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 第1章 第 1 章 大令元年,初春。天显异象,流空飘雪,染白了幽魔两界。之后,从极之渊便出现在魔幽两界上空,它就像一个有形的结界用自身的煞气压住了幽魔两界的煞气,变相地护住了人界。 从极之渊护了人界十八年,这雪也就下了十八年。 大令十八年春,雪停了。世人都言神的庇护到了期限,人界的太平日子到头了。大家纷纷远离与幽魔两界的接壤之地,那是一座荒山,山名兰溪。 有古藉所载,兰溪山人世世代代遵循山训守护山下人。 当然,那言传了几千年的守护现如今已是大家的茶后谈资。 传言兰溪有山主,山主会在亲传弟子及冠之年让其接受兰溪山的考验。 考验内容众说纷纭,有人说山岚千幻,试炼随缘而变,也有人说万道归同,试炼亘古不变。 兰溪山除了山主亲传弟子,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修士。 兰溪有山规:过山测者,留,记外门弟子。 登了山的那些外门弟子虽比不上上修界的那些名门修士有天才地宝,可他们人人天赋极高,因为兰溪山灵力充沛,适才修炼速度亦是极快。 世人皆言,那是上苍赐予兰溪修士的无上恩典,以山训为契,以道心为凭,永世恪守,方成其德。 茶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小厮手拿铜壶跑腿吆喝着,说书先生折扇一拍,端的是一副投入之态。 午后的吃茶闲人也实多,一些未曾听过这段说书词的人听得投入,说书先生毫不忌讳地讲着延续千年的美谈,他们便也成群结队的在底下窃窃私语。 当然,也有几个急性子的,高声问道: “那这兰溪山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又端出一副耐心神秘之态,先抬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而后才悠哉悠哉地道:“客官莫急,且听我说。” “这雪停之后,兰溪山就叫人给烧了,大火连绵不绝,烧了三天三夜呢!谁也不曾想到这荒山居然还能烧这么久!也亏了山上早已无人居住,不然这得造多少杀孽啊!” 众人听及此皆是松口气,一人又道:“那这是谁烧的啊?” 说书先生卖着关子,颠了两下手中的折扇,叹气道:“还能是谁,今个儿不还住在从极之渊吗?” 众人闻言又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哎哟,又是他啊!” “不过那从极之渊不本来是护着人界的吗?” “那本就是极阴极煞之地,那护着人界的说法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哩!现在一听简直是荒谬至极。” “没听说那从极之渊如早就吞了幽魔两界啊?那渊主现在统领着两界,这十二年来,连上三宗都不轻易去剿杀那个邪乎地方。还护人界?不来糟蹋人界就是人家仁至义尽喽!” “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从极之渊的人出来作乱啊?” “人作乱还自报家门?难不成人是傻的?!” 众人不禁连连附和。 雕花木栏间隔出一方清净地,二楼雅座处,倚着位红衣胜火的郎君。 金丝流云腰带间悬着枚霁青环佩,随他倾身动作漾出泠泠清响。如瀑墨发垂落肩头,几缕青丝不经意滑落胸前,倒衬得那含笑的眉眼愈发风流。 他指尖轻叩茶盏,饶有兴味地听着楼下说书人将当年旧事说得天花乱坠,眼底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悦色。 "想不到,时隔多年,我的名气依旧这么响亮。" 肖以洛摇头轻笑,盏中茶汤映出他微扬的唇角。 他来到这个异世界已有二十多年,当年壮世之举逼得他最后去了从极之渊。 算下年月,这渊主也已做了十二年有余。 他与这个世界融洽地很好,要不是偶尔吐出一两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话来,他都快以为自己本身就属于这里了。 下面的说书先生又开始讲起了他当年如何血洗幽魔两界,终至渊主的故事。肖以洛是个不怎么记事的主,当年的事他竟也只能记起个大概,诸多细节,倒不如听民间传闻来的有趣,便也津津有味的听着。 正听到兴至之处,立在他身侧百无聊赖拨弄羽令的白羿却突然俯身耳语道:“渊主,从极之渊传令说有人擅闯归墟之境,我们的人不敢贸然进入,现在……” 肖以洛眉梢轻挑,眸中带笑却未显笑意,只懒洋洋道:“回去瞧瞧。” 白羿看着肖以洛的笑不禁身体一颤,每次看到渊主如此,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归墟之境内。 擅闯者负剑立于幻雨林中,他身穿鲛线织的月白玄衣,双目用白色丝带遮着,银靴踩在刚落下的杏叶上,发出轻响。 肖以洛捏诀来到归墟之境的幻雨林时,那一袭白衣在一片金灿之中格外惹眼,他抬脚就往那边走去,步子迈的闲散,不像是气势咄咄地来杀人,更像是酒足饭饱后的散步。 走过一半后他望着面前越来越让他熟悉的背影,闲散的步子轻微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初。 他提剑来到那人身后,将剑架在那人颈项之上,轻笑出声:“来我禁地的人,可没有活着出去的。” 那人似乎并未在意项上之刃,只闻声转身,未语。 原本背身而立时,肖以洛只瞥见一截素白颈子隐在青丝里。 待他转身时,三寸天光恰掠过杏林,将那条横系在眼上的白绫照得透亮,明晃晃扎进视线里。 肖以洛脸色忽的一沉,而后佯装不经意地打探道:“你眼睛怎么回事?又被门中人欺负了?” 擅闯者的身份有点出乎意料,那还是他身为名门修士时结识的师弟,落云峰的楚清,字为漓飖。 肖以洛见楚清面露疑色,还未看真切,那疑色又随即慢慢化开。 楚清沉默半晌,抬手碰了碰白绫,道:“近来惧光,便这样了”。 语罢,有风穿林而过,掀起绫子末端三寸,露出眼角下隐隐而显的那颗红痣,艳如朱砂点注。 肖以洛微微皱眉,将剑从楚清颈项上放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只见那剑一脱离肖以洛的手就化作了一根枯枝,掩入杏叶之中。 楚清感受到他的动作,“你对来你禁地的人都这么客气?”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气息却稍有不稳。 肖以洛断了思绪,继而答了面前之人的疑惑,“你,是第一个在这与我说上话的人。” 毕竟,他并没有与死人谈天说地的癖好。 随后他扬起嘴角,又加了句,“是不是很荣幸?有没有被我感动到想哭?” 楚清未语,肖以洛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一个人来此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来与我叙旧的。 楚清道:“受人所托,前来刺杀。” 肖以洛有些惊讶他回的如此直讳,危险的眯了眯眼,道:“就派你一个来杀我?” “嗯。” 肖以洛展开流萤扇,凑近楚清掩面低声故作委屈道:“漓飖,他们看不起我,你也这样?” 肖以洛见楚清一直静默不语,继续故作失望道:“好歹我们相识了这么久,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啊?” 楚清隔着白绫低头注视着肖以洛。 要是以前,楚清这样看着他,他定然会再挑逗几句,惹得楚清怒极亮针才觉得有趣。 如今肖以洛望着那条素白绫带,总觉得满腹戏谑都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从前楚清被他逗急了,那双秋水眸冷眼横过来时,总含着几分薄怒,眼尾一挑便漾出粼粼波光。 如今白绫覆目,倒像给一册活色生香的话本子硬生生蒙上了素绢封皮,任他如何妙语连珠,也再瞧不见内页里生动的眉批墨迹。 不过片刻,肖以洛竟被自己的念头逗得失笑出声。 他向来如此——但凡见着楚清,唇角便不自觉要扬起三分;但凡觉着有趣,那笑意便再藏不住分毫。 楚清依声问道:“在笑什么?” 肖以洛忍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没笑,只是有点怀念你给我翻白眼的样子罢了。” 楚清雅剑覆霜,冷冷清清的立在自己面前,这正经模样看得肖以洛心下发痒,不说几句实在对不起自己。 肖以洛心满意足地看了眼楚清绷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后,才又开口道:“行了,瞧你气的这样,难道我说错了?你敢说你没对我翻过白眼?” 楚清别过脸不再对着他,肖以洛看他如此偏不依他,直接转了身又对着楚清,道: “不答就不答,使什么性子?我说,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杀我?难不成是上三宗傻了,居然派你来?” 当初两人拜入沧岚派时,楚清在落云峰便资质平平,而自己却是难得一遇的灵域体,可广吸天地灵气,修为不说是直上青云,也是甩了同门不知多少师弟的。虽说二人并不是师出同峰,但在沧岚派时他还是颇为照顾这个别峰师弟的。 肖以洛知道楚清的性子,冷的很。虽说他当时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但三言两语便能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偏生这楚清独独例外——分明生着张白玉似的脸,眉目间却总凝着霜色,活像尊冰雕的菩萨像。 后来偶然间遇到楚清被同门师兄欺负,顺手帮了一把后他善心大发,就想带着这个小孩一起,平日没事便逗逗“菩萨”,在沧岚派也不算无聊。 而他这一逗,就是六年。 楚清淡然道:“没使性子,不会来刺杀你,嗯,他们是傻的。” 楚清的声音拉回了肖以洛的思绪,肖以洛见他句句有回应还惊讶了一番,他将折扇一收,敲在楚清额头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当时在峰上与你怎么说的?该偷懒就偷懒,多得是人想出任务,也用不上你。” 转念一想,如今他不在楚清身边,那楚清定然是被迫无奈才来出任务的,不过,这不应该啊…… 肖以洛瞥了一眼楚清,在他眼里,楚清依然是那个需要自己从清峰院赶去药肆居保护的别峰师弟。 见楚清张口欲说些什么,他已经换了个话头,继续说道:“我现在名声烂成这样,也亏你敢来。” 楚清脸色苍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见楚清沉默如古井无波,肖以洛也不甚在意,就只是看着他,狐疑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就着楚清的肩膀就是玩笑地一拍。 谁知这一拍竟如折了玉山将倾,楚清身猛的一晃,当即倚剑半跪在地上。肖以洛见他这副模样,立即扣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捞了起来,指腹触传来的寒意激地他心头一跳。 肖以洛皱眉问道:“你们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扣着手腕,魔气已经往上探去。 虽说自己并未主修过医术,不过看也是能看出些名堂的,寻常修士灵脉如江流奔涌乃是常理,此刻掌下却似触到将冻未冻的溪水。 灵力时断时续,分明是重伤未愈之兆,但好在灵脉似乎并未受损。 刚刚他只多看了几眼就觉得不对劲,楚清的脸色太差了。 以前倒是常常打趣楚清像块冰,现在竟还真的成了这样。 肖以洛没再过多停留,不顾阻拦地将楚清往背上一背,便捏诀回了从极之渊。 临渊殿—— 临渊主殿极具奢靡,玉香竹石以养灵之效而闻名,价值上千灵石,而主殿的内卧之中嵌满了这种养灵石,卧床用青鸟丝羽为帐,铺的是百年一匹的冰绸丝。外殿用玉黑色的梁架着四方,外周镶着淡红色的赤金,给人一种魔宫的邪意。 可偏生主殿外围又种着百簇木槿,白花花的一片,紧簇地挨着,像是给那黑红色的主殿笼上了一层白雾,更显妖冶。 屋外树影婆娑,夜风袭来时沙沙作响,从极之渊像是笼着无尽黑暗,又处在其中。 肖以洛正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流萤扇,流萤扇在他指尖翻飞,扇骨上镶嵌的夜明珠随着动作划出青色的弧光。 他高坐在灵魔宫的议事殿中,一排排人黑压压地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抬眸百无聊赖,慢慢地说:“可有打听到上修界发生了什么?” 底下跪在靠前方的沈雾忽然动了动,肖以洛道:“哦,幽王可是知道些什么?起来说话。” 沈雾闻声而起,毕恭毕敬地说道:“风清派密室无端起火,凤鸣门上阳宫弟子在追查此事时,牵扯到了沧岚派剑辞峰,故而怀疑到了渊主您的身上……” 风清派如今乃是上修界上三宗之首,而风清派分为四门——凤鸣门、安雅门、金仪门、惠瑞门,其中又属凤鸣门上阳宫实力最强。 而沧岚派则是上三宗第二大宗,其中有四峰——剑辞峰、落云峰、银鹭峰、筱月峰,四峰之中属剑辞峰清峰院实力最强。 而十二年前,肖以洛便是剑辞峰峰主止钰仙尊座下二弟子。世传因嫉妒众师兄弟又急功近利,转而修魔,终屠城烧山坠魔后,被上修界驱逐。 肖以洛自己都听笑了,毕竟这般鬼扯的事竟又与自己有关? “我所做之事虽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但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的。世人不都传,我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右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忽然合拢扇面,玉制的扇坠轻轻敲在扶手上,在死寂的大殿里荡出清越的回响。 第2章 第 2 章 他一闭眼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楚清那张用白绫遮住双眼的脸,适才压不住怒气,头也渐渐的疼了起来。 沈雾继续道:“他们可能只是想寻个由头来围剿从极之渊罢了,谁知道那火是不是他们自己放的。” 地下众人纷纷附和 。 肖以洛听着沈雾的话沉默半晌。 他望着下面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人,头更疼了。 随意地挥挥手,道:“行了,都别跪着了,全都起来说话。” 他声音轻轻的,语调带着一些他惯有的轻佻懒散,加上他说的这一席话,简直如同赦免一般,令底下的人稍微松了口气。 白羿站在下方靠右的最前方,他先上前一步行礼,随后道:“渊主,刚刚探到消息,风清派几个老头打算联合上修界一同围剿我们。 我们也知道上修界本身就忌惮我们,不过上修界也就上三宗有些实力,其余宗门于我们而言,根本不值得担心。但听说沧岚派与露华派貌似并不配合风清派。” 肖以洛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便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听故事。说书人的说词也罢,花楼女子的小曲也罢,有意思他便会听。 他将流萤扇开开合合,听到有趣之处还会给面子的配合一句。 肖以洛一展扇面,饶有兴趣道:“哦?为什么不配合?” 白羿思索道:“且不说露华派本身就是不喜打打杀杀的,那沧岚派宗主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愿意配合风清派。” 也不怪白羿磕磕巴巴,可能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不死的人敢大肆讨论他与沧岚派的关系了。 沧岚派宗主,就是原主的兄长,摆明就是想护着自己罢了,从极之渊的人不敢说,他身为局中人,又怎会想不到。 当年他来到这里时原主已经十岁了,前面十年的事他都只能迷迷糊糊的从原主身上回忆起一星半点,包括关于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名唤肖明曦,字为子岑。在那一星半点的回忆中,他兄长六岁时便被送去了门派密辛之地修炼直到他穿来之前都没再与之见面,不过他们每月都会往来书信,在肖以洛看来,他们兄弟之间,关系还是不错的。 刚来之时,他还成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肖明曦发现不是原主,日日杞人忧天,苦恼书信该如何写,见面时该如何自处,还好他们最后相处的不错,还真像了一对兄弟。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肖以洛屠城,火烧兰溪山,堕魔之后的元灵阁审判上。在肖以洛看来,他兄长以一己之力护下了自己的一条命,审判结果便是毁去自己的全部修为,不过连日的刑罚也就只留下了他一条命罢了。 事情发生后,肖明曦也被迫与肖以洛划清了界限。 虽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肖以洛觉得如果他们知道以后会这么忌惮自己,可能昔日宁可得罪沧岚派宗主也定会让自己挫骨扬灰吧。 肖以洛问道:“是不是沧岚派与露华派都认为我如今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还压制着……” 他带笑的眼眸扫过幽王与魔尊,继续道:“幽魔两界,纵使曾经犯下过错误可也得了应得的惩罚,如今既然未曾惹是生非闹到灵修界,所以便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 被肖以洛眼神掠过的两人瞬间躬身作揖,低头没敢再看肖以洛。 白羿答道:“应该就是这样。” 肖以洛继续问:“所以风清派的人便自毁密室,牵连沧岚派,再嫁祸与我,然后逼迫沧岚派派人来刺杀我?” 灵魔宫一群人瞬间大惊失色,“刺、刺杀渊主?!”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怕肖以洛受伤而大惊失色,毕竟,渊主的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他们是怕肖以洛又想出什么奇怪的法子来折磨那个刺杀的人,众人瞬间想起上一次擅闯归墟之境的那个灵修少年。 那孩子被送来时浑身是血,嘴里还嚷着除魔卫道,肖以洛便好心给人换了身鲛绡衣裳,亲自喂了三日琼花酿——虽然酒里掺了让人灵力凝滞的幽月草。 后来那孩子哭着要回家时,他们的渊主不是还体贴地派了辆云车相送? 并且,他们渊主脾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简直是阴晴不定。 好时,能容忍那些灵修出入从极之渊,甚至长居于此;坏时,你在他身旁晃一眼,他都能莫名给你安个罪名给除了。 杀一儆百这事肖以洛自认为做的不错,他那些唬人的法子里总有几套是特别能吓着人的。 下面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渊、渊主,那那人现在在什么地方?要不要关入火狱” 或许他更想问的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肖以洛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不必了,人在我床上。” 众人有苦难说,这又是什么变态的手段! 问话的人抹了把额间汗,讪讪道:“欸,欸。” 他们个个心中都想着同一件事,他们渊主确是个妙人:眉似远山含黛,唇若涂朱染丹。 墨发间垂落的红丝绦拂过锁骨,倒像雪地里蜿蜒的血痕。虽说他们都知道自家渊主生的好看,甚至比一些女人都要好看,就是妥妥的一个美人相。 不过,美则美矣,险也则险矣。 肖以洛望着底下瑟瑟发抖的一群人,也有点有苦难说。 自己在他们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对,或许在他们心里,自己根本不是人。 想到这,便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一手扶额,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示意他们退下。 众人忙不迭地退下了。只余几位谏言下属站在下面迟迟疑疑像是有话欲讲不讲,肖以洛最是头疼这批说道之人,一般都是直接不给他们谏言的机会便走了。 临渊主殿。 肖以洛来到内卧后,看着躺在床上昏迷未醒的楚清。他抬手传出一个羽令将白羽唤来,白羽恭谨地走上前来,听从肖以洛的吩咐。 肖以洛问道:“让你抓的人抓来了吗?” 白羽:“已经在外候着了,属下现在就给您带来。” 肖以洛与白羽说话从不费劲,一个眼神白羽便知道应该做什么,与白羿那傻小子可太不一样了。 他随即点头示意。 不一会,白羽就拎着人进来了,那医修雪白的衣摆还在滴落寒露,显然是从风清派药圃直接掳来的。 魔修与灵修所习功法不同,体质也不同。从极之渊虽然不缺灵修界医修,但都算不上是精修,所以去外面抓来的更快。 当然,他也不是随便抓的,风清派招惹他,他便先抓一个派中天赋极高的来上手。 肖以洛摇着流萤扇,抬眸说道:“听说风清派这代医脉之首,是个能起死回生的妙手?放心,我只要你三根手指…" 他故意未将话说完,待到满意地看着对方瞬间脸色青白,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那么长的金针刺穴功夫。将人治好了,自然安然无恙的放你回去,不然……” 他朝医修笑了下,丝毫没有掩饰眼中杀意。 这位医修看着年岁算是风清派资历高的,见识应广,倒也识相地为榻上之人把脉。 肖以洛盯着榻上之人泛白的薄唇,心中不免担心,问道:“他平日里体弱多病,如今晕倒可是内伤?” 医修也盯着榻上之人,闻言额角一抽,似是在斟酌用词,他道:“他的内伤并不严重,但体虚气弱,还是要多用几副药,好生调理。还有,最严重的是他的外伤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估计是遭到过巨大的灵力冲击与反噬,这怕是要避光一阵子。” 肖以洛将流萤扇一收,半晌未语,摆手让白羽带医修下去熬药。 他静立在卧旁,睫毛下垂,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思绪飘散,如若当初自己没有离开沧岚派,楚清还在他的庇护下的话,定然不会落得下场如此狼狈。 肖以洛垂眸看着楚清覆着白绫的双眼,心中有些不快。 虽说风清派逼迫沧岚派派人先给他们探路,但他认为,肖明曦应当不会派楚清来才是。 想当初他与兄长的往来信件中没少提自己有多(挑逗)照顾这个别峰师弟,按肖以洛对他兄长的了解,当是不会派楚清来当这个他人垫脚石的。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 若楚清来实行这“刺杀”是被人算计或是胁迫的。 楚清在药肆居本就不受他师尊重视,还被同门师兄弟欺辱,他又是那种性子冷的,打不过也只会咬牙硬挺。以前自己还能帮他出出头,如今自己走了,依他这般,少不了是要吃亏的。 思及此,他不禁摇头,思索楚清这性子在哪能讨到好,也就在自己这能了。 这边肖以洛还在感慨自己的殷殷之情,那边的白羽已经端着药站在门口道:“渊主,药已经煎好了。” 肖以洛闻声散了感慨,道:“嗯,进来吧。” 白翊端着药进来,“渊主,我来喂他吧。” 肖以洛摆手,随后示意他将药拿来,“不用,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肖以洛坐到榻边,一只手将楚清扶起来,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将楚清轻轻环住,拿着药勺思考是一勺勺喂还是直接灌。 兀自思量不过一会,一只好看而又修长的手就攀了上来,紧紧扣住了肖以洛端药的那只手。 肖以洛笑道:“醒了?那你自己喝药吧。” 楚清骤然放手,应声道:“嗯。” 为了喂药,他手正环着楚清的脖子,刚刚人晕着他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人醒了他……也不觉得怎么样。 楚清似乎觉得有些不适,道:“师兄……” 肖以洛见他如此,以为这样可能有些妨碍他喝药,便撂下手,松开了。 楚清将那碗成色看着就极苦的药抿了几口,随后递出去,抬头望着站在床边的肖以洛。 语出惊人道:“药好苦。” 肖以洛接过药碗随手放在案上,指尖还沾着刚刚的药汁,听到楚清的话后一时间忘了自己准备的满腹戏谑,十二年来头一遭啊,这小菩萨居然会喊苦了。 “苦?”肖以洛忽然倾身,红衣广袖如垂云般覆下,眉眼弯弯凑在楚清面前。 他捻着糖纸的声响刻意放得极缓,像猫儿逗弄掌下的蝶,轻声细语道:“那师兄喂你颗糖…”尾音淹没在突然推门的声响当中。 “渊主!那风清派居然派人来要人……”白羿风风火火进来,话音戛然而止。 入目就是自家渊主像是在爬床般的动作和手里正拿着的那张莫名眼熟的糖纸。 等等!那糖纸花纹怎么这么像他上个月私藏的蜜饯?! “出去。"肖以洛头也不回地弹指,一道结界把愣怔的白羿直接拍到了殿外。 再回头时,却见楚清喉结动了动,竟是……把糖咽下去了? “漓飖?" 他忽然扣住楚清手腕,魔气探入时差点笑出声,这傻子居然用灵力把糖化在了喉间!白绫下的长睫颤了颤,恍若当年被他逗急时,怒目扇动的样子。 他自认为了解楚清,那个性子,他若是问药苦不苦,他定是回不苦,不过管他苦不苦他都准备了饴糖,本打算等楚清一说不苦就往他嘴里塞来着。 以前因为自家师兄常年灌药而身上时刻带着到处收刮来的糖,后来一是因为楚清也体弱常灌药,二是想逗楚清,故身上也时刻带着糖,而这带着带着便养成了习惯。 来从极之渊十二年,虽然身上时刻带着糖,不过也只能在白羽和白羿小的时候往他们嘴里扔。后来两人都大了,一个太省心,一个又太费心。 两人相较起来就已经搞得他头疾常犯,虽说也时常逗这两个孩子,但现如今来了个从小逗到大,还许久未曾逗到的药缸子,难免会手痒。 肖以洛自觉这个法子屡试不爽,本想着楚清那宠辱都惊的反应笑意不由得更浓了些。 哪曾想楚清的声音毫无起伏,内容却惊涛骇浪,在他问对方之前便生怕自己没准备似的先说了出来。 果然,人活久了连以前不敢想的事情都能发生。 肖以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颗糖来,摊在楚清面前,道:“以前不是不喜欢?” 楚清神色如常地接过糖,这次慢慢放进嘴里,没用灵力融化,轻声喃道:“许久未吃,很是想念。” 第3章 第 3 章 肖以洛收回双手环抱在身侧,靠在一旁,道:“漓飖想吃糖我便给,你看看,我这师兄当得合不合你的心意。” 楚清闻言轻笑一声:“自然是合的。” 肖以洛心情大好,又恢复到原来的散漫姿态,张口就是一句:“漓飖,要是我知道你后来在沧岚派混得这么惨,师兄当时走的时候一定把你偷出来陪我。” 他本以为兄长会帮他多照顾一点楚清,所以当时走时应该也是安心走的,也不知最后出了什么岔子。 要知道会是这样,说不定当初他就不是只身一人来从极之渊了,身边若是有个时常可以打趣解闷的人,想想就觉得不错。 不过依着那些说书唱词中讲述的情况,恐怕当年自己周旋其中都有些力不从心,若再把楚清也牵扯进来,后果也真是无法想象…… 楚清单手捏着被褥,沉默片刻。随即抬头,像是透过白纱注视着肖以洛,沉声道:“当年,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 肖以洛已经手拿流萤扇转动起来,闻言手一顿,不走心地回道:“我好像也不知道。” 楚清微微皱眉,道:“你不知道?” 肖以洛轻佻道:“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是我忘了。其实呢,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的事也记不了多久,与其浪费时间记那些不高兴的事,不如在从极之渊多种几棵我喜欢的花草养点灵雀不是吗?” 见楚清没再问下去,他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先来说说你。你的伤怎么回事,还有你这眼睛?” 楚清抬手轻抚白绫,平静道:“没什么大碍,伤是在律回堂领罚时受的,眼睛是在出任务时被伤的,只需休养几日。” 律回堂是沧岚派严行戒律,刑罚的地方,肖以洛当年还在沧岚派时就没少因为点儿零星破事进去挨过罚,现在乍然一听倒是品出些亲切的久违之意。 不过他还是蹙眉道:“律回堂的那群小老头下手也没些轻重,刚刚医修开的药还是得多服几副。你也是不知轻重,当年说好的出任务不许带伤回来,我走后你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那你跟师兄说说,你为什么会被派来?我想沧岚派宗主应当是不会派你来的。” 楚清反问道:“为何师兄认为宗主不会派我来?” 肖以洛故意打趣道:“我想,可能是我给你走的后门直达清峰院后山温泉,所以同门皆知你我情、深、义、重?” 楚清听他所言也只是耳尖微动,似是被他一番戏谑之谈微微惊到。 素来冷冽的声线难得染上无奈:“师兄……” 二字甫一出口,倒像回到少年时被他胡搅蛮缠的光景。 肖以洛再次开口止不住笑似的拍拍流萤扇,“不闹你了,不闹你了。” 楚清这才继续道:“是风清派新上任的宗主点名让我来的,宗主已经帮我推辞过了,但没用。” 肖以洛来了兴趣,问道:“风清派新宗主?是谁?” 楚清道:“不知,听说那人年纪轻轻,上任不过三年,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并不喜在百家面前露面。” 肖以洛听的认真,想了想,指尖凝出一缕魔气绘出风清派徽记:“三年不登百家台面啊…” 魔纹在虚空勾勒出模糊人形,“要么是重伤未愈,要么——”图案骤变,化作沧岚派与露华派徽记,“根本就是个熟人。” “你说他厉不厉害?”他突然将问题抛回去。 楚清听着他的语气,轻笑一声。不答反问:“师兄觉得呢?” 流萤扇“咔”地收拢,肖以洛斜倚在檀木圈椅上,红色衣摆垂落如灼灼凤凰尾羽。 他道:“当然厉害,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上修界第一大宗的宗主之位,说他没点手段心机、不厉害,谁信?” 楚清也附和他道:“嗯,不信。” 肖以洛觉得这种你问我答的附和场景莫名有些敷衍,他挑眉道:“才多久未见,漓飖便又不耐烦起我来了?” 楚清闻言未语,临渊殿的主卧其实很大,两人刚刚谈聊都居于一隅,此时骤然无声,竟显得有些诡异的死寂。 楚清的双眼被白绫覆着外人看不清里面的变化,但肖以洛心里总觉得楚清的眸光暗淡了下来,神色低落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我还有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肖以洛心中暗想。 肖以洛正欲再多言几句,楚清却率先开口道:“师兄与我不过十二余载未见,虽说闲聊无所不妥,但眼下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他声音依旧冷冷的,丝毫没有他说的那么通情理。 肖以洛闻言,总觉得这话里有话,他只得蹑手蹑脚地起身,又往楚清手里再塞了颗糖,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顺他意道:“既然风清派点名要你来,定是给了你一些别的特殊任务。” 不然为何点一个别派的籍籍无名之人来刺杀众人皆惧的魔头,定然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能明面上做,只能随便拉个人来试试水罢了。 肖以洛一面展开流萤扇状似细看扇面花纹,一面用余光悄悄瞥楚清,见楚清心情貌似好了些,方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随着两人心境的转变,诡异的氛围也似消失了一般。 楚清握着手里那颗带着点温度的糖,无奈地淡笑一下,点头道:“嗯,他让我找一样东西。” 肖以洛闻言毫不意外,毕竟世人都传他有很多宝贝在手。 他道:“什么东西?” 楚清:“他说归墟之境中有一样东西,名唤落花镜,他想让我来从极之渊时将其取出,这是首要任务。” 他语气平淡,好像这话根本不是什么不能为外人言的秘密。 肖以洛沉思道:“所以杀不杀我无所谓,落花镜才是他想要的。 “传闻落花镜能探寻机缘、窥视过往,他莫非是想拿落花镜找寻机缘?不过,听闻落花镜心早已被毁,为何那人笃定这东西在我禁地里?” 楚清将被褥往上拉了些,道:“不知。” 肖以洛见他的动作,手往后放,捏了个诀将屋角堆放的那个初春刚到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火炉点燃。 随后心生一计,笑道:“这样吧,先不管他想要落花镜做什么。你先弃暗投明,反正这镜子你是拿不给他的,等着被他责罚不如先从了我。他定然不知你我是有些交情的,想随便挑个人来作垫脚石,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你倒霉,这都能选到你。” 楚清嘴边的弧度微微扬起,双唇轻启。 “弃暗投明?从了你?” 虽然声音依旧不带起伏,可这一本正经的嗓音中却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让人莫名舒畅。 肖以洛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反被楚清调笑,便也顺着他的话接道:“当然了,我是明,他是暗,你应该跟、从、我,” 楚清没掩饰面上淡淡的笑,只道:“好,我弃暗投明,跟从你。” 肖以洛觉得他笑得还挺好看,手又开始痒了。 肖以洛上手就是二指并用,勾深楚清淡笑的弧度,声音带着点不由分说道:“嗯,算你识相,这几日你先休息,过些时日我们再去找落花镜。” 楚清也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肖以洛的动作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不清晰,肖以洛知道他就仗着自己医术高明能自医便从不太顾及自己的身体,明明冷着了还犟着不说。 当年在药肆居养病时,这人烧到神志不清也是这样,死死攥着被角不肯让自己来照顾,把“我没事”三个字念得比肖以洛练剑诀还字正腔圆。 所以就拿手钳在他嘴角,故意让楚清说话口齿不清,肖以洛心觉只要他听不清便当作没听到好了。 …… “唔…渊主!渊主!” 外门断断续续传来被肖以洛刻意忽视的白羿的声音,他抬手除了结界 殿门结界刚消,白羿便像只炸毛的赤焰兽般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两条小辫子在身后甩得左右摇摆,腰间药囊叮当乱响,震得案上药碗都泛起涟漪。 少年魔将指着肖以洛袖口露出的半截糖纸——那上面还印着白羿专属的火焰纹,气得两条小辫都翘起三寸:“您上次顺走我新炼的九幽火晶,说是要补结界,结果拿去融了做扇坠,上上次摸走哥哥给我的玄铁去做飞镖,现在连饴糖都…” 肖以洛被他聒噪的头疼,但又状似无辜地摊开双手,笑笑说:“哪有,你看错了。” “就有!” 肖以洛用着哄小孩般的语气,哈哈道:“哎呀,好了好了,刚刚有什么要事要与我说啊?” 白羿这才放弃拷问,偏过头哼了一声,说:“刚刚风清派来人要回那个老头。” 白羿口中所说的老头当然是那位医修,楚清神色一暗,问道:“风清派?” 白羿:“对啊,就是风清派,他们刚刚还派人在从极之渊下要人呢。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走漏风声啊,那群人是狗吗?鼻子这么灵,立刻就摸到我们这了 ” 肖以洛可不会管从极之渊下的那群人,直接将那风清派的医修在从极之渊又关了三天,待楚清的外伤好的差不多后才打算将人弄回去。 临渊主殿内。 医修正在为座上的楚清诊脉,肖以洛则在一旁传羽令,随后对医修说道:“等等再为他配几副药,稍后,我便让人用云舟送你出去罢。” 医修知道从极之渊是浮在幽魔两界上空的,一般人都是乘坐云舟出行,不过并不是不乘云舟便不能出去,但若能乘,何必劳费自己呢。 从这几日呆下来看,他还知道了若是有人惹得这渊主一个不高兴,将人从万丈高空扔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想来,肖以洛肯让人用云舟送他出去,已算得上是善待自己了。 他斜睨了一眼正徐徐端杯喝茶的楚清,随即对着肖以洛拱手道:“谢渊主。” 肖以洛让白羿送医修走,白羿做了个双手向外的姿势,语气不耐烦道:“请吧。” 医修跟在白羿身后,出了临渊主殿,他开口问道:“敢问渊主身边之人是?” 白羿头也没回,只是声音从前方传来:“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们渊主的事轮得到你来打听吗?” 一路无话,直至从极之渊界外,白羿袖中飞出的玄铁云舟迎风便涨,转眼化作三丈长的墨玉舫。 少年魔将抱臂立在船尾,腰间悬着的却不是武器,而是一串叮当作响的药囊。 —— 云舟所落之处是人界的一处田野,正时节至春,田野上依稀可见几名锄田插秧的农人。 云舟消散时激起的风,吹得田间油菜花倒伏成漩涡状。叶彦肆站在金色漩涡中心,双手结印如蝶穿花,每解开一道易容诀,面容就年轻十岁。 先是皱纹如雪消融,再是灰发转鸦青,最后连佝偻的脊背都舒展开来。 当最后一道灵光散去,田埂上已立着个广袖飘飘的俊逸青年,襟前别着的金丝琉璃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这哪里还似之前那个貌似不惑年岁的沧迈之态。 褪下易容之后,那医修眉目俊朗,眼含流光,他一时想到肖以洛说的那句“体弱多病”,不禁扶额长叹一声:“宗主这又是在做什么……” 想他堂堂风清派天启宫门下最赋药理天资之人,灵修界大名鼎鼎的医修叶彦肆,居然被截来此地为魔头所驱,心中本是万分不甘。 但发现为的竟是自家那神龙不见首尾的宗主,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感想。 叶彦肆叹了口气,转念间想到宗主的那双眼睛,心下暗道:“宗主他,我明明配与他药了的……” 他与楚清虽是偶得所识,但交情其实不浅,在楚清登上宗主之位后对他也不免多有提拔,故此才使他的才能不至于没入尘埃。 不过一会,一道音灵便传了过来,是楚清那一贯带着肃然的声音。 “勿论今日之事。” 叶彦肆默默鄙夷一番,不论便不论,如此放心不下,还怕我把你又装瞎又装病才打入从极之渊的事说出去不成。 思及此,他又开始想该如何回风清派了!他缓慢行走可不是真的悠闲! 上修界有仙门百家共筑的门域。 门域,顾名思义就是来往穿梭的通道,在门域范围内,修士可随意施诀穿行于修界地带,夜行千里。 而若是普通施诀,是移动不了多远距离的,叶彦肆一介医修,本身就不擅长灵诀类术法,只会一些基础类的灵诀,本在上修界也是够用,但这出了上修界就力所不能及了。 故此,他平常来往下修界都是居车而行,可想他本在院中研习易容之术,连易容都没来得及解便给虏了出来,身上根本……没带银两啊! 叶彦肆哭笑不得,思来想去也只有传音灵让别人来接他这个办法。 他若有所思片刻,随后将音灵传了出去。 第4章 第 4 章 临渊主殿内。 “师兄打算何日去寻那落花镜?” 肖以洛见楚清坐在案前稳稳端着药盏,半点没打算喝药的架势也没急着催促,他俯身过去,一只手拿起药勺,缓缓搅动,化开药气,随后捞起一勺药示意楚清。 “待你伤好后再过问这些也不迟。” 他望着楚清揭过药勺的逐渐有血色的手,笑吟吟道:“幽魔两界中没几个人敢擅闯归墟之境,若那落花镜当真在归墟之境内,你倒是不必着急。” 他捏过楚清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对方的脸色。 房内楚清并未佩戴白绫,肖以洛为了照顾他的眼伤也只是点了几盏微弱的烛灯,楚清浅灰色的瞳仁如蒙上一层雾的夜,深不见底。 他仍由肖以洛动作,眸光平静。 “看来那老头还算有点本事,恢复的不错。” 前后不过三天的时间,楚清的脸色已经不再如来时般苍白,而似漫天雪地里新生出了红梅,有血色了不少。 叩门声恰在此时响起。 “进。” 肖以洛的指尖仍停在楚清的下颌处,旁若无人的继续观察着楚清。 这可把进来的白羿吓了一跳,脚步猛的一顿,手中的鎏金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话也卡在喉中生生咽了下去。 肖以洛眼尾微挑,眸光淡淡扫过去,疑惑地瞧了白羿一眼,放下了手,问道:“怎么了?” 白羿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说不出话,肖以洛一出声他才回过神来,他道:“我已经将人丢回去了,这是前几日魔界递来的帖子,说是春韵坊新谱了曲,邀渊主你去听呢。” 肖以洛兴趣大起,问道:“可是依着上次我看的那话本作的?” “是了,上次渊主你提了一嘴,那些人应该是记下了。” “那书生……” “最后娶了狐妖,没中状元。” 肖以洛将流萤扇一挑,帖子凌空飞到了他手里,对着一旁好奇地向这边看的白羿心情极好地道:“行,我先收着,下次带你们去见世面。” 白羿眸色亮了亮,道:“好耶。” 待白羿出去后,肖以洛都没将眼睛移开过那本和请帖一道送来的话册。 楚清将手边的白绫戴上,又将殿内的烛灯又添了些,暖黄的光晕如水般漫开,明亮了一方案台,楚清声音传出来,“灯影昏暗,师兄当心伤眼。” 肖以洛这才将神色分了过来。 “师兄还是与从前一样,离不开这些话本子。” 肖以洛听后撂下了话册,一首支颌,一手勾着倘在身前的发丝,偷瞄一眼楚清,然后大叹一口气,装模作样道:“唉,这偌大的从极之渊都没几个能说话的,也就这话本子可以解解闷了。” 楚清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添茶,闻言道:“嗯,师兄辛苦了。” 肖以洛继续故作寂寥,道:“你知道我性子的,这几年真的是快把我憋坏了。” 楚清放下杯盏,向肖以洛那边看去,白绫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飘在身前,他道:“是吗,不过我在外界倒是听说师兄在这里过的很好。” 肖以洛不知为何,总觉得楚清接下来定不会说些什么有利于他声誉的话。 果不其然,只见楚清不慌不忙地道出唱词:“从极之渊花楼繁多,夜市喧闹,明灯千万。渊主夜夜流连在外,以扇遮面,逛遍万花之阁,榻上美人数不胜数,临渊主殿灯火更是常年不灭,端的是一个骄奢淫逸,活似仙境。” 他记忆力好,听一遍的东西就能记得差不多,何况这段说书词他在不同的地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肖以洛哑然,楚清未闻他出声,便又添了一句:“嗯,我想,师兄应当不至于憋坏吧。” 肖以洛听后勾发丝的手一顿,要说对此段说辞不痛不痒也不真实。 他……不过是无聊了去人界听听曲,吃饱了跑夜市消消食。有次魔尊犯事来赔罪,知晓自己爱听曲看戏便领着自己去了魔界最好的花楼,只不过里面胭脂水粉味太重,他就拿扇子遮了遮口鼻…… 仅此而已。 谁能想到,这谣言竟能传得如此活色生香?连他榻上有多少美人都编排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似的。 他也实在是佩服,佩服。 不过这算什么?他本就喜爱热闹的地方,从前在沧岚派便会偷偷下山去逛花楼看热闹,不然戒律堂进得也不会如此频繁。 只不过楚清当年便看不惯他如此,所以他喜不喜欢已是不言而喻。 肖以洛指尖一松,转而托腮望着楚清,唇角微扬,故作无辜道:“漓飖,有些事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啊……你不会真信了吧?” 楚清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肖以洛添了杯茶,淡淡道:“我自然是知道师兄性子的。”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杯沿,抬眸时白绫覆眼瞧不出神色。 “不做点什么,定然是要憋坏的。” 肖以洛一噎,险些被茶水呛住,心中暗恼:“我说的是这个‘知道’吗?!” 可转念一想,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心虚,倒不如坦荡些。 楚清不喜便不喜吧,总有法子让他……唔,至少不这么嫌弃? 思及此,他忽地倾身向前,流萤扇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那行,既然漓飖宁可信说书词也不信师兄,那师兄下次便带你也去逛逛,你求证求证,看看他们说的是否属实?” ———— 又在从极之渊呆了几日,直到肖以洛带着楚清将从极之渊逛了个遍,这才打算前去归墟之境。 清晨,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一缕缕清宜和煦的微光笼罩了整个从极之渊,风中夹杂着晨雾,临渊主殿朦朦胧胧显在其中。 晨雾缭绕,归墟之境的入口隐在一片朦胧之中,似真似幻。 正所谓入境而问禁,入园而问俗,入门而问讳。 楚清立在入口,轻声询问身侧之人:“此境何禁?” 肖以洛正弯腰拾起一根枯枝,闻言指尖一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想不起来了,每次进来都是杀人,哪曾想过还会进来找东西。” 话音未落,他掌心一翻,枯枝寸寸化剑,被肖以洛稳稳拿在手上。寒光凛冽,映得他眉眼如刃。 楚清静默一瞬,忽而侧首,白绫下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你的剑,可是方才的枯枝所化?” 肖以洛早已料到楚清会有此问,含糊的话本来准备了一堆,但见楚清语气认真,他便憋不出那几套说辞了,只好玩笑道:“嗯,可还有趣?你可想学?” 没等楚清开口,肖以洛故作轻佻地补了一句,“这可是上古禁术,多少人都求益反损,漓飖你这琉璃骨头纸皮肤的,还是别想了。” 楚清不置可否道:“那我还得多谢师兄关怀了。” 肖以洛见他没有深究,声音也染上了轻松之味,道:“不必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如若楚清真的刨根问底,他还真的不好敷衍,也不想敷衍。这上古禁术有个雅致的名,唤作“凝落万象”,能将无用化有用,枯枝化剑只是其中一用罢了。 不过到底是禁术,他不愿楚清沾染上半分。 所幸,楚清貌似并未在意,只是踱步走向前去,肖以洛见状,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了不过几步,楚清突然停下脚步,反手抓住了身后之人的手腕。 肖以洛感受到手腕上传来一股温热,他怔愣了一番,侧眸看向楚清,喉间微动,“怎么了,漓飖?” 楚清紧握手中之人的手腕,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他道:“这里树密,我有些看不清。” 肖以洛闻言,垂眸打量着两人错位相握的手,面上没由来的露出一个笑,指尖一翻,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过他腕间淡青的血管,笑意染上几分促狭:“那我带着你走,如何?” 第5章 第 5 章 雾慢慢地消了,天光如纱,轻轻覆在归墟之境的云山之上。 山间枫林成片,却不见红叶灼灼,唯有枯枝交错,如一幅褪了色的古画,沉寂而苍凉。 随后两人又在山下的幻羽林中逛了许久,肖以洛觉得拿着剑无用也无聊,便扔了剑空出手折下一旁的银杏叶拿在手中,指尖轻捻,金黄的叶面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捧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山下的银杏叶不似山上的枫叶,它们长的很漂亮。 长在树上时,就像一把把可供人把玩的扇子;随风飘落时,就像一只只能翩翩起舞的蝴蝶。 金色的,像会发光一样。 “今日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看来落花镜在这的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语气懒散,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无所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杏林、枯枝、飘落的银杏,还有……楚清静立的身影。 楚清:“嗯。” 山风拂过,掀起楚清素白的衣袂,如一只将飞未飞的鹤。 就在此时,一道传讯符破空而来,稳稳悬于二人面前。符纸朱砂未干,隐隐透出血气,显然是驻扎在人界的门派修士仓促所书。 肖以洛眉梢一挑,指尖轻点符纸,顿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风清派急讯!人界南陵城突发邪祟之祸,其中已有三镇遭袭,死伤无数……恳请仙门速援!” 恰巧,肖以洛挂在腰间的传音羽令震了震。 里面传来白羿那略带幸灾乐祸的声音: “渊主!上修界出事啦!”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赶回了从极之渊。 白羿手里拿着一堆符纸,急急忙忙地进了临渊主殿,他将东西全部摊在案上,道:“渊主,你看,这些都是从极之渊各处之人收到的纸符。” 肖以洛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道:“风清派好大的手笔,这么多纸符,看来确实是件大事。” 白羿凑近案前,盯着那堆符纸,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风清派的纸符为何会送到我们从极之渊来求助?” 他挠了挠头,满脸困惑“不应该送去给仙门百狗吗?” 仙门百家向来瞧不上从极之渊,平日里连只传信的纸鹤都不愿往这儿飞,今日却突然送来一沓求救符?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楚清静立一旁,白绫覆眼,神色淡然,只轻声道: “或许是传令之人太过匆忙的无心之举。” 微微一顿后,又道:“亦或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知道。” 肖以洛闻言,神色一凛,手中流萤扇“唰”地展开,扇面青光流转,带起一阵微风。 “既然有人如此——” 他扇面一扬,案上符纸瞬间被风卷起,在半空中簌簌作响,下一秒,尽数化作齑粉! 符灰纷纷扬扬,如细雪飘散,却在即将落地时,忽地凝成一道极细的金线,蜿蜒指向东南方向—— 南陵城。 肖以洛眯了眯眼,扇面轻轻敲打掌心。 “煞费苦心,那便去看看吧。” “小白,去吩咐大白准备准备,咱们去南陵城。” 肖以洛一声令下,白羿立即应了声“是”,带着一身丁零当啷转身往外跑去。 不过片刻,几人便登上了云舟。 白羽一身墨兰劲装,马尾高束,抱剑立于舟首,神色沉静如渊。白羿则蹦跳地凑去他面前,两人并肩而立时—— 就像镜中倒影。 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轮廓,只是身高差了半个头。 白羽眉目冷峻,眸光如刃,而白羿却唇角带笑,眼底尽是少年意气。 肖以洛懒洋洋地倚在云舟栏杆上,流萤扇轻摇,带起鬓边一缕碎发。他侧眸看了眼身旁的楚清,笑道: “漓飖,你看。” 楚清淡淡扫了一眼那对兄弟,白绫下的眸光平静无波。 “当初捡到他们俩时,还只是这么大一只,如今也是愈发……” 他右手垂下,在自己膝间比划了一番高度,说道。 十二年前隆冬,肖以洛刚接手从极之渊不久。某夜巡视边境时,在尸气弥漫的枯林中听到呼喊声—— 一大一小的两兄弟被邪祟缠住,大的将小的护在身后,哥哥虽然拿着剑的手在发抖,却目光不错地凝视着前方的恶鬼 ,身后的弟弟哭的满脸通红。 肖以洛随手解决了那邪祟,只见那小脸还挂着泪珠的小孩眸光亮了亮,朝着肖以洛扑了过来,脏兮兮地脸上满是混着血迹的泥土,蹭在肖以洛艳红色的衣袍上。 一旁那小孩的兄长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俩小孩尸气入体,医修断言活不过五载,可这还不是被自己养的不错? 楚清转头看向正在云舟前端忙碌的两兄弟——白羽正冷着脸调整罗盘,白羿则蹲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伸手想碰,又被哥哥一个眼神瞪回去。 他们这云舟与日常来去从极之渊的不一样,内外装横都奢华靡丽,而光算卧房就有五六间,一看便知这应当是肖以洛的专用。可这云舟虽然外观华丽,速度似却不快,要想去到南陵城,怕是要用上几天。 云舟奢华,肖以洛让楚清有事不用客气找白羽便好,自己则选了间卧房甩手掌柜般休息去了。 ———— 近日发生了许多事,夜深寂寥,肖以洛难免忽梦少年之事。 那日,他受师尊之意去往药肆居为他师兄抓药。 正拿完药往回赶,半路瞥见一个圈,真的是一个圈,人圈。 一众身着落云峰灰蓝调弟子服的人围着一个矮上他们半个头的少年,那少年紧抿的唇线已渗出血丝,背却挺得笔直如青竹。 下一刻,少年被几人推到在地。 肖以洛眉头一皱,这不是聚众霸凌吗! 他当即跳了出来,拨开那群人,怒声说道:“落云峰内同门之间竟是如此‘以礼相待’的吗?” 周遭那个领头的似乎是个大弟子,瞧见肖以洛穿着剑辞峰蓝白调弟子服,虽然自知拼实力是打不过的,但他人多势众,便嘴上不饶人道: “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们落云峰的事。” “我是谁?听好了,我是你大爷。” 那大弟子目光下移,瞥见对方的随身腰牌,上面明晃晃地三个字“肖以洛”。 他当即脸色煞白,但又不甘示弱地瞪了肖以洛一眼,随后带着众人走了。 “师兄,我们走什么?就这么放过那小子了?” “你没看见那护着他的人的腰牌吗?是肖以洛,等会打起来保不齐他要与他爹告状。” “我靠,要命了。怎么是他,师兄你说我们刚刚如此这般,他不会去告诉宗主吧?” 他们声音虽然刻意压小了,但肖以洛还是听见了。 他面色不改,见那群人走后,才得空仔细看一眼身后之人,那人身上脏兮兮的,显然是被打过一轮了。 他凑近去看那人有没有受伤,对方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就直直地看着他,肖以洛心想,那时漓飖的眼睛还是大大的,一副水灵模样。 肖以洛看着那少年除了身上脏了点,好像也没其他大碍,想必是被打时自己护住了要害,倒也是聪明。 他大大方方地由那人打量着他,随即向地上的人伸手,露出一个笑来,说:“是落云峰的师弟吧,我是剑辞峰峰主止钰仙尊座下弟子肖以洛,起来说话?” 地上的人搭上他的手,肖以洛便把人拉起来了,那人开口道:“落云峰楚清,多谢肖师兄。” 肖以洛摆摆手,笑道:“不谢不谢。”正当肖以洛还想多问几句时,一封书笺啪的飞到他的头上,书笺上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字——何时归。 不消说,定然是他师尊见他半天不回,又以为他跑哪去贪玩了,他哪敢继续呆下去,匆匆与楚清道了别就走了。 说实话,他是在现代世界以二十岁的年纪穿到这里的,按理来说他早就过了贪玩的年岁。 可耐不住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这里可以御剑飞行,可以一夜千里,可以百里飞笺……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他当然要一一实践过才行,反正自己现在看起来也才十几岁,何乐而不为呢。 他见楚清并无什么大碍,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不过几日,刚刚下了学的肖以洛正晃悠着往后山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诶!子临师兄等等,等等啊。” 他头也不回,只是懒洋洋地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听见了。 袁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师兄,你走那么快干嘛?” 肖以洛这才回头,嘴里叼着的草根被他“呸”地一声吐到一旁,挑眉笑道: “哟,这不是楼明阁的袁师弟吗?找我什么事啊?” 袁柳笑嘻嘻地凑近,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子临兄这是要去哪啊?” 肖以洛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无聊,去后山逛逛给雪鸪找点野味,顺便练练剑。怎么?你有兴趣一起?” 袁柳立刻摆手,一脸敬谢不敏:“哈哈,那当然是没有的。” 谁不知道袁柳是沧澜派出了名的“闲散弟子”,平日里最爱打鸟摸鱼,让他去练剑?还不如让他去抄经书呢! 肖以洛也不意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是专门来问我去处的?” 袁柳挠挠头,终于露出讨好的表情:“其实吧……是长沅长老让我去趟药肆居,可我现在……”他晃了晃手里的谱子,苦着脸道:“有事也脱不开身啊。” “长沅长老?” “对啊。” 似乎想起来什么趣事,肖以洛笑道:“长沅长老的灵鸟近来养的怎么样了?” 袁柳听及此差点崩溃抱头:“师兄还敢提这事?那鸟现在见人就喊‘啰嗦老头’,长老差点把它炖了!” 肖以洛忍不住拍腿大笑:“那不是挺好?省得他天天用鸟抽查背书” 长沅长老是楼明阁的坐镇长老,性格说好听点是奉公执法、严律有方,说难听点就是墨守成规、拘泥古板。 学堂有一位这样的师者,可真真是叫许多学生头疼不已,而许多学生之中又尤其是叫肖以洛头疼不已。 所以肖以洛便借着夜色偷偷潜入藏经阁内。 他蹲在鸟架前,手持一枚幻音丹,打量着那只灵鸟,坏笑:“小东西,学点新鲜的……” 次日晨会。 长沅长老捋须微笑:“今日抽查《清心咒》,就由灵鸟随机点人——” 灵鸟突然飞到他头顶,字正腔圆:“长沅老头最啰嗦!” 全场死寂。 还记得当时长沅长老的手僵在胡子上,众弟子憋笑到浑身发抖。 袁柳摆摆手无奈道:“可别提这事了,托师兄你的福,长老心情不好,罚我们抄书抄的是越来越勤了……” “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哪次不是我被罚的最多?”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师兄……” 第6章 第 6 章 “行了,所以你这是拜托我帮你跑腿呢?” “哎呀呀,子临师兄,这样吧,我院后山的灵泉里那两条银尾鱼送给你家雪鸪如何?” 肖以洛深知袁柳平日里有的珍奇玩意不少,不过是两条银尾鱼,就算送给自己拿去喂了鸟他也不会心疼。 故而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成交!” 袁柳将手中曲谱里夹着的那张药方抽了出来,递给肖以洛,道:“喏,那就拜托师兄了!” 肖以洛接过药房,转身御剑去了落云峰。 药肆居院内。 肖以洛离老远就见院中有一人在执帚清扫落叶,那人身穿灰蓝调的弟子服,面若冰霜,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以自己为圆心向四周散去,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 那人像是注意到了来人,将目光往这边投来,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清扫院子。 肖以洛眉头一挑,喜喜迎上去,道:“楚清师弟!” 楚清貌似为肖以洛还记得自己而惊讶了一番,听见对方叫他,这才停下手上动作把目光移了过来。 声音泠泠, “肖师兄。” “楚清师弟这么勤奋啊,居然在打扫落叶?”不怪肖以洛疑惑,正值初春,新生的树枝嫩叶数不胜数。 微风徐过,不知会掉落几许。如今打扫院落可不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完的? “嗯,今日轮到我当差。”楚清眼神掠过肖以洛手上拿着的药方,问道:“若是要取药,便跟我来吧。” 肖以洛凑到楚清身边,眉眼带笑,道:“那就有劳师弟带路了。” 楚清推开了西侧药阁的雕花木门,陈年的药香扑面而来,混着一点清苦的艾草气。 目之所及,格局一目了然,案台上放着两本学测考验的书籍,一杯快见底的凉茶,显然是不久前有人在此翻阅。 案后堆放药材的柜格层层叠叠,每一格都贴着工整的标签: “当归”、“茯苓”、“月见草”……他见楚清抬手拉开第三排的抽屉,取出一包配好的药散,递给肖以洛。 “一日两次,温水送服。” 肖以洛接过,却没急着走,反而倚着桌案,翻起了那两本书籍。 肖以洛正翻阅其中一本书册,映入眼帘地是清秀隽丽,有笔有峰的批注,他道:“好字!” 楚清收拾完药柜,转身见肖以洛翻着自己的书册,迈步过来将书册反手一压,目光平静地道:“谢师兄夸奖。” 肖以洛对他的态度无所在意,抬眸看着楚清,道:“学的不错啊,不过只有这两本书想通过沧岚派的学道测试是不是不太够啊?” 楚清眸光下移,看着一只手支在腿上,另一只手支起下颌,抬眸向上看自己的肖以洛,道:“不劳肖师兄操心,这是我自己的事。” 肖以洛自讨没趣,摆摆手道: “哦?那行吧,药我拿走了,再会了楚师弟。” 肖以洛立即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勾起药包便出了门。 楚清目送肖以洛走后,回到院落继续打扫。 ———— 隔日学堂内。 一群少年围在一起嬉戏打闹,袁柳还拿着昨日谱好的曲在观摩,随后笑嘻嘻地凑到肖以洛旁边,道:“子临师兄,我这刚谱好的曲,下学后要不要来一起品鉴品鉴?” 肖以洛听后也是十分心动,奈何今日师兄与他说师尊这几日查的严,剑诀灵咒默写的范围又扩大了不少。 “今日怕是不行了,你这曲谱可得好好留着,下回我再来找你品鉴。” 袁柳听后可惜道:“行吧行吧,不过下回师兄你可得来啊。” 其余几位同门玩笑道:“袁师兄次次如此,只叫肖师兄一同听曲作乐,也不顾及我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了。” 袁柳笑骂一句,“哪次叫你们一同听曲你们能听出个所以然的?还怪我?” 周围哄笑一片,学堂内的学子们都三三两两的约着下学后去哪作乐。 这边的肖以洛最近可是有贼心没贼胆,玩也不敢玩尽兴。且不说师尊的抽背让他头疼,自己养的那只灵鸟雪鸪近日受了伤还不知何时能好。 说是灵鸟不如说是笨鸟,居然能自己给自己飞柱子上撞伤翅膀,他也着实是被它蠢笑了。 说起雪鸪他忽地想起楚清来,那日他去药肆居拿药,楚清带他去西面药房时路过的那小药圃,里面种的那几株月见草长的比药阁里的那些存货还水灵。 他出声询问:“诶,袁师弟,你知道咱们门派的学测又要开始了吗?” 一旁的另一位弟子先接了话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年一度的学测估计会在下个月举行,为的就是考查我们这一年的学论。” 又有一位弟子凑到中心,故作神秘道:“诶,我听说这次的学测会在外门弟子里也进行筛选呢!” 几人七嘴八舌地道:“他们也是赶上好时候喽!” “是啊是啊!以前这些可是轮不到外门那群人的。” 其中也不乏几人忧心忡忡道:“不过这也难免会让这次的学测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难上些许。” 学堂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灵雀正啄食新绽的嫩芽。肖以洛支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敲,听完他们的谈论后,默默想着该如何从楚清那讨来几株月见草。 “子临师兄,”袁柳用竹笛轻点他肩头,“你养的雪鸪伤好些没?我那还有瓶玉髓膏......" ” “免了。”肖以洛摆摆手,“那蠢鸟昨日又撞翻药碗,我看它翅膀好得很。”把那膏药给那蠢鸟涂上不知道要弄到他身上多少。 肖以洛瞥见袁柳案上那几本学测试题,突然福至心灵,道:“袁师弟,你那学测试题还有多的吗?给我来几本。” 袁柳疑惑道:“肖师兄你还需要这东西吗?你哪次学测跌出过前三?” 肖以洛从他那掏了几本在手上甩了甩,心情大好道:“精益求精嘛,这次考他个第一!” 下学后,肖以洛哼着个小调,晃晃悠悠地来了药肆居,左右瞧了瞧,见院中没人,他轻车熟路地去了西面的药房。 轻叩木门的声音响起,楚清从两本书册里抬起头来,向着门外望去。只见肖以洛斜倚在木门边上,嘴里还叼着串糖葫芦,朝自己挥了挥手。 楚清起身去里屋内新拿了个茶杯,回来就见肖以洛已经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自己位置的对面,自己这方的案上还放了根用油纸包着的亮莹莹的糖葫芦。 他端坐下来,将糖葫芦移到一边,给肖以洛添了杯茶,问道:“肖师兄又来取药?” 肖以洛咬掉剩下的糖葫芦,道:“不是,这次我是专门来向楚清师弟要点东西的。” 楚清抬眸看着对方,问道:“什么东西?” “那日我来取药时,见这药房角落有一处药圃,我见里面的见月草比药阁里的那些还水灵些便想问你要几株——” 他掏出带着的学测试题,摊在案上,笑吟吟道:“当然了,我不白要,咱们交换如何?” 楚清目光扫过案上的东西,声音无波无澜,道:“最多给肖师兄两株,上次肖师兄帮了我,这次给我拿来了试题,这两份情义用这两株药草抵,行吗?” 肖以洛原本只想要一株。 月见草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灵植,但却有个麻烦处——入夜后绽开时,花蕊会漫出一缕幽香,丝丝袅袅地飘出老远,常引得后山的雪耳灵兔循味而来。 那些小家伙瞧着毛团般无害,啃起灵草来却利索得很,若不派人守着,一夜便能将整片药圃啃秃。 所以楚清愿意给他两株,他已是非常满足了。 “成交!” …… “所以——”肖以洛蹲在田埂上,指尖戳了戳含苞的草茎,"你们药肆居真的每日派弟子值夜?" 楚清正给另一侧的茯苓苗松土,闻言头也不抬:“嗯。" ” “不过这些是我自己种的,多耗费了些心神,只能给肖师兄两株,不能多摘。” 柔阳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在泥土上投出交错的影。肖以洛看着楚清专注的侧脸,忽然伸手—— “你鬓角沾了片叶子。” 指尖掠过耳际,带回的却是朵偷偷摘下来的野花。 楚清抬眸时,正看见那人将花枝衔在唇间,笑得眉眼生光:“难不成这株也算?”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斜斜掠过楚清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影。 他们在等这两株月见草最后一次开花。 ———— 待肖以洛走后,楚清回到药房,他燃起一座烛台,翻了翻试题,瞥见那题上贴心批注的一些要领,将袖内的驱兽香往里推了推。 剑辞峰竹院内。 “蠢鸟啊蠢鸟,下次再这么蠢就不给你用草药了,让你痛死算了。”肖以洛见雪鸪渐渐扇动翅膀,飞回他的手上,恨铁不成钢地道。 第7章 第 7 章 “哎呦喂,今日这临堂默章真不是人能背下来的!” 袁柳瘫在案上,朱笔从指间滑落,在《上清剑决》扉页拖出一道猩红墨痕,活像条垂死的赤练蛇。 肖以洛支着下巴,抬手轻点他额前翘起的碎发:“墨初师兄今日难得没随师尊下山,偏赶上这默章,这手气——”望向坐在左侧书案前的人,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该去赌坊押两把。” 窗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墨初合上手中竹简,袖口云纹在晨光中泛着细银,闻言不过淡淡一笑:“你若是想去,可得准备好回来去戒律堂清修的准备。” “我这只是说说而已,”肖以洛忽地后仰,支起一条腿悬空晃了晃,继续道:“师兄次次默章都压我一头,哪像我——” 他指尖弹出一道气劲,将袁柳偷偷摸出的作弊小抄钉在梁上,“只能欺负欺负某些小傻子。” 袁柳盯着梁上飘摇的纸片,痛心疾首:“二位师兄!你们这是要逼同门去跳院前那荷花池啊!” 满堂哄笑中,墨初垂眸理了理袖口,端坐如松,案前《上清剑谱》摊开如展翼白鹤,连批注的朱砂小楷都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而另一侧的肖以洛,正歪着身子用自己的玉佩逗弄窗外灵雀,案上摊着几张墨迹斑斑的默纸——细看过去竟是默写了一半的《上清剑谱》残篇,字迹狂放如游龙,偏生一字不差。 “子临师兄夜里定是偷用功了!”袁柳突然直起身,指着肖以洛袖口沾的墨渍,“这证据确凿! ” “诶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这袖口居然染了墨,待我回去换身衣袍再来。” “……” 袁柳就这样被撂在了一旁。 肖以洛刚过书廊,穿过雕花木柱后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人手捧一叠书卷正低头朝这边走来。 那熟悉的霜寒之态,还能是谁,不正是楚清。 他正欲开口搭话,就有人抢先一步,只见那人与楚清一样身着蓝灰调校服,双手抱胸,跨步堵在楚清面前,语气不善道:“长老要的古籍怎的送这么慢?” 那人随手拿过楚清手上的一竹卷,抵在楚清肩上,使劲敲了几下,道:“莫不是又去哪里躲懒去了?” 楚清被一叠书卷遮住脸,只有不紧不慢地声音从后方传来,“长老说在下学前送到即可,如今离下学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师兄若是着急,下次可以自己来送。” 那人似乎是被楚清噎了一下,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指使我做事? 不过是区区外门弟子,不要仗着自己有点药理天赋便目中无人!” 他说过后还不解气,眸光扫过楚清,抬起手将楚清往木桩上一按。 肖以洛心中暗道不好。 楚清吃了他这狠狠一击,向后跌了过去,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地降临,反而是被两只手臂稳稳托住,手上的竹卷却滑散到四处,响声顿时在书廊里响起。 只听后上方响起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道:“这是在做什么?” 肖以洛将准备弯腰捡书的楚清止住,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位——” 那人见了肖以洛,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接话道:“落云峰弟子——” 肖以洛不待人将姓名报完,直接打断道:“落云峰弟子?” 他移到两人中间,眼神来回扫过楚清与那位落云峰弟子,道:“我确实没看错,你们俩穿的是一个校服吧?你也说了,你也是落云峰弟子,怎么我次次遇见都是你们同门之间争斗不休呢?” 他凑近那人,“怎么——”手腕一翻,指尖挑起对方的腰牌,眯眼问道:“陆师弟——沧岚派的规矩是让你把‘同气连枝’四个字抄到裤腰带上了?” 那弟子后退一步,“肖师兄有所不知,”随后冷笑道:“这小子惯会使伎俩愚弄他人,上月还——” 身后的楚清已然捡起竹卷起身,怀中竹卷码的整齐如新,闻言向前一步,声音比晨间露珠还清透:“沧澜派规第三章第五条,诬告同门者——”他指尖抚过最上方竹简的刻痕,“禁闭三日,抄经十遍。” 肖以洛忽然大笑,拿过楚清怀中的一竹卷,挑眉指向远处:“巧了不是?戒律堂的巡值师兄正往这儿来呢。” 陆广扬眉头一皱,狠狠瞧了楚清一眼,随后在巡值之人前来之前悻悻然离去。 楚清见人走后,转身欲对肖以洛道谢。突然被对方抓起手臂掳走,拐弯进了另一处书廊。 楚清勉强没让竹卷再次落下,瞥了眼还在四处查看的肖以洛,问道:“你跑什么?” 肖以洛收回视线转向对方,道:“我可是逃学的,被巡值师兄们抓到可得了!非去戒律堂挨顿板子不可。” 楚清无语凝噎,视线移到肖以洛手上的竹卷上,道:“方才谢谢师兄出面帮忙,还请将竹卷还我,我该去送东西了。” 肖以洛这才将东西放回楚清怀中堆好的那一叠竹卷上,“得,听你一句谢还挺不容易。” ———— “诶?肖师兄,你怎的去这么久?”袁柳见换了身新校服的肖以洛利落的翻窗进来,不解地问道。 肖以洛一个打挺坐到了书案前才回道:“诶呀,方才出去遇到点事,这才晚了。” 墨初将默好的剑决放在一旁,闻言望过去,道:“莫不是遇到巡值的师兄被缠住了吧?” 肖以洛:“以我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抓到?” 袁柳双手握拳作揖道:“得得得,师兄你的身手我等旁人望尘莫及哈。” 肖以洛没顾上他的调侃,只问到:“你知道楚清这个人吗?” 墨初抬眼看他,问道:“楚清?是谁?” 肖以洛心道,沧岚派这么大,况且各峰之间来往并不密切,一般修炼都只居于一偶,没什么机会去别峰走动,大家不清楚也是正常。 不过这倒是有一个在各峰之间流连之人,袁柳举手道:“师兄你还真别说,我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 肖以洛:“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袁柳:“我前几日不是去了几次落云峰药肆居嘛,次次都只见一人在那药房当值,某次无意间瞥见他腰牌,才知晓他姓名。” “就没了?” “你还想有啥,我也就去拿过几次药,能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一旁一位穿着灰蓝调弟子服的人开口道:“你们在说楚清?” 肖以洛见对方校服,亦是落云峰弟子,便问:“诶师弟你也是落云峰的,应当认识他吧。” 那弟子道:“认识是认识,不过我劝师兄你还是别因为他好看便去招惹他。” 肖以洛笔杆一转,问道:“何出此言?” “你们应当是知道我们落云峰的,我们招弟子都是要通过药理问学的,我依稀记得当年楚清虽是外门弟子,但因为药理天赋极高,被我们闭关的师尊特许与内门弟子一起修炼。 但内门中人大多不服,因为那楚清除了药理外,其余灵学说是一塌糊涂也不为过,灵力运转更是微乎及微。 故而时常被排挤,一般一些杂活都是交由他去做的。” 周围落云峰的其他弟子听后,也加入道:“我还听说他身娇体弱,在弟子居与众人同住时会整晚整晚的咳嗽,有人说他那是痨症,保不齐哪天就死床上了,还会传染,吓人的很。” “对啊对啊,大家都不敢与他住在一处。” 袁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那次晚去了药房他都还在那里,看样子就像是一直住药房了一样。” 窗外的暮色渐渐染上窗纸,肖以洛指间的笔杆“嗒”地一声轻敲在砚台边沿,墨汁溅出几星,在宣纸上洇开如鸦羽般的痕迹。 “痨症?”他皱眉道。 那几位落云峰弟子撇撇嘴,一人又道:“师兄有所不知,那楚清当真是古怪得很——”他压低声音,“每逢二月初三必消失整天整夜,次日他药圃里的灵草就会光秃秃一片,听说有人亲眼见他跪在草间呕血...... 那灵草必然是被他的血腐蚀了!” 墨初突然合上手中书卷,“啪”的轻响惊得说话人一颤。 “传这么邪乎,不如直接说那楚清是魔族中人?” 那几位落云峰弟子骤然哑声,谣言可以三人成虎他们不是不知,但这些流传在众人之间的传言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真去说楚清是魔族之人最后落得个诬告同门的罪名可是有苦难言,谁都不愿去冒这个险。 肖以洛眉头紧蹙,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荒唐话,拍案道:“都是听说,你们其中有人亲自见过吗?” 满堂死寂。 第8章 第 8 章 晨练的钟声敲到第三遍时,肖以洛还蜷在被窝里装死。 “再不起,师尊要亲自来提人了。”墨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肖以洛把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拉下,一脸似醒非醒的模样下了床。 ——剑辞峰晨训场。 肖以洛半眯着眼,困得思绪发散,连剑都懒得提起来,他念头转了转,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不行了,我练剑扭到了手腕~” 他右手捧着左手手腕,剑都不要了,“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整个人踉跄两步,活像醉仙楼戏班子演的中箭戏码,浮夸得连在树梢打盹的灵雀都惊飞了两只。 “不行了不行了~这手怕是要废了!”他痛心疾首地摇头,发丝间还翘着一撮没压平的呆毛,“得赶紧去药肆居找楚师弟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经踩上配剑“唰”地窜出去三丈远,剑风掀翻了好几个师弟的束发冠。 场下一片哗然,众人皆是被自家师兄的不要脸逃学程度震惊了个遍。 “第二十三次!”有人掰着手指头尖叫,“这个月肖师兄他统共就来了七次晨训,次次都‘扭伤’同一条手腕!” 墨初默默掏出本《戒律实录》,在“肖以洛”那页又添一道墨痕。 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晨时三刻,假称手伤逃训”,最新一行墨迹未干,力透纸背。 药圃里,楚清正给月见草松土,忽听天上一声长吟: “楚师弟——救——命——啊——” 抬头就见肖以洛御剑俯冲而来,临近药圃却突然“虚弱”一晃,连人带剑歪歪斜斜栽进晾药草的竹匾里,压扁了三斤新采的茯苓。 “这次又伤哪了?”楚清拎着药铲走近,铲尖还沾着泥。 这已经是这个月肖以洛第七次压扁他的药材了。 肖以洛从药材堆里挣扎着伸出“伤手”,腕子白净光洁,连道红痕都没有:“旧伤复发!你看这儿、这儿……哎对就这儿,疼得厉害!” 楚清突然用铲柄轻敲他肘弯麻筋。 “嗷!” 肖以洛条件反射一缩,瞬间暴露了灵活度。 空气突然安静。 灵雀叼着半片当归从两人之间蹿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仿佛在嘲笑。 楚清垂眸问道:“真的疼?” 肖以洛用力点头,道:“真的疼!” 楚清沉默片刻,将人领进了药房,随后伸手扣住他的脉门。 肖以洛在座上发虚,剑修体魄强健,哪那么容易扭伤?但戏既已开场,他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还故意“嘶嘶”抽气,眉头紧皱。 楚清把完脉,慢条斯理地从药箱里取出针包。 “伤得挺重。”他指尖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晨光下闪着寒芒,得出结论:“得扎几针。” 肖以洛盯着那根针,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不用了吧?”他干笑两声,想将手抽回来“随便给点药膏抹抹就行......” 楚清面无表情地压住肖以洛往回收的手,又抽出一根针。 “等等!我突然觉得好多了!”肖以洛猛地抽回手,“你看,都能动了!” 他飞快地转动手腕,还做了几个剑诀手势,灵活得根本不像受伤的样子。 楚清轻轻“呵” 了一声。 肖以洛见势不妙,转身就要溜,结果一脚绊在门槛上—— “砰!” 这回是真摔了。 他趴在地上,左手腕结结实实扭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正对上楚清居高临下的目光和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 “ 现在真伤了?”楚清蹲下身,银针在他指间转了个花,“还跑吗?肖师兄——” 肖以洛:“……” 亏得这几日肖以洛天天往药肆居跑,这下倒是没几个人往楚清面前凑上来找麻烦 。也算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楚清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端着药钵去了里屋,看向霸占了自己木床正一只手拿着话本子,两眼放光地盯着看的肖以洛,那只扭伤的手腕骨肿得发亮,却还捏着颗蜜饯往嘴里丢。 “肖师兄,该上药了。” 入迷的肖以洛全然没听到这话,只痴痴笑了起来。 楚清走了过去,重复一遍:“肖师兄,该上药了。” 肖以洛这才反应过来,放下话本递出了自己的手。 他担忧道:“楚师弟可得轻点,我怕疼的紧。” 药泥敷上皮肤的刹那,肖以洛“嘶”地蜷起手指:“楚师弟!轻点轻点!你可别公报私仇啊……”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楚清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低头轻轻吹了吹,凉意瞬间掠过手腕,消去了大部分痛意。 药膏涂匀后,他又取出一卷素白纱布,一圈一圈缠上去,指尖偶尔擦过肖以洛的皮肤,触之即离。 “好了,切记不要碰水。”楚清松开手,声音依旧平静道。 肖以洛转了转手腕,疼痛果然消了大半。他抬眸看向楚清,忽然笑道:“楚师弟,你这般温柔模样,若是让旁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楚清收拾药罐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若师兄不次次借伤逃课,少来我这药圃惹些麻烦,自然用不着我这般费心。” 肖以洛闻言,笑得愈发灿烂,忽然伸出带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勾住楚清的袖角:“那这日后我若是再受伤,还找楚师弟,可好?” 楚清沉默片刻,终究是没抽回袖子,半晌后,低低“嗯”了一声。 窗外,一缕阳光穿过树隙,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角上,暖得像是要化开一般。 ———— 肖以洛浑浑噩噩间翻了个身。 “渊主!渊主!要到南陵城了!” 白羿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肖以洛这才鲤鱼打挺般惊坐起来,神色恍惚间按了按太阳穴。 白羿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叫醒肖以洛,毕竟他知道自家渊主的起床气可不小,他在外吼的这两嗓子,里面估计正拿枕头捂着耳朵呢。 踌躇不决间,肖以洛已然推开房门,嘴里叼着条青色丝带,边往外走边束发。 白羿目光如炬追随着肖以洛的身影,惊讶地合不拢嘴。 肖以洛走出云舟,瞧见楚清已然站在甲板上自云舟向下望,感觉到肖以洛出来后,便回头看他。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青色玄丝外罩搭着件雪白的内衬,配着他那玉带流萤扇,和楚清站在一块,倒也显得像极了一对接了门派任务而下山的师兄弟。 一旁的白羿哪曾见过自家城主这样穿,张着嘴跟了肖以洛一路。 他磕磕巴巴问了一句:“渊、渊主,你为什么要……” 肖以洛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觉得他妨碍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故瞧傻子一样看了看他,认真道:“诶,小白,你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啊?问你哥去。” 白羿听后两条小辫似乎左右炸了开,哼了口气:“谁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了?!” 肖以洛瞧他一眼,继续道:“说的对,其实个子也没怎么长。” 白羿咬咬牙背过身愤然离去。他小跑到白羽身边,没再理肖以洛。 在白羽身边站了一会,便忍不住向他小声询问道:“哥,渊主为什么这样穿啊?他之前不是穿得衣物自是艳色居多,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素色的衣物了?” 白羽倒是没有把看傻子的神情表现的像肖以洛一样明显,耐着性子为白羿解释道:“渊主此次出来是有要事要查,现在人界最信服的是什么人?” 白羿闻言立即讽刺道:“灵修界的人呗。” 而后他忽然间恍然大悟:“所以渊主这是在假装灵修界的修士!” 几句话的时间,他便像忘了肖以洛刚刚的话似的,喃喃夸道:“不得不说,渊主这扮起来还真的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要像样子多了。” 那边两人聊得起劲,这边他们的渊主还在摆弄自己的头发,指尖在发间穿梭,却总不得要领。 好久没束这样式,肖以洛反倒有些不习惯,手也生疏起来。他将发带束了又拆,拆了又束,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不慎扯到一缕发丝,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楚清无声走到他身后拿,抬手接过那条发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微凉的触感让肖以洛动作一顿。 随后他手按在他肩上,说道:“师兄别动,楚我帮你。” 他的手指穿过肖以洛的发间,动作熟稔地拢起散落的青丝,指尖轻轻梳理,再以发带缠绕,束成一个规整的马尾。 清放下手,道:“好了。” 肖以洛闻言立即回房去拿了个铜镜,一边往楚清那走一边夸道:“漓飖,没想到啊,你自己束的好就罢了,给别人束的也这么好!” 夸过之后自是要再扯点别的,“来,与师兄说说,是不是帮小姑娘梳发时练的本事?” 楚清淡淡道:“我是第一次帮别人束发。” 肖以洛眨眨眼,由衷的夸道:“那咱们漓飖很有天赋啊!” 他站在楚清身前,拿着铜镜,铜镜中映着两道身影。 镜中,楚清静立在他身后,白绫覆眼,下颌线条如霜刃般清晰。晨光透过云舟纱帘,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光痕,衬得整个人如寒玉雕。 看了片刻,他思觉有些不对劲——自己竟只堪堪到楚清唇线的高度。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漓飖什么时候比我高这么多了? “漓飖——”肖以洛突然转身,流萤扇 “啪”地抵在楚清肩头,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道:“你怕不是自己又炼了什么药来吃?怎会如此高了。” 扇骨顺着对方肩膀缓缓上移,在虚空中比划着两人曾经的个头差。 十二年前沧澜派药肆居前,少年楚清还比他矮半指,每每相对而立,总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视线相接。 楚清忽然抬手,精准按住蠢蠢欲动的扇骨。白绫末梢扫过肖以洛腕间,带起细微的痒。 楚清轻轻笑了下,了然道:“师兄已经很高了,不必为此费心。” 肖以洛眨了眨眼,转念一想,自己以往在灵修界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何须在意这等小事? 他素来豁达,心念一转便释然,笑道:“也是,那我们下去吧。” 楚清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却始终并肩。 第9章 第 9 章 四人立在南陵城外,打量着四周。 晨雾未散,南陵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城墙爬满藤蔓,却不是死气沉沉的枯藤,而是缠绕着野牵牛花的嫩绿枝蔓,紫红的小花迎着晨风微微颤动。 甫一走近,就见几个早起的农妇挎着竹篮,蹲在护城河边浣洗衣裳。 河水清浅,映着她们挽起的袖口和沾湿的麻布裙角。 木槌敲打衣物的"梆梆"声混着说笑声,惊得河面上一群白鸭"嘎嘎"扑腾着翅膀游开,水波一圈圈荡开,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城楼影子。 城中的商贩也是早早支起了摊子,叫卖着各色的早点,这倒是一片祥和之态。 不过,最为奇怪之处便是如此,传讯中明明说到有邪祟侵袭,这里的百姓居然还如往常一般无二。 这时,白羽腰间的羽令泛着莹莹青光,映得他冷峻的眉眼愈发肃穆。他抱拳行礼时,袖口暗绣的木槿纹路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代掌从极之渊的印记。 “渊主,属下告退。” 待肖以洛点头示意后他才转身。肖以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流萤扇在掌心转了半圈。 早些年肖以洛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将权力下放给了白羽,他笑道:“如今倒是比我像渊主多了。” 白羿撇嘴道:“哼,怪不得兄长刚刚叫我去换衣服自己却不去,原来他早料到会被事务叫回去啊。” 肖以洛摇头笑笑。 南陵城并非方寸地,里面镇子一个连着一个,紧凑地堆在一起,好不热闹。 肖以洛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眼睛却闲不住,这边瞧瞧卖泥人的摊子,那边又凑近看人斗蛐蛐,就这般凑热闹似的在最大的那个镇子里逛了起来,白羿在身后也和他的动作一般无二地东西瞧个不停。 他忽地在一处泥人摊前蹲下,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系红肚兜的胖娃娃:“这个像不像白羿你小时候?” 白羿正凑在隔壁糖画摊前,闻言立刻扭头抗议:"渊主!我小时候哪有这么胖!" 楚清在三步之外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肖以洛正瞧着白羿那边。 “走,请你们吃糖人。”他忽然起身,流萤扇柄顺势轻敲在白羿头上。 糖画摊前,老匠人正舀起金灿灿的糖浆勾勒着一只凤凰。 “要两只。”他抛着铜钱笑道。 他递给身后两人,“拿着。” 身后两人接过糖画,又听前面的肖以洛道:“甜食压惊,来来来吃点。” 这时,一阵响动传来。寻声望去,是一茶馆先生正在说书,“且说咱们南陵城的驻地门派风清派……” 肖以洛扇面一展,领着两人凑了过去。 那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道:“据说咱们这风清派宗主上任不过三年,就将派内规格改了大半,我们这下修界内的驻地也是大变不少。那风清院内还专门有一处地界拿来养鸟雀呢,这不就因为这新上任的宗主有只爱鸟嘛!” 说书先生的声音在茶馆里抑扬顿挫,引得众人侧耳。 肖以洛几人站在人群外围, “养鸟雀?”白羿小声嘀咕,“这宗主倒是风雅。” 楚清站在一旁,白绫下的目光微微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沉默不语。 肖以洛“啪”地合上扇子,随手拦住一位过路的行人,笑吟吟地问道:“劳驾,请问这风清院怎么走?” 那人打量了他们几眼,见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的肖以洛,白衣翩然,眉眼含笑,便以为是上修界派来的弟子,连忙拱手道:“几位仙长是风清派新来的吧?风清院就在东街尽头,门口栽着一排金丝柳,远远就能瞧见。” “多谢。”肖以洛微微颔首,转身对白羿和楚清道:“先去风清院看看,说不定能遇到什么有意思的。” 半个时辰后,几人在东街的尽头果然看见了一排金丝柳,门庭幽静,清雅秀丽的院落骤然入目,门外正站着两位守门的小弟子。 两位弟子抱剑而立,见三人走近,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匆忙行礼。 其中一人迟疑道:“各位……可是新来的风清派弟子?” 肖以洛唇角微扬,语气自然:“正是。” 那弟子眉头微蹙,低声喃喃:“这还不到新弟子来的日子啊,怎么会……” 肖以洛眸光轻转,笑意不改:“宗主不久后会来勘察此地,就先派我们来交代一二。” 话音未落,两名弟子脸色骤变,眼神闪烁间似有惊惶。肖以洛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捻,一缕极淡的魔气悄无声息地缠上其中一人的剑穗。 “原…原来如此,那各位师兄们先在此稍等,我这就进去禀报。” 不消片刻,几人便被请进了风清院会客室内弟子引着他们坐下,室内陈设雅致,檀木案几上摆着三杯新沏的茶,茶香袅袅。 白羿拿起一杯递给肖以洛,肖以洛则转手将茶递给了楚清,道:“走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先喝点茶。” 白羿:“……” 楚清垂眸,白绫下的视线落在茶水上 。 这时外面穿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冷厉的呵斥:“那济世堂就是有问题,那群愚民看不出来,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他最好祈祷别被我抓住些什么……” 脚步声转过折廊,呵斥已然消失,一名身着风清派弟子服的青年踏入会客室,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眼的随行弟子。 他面带微笑,拱手一礼:“三位同门,舟车劳顿,辛苦了。” “在下顾清弦,风清派第一批外迁驻地弟子。” 肖以洛从容起身,回礼道:“在下沈玉,宗主座下弟子,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楚清和白羿。” 话音刚落,楚清忽然低咳一声,白绫下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肖以洛余光瞥见,心中莫名一滞—— 我取的名很难听吗?漓飖这是在笑什么? 虽说“沈玉”这化名确实随意,但总比直接报“从极之渊渊主”的名号强。 顾清弦笑意更深,眸中却闪过一丝锐光,依然温和道:“听闻三位是来交代宗主勘察一事,不知宗主何时驾临?” 肖以洛:“宗主暂定十日之后来此,但门域传信却不得回应,故而让我们来交代一二。” 肖以洛话音落下,顾清弦眉头微蹙,转头询问身旁弟子:“门域出了问题?何时的事?”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其中一人低声道:“回师兄,门域一直由门内弟子轮守,近日未曾上报异常……” 顾清弦神色一沉,似有不悦,但很快又恢复笑意,对肖以洛道:“既然三位同门察觉有异,不如一同去看看。” 后院门域处,地面上刻画的阵法纹路繁复,朱砂勾勒的线条深深嵌入青石,乍一看并无异样,甚至隐隐有灵力流转。 楚清立于阵旁,垂眸凝视片刻,忽而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随后拔剑指向阵法西北角的一处符文,淡淡道:“这处画反了。” 肖以洛顺着他的剑尖望去,果然,那一处的阵纹走向与整体相逆,若不细看,极难察觉。 顾清弦面露讶色,目光在楚清身上停留片刻,笑道:“这位楚师弟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对阵法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楚清并未回应,只是收回剑。 肖以洛故作沉吟,道:“既然阵法有误,不如先暂停使用,待修复后再重启,以免误传讯息。” 顾清弦笑意不减,点头道:“沈兄考虑周全,我这就安排弟子处理。” 顾清弦招待三人用了膳,分配了间三人住的弟子房给他们。 “大家这几日便先住在此处吧,今日之事多谢沈兄提醒,你们舟车劳顿,早日休息吧。”顾清弦说罢便领着一众弟子出了院子。 几人进了弟子房,白羿坐在木椅上摇腿,他问道:“渊主你怎么知道是门域有问题啊?” 肖以洛正给楚清倒了杯茶,回道:“上修界与下修界的联系平日里只能靠信鸽,像这种紧急的纸符必然是靠驻地门派里的门域连通的,那纸符会传到我们从极之渊,可不就是这门域出了问题吗?” 白羿了然道:“怪不得渊主你要扮作风清派弟子来风清院这里。” 肖以洛见楚清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好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那位顾清弦口中的济世堂看看。” 随后随手落下一道禁令结界,隔绝了这间弟子房与外界。 第10章 第 10 章 晨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肖以洛难得没赖床,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墨发披散,衣襟半敞,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他眯着眼,盯着对面两张空荡荡的木床,沉默片刻,才低低“啧”了一声。 “一群疯子,起这么早做什么,济世堂又不会跑。” 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尖蹭过眼尾,留下一抹淡淡的红痕。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羿端着两份风清院弟子送来的早点,一抬头就看见自家渊主已经醒了,顿时瞪大眼睛:“渊主?!” 肖以洛懒懒抬眸,没说话,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抬手将晚间的结界解了,才慢吞吞问:“漓飖呢?” 白羿眨了眨眼,心想:“果然,渊主一睁眼就问楚仙君。”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白羿也算是看出了肖以洛对楚清的在意程度,既然渊主把楚清当自己人,那他自然也跟随渊主。 他放下食盒,回道:“晨起时见楚仙君早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肖以洛披散着头发下了床,闻言轻“嗯”一声,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案几旁坐下,随手掀开食盒盖子,对着里面清一色的素色糕点皱了皱眉。 “风清派的人,连早点都这么寡淡?” 他挑挑拣拣地捏了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又嫌弃地放下。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 楚清一袭白衣,广袖微扬,手里提着两袋油纸包,缓步走了进来。 他眉眼清冷,白绫覆目,落座在了肖以洛对面。 他将那袋较大的油纸包推到肖以洛面前。 肖以洛挑眉:“一大早出去拿了什么回来?” 修长的手指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几款蜜饯——梅子、杏脯、金桔饼,甚至专门隔开一角,放了几块酥脆的桃酥。 肖以洛一怔。 这些都是他常吃的零嘴,尤其是桃酥,他向来偏爱。 他抬眸看向楚清,对方神色依旧冷淡,只是唇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是有些紧张。 白羿在一旁眼睛发亮:“渊主!这不是你最喜欢的——” 肖以洛瞥了他一眼,白羿立刻噤声,但眼神仍忍不住往蜜饯上瞟。 楚清顿了顿,又将手中较小的那袋递给白羿。 白羿受宠若惊:“我、我也有吗?谢谢楚仙君!” 楚清淡淡道:“顺手。” 白羿打开一看,是几块糖糕,甜香扑鼻。 肖以洛捏起一块桃酥,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才问:“你专门去买的?” 楚清:“昨日入城,见有家糖糕铺,今早便去了一趟。”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记得师兄从前只爱吃这个。”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肖以洛指尖微顿。 他盯着楚清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记性不错啊漓飖,师兄我没白疼你。” 楚清偏头轻笑,没接话。 白羿在一旁啃糖糕,看看肖以洛,又看看楚清,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得让他插不上话。 肖以洛慢悠悠地吃着桃酥,忽然道:“今日去济世堂,你跟着我。” 楚清向来对吃食无所挑剔,随意拿了块食盒里的糕点,闻言抬眸“嗯”了声。 白羿举手道:“那我呢?” 肖以洛似笑非笑道:“你?去盯着顾清弦,顺便打听点风清派的消息。” ———— 白羿正在自以为十分隐蔽的跟踪顾清弦,他发现这个人一天过得真的很无趣。 他先是见顾清弦去后院查看了门域的维修进度,然后去早训场监督一众弟子训练,最后又去藏书阁里拿了一堆古籍在石亭内翻阅。 他跟了一路简直无聊到发困,抱胸歪在一旁的石柱上,默默将视线投向那边正认真翻看古籍的顾清弦。 一旁的两个小弟子送来了一壶热茶,顾清弦招招手让弟子下去训练,自己则在面前与对面摆上了茶盏。 他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白小师弟跟了我这么久,不如先来喝杯茶歇一会。” 白羿一愣,随后觉得对方在套自己,硬是忍住没出来。 “若是想问我些什么,这岂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白羿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片刻后他坐在了顾清弦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面前的茶杯,眼睛却紧盯着对面的顾清弦。 顾清弦温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他抬手给白羿添了杯茶,温声道:“白小师弟一大早便和尾巴一样追在我身后,可看出什么趣事来?” 白羿正盯着茶面上自己的倒影发呆,闻言,指尖一颤,差点碰翻茶盏。 这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跟着他了? 白羿强装镇定地撇嘴:“顾师兄的生活当真是...规律得很,无趣的紧。” 顾清弦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那你可知,我为何要过这般‘无趣’的日子?” 白羿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所以我想问,顾师兄为何要做这第一批驻地弟子?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清弦指节微屈,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眸看向白羿,道:“我给你讲讲这里以前的故事吧。” “白小师弟应该也知道,我们南陵城坐落在幽魔两界边缘,那你知道当初这的西面有一座灵山,山名兰溪吗?” 白羿心中暗道:“这不是渊主烧的山吗?” “而山上的兰溪山派为了守护山下之人在幽魔边界设置了一道结界,护着外界的人。 听说兰溪山派的人个个都是修炼奇才,他们山主是个远近闻名的善人。 但好人总是命不长的,不过十年他便被魔界修士杀害了,虽然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杀了山主的,但兰溪山派也就此解散了。 从前有兰溪山的人护着南陵城,这里到也还算安定。可自从兰溪山派解散后,那结界威力自然变小了。 一些魔修钻到空子便不断入侵离他们最近的南陵城。 白羿疑惑道:“为何?人界修士和幽魔界修士修习功法不一样,为什么魔修要执着于入侵人界?” 顾清弦愣了愣,他抬眸看向白羿疑惑的神色,摇头笑道:“你师兄们一定把你护的很好。” “他们幽魔界当然也有自己的正统修炼法子 。 我们灵修界的寻常修士要靠自身修炼加强体内的灵气,那他们魔修当然是加强体内的魔气。 但魔族不像幽族那般重视血脉正统,他们只崇尚强大的力量。但正因为太崇尚力量,使得他们不走正经路子吸收煞气修炼,反而偏偏想吸食活人血肉提取更为精纯的煞气故而频繁侵袭人界。 而离人界最近的南陵城便首当其害,原来的南陵城比现在还大些,只是那些地方实在是被侵袭的煞气太重,我们便只好以护城河相隔,断了那些想回到原来地方生活的百姓们的念想。” 白羿虽然是魔修,但肖以洛让他修的便是幽魔界的正统法子,他一直都是以笼罩从极之渊的煞气为药引来修炼的。 从来不知原来有些魔修是以活人血肉提取出来的煞气修炼的,听后一脸茫然,闻言只讷讷地道:“原来如此。” 顾清弦指节微屈,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眸看向白羿,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他道:“十二年前,从极之渊落在了幽魔上空,上修界一致认为那灵溪山派旧结界抗不了几日,故才开始谴派弟子驻守各地。 说来也实在可笑愚蠢,风清派前任宗主居然因为一己私欲想偷偷打开兰溪山派的旧结界去从极之渊里寻落花镜来查寻自己的机缘。 堂堂上三宗第一大宗,居然枉顾平民百姓的生死。而我的妹妹,他作为当时宗主座下大弟子,知晓此事后极力反对宗主的行为,但她能力微薄,怎能撼动宗主?” 白羿两条辫子嫣嫣地垂在胸前,急切问道:“然后呢?你妹妹怎么了?” 顾清弦紧握拳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声音从齿间挤出来:“以身殉道封印结界,让门内之人知道了宗主的行为,在众人的反对下,宗主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风清派没什么好呆的,既然派内需要驻守弟子远赴南陵城,他们不愿放弃派内的悠闲生活,那我便自愿请缨前来。” 顾清弦松开了紧握拳头,指尖嵌进掌心留下了带血的红痕,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温和的模样中夹杂着一丝疲惫:“也不知道这新宗主前来是不是为了继续实现找落花镜的目的…” 与此同时。 肖以洛正摸了摸被重新束好的头发,与楚清往济世堂方向走。 第11章 第 11 章 肖以洛在楚清身旁踢踢踏踏地走着,高束的马尾随风飘起,他时不时还往嘴里丢一块蜜饯,甜味在舌尖化开,“漓飖,你说这济世堂有什么问题?” 楚清步履沉稳,闻言只淡淡瞥他一眼:“未曾见过,我也不知。” 肖以洛“啧”了一声,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压低声音道:“像这种药房能有什么问题?不外乎是给的不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而是——”他故意拖长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害人性命的毒药。” 晨光洒落,映在济世堂的金漆牌匾上,刺得人眼睛微眯。门槛内飘出浓重的药香,混杂着苦涩的气息,肖以洛皱了皱眉,扇面一展,遮在鼻前,嘀咕道:“这味儿,比你当初给我熬的药还冲。” 坐堂大夫正在为一农妇把脉,匣上的几根银针在斜阳下泛着白光,针尾雕着极细的花纹,若不细看,难以察觉。 “青芽儿,给她抓药。”只见那大夫递给身边小药童一张药方,那小药童得了令转身便往药房跑,肖以洛眸光一闪,脚下忽然一绊,整个人朝前倾去,正正撞上了那药童。 “哎哟!”两人齐齐惊呼。 楚清眼疾手快,手臂一伸,稳稳扶住肖以洛的腰,而那小药童却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手里的药方也飘落在地。 “哎哟,谁啊——怎么不看路啊?”青芽儿揉着胳膊,抬头正要骂,却见眼前人面色苍白,眉头紧蹙,一副病弱之态,顿时气消了大半。 肖以洛扶着额,虚弱地摆摆手:“对不住啊小兄弟,我头疼得厉害,没看清路……不小心撞上了。” 青芽儿见他这般模样,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捡起地上的折扇递还给他:“你、你没事吧?要不要让我师傅给你瞧瞧?” 肖以洛顺势“虚弱”地靠在楚清肩上,低声道:“没事儿~就是头昏得厉害,天旋地转的……” 青芽儿见状,赶紧引着两人去了诊堂,朝坐堂大夫喊道:“师傅!这位公子被我撞着了,您快给看看!” 肖以洛这才坐在了木椅上,对面的人给了青芽儿一记眼神,青芽儿便立即禁声,连忙回去抓药了。 大夫抬眸,目光掠过肖以洛,随即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肖以洛用手抵着额头,垂眸打量自己的扇面,道:“头疾未愈,被撞了下便晕得厉害。” 片刻后,大夫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舒展,淡淡道:“公子只是体虚气弱,服几副养身的药便可——”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青芽儿慌慌张张的喊声:“哎呀师傅!方才那张药方不见了——” “嗯?是这张吗?”肖以洛从扇骨间抽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慢条斯理地展开,递了过去。 青芽儿接过一看,惊喜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方才撞着时,怕是夹进公子的扇子里了!”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公子!我这就去抓药!” 坐堂大夫摇头无奈道:“如此粗心大意,也真是……” 待两人离开济世堂,拐进街角的茶馆,肖以洛才敛去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甫一落笔,他吹干墨迹,将纸页递给楚清,道: “这是那济世堂大夫方才开的药方,你瞧瞧有什么不妥。” 肖以洛方才那故意一撞为的就是顺手牵羊看一眼药方,只一眼他便能记住上面的东西。 楚清接过,目光一行行扫过,半晌,摇头道:“并无不妥。” 肖以洛指尖在桌沿轻叩,木纹随着他的节奏微微震颤。“那也是奇了,” 他眯起眼,扇骨抵着下巴,“问题若不是出在方子上,那是在哪里?” 楚清垂眸,白绫倘在身前,修长的手指蘸了冷茶,在檀木桌面上勾画出流畅的线条。 水痕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渐渐显现出济世堂的格局——前堂药柜的走向,后屋门窗的位置,连天井那株歪脖子枣树都标得清清楚楚。 “入夜去探探便知。”他屈指弹散水渍,抬眸时白绫覆盖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暮色四合时分,两人回到风清院。推开西厢房门的瞬间,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惊醒了蜷在圈椅里的白羿。 少年猛地抬头,额前那绺不听话的碎发翘起的弧度,竟与脑后两条小辫出奇地一致,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 “小白打听的如何了?”肖以洛将油纸包搁在八仙桌上,蜜汁火腿的甜香混着荷叶的清气瞬间漫开,在暮春微凉的空气里格外诱人。 他故意把荷叶包推得哗啦响,往常这时候白羿早该扑过来了。 可今日少年只是默默地复述着今日见闻:顾清弦如何混在济世堂外街道上的施粥队伍里,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个个是骨瘦如柴…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突然卡了壳。 肖以洛执筷夹起一片胭脂鹅脯,稳稳落进白羿碗里。“我们小白,”玉箸在瓷沿轻敲,“不会是在为那些百姓伤心吧?” “我才没有!”白羿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里荡出半圈涟漪。 意识到失态后又讪讪坐回去,盯着桌布上的缠枝木纹嘟囔:“就是气不过...魔修界居然也常出这种败类。” 烛火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楚清正在整理夜行衣的束腕,闻言动作微顿。烛火将他侧脸镀上一层冷釉:“顾清弦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系紧腕带的动作干净利落,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低沉的嗓音像浸了寒潭的水:“有些魔修会附身活人,吸尽精血后继续披着人皮招摇过市——”最后一个字刻意拖长,“直到找到下一个猎物。” 白羿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肖以洛忽然轻笑出声,展开折扇,掩住半边面容。扇面上墨竹的影子在他眼尾投下细碎的阴影:“这种最是愚蠢到不为所惧。” 他忽然凑近白羿,“寻常被魔修附身的人,都会因为想靠近强大的煞气来源而神识不清。” 折扇一收,他向后仰倒在圈椅里,衣袍上的莹纹在烛光下流转。指尖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要说这里最强大的煞气来源——”尾音上扬,“可不就是你渊主我吗?” ———— 三更梆子刚敲过第一声,风清院的围墙上便掠过三道黑影。 肖以洛蹲在济世堂对面的屋脊上,流萤扇插在腰间,指尖正把玩着一枚铜钱。 月光将那枚铜钱映得发亮,在他指间翻飞如蝶。“小白,”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确定后院东北角有个狗洞?” 白羿蹲在他身侧,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那叫''隐蔽通道''!我白天跟踪顾清弦施粥时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丛野蔷薇的后面——” “嘘。”楚清突然抬手。他整个人隐在屋檐的阴影里,只有束发的银扣泛着冷光。 济世堂后院传来“吱呀”一声,是木门开启的声响。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只见一个佝偻身影提着灯笼缓步而出,昏黄的光晕里,隐约可见那人穿着药童的灰布衫。 “青芽儿?”肖以洛用气音问道。 他眯起眼睛,月光下,那“药童”走路的姿势说不出的怪异——像是刚学会用这具身体似的,每一步都带着不协调的僵硬。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容,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 “不是白日那个。”楚清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翻下屋檐。落地时肖以洛的衣袍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腰间扇坠轻轻一晃,被他一把握住。 后院墙根下,野蔷薇开得正盛。白羿拨开带刺的枝条,露出后面一个半人高的墙洞。他刚要钻进去,却被肖以洛用扇骨拦住。 “等等。”肖以洛从袖中抖出一个小纸鹤,指尖在其上一点。纸鹤立刻活了过来,轻飘飘飞进墙洞。不过片刻,它又稳稳落了回来,在肖以洛掌心焦躁地扑动翅膀。 楚清眸光一沉:“有结界。” “不妨事。”肖以洛咬破指尖,在墙面上画了道血符。诡异的是,那些血迹竟像被砖石吸收般渐渐消失。 “走。” 三人鱼贯而入。院内比想象中还要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甜腥味,像是熬煮过度的药汁混着铁锈的气息。 白羿忍不住捂住口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动作—— 月光如水,照出庭院中央一口巨大的青铜药炉。炉下柴火明明已经熄灭,炉身却诡异地泛着暗红,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更骇人的是,炉边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麻袋,其中一个袋口松散,露出半截青白的人手。 “原来如此。”肖以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药方有问题,是药材有问题。” 突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三人同时回头,只见那“药童”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灯笼不知丢去了哪里。月光照出他嘴角越咧越大,最后竟撕裂到耳根,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 “三位贵客…”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洞穴里传来,带着诡异的回声,“可是来求药的?” 楚清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肖以洛却上前半步,折扇“唰”地展开,笑得比对方还要灿烂:“正是。不知贵店可有…”扇面突然闪过一道煞气,“治你这种脏东西的良方?” “药童”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四肢突然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朝三人扑来! 第12章 第 12 章 “药童”的尖啸声划破夜空,济世堂的后院骤然阴风大作。 肖以洛折扇一合,扇骨“咔”地弹出一截薄刃,寒光一闪,直直刺向扑来的“药童”。 那东西身形诡异地一扭,竟避开了要害,只被削掉半截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布满紫黑色血管,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啧,真恶心。”肖以洛嫌弃地甩了甩扇刃,“小白,这玩意儿交给你了,护好漓飖。” 白羿立即应声,腰间药囊散发出黑雾,他抬手给一旁的楚清递了颗解毒丹,黑雾瞬间漫延一方。 那东西却突然咧嘴一笑,身体像烂泥一样塌陷下去,也化作一团黑雾散开,又在几步外重新凝聚成人形。 “……不是实体,只是借尸还魂。”楚清在一旁冷声道。 白羿卸下药囊,脸色发白:“渊主!是附身魔!它已经吸干这具身体了!" 肖以洛挑眉:“难怪这么难缠。” 话音未落,济世堂四周的阴影里,忽然亮起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咯吱——” “咯吱——”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僵硬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面色青白的商贩,甚至还有身着风清派弟子服的人——那人的眼眶里已经没有眼珠,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却诡异地扬起,露出森白的牙齿。 “……糟了。”白羿声音发颤,“城里被附身的活死人,全被引过来了!” 楚清握紧剑柄,微一皱眉,目光扫过四周:“数量太多,不宜久战。” 肖以洛却笑了。 “怕什么?”他慢悠悠地轻摇折扇,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它们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 话音刚落,他的周身骤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煞气,如深渊般漆黑的气息翻涌而出,刹那间笼罩整个院落。那些活死人齐齐一顿,随即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恐惧又疯狂地朝肖以洛扑来! “渊主!”白羿惊呼。 肖以洛却只是轻笑一声,扇面一翻,指尖在扇骨上轻轻一敲—— “嗡——” 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活死人瞬间僵住,下一秒,它们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皮肤寸寸裂开,黑雾从裂缝中疯狂溢出,发出凄厉的尖啸! “区区煞傀,也敢近我的身?”肖以洛眸中血色更浓,煞气如潮水般翻涌,“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 楚清见状,立刻拽住白羿后撤:“离远点,他的煞气可不分敌我,会吞噬周围活物。” 白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肖以洛抬手一挥—— “轰!” 济世堂瞬间化作修罗场。 后院已然被煞气笼罩,黑雾翻涌间,活死人的躯体寸寸崩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肖以洛立于煞气中心,衣袍猎猎作响,如墨般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他周身缭绕着浓稠如血的煞气,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嘶吼挣扎。 那双多情的眼眸已彻底化作血色,瞳孔深处似有火光闪烁,流转间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此方后院的大地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中渗出暗红色的雾气。他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丝丝黑气,每一缕都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玄色衣袍上暗绣的木槿纹样在煞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瞬便会被折断。 他微微抬首时,额间浮现一道血色魔纹,衬得那昳丽稠艳的面容愈发妖异,似乎要将这方天地都拖入无间地狱。 白羿被楚清拽着退至墙边,眼睁睁看着那些被附身的活死人一个接一个爆裂成黑雾,又被肖以洛的煞气吞噬殆尽。 他喉咙发紧,声音微颤:“渊主他……一次性吸食如此多的煞气身体如何承受……” 楚清目光沉沉,没有回答。 忽然,济世堂的地面开始震颤,裂缝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被某种力量唤醒。 院中央那口青铜药炉剧烈摇晃,炉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不祥的红光。 “不对!”楚清瞳孔一缩,望向站在中心的人,急道:“这炉子是个封印!” 肖以洛也察觉异样,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济世堂根本不是治病,是在养煞傀!” 他猛地抬手,煞气如浪潮般向药炉压去,可就在触及炉身的瞬间—— “轰!” 炉盖炸开,一道猩红的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中,缓缓浮出一道身影。那人身着灰白长袍,面容枯槁,双眼却泛着诡异的红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终于……成了。” 楚清抬眼望去,那人正是白日为肖以洛把脉的那位大夫。 一旁的白羿浑身一僵,呢喃出口:“苍袁长老?” 那人缓缓转头,目光落在白羿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嚯,熟人啊,好久不见。” 肖以洛眯起眼,煞气在周身翻涌:“你认识?” 白羿脸色苍白:“他……他曾是幽界的长老,修的也是正统驭煞之术,后来突然失踪……” “正统?”苍袁低笑,“不,我找到了更强大的力量。”他张开双臂,红光自他体内溢出,“煞气本就可控,何必苦苦修炼吸收?直接以活人为皿,炼成煞傀,岂不是更快?” 楚清:“所以你假借济世堂之名,拿活人做实验?” 苍袁笑容扩大:“聪明。可惜,你们来晚了。” 他神色痴醉地盯着肖以洛,道:“白日把脉时我便感受到你体内如瀑般的煞气,真是个做傀的好容器啊!” 他猛地抬手,红光如利箭般射向肖以洛,“今夜,你就成为我的新傀吧!” 白羿满脸震惊茫然,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体内会有如瀑般的煞气啊!!! 肖以洛冷哼一声,折扇一挥,煞气化作屏障挡下红光。 他侧头对白羿道:“小白,看好了——” “这才是正统魔修的驭煞之术。” 话音刚落,他周身煞气骤然收缩,化作无数细丝,如活物般缠绕上苍袁的身体。苍袁脸色骤变,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的红光竟被那些黑丝一点点吞噬! “不可能!”他嘶吼,“你怎么能控制我的煞气?!” 肖以洛勾唇一笑,眼底血色更浓:“因为——” “我比你强啊。” 苍袁瞳孔骤缩,下一秒,黑丝猛地收紧! “噗嗤——” 血肉崩裂的声音响起,苍袁的身体被硬生生绞碎,红光溃散,化作点点血雨落下。 院内死寂。 白羿呆立原地,沉浸在震撼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了看地上那摊血肉,真情实意地问道:“渊主……他是不是傻?" 但他并没有听道回应,正疑惑转头,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渊主?!” 白羿猛地回头,只见肖以洛整个人向前栽去,被楚清一把揽住。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脸此刻苍白如纸,眉心一道暗红纹路若隐若现,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 “煞气反噬。”楚清单手扣住肖以洛的腕脉,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掀开肖以洛的衣领,只见锁骨下方浮现出蛛网般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 白羿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他动用太多本源煞气。”楚清将人打横抱起,玄色衣袖染上暗红血迹,“回风清院。” “这时候回风清院,渊主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白羿急道,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摸出一枚青玉羽令,指尖凝聚魔气在上面匆匆划了几道符文。 楚清脚步未停:“无妨。” 白羿正要跟上,却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块碎裂的玉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阙云”二字。 他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看,远处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白羿猛地抬头,只见顾清弦领着数十名风清派弟子疾驰而来,白衣飘飘间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顾清弦执剑而立,目光落在楚清怀中不断泄露煞气的肖以洛身上,冷声道:“你们都是魔修。” 空气瞬间凝固。 白羿后背渗出冷汗,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药囊。却见楚清忽然抬眸,一道凌厉剑气骤然挥出—— “轰!” 众人脚下的青石板应声炸裂,剑气在地面划出三丈长的沟壑。顾清弦连退数步,脸色骤变。 “本宗主何时成了魔修?”楚清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怀中抱着昏迷的肖以洛,衣袂却在无形剑气中猎猎作响。 白羿:“!!!” 顾清弦:“!!!” 一众风清派弟子:“!!!” 夜风卷着血腥味拂过,所有人都看清了——楚清周身流转的,分明是精纯至极的灵力。 第13章 第 13 章 风清院的青石板路上落满夜露,楚清踹开厢房门的动静惊醒了檐下栖息的雀鸟。 他将肖以洛放在榻上,转头对白羿道:“去让顾清弦取冰魄丹。” 白羿来不及思考便跌跌撞撞跑出去。 楚清掀开肖以洛的衣襟。那些黑纹已经爬满整个胸膛,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他并指在肖以洛心口三寸处连点七下,每一下都带起细微的金光。 “……又逞强。”楚清声音低沉,指尖却有些发颤。 最后一道金光没入时,肖以洛突然呛出一口黑血,睫毛剧烈抖动起来。 “漓……飖?”气若游丝的呼唤混着血腥气。 楚清俯身,听见肖以洛语气懊恼道:“又要麻烦你给我熬药了……” 此时白羿捧着玉盒冲进来,见地上那口黑血,腿一软跪在榻前:“楚仙君!渊主他……” “死不了。”楚清接过冰魄丹捏碎,淡蓝药粉洒在肖以洛心口的黑纹上,立刻腾起刺啦作响的白雾,“去守着院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白羿红着眼眶不肯动:“可是……” “包括你。”楚清抬眸,语气平静地让人心安,“我要用清心诀,你在会分心。” 等房门关上,楚清才解开自己的束腕。他两指并拢往腕上一划,鲜血骤然滴落,楚清口中念诀,腕间的血线如活物般蠕动,红光渐盛。 “同命契,启。” 楚清低喝一声,掌心猛然按在肖以洛心口,血线骤然绷直,化作一道赤金锁链,将两人手腕紧紧相连。锁链上浮现出符文,每一笔都如刀刻般深嵌皮肉。 肖以洛浑身剧颤,黑纹如潮水般退散,却被锁链死死禁锢,最终凝成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悬浮在两人之间。 楚清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同命契一旦结成,两人命魂相连,肖以洛体内的煞气反噬,此刻正疯狂冲击着他的灵脉。 他单手结印,白绫无风自动,“镇!” 锁链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将黑珠层层包裹,最终化作一枚朱砂红痣,烙在肖以洛心口,而楚清腕间相连的血线也渐渐淡去,不留痕迹。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肖以洛感觉自己在下沉。 恍惚间,他听到楚清在一旁唤道:“肖师兄,肖师兄……” 骤然惊醒,肖以洛险些从木床上滚下来。 楚清随即丢给他一把药铲,转身道:“手伤好了便来帮我给药草松土。” 肖以洛转动一圈手腕,笑着跟上楚清,道:“我手才刚好,楚师弟就迫不及待让我做苦力?” 楚清头也没回,声音冷淡道:“如若不想,出门左转不送。” 肖以洛抛了抛手中的药铲,道:“怎么会,我可太想了。” 肖以洛慢楚清一步来到药圃,晨露未干的药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楚清已经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一株紫参的叶片检查长势。 “把这边的土松三寸深,注意别伤到根须。”楚清头也不抬地指示道。 肖以洛轻笑一声:“楚师弟使唤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不少。”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蹲下身开始干活,只是动作大得故意扬起一阵土灰。 楚清皱眉,正要说什么,突然肖以洛的铲子“铛”地碰到了一个硬物。两人同时低头,看见土里露出一角暗红色的木盒…… 肖以洛的铲尖抵在那暗红木盒上,故意又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楚师弟,你还往药圃里埋宝贝?” 肖以洛的铲尖突然挑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阴冷的蓝芒,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那金线蜿蜒缠绕,从木盒延伸而出,如蛛网般无声无息地爬向四周的药草根部。 楚清垂眸,神色淡漠地用铲子拨弄了一下金线,下一瞬—— “嗤!”铲尖瞬间腾起一缕青烟,金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坑洼。 “啧!”肖以洛眼疾手快,一把拍开他的手,指尖顺着金线摸索,很快触到一株紫参的根部。 原本饱满莹润的参体此刻已泛出诡异的黑紫色,表皮渗出腥臭的汁液,滴落在地时,连泥土都被灼出细小的焦痕。 “断灵丝。”肖以洛眯起眼睛,语气冷了下来,“埋够三个月,你这小药圃能比戒律堂那群小老头的头还秃。” 楚清神色未变,指尖一挑,干脆利落地扯断金线,将木盒从土中挖了出来。 肖以洛盯着那暗红色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株落云峰严令禁止的药材,他忽然笑出声,脸沉却了下来:“看来楚师弟的人缘比我想的还差。” 他抬脚踢了踢木盒,眼神骤然一凛,语气却仍带着几分懒散,“要我给你把人揪出来吗?” 楚清:“不必。” 肖以洛挑眉:“不是,你这都不气吗?” 楚清神色淡淡:“左右不过一件恶作剧,理会他作甚。” 肖以洛歪头盯着他,像是被气笑了:“你要不看看我呢?我,肖以洛,沧岚派宗主亲儿子,止钰仙尊座下首席弟子之一。” 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笑得张扬,“这名号你不顺手用用?” 楚清闻言皱眉,语气微冷:“我的事情为何需要你出手帮忙?” 肖以洛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漓飖,你脑子看书看坏了?我这是在帮你!” 楚清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去年这里被毁过一片龙血藤,伤不到什么,只是多费点精力罢了,没事的。” 肖以洛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在强压怒气。半晌,他咬牙切齿道:“就这一次,若下次我再看到有人害你,我定要把他揪出来,亲自压着去戒律堂挨板子!” 山风掠过药圃,吹动楚清的发梢。他微微侧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低声道:“嗯,那就先谢谢你了,肖师兄。” 肖以洛的火气瞬间散了大半,他大步跨到楚清面前,抬手一把搭在他肩上,笑得肆意:“说什么谢不谢的,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罩着你!” 楚清身形一僵,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肖以洛察觉到异样,正欲后退一步,却听楚清幽幽道:“你右脚三寸处有株七叶莲。” “嗯?”肖以洛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清抬眸,那双清冷的眸子暗了一下,语气平静得近乎危险:“再踩下去,下次给你的药汤里就加三钱黄连。” 肖以洛浑身一僵,猛地低头——果然,自己的靴子边缘距离那株珍稀的七叶莲仅差毫厘!他瞬间抬脚,整个人弹开两步,惊道:“别!啊!” 楚清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如常,转身继续打理药圃,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肖师兄还是站远点,别碍事。” 肖以洛:“……” 肖以洛悻悻地退到药圃边缘,原地思索片刻,不死心地跟了两步:“漓飖,你真不打算查查是谁干的?” 楚清头也不回地修剪着一株灵草:“查了又如何?” “当然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肖以洛咬牙切齿,“敢在落云峰动手脚,活腻歪了!” “然后呢?”楚清停下动作,转身看他,“让他受罚,结下梁子,日后再来报复?” 肖以洛一时语塞,随即不服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现在有我护着你。” 山间云雾渐起,楚清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冷:“肖师兄,你可知为何我能在药肆居用外门弟子的身份居于一隅?” 肖以洛挑眉:“因为你医术高明?” “因为我不惹事。”楚清轻声道,“他们没有理由赶我出去。” 肖以洛正欲说点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与楚清交好的外门弟子慌慌张张跑来:“楚、楚师兄!无忧居的明心师叔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说是要查违禁药物!” 看不惯楚清的何止是药肆居的人,无忧居常年因为药理比试居于药肆居下,明心早就对药肆居里楚清这种只是药理天赋高些,其余一塌糊涂的人心怀怨恨,连带着一众无忧居弟子也对楚清视若眼中钉。 肖以洛眼神一厉:“好个恶人先告状!”他一把拽住楚清手腕,“走,我带你去找我爹说清楚!” 楚清却纹丝不动,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那弟子:“把这个交给明心师叔,就说我在药圃等他。” 待弟子走后,肖以洛急得直跺脚:“你疯了吗?那盒子里说不定还留着栽赃的证据!” 楚清忽然笑了:“肖师兄以为,我为何要留着那截断灵丝?” 他俯身拨开一丛药草,露出埋在土里的留影石——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有人偷偷埋盒的全过程。 肖以洛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漓飖!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楚清轻轻拂去衣袖上的尘土:“我说过的,他们没有理由赶我走。”他顿了顿,看向肖以洛,“不过,还是谢谢肖师兄了。” 肖以洛摆摆手,笑容灿烂:“客气什么!只是……”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下次再有这种好戏,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远处,明心带着一众弟子气势汹汹地走来。 楚清整了整衣襟,从容地迎了上去。 明心师叔带着一众无忧居弟子浩浩荡荡地来到药圃前,他面色阴沉,手中握着一枚闪着红光的追魂令。 “楚清!”明心厉声喝道,“有人告发你在药圃私藏禁药,意图毒害同门!你可认罪?” 楚清神色平静,微微拱手:“师叔明鉴,弟子从未做过此事。” “哼!”明心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搜!” 无忧居弟子立刻分散开来,在药圃中翻找。肖以洛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眼神冷峻地盯着他们,手指在袖中微微摩挲着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突然,一名弟子高声道:“找到了!”他从土中挖出一个暗红色的木盒,正是先前被楚清埋回去的那个。 明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接过木盒,厉声道:“楚清,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楚清依旧从容,淡淡道:“师叔不妨先打开看看。” 明心冷哼一声,掀开盒盖—— 盒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符纸静静躺在底部。 “这……”明心一愣。 楚清缓缓抬手,指尖轻点,符纸瞬间燃起,化作一缕青烟,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幅画面—— 画面中,一个身穿蓝灰调弟子服的人鬼鬼祟祟地潜入药圃,将木盒埋入土中,又小心翼翼地布下断灵丝。而那弟子的脸,赫然令肖以洛面熟——陆广杨,上次竹卷一事的那人,也是明心座下的弟子! 全场哗然! 明心脸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名弟子:“广杨!这是怎么回事?!” 陆广杨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师、师父……我……” 肖以洛冷笑一声,大步上前:“明心师叔,现在该查的,到底是谁?” 明心面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清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叔,此事弟子不再追究,只望日后无忧居行事,能多几分公正。” 第14章 第 14 章 明心深深看了楚清一眼,最终拱手道:“是师叔失察了。”说完,他一把拽起陆广杨,带着无忧居众人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远,肖以洛忍不住哈哈大笑:“痛快!漓飖,你这招可真是高明!” 楚清摇了摇头:“不过是自保罢了。” 肖以洛忽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今天来查?” 楚清唇角微扬:“因为……”他顿了顿,“那瓶药,是明心师叔每日必服的。” 肖以洛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让弟子送药给明心,就是为了让他们觉得你什么也没发现引他们过来?” 楚清笑而不语,转身继续整理药圃。 肖以洛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淡泊的师弟,心思竟如此缜密。他忍不住跟上去,打趣道:“楚师弟,以后我要是得罪了你,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楚清头也不回:“放心,我会给你的药汤里多加点黄连。” 肖以洛:“……” 山风拂过,药香弥漫,两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拉长。 学堂内。 墨初早已端坐在案边,肖以洛来时便瞧见了他,惊讶道:“师兄你怎的又来了?” 墨初瞥他一眼,道:“师尊最近闭关了。” 肖以洛了然,“师尊他老人家又闭关了啊——” 止钰仙尊可是沧岚派剑辞峰坐镇长老,是当年名扬天下的正道修士,也是当年肖以洛他爹肖道远用人情请过来的故人。 在肖以洛的记忆里,他这师尊对他可是说严厉也严厉,说宽容也宽容。 止钰仙尊闭关是常有的事,但他出关极快,且每次出关,修为必定更上一层楼。 肖以洛在回忆里还零星记起了幼时第一次见他师尊闭关出来,整个人如剑锋出鞘,锐不可当,吓得他躲在大师兄墨初背后不敢吱声。 墨初见他走神,屈指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 肖以洛回过神来,抬臂后靠道:“师兄,师尊闭关,那我岂不是可以偷懒了?” 墨初淡淡扫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谁不知道,止钰仙尊闭关期间,墨初代管剑辞峰事务,比师尊本人在时还要严格三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翻开剑谱,嘴里却忍不住道:“还是楚清那有意思啊,学堂无趣,剑辞峰更是无趣除了练剑就是默背灵诀理论,真是无聊死了……” 墨初闻言,眉梢微挑:“楚清?你上次打听的那人?” 肖以洛正翻看着剑谱,道:“是啊。” 墨初眉尾微挑,道:“就你这性子,他能应付得来?” 肖以洛哭笑不得,问道:“我什么性子?” 墨初:“放荡不羁?” 袁柳:“不拘小节?” 另一位弟子小声嘀咕:“死皮赖脸?” 肖以洛“啪”地合上剑谱,瞪大眼睛:“喂喂喂!我在你们心里就这形象?”他夸张地捂住心口,作痛心状,“楚师弟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 墨初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那他怎么说?” 肖以洛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楚师弟说我——”他故意拖长声调,学着楚清那副淡然的语气,“肖师兄虽然闹腾了些,但至少……”突然卡壳。 学堂里瞬间安静。 袁柳憋着笑:“但至少什么?” 肖以洛抓抓头发,忽然拍案而起:“想起来了!他说‘至少比你拿于我看的剑谱有意思’!” 墨初手中的毛笔“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哈哈哈开玩笑的!”肖以洛赶紧后退两步,灵活地躲到袁柳身后,“楚师弟原话说的是……”他忽然收起嬉皮笑脸,眼神难得认真起来,“肖师兄活得自在,很好。” 墨初眸光微动。 “所以啊——”肖以洛又恢复那副没正形的样子,一个翻身直接坐在窗台上,阳光给他的蓝发带镀了层光边,“我决定今天逃课去找楚师弟!”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三丈远。 墨初的声音裹着剑气追来:“剑谱抄二十遍。” “抄就抄!”肖以洛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让楚师弟陪我抄——” 袁柳看着大师兄瞬间黑下来的脸色,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 临近学测,连学堂内平日里最爱嬉笑玩闹的弟子也开始用功了。窗外的蝉鸣都显得聒噪,肖以洛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墨汁溅了一旁的袁柳一脸。 “肖师兄!”袁柳抹着脸哀嚎,“我这可是新领的弟子服!” 肖以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 他平日里只见楚清顾惜他那小药圃,上次给他的那学测试题倒是没见他看几次,这次的学测会难上些许,楚清那态度也不知是想过还是不想过。 他忽然“唰”地站起来,衣摆带翻了砚台。 墨初头也不抬,轻咳两下,道:“坐下。” “我就去趟茅房!”肖以洛梗着脖子。 “半刻钟。”墨初淡淡道,“超时加抄《清心经》。” 肖以洛如蒙大赦,翻窗时还不忘顺走案上那碟桃花糕。 ———— 药圃静得出奇。肖以洛猫着腰钻过篱笆,却见药房里楚清正对着木桌上一堆泛黄的纸页发呆——正是他上次以交换名义给对方的学测试题。 “漓飖”他闪身到楚清面前,笑道:“临时抱佛脚呢?” 楚清迅速用衣袖盖住纸张,但肖以洛已经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最上方那道灵学类题旁边,楚清用朱笔写着“逢考必错”,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鬼脸。 肖以洛抬手去掐楚清的脸:“好啊你,就学点自己喜欢的是吧!” 他忽然顿住。楚清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袖口沾着墨渍,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松散了几缕。石桌下堆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茶壶里的茶早已没了热气。 “……几天没休息了?”肖以洛声音沉了下来。 楚清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无碍。” 肖以洛直接掀了那堆纸张,在楚清惊怒的目光中,一把将人扛上肩头:“无碍个鬼!” “放我下来!”楚清挣扎着去够散落的试题。 肖以洛一巴掌拍在他后腰:“由不得你,再动就把你扔进我后院温泉里醒醒脑!”他踹开里屋的门,把人往床榻上一丢,“睡觉!” 楚清撑着手臂要起身:“还差最后三页批注——” “我替你抄。”肖以洛突然说。 屋内霎时安静。楚清睫毛颤了颤:“……什么?” 肖以洛已经盘腿坐在地上,捡起散落的纸张:“不就是学测题吗?”他故意用楚清常用的朱笔,在“逢考必错”边添了句“但肖以洛会教”,抬头笑得灿烂,“有我的指导,保你进得了学堂。” 窗外传来钟声——半刻钟到了。 …… 学测放榜日,楚清的名字高悬第二位。 “怎么样?”肖以洛勾着他脖子,“你肖师兄我......等等,第二?!”他猛地扭头,“你背着我复习了?!” 楚清的名字硬生生把肖以洛挤出了前三。 对方正懒洋洋地啃着肖以洛一早给他的桃子,抬眼看向榜单时,眼里没有一丝惊讶,认真道:“肖师兄以为我是什么蠢材吗?” 排名在楚清之后的众人:“……”所以我们是蠢材…… 其中之一的肖以洛:“……”果然学医的就是不一样,能力骇人。 那他之前的担心真的是显得多余到可笑。 楚清依旧平静道:“我想进学堂,这里可以更系统的学我想学的东西,虽然进来的门槛是要先学我不感兴趣的东西,但为了我想学的东西,这点代价很划算,不过是背背理论罢了。” 百名开外的袁柳哭丧着脸插话:“楚师弟,肖师兄不是说你平日连《基础灵诀》都懒得翻吗?” 楚清从袖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肖以洛一眼认出是上个月被自己茶水不小心泡烂的那本楚清一直拿着的书。 只见边角处密密麻麻全是批注,夹缝里还拢着几张阵法图纸。 “药圃除草的时候顺便背的。”楚清轻描淡写地说着,肖以洛顺手接过他吃完的桃核,楚清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肖师兄总来捣乱,总得找点事做。” 肖以洛突然想起楚清那些被自己硬拽去后山摸鱼喂鸟的下午——楚清每次都会靠在树下“睡觉”,现在想来,那本盖在他脸上的《阵法大全》,页码似乎每天都在变。 “所以……”袁柳声音发颤,“肖师兄每次去闹你,你其实……” “在背书。”楚清坦然点头,“肖师兄太吵了,反而容易集中注意力。” 全场一片死寂。 排名第七的弟子“哇”地哭出声:“我闭关三个月居然都没考过睡觉的!” 别的不说,楚清最后进了学堂肖以洛便觉得这是好事,从今以后,楚清也算是自己的同窗了。 沧岚派的学堂是统·一教学,教的多且杂,管你是药修剑修符修还是阵修都得学各峰课程。 弟子们每日先是在各自的峰上参加晨训,随后再来学堂上课,每日的课程可分为四种,由四峰学识渊博的长老任课。 而肖以洛平日里就是挑在晨训或剑道课上逃课去找楚清,毕竟于他而言,剑道课上少练几式也无妨,反正他早已烂熟于心。 可如今楚清也进了学堂,他便再没了逃课的理由——甚至,他还得盯着楚清,免得这人又躲在角落里偷偷捣鼓他那堆灵植。 自上次放榜日后,肖以洛以为自己不用再担心楚清的学测,可后来上了几堂实训课后他便发现了一件事——楚清的灵力真的是微乎及微啊! 剑阁演武场上,众弟子持剑列阵,肃然而立。 墨初立于高台,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今日考校《御剑诀》,以灵力控剑,悬空十息。” 弟子们纷纷掐诀,灵剑嗡鸣,陆续浮空而起。 肖以洛的剑“唰”地悬于身前,稳如磐石。他侧头看向楚清,只见对方指尖微抬,灵剑颤颤巍巍地浮起一寸,随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 全场寂静。 墨初眉头微蹙:“楚清,再试一次。” 楚清神色平静,再次掐诀,灵剑勉强浮起三寸,剑身晃动如风中残烛,最终“咣当”砸地。 肖以洛:“……” 他忽然想起,当初学测时楚清的理论答卷堪称完美,可如今看来……这人竟是纸上谈兵的典范? 课后,肖以洛一把拽住楚清的手腕:“漓飖,你老实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考到第二的?” 楚清淡定道:“笔试满分。” “那实训呢?!” “刚好及格。” 肖以洛瞪大眼睛:“就你这控剑水平,还能及格?!” 楚清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往剑上一贴,灵剑瞬间稳稳悬空,纹丝不动。 “考校时,我用了定剑符。” 肖以洛:“……作弊?!” 楚清摇头:“规则只说‘以灵力控剑’,又没说不能借助外物。” 肖以洛:“……” 他忽然想起,当初学测的阵法课,楚清也是理论全对,可真正布阵时,灵力根本撑不住阵眼,最终是靠提前刻好的阵纹蒙混过关。 “所以……”肖以洛艰难开口,“你那些药理研究,该不会也是……” 楚清瞥他一眼:“药圃里的灵植,都是自然生长的。” “那你的灵力呢?!” “全喂给它们了。” 肖以洛:“……” 他终于明白了——楚清不是不会用灵力,而是把他那本就不多的灵力都拿去养灵植了,以至于自己实战时几乎是个“废人”。 “漓飖。”肖以洛深吸一口气,“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练剑。” 楚清:“?” “不然哪天你被人追杀,连跑都跑不掉!” 楚清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无妨,我有这个。” “这是什么?” “**散,一撒倒一片。” 肖以洛:“……” 当初有人道楚清对于其余灵学堪称一塌糊涂他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怎么会有人灵力弱到连剑都支撑不起了还拿去喂养灵植的! 第15章 第 15 章 肖以洛是在一阵尖锐的耳鸣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头顶是熟悉的纱帐——是风清院的弟子房。 “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到楚清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碾着一株草药,指尖沾着淡淡的药香。 “我……”肖以洛一开口,嗓子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师兄爱逞强的毛病依旧没变。”楚清没抬头看他,指节用力将草药碾碎成粉,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身前的白绫因为他的动作无风自扬。 肖以洛现在脑子混沌到像是被人用木棍搅过一样,慢吞吞地思考楚清的言外之意。 只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先问道: “我昏了多久?” “三天。” “三天?”肖以洛猛地撑起身子,随即眼前一黑,又重重跌了回去。 自己昏迷前煞气外露的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个魔修,这风清派弟子怎么会让自己在这安然无恙地躺了三天?! 楚清终于抬眼,无奈地给他在后腰塞了个枕头,凉凉地瞥他:“师兄再乱动,就不止是躺三天了。” 木门被推开,白羿正捧着一把干药材进来,“楚仙君,渊主需要的药晒好了,我给你拿进来……” 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醒来的肖以洛。 “渊主!” 他将药置在了桌上,立即踉跄扑跪到肖以洛榻边,放声大哭道:“渊主你终于醒了!我从没见你因为一些傀儡耗神如此之大,还以为……还以为——” 肖以洛混沌地脑袋被白羿硬生生哭清醒了些,他目光柔和,揉了揉白羿的脑袋轻笑一声:“哭什么哭,不知道的看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不是昏了三天而是死了三天似的。” 白羿连忙擦了泪,但还是哽咽道:“渊主你现在没事了吧?” 肖以洛除了觉得头还是有点晕之外,其余自我感觉良好。 一旁专注捣药的楚清则道:“目前体内煞气被你自己压住了,只是并不稳定,每日晚间我会为你施一次清心诀。” 肖以洛:“多谢。” 肖以洛静下了心,这次那些傀儡其实不足为惧,只是每一具都是一个行走的煞气储存容器。 南陵城离幽魔两界最近,与幽魔两界的煞气相互缠绕,又因其数量过多,肖以洛体内本就是盈满了煞气,又一次性吸收外界这么多煞气确实容易遭到反噬。 “小白。”肖以洛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朗,“你先出去,我和漓飖有话要说。” 有些事他要弄明白。 白羿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在肖以洛和楚清之间懵懂地转了一圈,连忙起身:“是,渊主。我就在门外候着。”说完,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严实。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肖以洛的目光落在楚清身上——他今天穿的不是以往袖口绣着银色云纹的素白长袍,而是一件玄色衣袍,大抵是为了熬药方便,但难得见楚清穿深色衣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心里倒是胡乱想着:“漓飖这人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最后总结道:“关键是脸好看。” 阳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楚清身前低垂的白绫上投下一片光晕。 “我……”肖以洛刚开口,楚清就打断了他。 “没想到师兄你在济世堂说的话倒是不假。”楚清抬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啊?” 肖以洛一时懵住。 楚清一把捏过肖以洛的脉门,送了道灵力进去。 “师兄有头疾之症多久了。” “嘶,大概好几年了吧。”肖以洛察觉到楚清用了灵力,眉头一皱,道:“省着点你的灵力,不用——” 话音未落,楚清又道:“你一直在用木槿花作的安神香?” 他用的肯定的语气。 木槿花是安神的一味良药,做成熏香可以起到安神、镇静的功效,更能缓解头疼、失眠之症。 自楚清来从极之渊后便觉察到异样。 木槿花的花期级短,虽在人界十分好养活,但从极之渊的煞气重,应是不好养活,可临渊主殿外的木槿花却时常开着。 要做到这样必然要耗费大量财力与人力,因为肖以洛就是那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的人,他便没有多想。 如今看来,他师兄煞费苦心种这么多木槿花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而楚清当然想到了最显而易见的那一种,就是他的师兄常年为头疼失眠之症所恼。 但如果是一般的症状,只需要服药调理便可,而他师兄则是直接种了一圈的木槿花在自己寝殿,所以说他师兄的病症定然是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没有安神香便不可入睡或者头疼难耐。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此刻的楚清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还没等肖以洛答话,他就在刚刚探入的那一缕灵力里又加了一缕为肖以洛调息,两缕灵力在肖以洛体内徘徊,时聚时散,闹得肖以洛浑身都痒痒的。 肖以洛被闹得想笑,但是又觉得笑出来挺打击楚清那认真调息的样子,便只能忍着。 半响憋了个哑声:“就偶尔梦魇时用,没一直用。” 他没说实话,其实他刚统领从极之渊没几年就开始失眠,时不时还头疼,忍都忍不了,心情实在是不好。 所以逛花楼喝酒听曲看戏都只是想缓缓劲,要么就在酒中昏睡,要么就在曲子与戏中取乐暂时忘了头疼。 事实证明,这确实有点作用,加之自己常备安神香故而近来一年都没怎么头疼失眠了。 他心大,又自恃天塌下来也无碍,所以症状稍微好转便不再用安神香了。身上那本来由熏香带来的气味也渐渐消了大半。 楚清压根不信肖以洛说的,从前在沧岚派时楚清便见识过这人撒谎不带脸红的模样,哪里还会信他的这番说辞。 冷冷说了句:“撒谎。” 便自顾自地为肖以洛调息,肖以洛感觉体内那缕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正缓缓流转,淌过全身。 他忍不住道: “楚清你省着点灵力,不用渡给我,我——” 楚清:“我现在有灵力,很充沛,能自己御剑和结阵。” 肖以洛一愣,暗道:“也是,毕竟过去了十二年,漓飖现在的实力只会更甚以往,目前都有了多余的灵力,这是好事。” 肖以洛这才由着楚清,楚清不仅为肖以洛调息安神还一并将清心诀也施了。 一刻钟后,肖以洛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浆糊像是被楚清给倒光了般,清明了不少,煞气也安然无恙地被自己压着。 他精神爽朗了,见楚清安静地为自己调息的模样,便开始闲不住了,他一会将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编个小辫,一会又屈指卷起楚清那落在他手边的白绫。 “漓飖,为什么风清派的人没有把我轰出去?” 楚清平静道:“他们不敢。” 肖以洛疑惑,“为什么不敢?” 楚清道:“因为……” 门被推开,白羿骂骂咧咧地在顾清弦身后道:“我们渊主刚醒,你急什么?!” 顾清弦身边的弟子则不顾白羿阻拦,几人先是对着楚清行礼,顾清弦道:“宗主,既然他已醒,那您是不是该给我,给驻扎风清院的弟子们一个交代。” 肖以洛:“……” 宗主。 嗯。 嗯? 嗯?!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风清派弟子没把他赶出去了。 只见楚清不紧不慢将系在床角上的香囊取下,递给肖以洛。 道:“想要我解释什么?” 顾清弦一抱拳,道:“为何宗主会与从极之渊渊主勾结在一起。” 香囊落在掌心时,肖以洛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和楚清身上的味道很像,不苦。 他盯着那个精巧的绣囊,针脚细密得不像出自男子之手——正面绣着朵半开的桃花,背面是个清秀的“楚”字。 仍记得当初学堂同窗时,他也曾从楚清那夺过来一个这样的安神香囊。 肖以洛突然想起什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香囊边缘——楚清曾于他说过风清派现任宗主常年以面具视人,他便猜想这位宗主是个熟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神秘的宗主竟是……楚清自己。 “顾长老。”楚清的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勾结’二字用得重了。” 他起身时玄色衣袍如水纹荡漾,腰间玉佩与佩剑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站姿,却让整个房间的气场都为之一变。 顾清弦却没后退分毫,只朗声道:“宗主明鉴!从极之渊与我派素有仇怨,如今渊主装作风清派弟子前来风清院,不知是何居心……” “我是与他一同前来的。”楚清打断他,白绫随着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此话的意思不言而喻,肖以洛与我一同前来,你怀疑他居心叵测,岂不是也怀疑我居心叵测? 而顾清弦正有此疑,一旁的弟子声音发颤道:“宗主!您这是包庇……” “莫不是如今的宗主也想效仿前宗主开启边境结界寻落花镜寻得机缘!” “我们乃是正派之首!宗主若是存一己之私则是会让南陵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 几位风清派弟子滔滔不绝,个个是义愤填膺。 肖以洛微一皱眉,心想楚清如今是名门正派的一大宗主,与我搅合在一起可得了,若是不寻个正当理由,这流言蜚语恐怕是能淹死楚清。 肖以洛随即探头道:“我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还为你们除了件大麻烦呢!” 一名弟子道:“谁知道你帮我们是有何居心!这济世堂那人本来就是你们地界的烂摊子结果牵扯到了我们这,我们还冤着呢!” “就是,说不定你与宗主串通起来,就为了打开结界合并我们南陵城与幽魔两界!” 肖以洛心下无奈,这怎么怎么说都脱不了楚清了对吧。 他心下雪亮,楚清与自己沾上可是没什么好。 他心生一计,还有空将枕侧的流萤扇捞起把玩,乐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能有什么居心。” “最多不过是一见倾心,看上你们家宗主风姿,拜倒其下,虏去从极之渊喝茶罢了,你家宗主而后配合我也说不定是对我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愫呢!” 只见楚清忽地转回身看他,眉骨微压,嘴唇也抿成一条线,似是震惊。 那弟子脸瞬间红了起来,道:“呸,魔修就是不要脸!这种……这种事也是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的吗?!我们宗主怎么可能……可能……” 顾清弦手一抬,示意禁声,那弟子才消停下来。 顾清弦沉稳道:“且不说济世堂是不是渊主你在我们南陵城施的碍,就你帮我们解决这一事看来,我才愿意献出冰魄丹给宗主救你。” “可凡事要有理,你到底为何与我们宗主一同前来此地。” 白羿在一旁听到他们如此诋毁从极之渊本就心中不快,又见顾清弦质问肖以洛,他更是忍不下去道:“你以为我们渊主想来?要不是你们自己的求救符飞到我们从极之渊,我们渊主才懒得管这边的事呢!” 门域确实有损,而门中确有弟子成了煞傀。那求救符应当是那弟子在神识清醒时忙不迭丢进门域的,但因为门域本身就有问题,那处相反的符文若真的是导致求救符飞去从极之渊的原因,那肖以洛因为这些事要来此地查看也无可厚非。 但,为什么会和他们宗主一同前来?而宗主也配合他演戏。 楚清像是刚从肖以洛那番说辞中缓过神来,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抛过去,“看看这个。” 竹简展开的瞬间,顾清弦眉头紧蹙。 肖以洛虽看不清内容,但注意到竹简末端盖着风清派掌门印和……魔域玄铁令? “三派会盟在即。”楚清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从极之渊早已与风清派立下血契,共抗幽界魔修。肖渊主此番前来,本也是为商议此事。” 肖以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什么三派会盟?什么血契?从极之渊什么时候要和正道结盟了?但当他瞥见楚清背在身后的手正悄悄结着传音印,立刻会意地保持沉默。 “正派与从极之渊结盟……这恐怕…不合规章,且与从极之渊结盟若最后被反咬一口,那可……”顾清弦脸色算不上好看,只挣扎说道。 “肖渊主以身作饵,引出济世堂与南陵城的煞傀,反倒遭煞气反噬。这份诚意,你觉得不够?”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肖以洛看着顾清弦青白交错的脸色,突然有点同情他——被楚清绕进去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从前在沧岚派学堂,这人就能把黑的辩成白的,如今年岁渐长,这功底也渐长啊。 “是…我僭越了,宗主。”顾清弦最终低头行礼,带着众弟子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白羿立刻蹿到门边确认人真的走了,才拍着胸口转身:“楚…楚宗主!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楚清没回答,而是突然踉跄了一下。 肖以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凉——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楚宗主,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灵力透支?”肖以洛皱眉,立刻将人按坐在床边,“你刚才给我调息时就在硬撑?” 楚清抿着唇没否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肖以洛这才注意到他玄衣袖口内若隐若现的绷带——恐怕伤势比表现出来的严重得多。 “白羿,去守着门。”肖以洛沉声吩咐,随即掌心泛起暗红光芒,轻轻按在楚清后心,“别动,我知道你们正道忌讳这个,但现在……” “谁告诉你我忌讳魔功?”楚清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白绫不知何时滑落一角,露出那双肖以洛曾经天天可见的眼睛——依旧清冷如霜,却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沧岚派学堂念书时……”肖以洛喉结滚动,“你说魔修功法皆是邪道。” 楚清沉默片刻,突然自嘲般笑了:“我说过很多蠢话。”他松开手,任由那暗红光芒没入体内,不再开口。 魔气入体的滋味并不好受。肖以洛看着楚清绷紧的下颌线,想起这人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忍痛。药肆居试药时被剧毒草药灼伤手掌,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配药。 “所以……”肖以洛放缓魔气输出,“你真是风清派宗主?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楚清声音渐弱。 风清派上代宗主楚明镜,可是个狠厉的角色,楚清在沧岚派修习药理,为何会在自己走后成了风清派宗主? 第16章 第 16 章 不愧是做了宗主的人,昏睡不消半天,楚清便无事般清醒了。 两人调换了身位,肖以洛正坐在楚清之前的位置上低头瞧着被自己挂在腰间的那个香囊。 楚清回了些力气,撑手坐了起来,白绫被规整的叠放在枕边。 肖以洛喜道:“醒了?” 楚清淡淡嗯了声,看了看肖以洛又道:“那个香囊是我特制的,别像上次一样弄丢了。” 上次是哪次,当然是沧岚派那次,肖以洛既抢了楚清的香囊,虽随身戴在了身上,但最后还是丢了。 肖以洛一挥手,保证道:“以前那是个意外,这个我定会好好保管。” 肖以洛刻意没去提一些事,他虽然好奇,但这种事情楚清没主动提起他便也不好多问,想着不如哪天趁楚清不在跑去听书了解一下。 楚清将白绫系好,抬手间望见了自己手腕处被换新的绷带。 肖以洛道:“我倒是好奇,漓飖你手腕上怎会有伤。” 他虽医术不精,但一些契印的纹路又怎会看不出来。 楚清的动作微微一顿,白绫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捣药时划的。”他语气平淡,指尖却下意识抚过绷带边缘。那伤口藏在腕间经脉处,肖以洛的包扎手法极讲究,分明是刻意避开了要害。 肖以洛眯起眼睛,突然伸手扣住楚清的手腕。他指腹擦过绷带下的凸起,触到某种特殊的纹路——这不是普通划伤,倒像是…… “同命契?”肖以洛声音沉了下来,“你到底是拿什么救的被煞气反噬的我?” 他怎么会想不到答案,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香囊穗子晃动的声响。楚清抽回手,白绫被窗缝透进的风吹得微微扬起。 “既已如此,师兄不妨多珍惜自己性命,逞强一习也大抵压一压,就当是为了……” 肖以洛气极反笑,一合流萤扇,拉长声音道打断道:“就当是为了你,我也会在行动前再三思考一番的——” 只见楚清脸上似乎染了点笑意,道:“极好。” 肖以洛:“……” 肖以洛无奈摇头,这下漓飖是真的与自己扯上关系了…… 楚清在袖中取出一碎了半块的玉牌,上面“阙云”二字清晰可见,他递给肖以洛。 肖以洛接过仔细瞧了瞧,这分明是进幽界阙云阁雅房包间所需的玉牌,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清了然答道:“是白羿在济世堂内发现的,我想应当是苍袁之物。” 肖以洛点头认同道:“我想也是。” “所以风清派会与从极之渊共抗幽界魔修不是谎话?三派会盟真的谈论过要与从极之渊结盟吗?” 楚清:“是,几个月前,青州,临界为沧岚派与露华派驻守地带发生了一些怪事。” 肖以洛:“何种怪事?” 楚清:“城内百姓常有失踪,其中也包括各派驻守弟子,有人寻到他们在幽界的踪迹。” “幽界所属从极之渊,肖宗主便提议与你知会问你是否知晓内情。而除他与我同意外,其余人都认为这是你的计划,若先与你知会,恐打草惊蛇。” 肖以洛了然笑道:“但你还是来了,还用了刺杀我的由头。” 楚清道:“我做事向来如此,师兄应当是知道。” 是,肖以洛当然知道,他做事自有自己的一番规矩,就连当初的学测大试都能捡着规定的漏洞进来。 肖以洛道:“那我们如今是出发去幽界?” 楚清微一点头,肖以洛腰间羽令一亮,随即白羽的声音响起,“渊主,你可有碍?” 肖以洛也传音道:“现下以无碍。” 白羽声音急促了些:“当真?需不需要属下现在……” 肖以洛打断道:“白羿于你所言恐怕过于严重,不必担心,在从极之渊处理好事务便可,我需要你。” 白羽这才断了念想,声音也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是,属下遵命。” 大抵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是把心性藏的再好,也难免会因为重要之人显露,白羽便是如此,只要没有涉及到白羿与肖以洛,他便永远是最顾全大局的人,有些时候,甚至比肖以洛更冷静,理性。 传音器与传音符传音阵不同,传音器只作用在特定拥有器物之人身上,所以楚清是听不见两人的对话的,是以楚清静静等了会儿,才问道:“从极之渊要事?” 肖以洛摇头,“是大白,担心我呢。” 他轻甩流萤扇,抵在唇角,掩饰不了笑意,道:“十几年没白养。” 楚清静默不语。 后面几日肖以洛过的好不潇洒有趣,自从风清院众弟子得知楚清是风清派宗主后,便个个好奇地来观摩楚清,导致他们这处弟子房门口总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 也难怪众弟子好奇,楚清这会盟时总戴面具的习惯让他的真实身份越发神秘,弟子们当初在派门中难以瞧上一眼,没想到如今来了边界倒是能好好瞧上一瞧。 是以总有弟子借着送吃送喝的名义进出院子就为了看看他们的新宗主,而这些吃的喝的最后进了谁那,不用想都知道。 而一些年轻弟子本就见楚清年纪轻轻就气质凛然,而当初也在派中谈论期间便听说过其手段心机,这近距离接触后更是觉得自家的宗主实力不凡,心生崇敬。 不过几日,就算是有从极之渊渊主肖以洛在此,也是有胆子大的弟子来请教楚清功课与药理,楚清也与上任宗主不同,就算再愚钝之人来求学,他也只是会冷下一张脸堪称耐心地为其解答,众弟子见其学识渊博与偶尔为人亲和之态心中不免更加崇敬。 哪里还有前几日那临堂对峙时的咄咄逼人之态,个个如同迷弟迷妹般目光紧跟着楚清,楚清制药时稍微一抬手便有人递来药材,一起身便有人已备好热茶。 肖以洛则是笑倒在一边,为楚清这般冷脸倾倒一片弟子的能力拍腿大笑。 好吃好喝几日后,几人才准备启程前往幽界。 风清院外,守门弟子依旧抱剑立于门前,只不过视线一直都仰慕地停留在楚清身上,顾清弦带着一众弟子跟在楚清几人身后,直至门外,顾清弦开口道:“宗主,真的不用带一些弟子前去吗?” 楚清简洁回道:“不必。” 他们此去幽界并没有各派相助,连楚清都是孤身一人闯入从极之渊,如今前去之地稍有不慎恐祸及旁人,没理由让弟子们,况且是驻守弟子们前去冒险。 几名跟在身后的弟子急切道:“可万一宗主你……” 白羿则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宗主为你们着想呢!你们这些驻守哪个能担得起重用?幽界不比你们灵修地界,那地危险异常,你们非要跟去不就是急着送死吗?” 那些弟子虽然知道白羿这是劝告,但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便忍不住和白羿抬杠:“谁说我们去就是送死的,你瞧不起谁呢?!” “你们懂什么?”白羿侧身仰起脸抱臂冷笑,腰间羽令与药囊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响的清脆,“光是界门处的煞风就够你们这些灵修吃一壶的了!” 那抬杠的弟子脸色一白,却仍梗着脖子:“我们、我们自有护体法宝!” “法宝?”白羿一甩辫子,夸张地拖长音调,手指点了点对方腰间随身玉佩,“就这?到了我们幽魔两界连块垫脚石都不如!” 肖以洛唰地合上流萤扇,轻轻敲在白羿后脑:“少说两句。”转头对顾清弦笑道,“顾长老放心,有我在,定会护你们宗主周全。”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底下弟子们的哪根神经,几名年轻弟子突然激动起来:“谁要你一个魔修保护了!” “上次你昏倒还是我们宗主救的你呢?” “就是就是,好不要脸!” “宗主定是被你蛊惑了!” 楚清白绫下的眉头微蹙。他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黑衣骑士踏尘而来,为首者手持玄铁令旗,上面赫然绣着从极之渊的徽记。 “渊主!”骑士们翻身下马,齐刷刷跪了一地,“属下奉白羽大人之命前来护送!” 肖以洛挑眉——他明明说了不需要支援。但当目光扫过那些骑士腰间悬挂的青色玉牌时,顿时了然。那是专门克制幽魔界煞气的“镇魂玉”,整个从极之渊也不过二十枚。 看来这次自己遭到煞气反噬后,白羽都把这些老家底搬出来了。 “起来吧。”他摆摆手,转向楚清,无奈道:“看来大白还是不放心。” 楚清微微颔首,玄色衣袖在风中轻扬。他虽未仔细看,但也能感知到那些骑士身上纯净的魔气波动——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 这般细致的安排,绝非临时起意。恐怕不是自肖以洛昏倒那日才有所准备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楚清语气认真道:“看来白羽有时真的比肖渊主你这渊主当的还要细心些。” 肖以洛无可反驳笑而不语,流萤扇在掌心转了个圈。 白羽的周全他再清楚不过——他头疾之症最严重的那几年正是这个看似冷情的少年替他分担了表面平静实则动荡不安的从极之渊内的事务。 顾清弦见事已至此,只得退开半步:“既然有从极之渊诸位相助,属下便不多言了。”他深深看了楚清一眼,“只望宗主…万事小心。” 身后众弟子也齐声道:“望宗主,万事小心!” 楚清没再多言,转身走向早已备好的云舟。肖以洛对着身后众弟子一挑眉,笑道:“那我们便走了,别太思念你们宗主哦。” 肖以洛此番戏言换来了一派弟子的“注目礼”。 几人这才出发前去幽界。 第17章 第 17 章 这云舟应当是白羽特意吩咐的肖以洛专属版——华丽,舒适,美观。 当然,一如上次,速度缓慢,堪称飞飞停停。 肖以洛一如既往,吩咐了楚清与白羿后,随意挑了间房倒头便睡了过去,许是楚清给的安神香囊效果极佳,他睡的很沉,梦的也很多—— 药肆居的春晨总是浸着药香。十几岁的楚清抱着药典匆匆穿过回廊,沾着些不知名绿粉的蓝灰药修服被风吹得鼓起,像片被颜料泼脏的云。昨夜新研制的安神散还沾在他袖口,随步伐抖落几点莹绿粉末。 “让让!伤员通行!” 前方抬过的担架上,一位师姐手臂鲜血淋漓。楚清侧身避让时,余光瞥见石阶上歪着个人——蓝白色剑修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腰间玉佩歪歪斜斜系着,一条腿曲起,另一条长腿横亘在路中央,活像只晒太阳晒到化开的野猫。 “肖师兄?”楚清脚步一顿。这几日试剑大赛伤员多,按理说剑修都该在赛场…… 他蹲下身,三根手指精准扣住对方腕脉。指腹下的跳动又急又乱,更骇人的是皮肤温度——烫得能灼伤指尖!楚清立刻弃了药典,药囊里银针与瓷瓶碰撞出清脆声响。 “高热惊厥之症,需立即……” “噗嗤。” 一声闷笑,带着松木香的气息突然逼近。楚清抬头,对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肖以洛放大的笑脸几乎贴到他鼻尖,睫毛在阳光下透出浅金色的光晕。 “楚大夫。”少年剑修戏谑地眨眼,“我这是晒了半个时辰的成果。” 楚清这才注意到,这人躺的位置精准卡在辰时阳光最毒辣的夹角。所谓“高热”根本是……晒出来的?! 楚清敛去神情,银针在指间转出冷光:“又来装病?” “冤枉啊!”肖以洛撑起身子躲避银针,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几道新鲜伤痕愈合后形成的乌青,“这次是真伤。”他忽然捂住心口栽向楚清,“哎哟,突然心悸……” 楚清面无表情地侧身,看着某人“咚”地磕在石阶上。 “楚师弟好狠的心。”肖以洛揉着额头坐起来,却突然伸手勾住楚清肩膀,“可谁让你这几日人影都见不着?”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经意擦过颈侧,“但知你医者仁心,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几日是十年一度的试剑大赛,台上有不少比试中受伤的师兄师姐们前来,宗主特批落云峰弟子在此期间不用去学堂上课,前去诊堂帮忙,是以楚清这些天忙地脚不沾地,肖以洛怎么可能抓得到他的人影。 药香与阳光的气息在鼻尖交织。楚清垂眸看了眼肩头的手,指尖凝起一点微弱的灵光精准地戳向对方虎口穴。 肖以洛吃痛缩手,他却已经退开三步远。 “没去参赛?” “初赛三天前就过了。”肖以洛伸了个懒腰,衣摆掀起时露出腰间一块青紫,“喏,雁山院一小子踢的。” 阳光突然被云层吞没。楚清皱眉盯着那块淤伤,从药囊摸出个青瓷小瓶抛过去:“睡前敷。” “这什么?”肖以洛拔开瓶塞,被冲鼻的药味呛得咳嗽,“咳咳……你不会下毒吧?” “七步断肠散。”楚清转身就走,“记得走满六步就停。”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肖以洛倒着走在他前面,阳光重新穿透云层,给他蓝白相间的衣袍镀上金边:“决赛在三日后的午时,记得来看——”他突然转身,剑穗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看你师兄的风姿!” 楚清看着拦在面前的剑修。对方逆光而立,发梢沾着不知从哪蹭来的花瓣,袖口还有他刚才银针挑破的一道小口。明明是最该注重仪态的剑修首席,却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没空。”他抱着药典绕开肖以洛继续前行,“近日我药圃里的龙息花要开了,我得守着。” “别这样嘛,要是我夺得了魁首呢?”肖以洛的声音追着他,“师弟你不给个彩头?” 楚清:“……” 肖以洛独自开朗:“一包桃酥怎么样,就上次去你那吃的那种。” 楚清在拐角处回头。肖以洛还站在原地,手里转着那个青瓷药瓶,见他回头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 春风掠过回廊,吹得两人衣袂朝同一个方向飘扬。 楚清开口道:“等你夺得魁首再说。”他丢下这句话便继续向诊堂走去。 三日后,试剑台人声鼎沸。楚清拎着袋桃酥站在药修队列最末端,药囊里还装着今早刚配好的金疮药——虽然他觉得以肖以洛的本事,多半用不上。 “清风院肖以洛对阵天枢院陈柏寒!”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蓝白身影轻飘飘跃上擂台。肖以洛今日难得束紧了腰封,发尾用银丝带高高扎起,整个人如出鞘利剑般锐气逼人。他手中长剑并非比赛制式兵器,而是一柄通体莹白的玉骨剑,剑身流转着水纹般的光华。 众人当即议论纷纷。 “那是……春晓剑!”一旁的药修师姐惊呼:“那不是剑辞峰的镇峰之宝吗?” 一旁的药修师兄道:“这有什么,那肖以洛是谁,他可是止钰仙尊的爱徒,宗主的宝贝儿子,肖明曦的的亲弟弟!” 有人应道:“就是就是,他若是想要的话,说不定他兄长能将整个门派都拱手让给他呢!何况这一把剑。” 几人笑意中潜藏着不可避免的嫉妒,楚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 三日前肖以洛手臂上的淤青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那分明是寒□□窟特有的冰凌划伤。取剑需经过七十二道冰刃阵,这家伙他…… “开始!” 对面陈柏寒的玄铁重剑已挟着风雷之势劈下。肖以洛却不躲不避,直到剑锋离额头三寸时,突然抬腕——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春晓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挑开重剑,顺势划出半月形弧光。陈柏寒连退几步,重剑“咣当”砸在地上,剑身赫然多了道三寸长的裂痕。 全场鸦雀无声。 “第一招。”肖以洛转腕收剑,偏头看向药修队列。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肖以洛已化作一道蓝白残影。春晓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游龙戏水,时而似惊鸿照影,将陈柏寒逼得节节败退。最诡异的是,他每一剑都刻意避开要害,反而专挑衣带、发冠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下手。 “第二招。” 剑光闪过,陈柏寒的腰封突然断裂,外袍散开露出里衣。观战席爆发出哄笑。 楚清扶额。这哪是比武,分明是戏弄!可当他目光落在肖以洛剑穗上时,呼吸突然一滞——那枚碧绿的药玉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是他昨日前去清风院却未曾见到人也未曾送出去的护心玉,怎么…… “第三招。” 肖以洛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春晓剑凌空划出十字光痕,剑气激荡间,陈柏寒的束发玉冠“咔嚓”碎裂。 与此同时,裁判的铜锣轰然敲响—— “胜者,清风院肖以洛!”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肖以洛却第一时间转向药修队列,长剑归鞘时,指尖轻轻拂过剑穗上的药玉,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楚清转身就走。 “哎!楚师弟!”肖以洛的声音追着他穿过人群直至药圃,“说好的彩头呢?” 药圃的龙息花正值花期,楚清蹲在田垄间查看记录花蕊形态,假装没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楚师弟好狠的心啊!”肖以洛不知何时蹲在了对面,手里还拎着获胜的玉牌,“我可是专程为你多耍了两招。” 阳光透过龙息花蓝紫色的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枚药玉此刻又挂回了他颈间,衬得锁骨线条愈发分明。 楚清笔下不停:“松子糖在石凳上。” 肖以洛眼睛一亮,窜到石凳边掀开油纸包。香甜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他却突然顿住:“怎么少了几块的样子?” “试毒。”楚清头也不抬。 “用我的桃酥试毒?”肖以洛捏起一块对着阳光端详,“这里面掺了安神的朱苓粉吧?”他忽然凑近,“——给我下药?”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楚清终于抬头,正对上肖以洛近在咫尺的脸。少年剑修嘴角还沾着酥屑,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眼里闪着揶揄的光。 “你这两日根本没睡。”楚清索性挑明,“眼底青影比龙息草还深。”他昨日晚间去找肖以洛都不见人,这人定然是为了今日的比试练剑去了。 肖以洛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他一笑起来,刚刚赛场上的那股锐气顿时化作了少年人的明朗:“楚师弟这么关注我?”说着又塞了块桃酥进嘴,“怪不得昨夜还来给我送东西……放心,你给我做个安神香囊就——” 楚清白眼一翻打断道:“那肖师兄也是真的会想。” 肖以洛卷起衣袖拿过一旁的药铲打算帮忙,听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楚师弟绣功怎么样想瞧瞧还不行?” 肖以洛卷起的袖口将那些乌青暴露无遗,楚清太眼瞥过,道:“你这伤为什么不和我说?” 肖以洛满不在意地看了看手臂,道:“这有什么,要不是这是冰刃阵所划伤的早痊愈了。” 青紫淤痕虽已经转淡,但也不难看出之前受过多深的伤,他扯过对方的手臂端详,眉头越皱越紧,点评道:“爱逞强。 ” “这可不是逞强,那时咱们还不相识,再说了,如果与你说了你肯定是要给我灌苦药的,说不定还要扎我几针。” 肖以洛试图抽手,却被银针抵住脉门,“哎别!我认输!认输还不成吗?!” 楚清从药囊取出个琉璃小瓶,倒出三粒赤红药丸:“吞了。” “这什么?闻着像……” “七步断肠散改良版。”楚清冷着脸,“三步就见效。” 肖以洛乖乖咽下药丸,整张脸顿时皱成一团:“……比你上次给我的药还苦!” “活该。”楚清收起药瓶,却见对方突然伸手,指尖擦过他耳畔,“有蜘蛛。” 对上对方盛满笑意的眼睛才了然到哪里有什么蜘蛛,只是一片龙息草花瓣从他发间飘落。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药圃里。肖以洛忽然指着远处惊呼:“看!流星!” 楚清头也不抬:“幼稚。” “真的!”肖以洛拽他袖子,“这次没骗你!” 天边确实划过一道金光,转瞬即逝。楚清望着那道光痕,肖以洛突然拍了他一下,道:“愣着做什么,许愿啊!” 楚清斜眼瞥过他,本想再说一句“幼稚”,话到嘴边却道:“……你许了什么愿?” 肖以洛转着剑穗上的药玉,笑得意味深长:“希望某人能多学学实少学学理!” 楚清脸色一白:“……” 肖以洛捂脸笑道:“逗你的,哈哈哈哈哈。” “就希望自己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桃酥吧!” 龙息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盖住了茫然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