了!” “冥教教众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你……” 他手腕一翻,将那块被桑葵视为不详的“九幽令”收于袖中,方才继续说道: “我信你与冥教无关。” “至于这令牌,则由我收着,就算日后有什么祸事,也必不会殃及你!” 桑葵闻言,心头霎时便是一喜。 可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这是…… 被鄙视了? 只是桑葵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得郭沧开口道: “说正事!” “那个虎爷,他叫你找的樟木箱子,共有几口?有何特征?又是在何处丢失的?” 一听郭沧问到箱子的事情,桑葵便也不再纠结,而是小嘴一撇,愤愤不平地吐槽道: “几口?他好像没说。” “特征?好像也没说!” “就说是前几日丢的樟木箱子,要我来这乱葬岗上找,还说什么必须原封不动的找回来,否则就不给我们结那批货的尾款。”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逐渐拔高,最后竟小手叉腰,直接骂了起来: “真是混蛋!连话都说不明白!” “唧唧歪歪一大堆,就说了点屁用都没有的玩意儿,还让我来这鬼地方找?” “我上哪儿给他找去呀?大海捞针恐怕都比这容易!” 郭沧静静地听着桑葵的抱怨,清冷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眼底深处,却掠过了一丝了然。 他忽然开了口,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必找了!” 桑葵闻言愣了愣,眨巴着一双杏眼茫然又疑惑地望向了郭沧。 “啊?” “可是虎爷说,若是我找不到的话,货款他就……” 话未说完,便被郭沧打断。 他眸光淡淡,投向了远处城中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漆黑如墨的夜色,洞察了不为人知的真相。 “箱子在哪,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