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他百般引诱》 第1章 出逃 正值腊月天气,陵城新落了一场大雪。 寒风萧瑟,酷寒至极,城东甜水巷的一户人家,一道尖利的叫声穿透茅草屋,远远地传到逼仄的小巷中。 搓着膀子急匆匆赶回家的邻人,途经门首,听到这声响愣了一下,目光窥探须臾,又很快离开了。 左右不过是颜老儿又在打女儿罢了,见怪不怪。 渰烂的木门半敞,一阵冷风旋着粉雪闯进院中,露出破败寒酸的小院。 西边是厨房,墙壁熏得黢黑,东边是一间小屋,窗户纸糊了一层又一层,颜色新旧不一。 那是颜家两个女儿的闺房。 又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尖锐刻薄,夹杂着棍棒打在身上的闷响—— “作死了你!平白无故地装死!醒来又欺负你弟弟!” 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中年男子满脸怒容,正扬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眼瞧着又要再次落在床上瘦小的少女身上,冷不丁却见那少女倏地直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颜荔急声辩解:“爹您也看到了的,方才是他先打我的!” 颜父瞪着她,喝道:“荣荣见你一直昏睡不醒,关心你才想叫你起来,他那是在跟你闹着玩儿,你倒好,不由分说便给他一巴掌,还说要把他卖给猪肉孙!我看你是皮松了欠收拾,赶明儿就把你卖给猪肉孙做小老婆!” 话音未落,他便甩开颜荔的手,棍棒再次落了下来。 这副身子骨虽已十三岁,却极为瘦弱,平日里便极容易生病,哪里经得起被棍棒折磨?颜荔只觉浑身都疼,眼前一片片发黑,耳边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可母亲却没有来救她。 那个赋予她生命的人,只是远远地坐在一旁,柔声哄着受了一点点惊吓的胖弟弟。 而那个怯懦文静的姐姐,也只能干躲在一角抹眼泪罢了。 喉头阵阵发甜,唇瓣被咬出血痕,颜荔冷冷一笑,昏厥了过去。 颜父粗喘着丢下木棍,咒骂几句,走到儿子面前时登时换了副脸色,笑眯眯道:“荣荣别怕,爹爹已经帮你教训过姐姐了,她之后不敢再欺负你了。走,爹爹带你出去捉麻雀儿玩。” 颜母劝道:“外面透冷,带他出去没的着凉。” 颜父啐了她一口:“妇道人家懂甚么,正因为天气严寒,男子汉才要多出去历练历练。” 说着便将颜荣举抱在肩上,笑着出门去了。 颜母看了眼角落里的大女儿,叹了口气:“芙儿,过来给荔儿擦药罢。” 缩在角落里打颤的颜芙抬起脸来,怯生生道:“娘,之前的药用光了……” 颜母面色微黯,道:“那就将就些,用热水擦擦罢。” 颜芙轻声应了,走到床前,见妹妹嘴唇儿都被咬破了,血干涸在唇边,越发显得小脸儿煞白,本就细瘦的身子看着越发可怜,她不禁眼眶一红,怕被母亲发现,忙又低下头来。 “娘您去忙罢,妹妹有我照顾。” “芙儿,”颜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们别怪娘,娘也是不得已才……” 颜芙抬起脸勉强笑道:“娘,我与荔儿都知道的。” 十年前,娘带着她们这两个拖油瓶嫁给现在的爹。 一开始爹待她们姊妹还不错,日子久了便开始不耐烦——毕竟不是亲生的,每日里多两张口吃饭,于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累。 母亲只是一介妇人,既嫁作他人妇,便自然要以他为天,虽很心疼两姐妹,但也不能改变甚么。 颜父是个暴脾气,稍有不顺心便会对人动手,打老婆孩子更是家常便饭,这种境况在颜荣出生后略有好转。 只是昨日颜荔得了急症,昏迷不醒一天一宿,颜荣正值顽皮淘气的时候,见二姐一直睡着,便扯她头发、对她拳打脚踢。 他被颜父惯坏了,虽已九岁,却毫不懂事,整日里以小欺大,还佯作无辜。 这让重生回来的颜荔如何能忍得了? 上一世,父母便极为重男轻女,一直偏袒颜荣也就罢了,在她十七岁那年,颜父竟然还为了给颜荣说亲,先将姐姐嫁给了一个粗鄙屠夫,半年后,又将她卖给陵城富商应老爷做妾。 可怜姐姐如花一样的年纪,不出半年便被那屠夫磋磨而死,而她也因不堪受辱,在被抬进应府的那晚悬梁自尽。 上一世过得如此憋屈凄惨,既然天可怜见给了她机会重来,颜荔自然不会再继续忍气吞声。 她给了胖弟弟一巴掌,招致了后面的一顿暴打。 如今奄奄一息,意识稍微恢复些许,她望着床顶的破洞微微出神,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逃出去。 哪怕结局都是死,她也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 夜半时分,颜芙睡得不甚安稳,忽觉有人在摇晃她的胳膊,一睁眼便看到妹妹那双黑亮的眼睛,她唬了一跳,愣愣问:“荔儿?怎么了?” 颜荔悄声道:“姐姐,收拾东西,咱们离开这里。” “离开?”颜芙有些呆住,“可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要去哪里呀?” 颜荔一面穿衣裳一面道:“还不知道,先逃出家门再说。” 颜芙仍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颜荔打断她,“姐姐,你先跟我走,之后我慢慢与你细说。” 虽是姐姐,但颜芙性子柔弱,极听颜荔的话,此时便也没再多问,当即轻手轻脚地收拾起东西来。 颜家本就贫寒,姐妹俩更无多少行李,不过是装了一身替换衣裳,将御寒的棉衣都穿在了身上。 悄悄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口,见身后没有传来声响,颜荔便悬着心拉开门闩,两人悄然离去。 直走出甜水巷,两姐妹便没命似的跑起来。 其时道路两旁犹有积雪,映着天上高悬的明月,一时间恍如白昼。 朔风呼啸,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颜荔本就浑身疼痛没甚力气,此时迎着风跑,每一步都灌下一口冷风,不多时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荔儿,要不我们歇上一歇?” 颜荔咬着牙摇头:“不行,得尽快出城。” 若是被爹发现她们姐妹俩跑了,定然会想方设法将她们捉回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门跑去,中途摔倒数回,姐妹俩搀扶着并肩前行。 直到巍峨高大的观音门矗立在眼前,颜荔才松了口气,咬着牙握住姐姐的手走了出去。 其时已是五更,月色转淡,鸦鸣声声。 姐妹俩不敢松懈,径直往北走,不知过了多久,鞋袜尽湿,颜荔的小脸苍白如纸,再也走不动了。 颜芙见状,忙将她搀扶到一旁的树下,从包袱中取出水囊,给她喂了些水,“要吃点米饼么?” 虽然冷冰冰硬邦邦的,但总好过饿着肚子。 颜荔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 天犹未亮,路上行人稀少,偌大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们两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心神微微恍惚,那股悬在梁上窒息的感觉又袭向颜荔,她蓦地呼吸一紧,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不,她决不要再死一次! 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气力,颜荔紧了紧半旧不新的棉衣,“姐姐,咱们继续赶路罢。” 见一向乖巧的妹妹似是换了个人一般,颜芙虽诧异,却也知如今不是发问的时候,“好。” 双脚浸在湿透的鞋袜里,冰冷僵硬,渐渐失去知觉。 浑身滚烫却又一阵阵地发冷,颜荔唇色青白,黑亮的眼睛此时也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摇摇欲坠。 耳边忽地传来姐姐的惊呼声:“荔儿!” 眼前一阵阵发黑,颜荔身子软倒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就此倒下,挣扎着睁着眼,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冷硬的残雪扎在脸上,让她的神智又清醒了须臾—— 若是就这样死了,那老天让她重生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她再次体会到钻心的痛楚? 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颜荔嘴唇翕张,嗬嗬喘着粗气,她看到姐姐那张满是惶急的脸,想安慰她却不能够。 为甚么,为甚么她们姐妹的命运如此多舛?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们?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声响,一辆青壁马车悠悠地驶来。 车轱辘压在积雪上,越发显得周围静谧。 颜芙如见到救命稻草般,跌撞着跑过去呼救:“求求您,救救我妹妹!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只要您能救救她!”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挑起,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白皙如玉,修长温润。 颜芙怔了怔,不期然撞进一双如墨黑瞳里,那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淡声道:“若是我救了你妹妹,当真要你做甚么都行?” 颜芙脸色涨红,嗫嚅道:“我、我定然言出必行。” 那俊俏公子轻声笑了,道:“周叔,将人救上来。” “嗳——”一位中年浓髯男子从身后的马车跳下来,将昏厥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怎么?还不上来?” 颜芙猛地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极自觉地上了后面的那辆车。 掀起帘子,她才看到这辆车里还有别人在,除了被唤作周叔的大胡子,还有一男一女。 女子看着比她大一些,正与一名俊秀男子说笑。 颜芙战战兢兢,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 倒是那女子见她如此害怕,忍不住笑道:“这位妹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大胡子哈哈笑道:“都已经上了车才想起这茬儿,未免也太晚了些。” 颜芙脸色通红,低下了头。 那女子看不过去,戳了戳俊秀男子:“快去给人家小姑娘瞧瞧,可怜见的,大冷天的冻成这样。” 又展颜对颜芙笑道:“我叫白莺,是公子的侍女,他叫池逸,是个大夫。” 颜芙道:“白姐姐好,我叫颜芙,池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妹妹。” 池逸道:“你不必说,我自然会尽力救她的。” 说着去给颜荔诊了脉,微微蹙眉:“这个小姑娘伤得很重,此时又感染了风寒,想必……” 他看向颜芙,见她满脸担忧,便咽下了后半句话,只道:“想必需要多多休养才是。” 马车一路前行,没多久便找了个客栈落脚。 颜荔感染了风寒又高烧不退,舟车颠簸并不适宜她休养,颜芙本还极为担心那位俊美的裴公子会不耐烦,却没想到他性子极为温和。 “即是不舒服,就在这儿歇一宿便是。” 姐妹两人被安置在了一间暖烘烘的房间里,在过去十五年的冬日里,这是颜芙第一次感到如此暖和。 她摸了摸柔软的床褥,伏在床边,看着妹妹清瘦苍白的小脸,喃喃道:“荔儿,我也不知我做得对不对……” 如此贸贸然地便上了别人的车,虽说白莺姐姐与池大夫看着都不像坏人,可坏人又何时将坏字写在脸上呢? 若是她选错了,那她们姐妹岂不是刚出狼窝,又掉进了火坑里? 可她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荔儿的身子能不能支撑到回家另说,只要一想到回家后必然会落下的棒棍,颜芙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过你别怕。”颜芙勉强一笑,目光柔软地看着妹妹,“就算是刀山火海,为了你我也愿意。” 门外,裴怀光伫立良久,俊美的脸上满是冷意,转身离去。 人美歌甜小歌女X鲜衣怒马状元郎,双重生,ps男女主重生的节点不同,超甜der!请收藏我叭~(^-^)/ 下一本写《替身太子妃重生后》,求收藏呀~ 1. 太子成亲当晚,红烛之下,甄宝意小脸通红,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男子高大精瘦的身躯。 男子薄唇微抿,伸手解开了少女华贵的婚服。 殢雨尤云之后,甄宝意甜甜地笑着睡着了,谢九容则盯着她的侧脸沉默许久。 她,真的很像阿锦。 2. 甄宝意第一次见到赵如锦时无比诧异,原来会有人跟她如此相似。 她很开心,把赵如锦当好姐妹,心疼她出身低微境遇凄惨,总是把她带到身边。 宝意想让如锦过得更好,直到有一次太子喝醉了,捧着她的脸一声声叫着“锦锦”时,她才知道,哦,原来是她像如锦呀。 再后来,如锦给了宝意一杯毒酒,“九容给你的,他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宝意不从,却被人硬生生灌下。 泪水从眼角滑落时,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谢九容焦急奔来的样子。 他,奔向了赵如锦,心疼地把她拥入怀中。 “阿锦别怕,孤会保护你。” 3. 甄宝意发现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彼时,她还不认识谢九容,还是镇北王府千宠百爱的嫡小姐。 这天大雪,宝意在跟着父兄打猎时在围场见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少年。 她沉默片刻,转头就走。 上辈子她救了他,转头他却把别人当救命恩人,瞎眼的人不救也罢。 在雪地上躺了半天的谢九容:…… 这走向怎么不太对劲? ===== 〓两世都是双处。 〓男主虽然上辈子眼瞎,但这辈子会超级加倍补回来的。 〓主基调甜宠 虐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逃 第2章 被掳 颜荔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极为柔软舒适的床榻上。目之所及,桌椅屏风,皆是她上一世不曾见过的精致漂亮。 她这是……身处何处?姐姐呢?! 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她惊慌失措地赤脚下了床,一迭声叫着:“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听到里屋传来声响,帘子外的颜芙当即放下吃了两口的粥,嘴都顾不得擦便跑了进来。 “荔儿我在这儿呢!” 颜荔见到姐姐安然无恙,当即放下心来,却在看清她身上的衣衫时不禁愣住,忙问:“姐姐,我们这是在甚么地方?你又怎会穿着如此……” “如此好看又暖和的衣裳?”颜芙笑着将她搀扶回床,“此事说来话长,你知不知你昏迷了多久?” 颜荔摇了摇头:“怎么?很长时间么?” 颜芙对她比了个手势:“足足昏迷了一个月呀!可担心死我了,若非池大哥说你定然会醒,我早就……”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哽咽起来,紧握着颜荔的手呜咽道,“若是你醒不来,我也就跟你去了……” “等等!”颜荔被她的话给震惊到了,“我竟然昏迷了一个月?!” 她愣愣地看着姐姐:“姐姐说的池大哥是谁?是他救了我么?” 脑海中残存的,便是那日晕厥前的场景,满目的雪白,刺骨的寒冷,让颜荔此时回想起来,似乎还能感觉到彼时的冰冷与晕眩。 颜芙先是给她倒了杯热茶,这才细细地将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那日裴公子救了咱们姐妹,又让池大哥为你把脉诊治,带着咱们一路北上,前几日方到了京城。这里是裴公子的宅邸,他不仅人长得好看,性子还极为温和,让咱们先安心养好身子。”说到这儿,她的脸颊微红,“等你大好了,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颜荔却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先安心养好身子?那之后呢?他需要咱们做甚么?” 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毕竟比如今的姐姐多活了几年,世道险恶人心叵测,颜荔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俊美好性儿的富家公子,对她们两个穷苦丫头施以援手,好生养着,当真只是出于善心? 颜芙眼神微微闪躲,笑道:“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在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裴公子还来看过你两回呢,每日里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荔儿你瞧,我脸上都长了一些肉呢!想必……裴公子也不会为难咱们的,对罢?” 越往后,她的语气越虚,满脸谨慎地看着颜荔,似是害怕她会责怪她一般。 颜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也不是姐姐的错。 当日那种境况,若是她,也会选择跟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裴公子走。 无论如何,姐姐都是为了能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目的也一样,只要两人能安然无恙,即便是倚门卖笑……她也能忍受。 “那是自然,裴公子既然救了咱们,便是咱们的恩人。”颜荔笑着回握住姐姐的手,“为了报恩,裴公子说甚么,我们做甚么就是。” 颜芙眼眶微红,嗫嚅道:“可是荔儿……你、你就不怕他让咱们做那些腌臜事……” 颜荔笑道:“再怎样,也总比死了强罢?” 她认真地凝视着姐姐的双眸:“姐姐,你要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甚么,都不要寻死,咱们要求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颜芙拭了拭泪,点头道:“我答应你。”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帘子微响,走进来一位清秀少女,见两人都红了眼眶儿,不禁笑道:“啊哟——这是怎么了?妹妹醒了不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倒哭起鼻子来?” 颜芙忙起身让座,笑着跟颜荔介绍:“荔儿,这位是白莺姐姐,是裴公子的贴身侍女,一直对咱们多有照顾。” “白莺姐姐好。”颜荔正欲起身道万福,被白莺一把按下,“无须多礼,赶紧躺下好好养病。” 颜荔道:“莺姐姐怎知我醒了?” 白莺道:“我老远就听见这里叽叽咕咕的,平日里芙儿文静腼腆,一个人总不会自言自语,这里又无旁人拜访,便只有你醒了这个可能了。” 颜芙笑道:“荔儿刚醒没多久,还未来得及向姐姐禀报。” 白莺摆了摆手儿:“无妨无妨,今儿醒了倒是巧了,公子爷请来的教习师傅也刚刚抵京,过两日荔儿妹妹的身子再养好些,便可以跟着一同上课了。” 颜荔心头狂跳,不动声色地问:“敢问是跟着师傅学些甚么?我们姐妹不曾念过书,不识字,怕跟不上师傅的课……” 白莺笑道:“不识字也没干系,不过是跟着师傅学些唱词小曲儿罢了。” 颜荔怔了怔:“只是这些么?” 白莺眨了眨眼:“荔儿妹妹还想学些甚么?” “没甚么……” 当真只有这么简单?颜荔满腹狐疑,却半分不曾流露,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过了两日,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便换了衣裳与姐姐一同来到了畅音院里上课。 院子虽不甚大,却极为精致秀丽,白墙黑瓦,腊梅扑鼻,屋檐积着零星残雪,穿廊下立着四五名少女,穿着与她们别无二致的衣裳。 颜荔悄悄打量着,见她们无不生得俊秀,年岁看着都不甚大,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为何这里会有如此多的妙龄少女?那个裴公子当真只是要教习她们唱曲儿?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教习师傅是个中年妇人,面容清淡,嗓音婉转:“我姓阳,诸位可唤我阳师傅。今日你们既然站在这里,便都是受过公子爷恩情的,我也无需多言,只一句话——好好儿学曲儿,练就一副好身段儿,听公子爷的话,为咱们烟波阁出力尽心,谁若是不听话,那便叉出去打个臭死。” 众少女面面相觑,登时噤若寒蝉。 阳师傅亦不多言,拊掌数下,便有仆从鱼贯而入,将一干乐器曲谱搬了进来。 目光扫过众人年轻稚嫩的脸庞,她开口道:“今日,先从《宜春令》学起。” 阳师傅教得仔细,可于颜荔颜芙两姐妹而言,学起来却极为吃力。 二人目不识丁,师傅所念的个别字句听在二人耳里便有如天书,可见其他人都学得很快,颜荔也只好佯装听懂,在教习结束后,红着脸拉着姐姐一道去求师傅。 “阳师傅,我们姐妹二人不识字,方才您教的有些地方没听懂,可否……” 她说得磕磕巴巴,阳师傅闻言却笑了:“没听懂不要紧,紧要的是你们二人懂得来问,勤能补拙,你们随我来。” 跟着阳师傅到了她的居室,颜荔两人怀里被塞了一摞半旧不新的书籍。 “从识字开始,有甚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对阳师傅感激道:“多谢师傅!” “听阳师傅那语气,裴公子的烟波阁……似乎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那又如何?”颜荔一面打开《对相四言》,一面道,“无论以后怎样,眼下咱们能多学些字,通晓些文墨,以后也是多一条出路不是?” 颜芙点头道:“妹妹说的是,多读写书总是好的。” 之后姐妹两人白日里跟着阳师傅学习曲词唱腔,夜里则挑灯看书识字。 一开始很是艰难,幸得有白莺指点,两人又聪敏过人,不过两三个月便识了许多字,再跟着阳师傅上课时也容易许多。 一晃过去三年。 烟波阁从不在饮食穿戴上苛待她们,颜荔与颜芙都变化甚多,尤其是颜荔。 刚来时她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枯黄小豆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时不仅抽条得修长窈窕,原本苍白病弱的小脸也长开了,杏脸桃腮,琼鼻樱唇,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颜芙则比从前更为沉静秀气,两弯似水含情目,梨涡浅浅,唇角总是噙着笑,看着便极为可亲。 姐妹两人一个狡黠机灵,一个斯文内秀,又都生得一副好歌喉,樱唇轻启,便让人酥麻了半边身子,因此虽未正式抛头露面,却已在京城小有名气。 秦楼楚馆中,身着锦衣华服的客人们酒用多了,便乜斜着眼搂着娇娘聊起天来。 一人道:“烟波阁新调.教出来的那对儿姐妹花歌姬,据说不仅唱曲儿好听,人长得亦是沉鱼落雁,貌比天仙。” 另一人问:“李兄可是见过,若不然怎知她们生得如何貌美?” 李勋笑道:“不曾面对面,数日前只是在裴公子府上遥遥地见了那么一面,虽相隔甚远,那对儿姐妹又都蒙着面纱,但亦可看出身段儿十分曼妙窈窕。” 他啧了一声,似是在回味,“单只看那露出的春山明眸,亦比在坐的娇娘勾人许多。” 有娇娘不信,嗲声痴缠:“李公子莫不是吃多了酒,所以在此说起胡话来?咱们娇红院里的姑娘虽不是数一数二,但在京城还是颇有名声的,听您这么一说,我们倒都成了不入流的东西了。” 李勋亲了口那娇娘的朱唇,大笑道:“我可没醉,诸位若是不信,改日我让她们姐妹登门献唱便是,届时诸位可一观究竟。” 众人皆道:“那就承李兄的情儿了。” 说起这李勋,乃是京中颇有头脸的纨绔子弟,其父乃当朝宰相李余,他在家中排行老幺,上面的四位兄长皆比他聪明能干。 他被衬托得像是被捡来的。 久而久之,李勋便也不再上进,整日里拈花惹草宿柳眠花,虽没个正型,到底也没闯出甚么大祸来,一家人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请歌姬戏班子到府中演出,于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饭。 李勋兴致勃勃地来到烟波阁,对立在柜台的掌柜的道:“我是相府的李公子,想邀请颜氏姐妹明日到府一叙,烦请掌柜的帮忙通传。” 烟波阁并非青楼,它只是为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提供能歌善舞的歌姬,可上门演出,亦可带出去同游,只是卖艺不卖身。 当然,若阁下对某位歌姬动了心,亦可花重金将其买下。 赵掌柜抬起头道:“对不住了李公子,颜氏姐妹唱功尚未娴熟,恐扫了您的雅兴,还不可登门演出,公子看看其他的歌姬如何?” 李勋脸色微沉:“小爷我今儿就要她们,不行么?” 赵掌柜面露难色,忙讨好道:“公子爷您稍等,小的去后面问问。” “你说相府的小公子要芙儿姐妹登门献唱?”白莺将浇花的水壶放到一旁,擦了擦手,“他执意如此?” 赵掌柜道:“是啊,小的都和他说了颜氏姐妹暂时不可登门,他沉着脸说就要她们,白姑娘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相府他们定然是不能得罪的,只是颜芙与颜荔近两日感染了风寒,嗓子本就有些沙哑,病恹恹的又如何好给人登门献唱?那岂不是砸了烟波阁的招牌? 白莺略作沉吟,道:“你就说两位姑娘染上了时疫,怕过给相府的贵客,待两位姑娘大好了,再让她们登门谢罪。” 赵掌柜“嗳”了一声,跑到前楼回话去了。 这李勋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时疫?怎么就如此凑巧?”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沉声道:“莫非是两位姑娘嫌我相府庙小,请不动两位大佛?” 正值阳春天气,赵掌柜的额头却直冒汗,忙堆笑道:“哪儿能呢,李公子您误会了,颜氏姐妹确实是病了,若非如此,相府请她们登门是天大的面子,她们又怎敢拿乔拒绝?” 李勋自是不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又过了两日,他又来相请,赵掌柜得知两位姑娘病犹未好,只得照搬原话,自然又被李勋骂了一顿,那小爷气冲冲地离去。 赵掌柜苦着脸,这都甚么事儿啊…… 而李勋的那帮狐朋狗友,见过去数日,也不曾听李勋邀请上门,不禁问道:“李兄,何时请我们一睹那对儿姐妹花的风采啊?” 李勋面色微红,没好气道:“是我看走眼了,没成想那两人虽长得好,却十分不知好歹!” “哟,这是怎么回事儿?您跟我们说说。” 李勋便添油加醋地将邀约被拒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道:“不就是两个卖唱的女子么?拿乔作势,且等着的,她们一旦抛头露面,我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有人嘻嘻笑道:“那俩人忒不知好歹,李兄何必抬爱她们?要我看,就应该将她们捉来,咱们哥儿几个好生‘教导教导’她们。”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皆有些微妙。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境况大多与李勋相似,旁的没有,有的便是钱与时间。 有人笑着附和:“总是调青楼女子也没甚么趣味,听闻妹妹的姿色更为出众些,李兄不如将她请来,亲自料理一番,让她知晓李兄的厉害。” 李勋眼神晦暗:“就依杜兄说言,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两日后,颜荔与姐姐一道出门买胭脂水粉,回马车的路上她一时落了单,竟忽地被人从背后敲晕。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破庙中,浑身燥热不已,不远处昏迷着一名男子。 衣衫不整,眼眸微闭。 嗯?一个容貌俊美,气质不俗的翩翩贵公子? ……也需要对人用强? 策哥粗场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被掳 第3章 解药 浑身似火烧一般,颜荔星眼迷蒙,四处打量一番,发觉身处一座弃庙之中,菩萨像斑驳破旧,蛛网密布,暮色透过窗子倾泻一地。 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这是昏迷了多久? 颜荔试着动了动身子,却软如面条,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目光落在那个年轻公子身上。 他似乎也被人下了药,尚未清醒。 只是见他身着华服,仅腰间的那枚玉佩便价值不菲,想必非富即贵,如此贵公子……怎么也被人丢在破庙里? 颜荔尚未想出个所以然,便被身上一阵阵上涌的热潮击溃了神志。 一股难以言喻的痒自骨髓深处蔓延,渐渐地,她额上鬓边满是细密的汗珠儿,原本乌黑灵狡的杏眸此时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氤氲起来。 颜荔难耐地扯了扯衣襟,双眸失去清明,桃腮染上绯色。 咬了咬舌尖恢复些许理智,但很快又一轮更为凶猛的热潮扑来,让她整个人如坠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中。 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荔能看到的,便只有那个倚柱昏迷的俊美公子。 这三年在烟波阁耳濡目染,颜荔可谓是阅历十分丰富。 虽然她与姐姐仍然只是卖艺不卖身,但她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烟波阁待她们虽好,却也不是白做善事。 若有朝一日,哪位达官贵人看中了她们姐妹,只要裴公子略一颔首,她们便只能跟那人走。 与其将身子交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年岁的人,不如径直与这位公子春风一度,好歹可以保住小命。 这药性极猛,她也不知等会子还会不会有别人来,若是再来了其他人…… 残存的些微理智,让颜荔勉强衡量了一下利弊,她细喘着,踉跄着走到那位公子身前。 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在眼前晃了晃,颜荔矮下.身来圈住他的脖颈,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纤手胡乱摸索一番,她伏在他肩上低笑,果然如她所料,他也遭了人暗算。 这三年里,她除了学习唱曲儿舞蹈外,也被嬷嬷教了许多房中技巧。 目的不外乎四个字:取悦男子。 可颜荔很不甘心——如此费时费力委屈自己,她又得到了甚么呢? 这种话她自然不敢跟旁人说,只是在私下里与姐姐嘀咕:“同样都是爹娘生的,怎么男子就比女子天生的高人一等呢?” 在烟波阁遇到的各种客人自不必说,就连她们的弟弟——颜荣,也只不过是比她们多一两肉罢了,爹待他们的态度就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其中,当真只是她们与他没有血缘的缘故么? 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罢了。 颜荔很不服气,每每提及此事都会气得两腮鼓鼓,颜芙性子温软,笑着道:“荔儿既然不喜欢,咱们以后就多挣些银子,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咱们姐妹便赎了身离开这里,寻个风景秀丽的小城落脚,相依为命过完此生,好不好?” “那可太好了,一言为定。” 当日与姐姐约定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颜荔忍住疼,眼泪蓦地掉了下来。 她今日有了此遭,想必回到烟波阁被发现并非完璧,也是不能善了。 与姐姐的归隐计划……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她兀自想着心事,浑然没注意到所抱的男子何时睁开了眼。 应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见她粉面朱唇,杏眸水波潋滟,似是泛着水雾一般迷蒙。 她撕扯着他的衣襟,动作不甚熟练,却很是急切。 他怔了怔,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是悬梁自尽了么? 还是,此时的一切是在他的梦境中? 可怀中的香软太过真实,应策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嘶…… 不是做梦。 可已然死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怀里?还对他…… 耳根渐红,应策极为艰难地忍着不动,可被下了药的身子并不听话。 他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事,只隐约记得在酒楼与友人饮酒,相谈甚欢时,文月公主来了。 之后的事,应策便没有印象了。 身体的状况让他意识到,他被人下了药,可她是怎么回事? 陵城颜老儿的次女颜荔,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在京城? 抑或是……他认错了人? 兀自乱想着,应策忽地身体一僵,倏地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女倒抽着气,娇声抱怨:“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无耻之徒害我,我颜荔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了眼“解药”,见他面色通红,似乎比方才还要红几分。 目光下移,颜荔耳根滚烫,小声嘀咕:“你我各帮一次,就算扯平啦,接下来的……你自己想法子罢。” 说完,便拎起裙摆溜之大吉。 脚步些微踉跄。 直到她的脚步声走远,应策才慢慢睁开眼睛。 漆黑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玩味,他神色淡然地垂下眼,不顾药性犹在,拢好衣衫直起了身。 刚走两步,脚下忽地踩到了甚么。 应策俯身捡起,见是一方绣工精巧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枝梨花,旁有一列秀气端庄的簪花小楷:*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是苏子瞻的诗。 他低头轻嗅,一股淡淡的幽香,犹如她身上的气息。 应策微微蹙眉,低喃:“是你么……” ** 天黑之前,颜荔悄悄回到了烟波阁。 白莺与赵掌柜忙着秦老爷献唱祝寿一事,并没有心思计较她何时出的门。 这也与颜荔颜芙平日里十分懂事乖巧有关,姐妹俩不仅生得貌美,又都极聪慧,除了一开始因不识字而学得艰难了些,后面通了笔墨便进展神速。 白莺还曾戏道:“可惜荔儿托生成了女儿家,若是个哥儿,说不定就是今科的状元郎了!” 人皆会偏心,对着这样花容月貌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白莺也说不出甚么重话,只对她摆了摆手儿,“瞧你一身汗,快进去洗洗。” 颜荔强撑着笑回到卧房,刚关上门还未喘口气儿,便听到有人敲门—— “荔儿?是你回来了么?” 门外传来颜芙焦急的声音,颜荔愣了一下,连忙打开门让姐姐进来。 “你去哪里了我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你的……”颜芙的话倏地顿住,讶异地看着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衣衫狼藉满脸是汗的……” 颜荔将门反锁,拉着姐姐坐到桌边,低声道:“姐姐,我先前被人打晕掳走了。” “什么?!”颜芙大惊失色,“是何人?你有没有受伤?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别……”颜荔慌忙按住他,虽心口怦怦直跳,面上却故作淡然,“我没什么,只是被下了药而已。” 颜芙的眼睁睁的:“下、下药?” 她上下打量着妹妹,见她似是无恙,刚要松了口气便听她说—— “就是那种下三滥的药,性子很烈,我便用一旁的男子解了药。” 颜芙:“……” 她呆了半晌,讷讷道:“荔儿,你、你说的解了药是甚么意思……” 颜荔自顾自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擦了擦唇道:“就是春风一度被翻红浪鱼水交融之类的啊……” 她摸了摸小腹,脸色倏红:“啊……我得吃避子汤才行。” 颜芙张了张口,泪大颗地落了下来,呜咽道:“妹妹……我可怜的妹妹……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害得你被贼人玷污了清白……呜呜呜为甚么不是我被人掳走呜呜呜……” “啊姐姐你别这样……”颜荔有些不知所措地将她抱入怀中,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只是留了一点子血而已,有甚么大不了的嘛……” 重要的是她人还安然无恙不是么? 再者说真计较玷污清白甚么的,或许是那位公子更吃亏也说不定? 也许人家只是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忽地一闷棍,再被灌了药,丢在破庙中,人事不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给…… 唔,想想似乎……也很不好受诶。 见姐姐实在哭得伤心,颜荔心里也酸酸的,她刚满十六岁没多久,若说对贞洁完全不在乎也不可能,只是事已至此,再哭哭啼啼哀怨不止也无济于事。 颜荔直视着姐姐哭得发红的眼睛,“姐姐,你难道忘了咱们刚到烟波阁时答应彼此的话了么?” “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努力活着。”颜芙一面抽泣,一面呜咽道,“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是的呀。”颜荔眼眶微红,翘起唇角道,“如今咱们都长大了,裴公子会让我们做甚么,姐姐想必也是心中有数的。” “以后定然会发生比今日还要腌臜的事,你我都要学着接受才是。” 颜芙点着头,红着眼道:“我知道的,我一直以为会是我先……没成想今日你会被贼人给害了……呜呜呜……” 颜荔笑着哄道:“姐姐不知,那位解药公子长得可俊了,比裴公子还要英俊几分呢!我可不算吃亏。” 被她说的话给逗笑了,颜芙点了点她的鼻尖,“好了,亏你还能笑出来,我让人送水来,给你洗澡更衣。” 在等热水送来的间隙,颜芙出去找小厮去了。不多时,她便拎着一包药回来了。 “我先在炉子上煎着,等你洗完了,差不多也可以喝了。” 沐浴时,颜芙见妹妹身上并无甚么痕迹,微微疑惑时,蓦地红了脸。 是了……只是为了解去药性,又何来那些手段…… 她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去看炉火。 没注意到浴桶中的颜荔微微蹙起了眉,小声嘀咕:“人看着怪清俊的,……却如此可怖。” 策哥: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拿我当解药还嫌我…… (﹁"﹁) *来自苏轼《东栏梨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解药 第4章 刁难 在房中歇息数日,姐妹俩的“时疫”便也好得差不多了。 李勋自那日掳走颜荔并给她下药后,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没别的,只因到嘴的鸭子飞了。 原来那日他将人掳走下药后,本欲带到某间客栈细品香肌,却没成想撞到了文月公主的人。 连忙行了礼,见文月公主行色匆匆,似是在寻甚么人。 李勋不敢多待,唯恐被人发现他马车里的猫腻,又因公主的随从在满大街大肆搜索,他也不敢公然抱着昏迷的女子进入客栈—— 若是传到了他爹耳朵里,指定又会被修理一顿外加禁足半月。 李勋咬了咬牙,将昏迷的颜荔丢在了附近的一座破庙里。 本想着等公主的人马散了,他再去将人捞回来,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破庙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在一个小小歌女身上栽了跟头,李勋怎么忍得了? 可烟波阁是裴怀光的地界儿,因着裴太师,他也不敢胡来,只好憋着一口气,寻个机会整治颜荔一番。 这日,他收到了一份帖子,新科状元邀请他去府上听戏。 “甚么新科状元?关我甚么事?不去不去!” 小厮天福儿指了指帖子下方的一行小字,笑道:“爷,您不是一直想找这两位的茬儿么?” 李勋眯了眯眼,在看清那行字时不禁拊掌笑了:“好好好!这是鸭子自己又撞到嘴边来了!” “天福儿,给爷好生准备一套衣裳,爷要准备入洞房了。” “嗳——” 数日后,应策立在府门前迎客,长身玉立,俊脸含笑。 凡是见到的无一不夸:“新晋状元郎果然是芝兰玉树,风流倜傥,也难怪殿试当日刚出殿门,便被文月公主给拦下。” 另一人道:“榜下捉婿的事听过不少,公主当殿选驸马倒是不太常见。” “此言差矣,谁人不知文月公主性子骄纵,独得圣宠,凡是她想要的,今上定然会满足。” “嚯,怪不得我方才见到公主府的人抬来两大箱贺礼,看来文月公主当真惦记上了应状元。”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该改成‘应驸马’了。” 众人笑着戏语,应策不动声色地听着,唇角的笑意毫无波澜。 宾客都入了座,彼此见了礼,他开口道:“今日晚生乔迁新居,诸位赏光莅临寒舍,蓬荜生辉,酒微菜薄,有不尽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道:“应状元客气了。” 烟波阁请来的戏唱班子登上台,吹打的乐手在两侧,两名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浓施脂粉,身着鲜艳衣裳,轻舒玉指,款跨鲛绡,细细地唱了起来。 檀口皓齿,眉眼盈盈,语娇声嫩,调成白雪。 颜氏姐妹花当真名不虚传,不仅姿容出众,还生得一把好嗓音,众人拊掌喝起彩来。 应策坐在台下,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或是对他的注视有所察觉,小歌女的声音忽地颤了一下,那双乌黑灵秀的杏眼闪过一抹惊慌,蓦地垂下眼来。 应策薄唇轻勾,黑眸闪过细碎的笑意,这次终于……抓到你了。 婉转妩媚的嗓音如春日里打着旋儿落下的飞花,柔软地落在在座的宾客心尖儿上。 “听闻颜氏姐妹前阵子染上了时疫,幸得大好了,若是因此有甚么损伤,未免也太可惜了。” “王大人惯会怜香惜玉,既如此,大人何不好人做到底,将这对儿姐妹花拢入掌中悉心呵护?” 被唤作王大人的中年男子登时涨红了脸,笑道:“杜兄又拿我说笑,王某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对两位姑娘并无他意。” 那人继续阴阳怪气:“我们都懂的,王大人伉俪情深,自然不会做对不住夫人的事。” 王大人脸色微沉,推说更衣起身去了。 这边的风波应策看在眼里,却并未说甚么。 他虽来京城不久,但也听说了一些朝中大臣的事。 王杜不和并不是甚么秘密,只是他没想到两位大人私下里也如此针锋相对。 杜鸣风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少卿,为人耿直刚正,说话从不顾忌场合及对方的身份,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礼部的王维和便是其一。 四周乐鼓声与人声嘈杂在一起,并不算寂静,可应策耳边却只剩下轻风声,他目光直落在并足而立的少女身上。 玉指纤纤,杏眼桃腮,檀口轻启,贝齿雪白可爱。 眉眼灵动,一颦一笑皆鲜活又动人。 他心口急跳数下,委实不能将面前之人与记忆中的少女视作一人。 父亲的第七个妾氏,在三年前的被抬入府中的那夜不就寻了短见么?又怎会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小歌女? 那位陵城的小姑娘长得瘦小,眉眼间萦绕着一股凄楚,而面前的少女不仅生得明艳动人,眼眉间也洋溢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与朝气。 像……又不像。 若非那日听到了她的低声呢喃,知晓了她的名字也叫做“颜荔”,应策便也不会陷入此等疑惑之中。 鬼神之说他向来是不信的,只是此时也难免有了迟疑—— 是他处在黄粱梦中,抑或是她是甚么精灵仙女,在三年前香消玉殒后,忽地又出现在了京城? 诈死是不可能的,他曾亲眼看着她的尸首被颜老儿带走,裹了一卷草席便潦草下葬。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应策才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他擎着伞立在雨中,看着她简陋孤零的坟包出神许久。 说不上来这是甚么感觉,那夜的惊鸿一瞥,并蒂莲喜盖下的剪水秋眸,如蝶一般轻颤,却在他心头掷下震慑心扉的涟漪。 胸腔似得了甚么急症一般,跳得狂乱,失了章法。 应策饱读圣贤书,却无法形容那一刹那的欣喜与失落。 他不应忘记,她是父亲刚进门的妾氏。 可转瞬间便是生死之别。 父亲震怒,将为她置办的新衣器具全都叫人给烧了。 “没的晦气。” 年仅十七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殒,却只落得他冷冰冰的一句斥骂。 家中巨富,却全是祖父的功劳,父亲只是生得命好一些罢了。 他风流好色,养在外面的带回家里的女子数不胜数,可老天却像是在戏耍他,年届五旬,也只有应策这么一个儿子,半个女儿都没有。 母亲虽是他的发妻,却早早地对他不管不问,整日里吃斋礼佛不问世事。 应策自小在莺莺燕燕与檀香气息中长大,只想读书科考,早日远离那座樊笼一样的宅邸。 如今他得偿所愿,年仅十八便穿红衣跨白马,做了鲜衣怒马状元郎。 “状元郎怎么无故在发呆呀?” 旁人的询问声让应策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无事,只是听曲儿听得有些入神罢了。” “确实如此,喉音清婉,犹如天籁。”那人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挤眉弄眼,“这不,李相爷的小公子整双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人家身上一般。” 闻言,应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位年轻公子哥儿身着锦衣,头戴玉冠,腰饰玉环,长得颇为清秀,可通身却满是纨绔子弟的做派。 他眸光微敛:“那位李公子一直在盯着台上的两姐妹?” “可不是嘛,方才他还向台上丢了一把小银锞子,为搏美人一笑,大方得很。”那人似在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尤其是对那位身量娇小些的妹妹,啧啧,两只眼珠子都快将人给盯穿了。” 应策对那人微微颔首,看了眼李勋,取只新烫过的温热酒杯斟了酒,走到李勋面前。 “不知李相爷的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应某特来给李公子赔不是。” 李勋正看颜荔看得起劲呢,面前冷不丁冒出一个人,高大的身躯登时将他的视线挡了一干二净,他皱了皱眉,面有不虞:“我只是顺道来听听曲儿,状元郎不必介怀。” 若非那日看到请帖上写的请了烟波阁的颜氏姐妹花登门,他才不会赴这无聊的宴会。 只是一枚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哪值得他登门祝贺? 应策笑道:“公子若是喜欢听曲儿,应某陵城家中有两名歌姬,与台上的两位相比丝毫不逊,若是公子喜欢,应某便让她们上京,献给公子如何?” 李勋神色微动:“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 “不行不行。”李勋却摆了摆手儿,歪着头看向台上,“我只对颜姑娘感兴趣罢了。” 应策顿了顿,正要再说甚么,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喝彩声,原是一套曲子唱完了,两姐妹屈身道了万福。 “两位姑娘请留步。”李勋忽地直起身立在椅子上,扬声道,“早就听闻颜氏姐妹歌舞双绝,今日闻听仙音果然不同凡响,不知我们是否有幸欣赏二位的舞姿?” 颜芙谨慎地看了眼妹妹,后者安抚一笑,道:“公子既说了此话,若我们姐妹再推辞便不知轻重了,敢问公子可有甚么想看的?” 众人闻言不禁一愣,这小歌女年岁不大,口气却不小。乐舞种类繁多,若是李公子说了甚么刁钻的她跳不上来,岂不是进退两难,陷入尴尬的境地? 果然,李勋桀桀笑道:“那就有请二位为我们表演一曲时下流行的白舞罢。” 白舞?应策眉头微蹙,今时贵族崇尚绮靡奢华,原本健美清新的舞风渐渐变得妖艳露骨……李勋这厮,在明目张胆地刁难她们。 他刚要出言阻止,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嗓音—— “既然公子喜欢,小女子便不敢不从,只是姐姐身子病弱,方才献唱已然消耗过多体力,还请状元郎开恩,由我一人独舞,放我姐姐下台去歇息。” 少女盯着台下一袭红衣的少年,眼眸乌黑明亮,贝齿轻咬粉唇,目光楚楚可怜。 应策心口倏地急跳一下,道:“颜姑娘既然身子不适,下来歇息便是,若是姑娘你支撑不住,亦可……” “多谢状元郎好意。”颜荔翘起唇角对他施了一礼,“还请诸位稍等片刻,小女子去换了衣裳便上来。” 她捏了捏姐姐的手,让她不用担心,便转身去了后台。 不多时,颜荔便穿了身白衣上台,乌发梳成双环忘仙髻,双环间饰以金钿,愈发衬得姿容明艳。 洁白舞衣质地轻软,长袖委地,少女仰起雪白修长的脖颈,喝着钟鼓笳琴的节奏,由慢至快,如一只轻盈纤细的仙鹤在台上起舞。 衣衫过于轻薄,她窈窕的腰肢若隐若现,几可一掌尽握,看得台下的众人无不直了眼。 应策眼眸微沉,低声叫来管家,吩咐几句,管家一脸惊悚地离开了。 少顷,不远处便升腾起一阵浓烟,有人大喊道:“不好啦,走水啦!” 众人回过神来,唬了一跳,登时匆匆与应策作别,作鸟兽散。 台下一片忙乱,乐工们也早已停了下来,台上的少女脸颊染上绯红,却不曾停下舞步。 花香细细,一阵微风拂过。 她细韧的腰肢弯成一弦月,乌黑的杏眸里映出那张俊美年轻的脸。 府中仆从忙着救火,他作为主人却一动不动,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颜荔心中一紧,糟糕,不会认出她来了罢? 策哥这人能处,为了老婆,直接放火烧新房子。乛v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刁难 第5章 梁子 心口怦怦直跳,两人四目相对。 颜荔旋即又想到,那日在破庙,他一直都未清醒,应该不认识她才对。 对……他不可能认识她。 心下稍定,颜荔直起身,细喘着转过身,略微屈膝,垂眸道了万福,退了下去。 走下台阶的那一瞬间,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儿,万幸的是那状元郎并未叫住她。 颜荔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衣衫都被汗浸湿了,紧贴在脊背上。 “荔儿!”颜芙连忙迎过来,给她披了件猩红氅衣,满脸关切,“你还好罢?可有人为难你?” 颜荔笑着摇了摇头:“姐姐我没事,倒是状元府不知为何突然走了水,宾客们都散了。” 颜芙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这场火倒是救了你呢。” 她在后台看得真切,那么多人或贪婪或淫.邪地看着妹妹,尤其是那个身着锦衣的相府公子,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妹妹身上一般。 若是再跳下去,不知会发生何事,想想便让人后怕…… 颜荔拭了拭额汗,道:“兴许罢,只不过这状元郎刚迁新居,宅子便着了火,怕不是甚么好兆头。”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颜芙一面给她拿替换衣裳一面数落,“方才那相府公子让咱们跳舞,你那样回他未免太冒险了些。” “果不其然,他就说了个那个。”颜芙面色微红,啐了一口,“这还是在状元爷府上呢,他便那样明目张胆,怪不得先前白莺姐姐推拒了他好几回,若是咱们真去了他的府上,肯定会被……”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但颜荔也明白,她握住姐姐的手,道:“姐姐,早晚有这一天的。” 阁中与她们相熟的女子一日日地离去,或是被达官贵人看中赎了身,或是被裴公子送进府做家养歌女,还有的被当做婢女送了人。 于裴公子而言,当初救她们有心善,更多的是一笔交易。 他让她们起居无忧,她们便要相应地,以声色身子报答他。 换好了衣裳,颜荔抿唇笑道:“走罢,再耽搁一会子便要天黑了。” 两人收拾好行囊,与状元郎辞别,便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颜荔有些愣神,方才作别时,状元郎的神情极为淡漠,似乎之前不曾认真打量过她一般…… 唔,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人家堂堂新科状元,生得俊美斯文不说,又极受文月公主喜欢,听说家里还十分富贵,如此财貌双全前途无量的贵公子,与她又有甚么干系? 即便那日在破庙他们曾经春风一度,但他神志不清,又是她强了他,寻常男子遇到此事,更多的也只是会感到愤怒难堪罢? 更别提,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歌女。 他不认识她。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天放晴后,暑气一日日地重了起来。 这日李相爷的爱妾过生日,一大早颜荔与颜芙便坐着马车去了相府。 虽只是妾室生辰,但那位柳氏年轻貌美很受相爷喜欢,因此宴席十分热闹,前来祝贺的宾客亦络绎不绝。 后花园中管弦声声,除了烟波阁唱曲儿的歌女,还请来了京城有名的杂耍班子,喧笑喝彩声遥遥地飘出了高墙。 李勋吃了不少酒,眼泛微醺,乜斜着眼盯着台上的姐妹花,目光露骨,意图很明显。 小厮天福儿走过来,附耳道:“爷,都准备好了。” 李勋唇角微勾,看你这次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唱完一套曲子,颜荔与姐姐一同下了台,正要换衣裳时,没成想被一个小丫鬟泼了一身茶水。 那小姑娘十二三岁,唬得登时白了脸,跪下道:“都是奴婢不小心,还求姑娘饶了奴婢……” 颜荔看了眼湿透的衣襟,笑道:“不碍事,只是湿了些罢了,换一件便是了,你快快起来罢。” 小丫鬟身子微微发抖:“奴婢新来不久,手脚粗笨,既害得姑娘脏了衣裳,还请姑娘随奴婢来,去客房擦拭一番。若是姑娘不去,奴婢便跪着不起来。” 颜芙道:“左右还得一会子才轮到咱们上台呢,荔儿还是去擦拭一番罢,夏日衣衫单薄,方才的茶水都将你的里衣弄湿了,湿哒哒的穿在身上也不好受。” “那我去去便回,姐姐当心些。” 小丫鬟当即起身引着颜荔往客房走去,相府花园阔大,道路蜿蜒,走了一会子便觉乐声远远地被抛在身后,四周渐渐寂静。 “到了,姑娘进去罢,里面有提前为宾客准备的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颜荔也没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见盆架上果真放着一盆水,旁边是手巾花皂之类。正低头净手,忽听得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了,她心中一惊,便见一抹男子身影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小美人儿,这次看你往那儿跑。” 颜荔倏地怔住:“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勋脚步微微踉跄,笑得不怀好意:“这是相府,小爷我出现在这里有何奇怪之处?倒是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莫不是想勾引我?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颜荔指甲不自觉地抠入掌心些许,她勉强稳了稳心神。 “李公子误会了,小女子是被贵府的婢女带来至此,她初入相府,想必是一时迷路走错了地方,还请公子见谅,小女子这就离去。” “嗳——”李勋却不正经地拦住她,色眯眯道,“误打误撞你也能跑到小爷的房间,不更是说明咱俩有缘?” 他凑近颜荔,深深嗅了嗅:“姑娘熏得甚么香,如此甜美勾人?” 颜荔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李公子,还请你自重。” “啧,自重?”李勋嗤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一介小小歌女,还跟我谈甚么自重?”他倏地又逼近,迫使颜荔不得不抵在盆架上,一失手便将木盆打落,水尽数泼洒在地上。 木盆在地上骨碌数下,一如颜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怎么办,她不能让他得逞。 手指拢起握紧,鼻息间传来他身上的酒气时,她在衡量揍了相府公子,回阁里会受甚么惩罚。 李勋狞笑的脸距她只有一掌时,颜荔紧闭双眸,全身的气力集中到右手上,猛地挥拳打了过去! 嘶……好疼!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颜荔疼得脸都白了。 她的手正好打在他的下颌骨上,他吃痛闷哼的同时,她也疼得不轻。 果不其然,指节处登时通红一片,颜荔微微蹙起眉,抬眼看李勋时,发现他捂着下巴嗷嗷直叫,嘴角还溢出血来。 血?!颜荔登时愣住,她……有那么厉害么? 就在她愣神之际,房门忽地被人打开,进来一位打扮华丽的年轻妇人。 那人趾高气昂地睨了颜荔一眼,在看到下巴青肿嘴角流血的李勋时,眸中闪过哀怨与心疼,连忙跑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颜荔:“……”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可她没工夫管那么多,眼下没人追究,她当即便跑了出去。 门外哪里还有那个小丫鬟的影子?倒是多了一个生面孔的大丫鬟,一脸戒备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放哨。 心头闪过某种猜测,颜荔飞奔回了后花园。 没敢跟姐姐直说方才的事,她支吾着应付了过去,好容易唱完了,也没见李勋再露面,想必……那副模样也不好再出来见客了罢。 只是,颜荔微微叹气,这梁子却是与他结下了。 令她疑惑不解的是,李勋是何时惦记上她的?真是无妄之灾。 或许对寻常小歌女来说,若是能被相府公子看上,无论是做外室还是做妾,都比继续做歌女好,就如他所说的,堪称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颜荔却不这么觉得,她也知晓自己福薄命贱,但到底还是不甘心。 前世便凄凄惨惨地去了,重来一遭,怎么着她也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 姐姐也是如此,她们两姐妹都要活得比从前好才行。 事已至此,该不该招惹的都招惹了,颜荔也别无他法,只得慢慢谋划。 以她今日的处境,全仰仗着裴公子,若李勋找到裴公子,后者又点了头,她只有被送进相府的份儿。 难不成又要像前世那样悬梁自尽? 不,颜荔眸中闪过一抹算计,她……要先寻到一座比裴公子更可靠的靠山。 脑海中闪过多张人脸,最后定在了那张俊美年轻的脸上。 新晋状元郎? 颜荔有些踌躇,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闷闷不乐地回了烟波阁,沐浴完更衣躺在床上,颜荔看着有些红肿的手背出神。 此刻相府那边还未传来甚么动静,李勋怎么会就此甘心?还是又出了别的事,致使他眼下顾不得找她算账? 心神不宁过了一宿,翌日仍旧未传来任何于她不利的消息。 颜荔却放不下心来,寻了个借口独自出了门,绕到相府附近打听消息。 这才得知昨日晚间,相爷的爱妾忽地得了急症卧床不起,小公子也跌入池塘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咦?怎么会是跌入池塘? 那位华丽妇人,该不会就是相爷的爱妾罢? 她与李勋……有甚么纠缠? 颜荔杏眼圆睁,一不小心窥破了相府的秘事…… 不过有了这一出,她一时便也不用担心李勋会来找她麻烦,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但是靠山一事,还是得认真谋划。 去药铺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颜荔刚出店门便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身量高大,看着虽瘦却极结实,堪堪好撞在了她红肿的手背上。 她疼得低声嘶了一声,一抬头便撞入一双漆黑漂亮的凤眸。 那人眼尾微翘,愣愣地看着她:“抱歉姑娘,应某将姑娘的手撞成了这样……” 原本纤细白皙的柔荑通红一片,手背还微微鼓起,看着便伤得不轻。 应策虽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道:“姑娘放心,所涉药费皆由应某承担。” 颜荔:“……” 他这是……不记得她了? 很好。 她眸光微闪,贝齿轻咬唇瓣,楚楚可怜道:“如此一来,便有劳公子破费了。” 说着,她身子忽地一软,径直朝应策扑去。 应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颜荔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本想放过他,但人都亲自送到眼门前了,她若是不抱这只大腿,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呀。 第6章 私心 应策扶住她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极有分寸,隔着夏衫,仅仅握住了她的手腕。 腕间玉镯轻轻晃动,在日光下折射出碧绿莹润的光芒,映得她杏眼桃腮,愈发明艳动人。 他薄唇微抿,在她站稳之后,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地上掉落的药包,淡声问:“这药想必是脏污了,不若应某再给姑娘买上一份?” 颜荔心上一紧,忙道:“不碍事的,有纸包着,捡起来便是。”说着她便要弯腰去捡,那应状元却比她快了一步。 应策将药递到她手上,凤眼漆黑,唇角微微翘起:“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颜,叫颜荔,荔枝的荔,敢问公子名讳?” “应策,神机妙策的策。” 颜荔微微颔首,道了万福:“应公子有礼。” 应策拱手道:“颜姑娘不必见外,姑娘稍等,应某这就去给姑娘买些活血化瘀的药来。” 颜荔:“……多谢公子了。” 少顷,应策便拎着两大包药走了出来,仿佛将药铺扫荡一空一般。 颜荔眨了眨眼:“应公子这是……” 应策唇角微勾:“方才见姑娘体态柔弱,应某心有不忍,便顺道买一些滋补药品送给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应某多事。” 怎么会怪你多事呢……正愁该如何与他搭讪,寻个借口与他继续往来呢。 颜荔粉唇翘起,梨涡浅浅,笑道:“应公子盛情,小女子若是不受,便是不识好歹了。” 接过两大包药,她面露难色:“公子,此地距烟波阁颇远,小女子拎着这两大包药有些吃力……” “是应某疏忽了。”应策俯身重新拎过药包,黑眸凝视着她,“颜姑娘若是信得过应某,便请跟我来。” 颜荔唇角含笑,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模样,袅袅婷婷地跟了过去。 两人身高差距颇大,颜荔堪堪只到他的肩膀,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多时便与他拉开了距离。好在应策并没有让她失望,没走几步便注意到她落在了后面,当即顿住脚步等她。 “应某的马车就在前面,拐个弯便到了。” 之后应策便合着她的步伐来,两人并肩而行,单只看背影,路人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般配。 更别提一直奉命跟随状元郎的文月公主侍卫甲与乙。 侍卫甲道:“那姑娘是何人?状元郎怎的对她如此温柔?” 侍卫乙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若是被公主知道了……” 两人俱是一惊,动作同步地擦了擦额汗,达成一致决定——隐瞒不报。 若是让公主知道了,指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兴许过几日公主的新鲜头儿过去了,有了别的目标,那他们也就不必再鬼鬼祟祟地尾随应状元了。 马车边,颜荔面色微红,轻声道:“公子的马车似是有些高了……” 车夫不在,应策四处看了看,窄巷前后并无人家,一时又难以去寻到适合的上马石。 他顿了顿,道:“若姑娘不嫌弃,可踩着应某的膝盖上车。” 说着,他便右脚上前,做了个弓步,目光真挚地看着颜荔,满眼写着“请不要客气”。 颜荔:“……” 她咬了咬唇,耳根通红:“那就辛苦应公子了。” 应策身量高大,即便他矮下几分,于颜荔而言,还是有些高,她下意识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地踩上了他的膝盖。 裙衫撩起,露出一只绣工精致的月白云丝绣鞋,鞋头饰有一枝洁白馥郁的梨花。 应策垂下眼眸,眸光在那枝梨花上停顿须臾,只觉鼻尖拂过一阵淡淡的幽香,膝上微沉,颜荔已然上了马车。 他随手掸了掸衣衫,在原地立了少顷,便见车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迭声道:“方才小的去小解了,晚回来了些,让少爷久等了。” 应策眉头微蹙,上了马车,道:“行了,先赶车去烟波阁罢。” “是。” 马车朝烟波阁驶去,车厢宽大,颜荔与应策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颜荔偷偷打量车内的布置,通车彩绘,软枕熏香,小几上除了摆着些茶水点心外,还有一卷摊开的书,她随意瞥了一眼,只看到甚么水利、疏浚云云。 她咳了一声,道:“若是小女子没认错的话,应公子想必是今科状元罢?” 应策微微挑眉,似是极为诧异:“颜姑娘认得我?” 不仅认得,还与你关系匪浅呢。 颜荔一面腹诽,一面浅笑吟吟:“状元郎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您乔迁新居,小女子与姐姐还曾到您府上献唱,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应策恍然大悟:“怪不得应某总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原来是这样。” 颜荔关切道:“那日公子府上忽然走水,后来如何了?” “只是一点子小火,并未有甚么损失。” “那便好,说句公子可能不爱听的,小女子十分感谢那次大火呢。” “哦?此话怎讲?” 颜荔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勉强笑道:“不怕公子笑话,那日小女子在台上独跳白舞,那般轻浮……也只不过是为了谋一份生计罢了。” 她眼眶微微泛红,垂下眼道:“若非那日不曾突然失火,想必那相府公子,定然会让小女子再做出其他难堪之事来。” “小女子出身卑贱,又如何拒绝得了呢?” 说着,颜荔落下泪来,乌黑清澈的杏眸盈满水雾,如初生小鹿一般怯生生地看着应策,低泣道:“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不由人。” 应策心神大震,先前的计划怕是要大改了。 方才他之所以装作不认识她,便是想让两人的初识远离那些腌臜。 他想让她忘却她歌女的身份,像个寻常女子一般,与他在街市上惊鸿一瞥,如同无数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开始于一个花香细细的夏日。 可却忽略了她所面对的冷硬现实。 他抿了抿唇,问:“敢问姑娘,之前可是得罪过相府公子?” 颜荔眸中闪过一抹怒气,旋即又被她迅速隐去,她语调哀婉:“公子这话就未免太过抬举颜荔了,相府公子与我,云泥之别,我又哪来的机会去得罪他呢?” 应策了然,看来事实与他所查访的相差无几,李勋那厮风流好色,因颜荔生得貌美,便对她动了心思。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问:“昨日相爷的爱妾过生日,姑娘也曾去献唱,可有遇到李勋,他有没有冒犯姑娘?” 颜荔微微疑惑:“公子怎知我昨日去了相府?” 应策顿了顿,道:“应某猜测的,姑娘声名在外,在京中炙手可热,相府请姑娘登门,亦是情理之中。” “哦……”颜荔点了点头,蓦地红了眼圈儿,“昨日那李公子将我骗至房间,意图对我……” 应策心猛地一紧,“甚么?” 见他变了脸色,颜荔虽有些纳闷,却极为欣喜——他如此大的反应,不就是说明在他心中,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分量在,如此一来,想抱紧这只大腿便有戏了。 “公子别担心,小女子无事。”颜荔取出手帕拭了拭泪,红着脸道,“之后小女子给了李公子一拳,他下颌都肿了……” 她杏眸闪烁,嗫嚅道:“其实我的手也不是公子撞的,是我昨日打他导致的……” 应策怔了怔,难以置信:“你打了李勋?” 颜荔点了点头,两颊滚烫:“事出紧急,我没有多想便……” “打得好。” “嗯……嗯?”颜荔睁大眼,“公子……不觉得我太过鲁莽了么?” 此事她连姐姐都不敢说,怕她担心后怕。 应策道:“是有些鲁莽,下次再打人不应用手,而要找件趁手的东西,免得打得手疼。” 颜荔:“……”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她眨了眨眼,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应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颜荔舔了舔唇,小声说:“我昨日得罪了李公子,不知他日后会如何报复我,我很害怕。若是假以时日我需要公子的帮忙,应公子愿意帮……” “愿意。” 应策直视着她的眼睛,“只要姑娘需要应某,应某自当竭力帮助姑娘。” 颜荔:“……” 这么轻易就答应她,莫不是有甚么阴谋?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应策解释道:“姑娘不要多想,应某之所以对姑娘如此亲切,无非是因为一点子私心。” “私心?” “应某曾经有个故友,姑娘与她十分相似。” 颜荔点了点头,小声嘀咕:“搞半天,原来我是替身啊……” 应策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佯装没听清:“嗯?姑娘说甚么?” 颜荔摆了摆手儿:“没甚么。” “姑娘的手伤得不轻,回去后得定时擦药才是。” “多谢公子挂念,颜荔省的。” 马车停在烟波阁门口,应策先下了车,让颜荔踩着他的膝盖下来,看着他衣衫上的脏污,颜荔很是过意不去。 “若是公子不嫌弃,我给公子绣一方手帕聊表谢意,可好?” 应策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姑娘?”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喜欢甚么花样儿?” 应策薄唇微勾:“梨花。” “诶?真是凑巧,我也十分喜欢梨花。”颜荔仰起头笑着看他,“那三日后,劳驾公子再跑一趟罢。” 应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言为定。” 他的眸光过于炽热,看得颜荔心中一慌,连忙转身进了阁里。 刚推开房门,便见到桌边坐着一位华贵公子,面容俊美,气质冷冽,不是裴怀光是谁? 心中咯噔一下,颜荔看了眼旁边立着的姐姐,见她满脸茫然,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第7章 赔罪 颜荔装作若无其事:“公子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甚么事找我们姐妹?” 裴怀光轻啜一口茶,半晌,才淡声道:“今日相府来了人。” “哦?可是府中又有甚么盛事,需要我们登门?” 裴怀光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还要隐瞒我到甚么时候。” 颜荔脸色微白,佯装不知:“荔儿愚笨,不知公子所指的是?” 裴怀光放下茶盏,黑眸凝视着她:“听闻昨日,你将李相爷的幼子给打得鼻青脸肿,如今都下不来床了。” 颜荔抿唇小声嘀咕:“哪儿有那么严重啊,只是下巴肿了流了些血罢了……” “照你的意思,是相府的人污蔑你了?”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颜荔低头认错:“没有的事,昨日虽然他伙同丫鬟骗我入房,又妄图轻薄我,但我到底是轻轻地打了他一下,没想到李公子的身子如此娇嫩,竟下不来床了……” 裴怀光眉头微蹙:“别阴阳怪气,无论李公子做了甚么,你都不应动手。万幸的是相爷宽宏,并不打算跟你计较,只是需你登门致歉,并贴身伺候李公子,直到他身体痊愈即可。” “甚么?”颜荔大惊,“要我去贴身照顾他?” 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裴怀光冷笑道:“怎么,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小姐命。” 颜荔脸色微白,嗫嚅道:“颜荔造次了,但听公子吩咐。” “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去相府。”丢下这句话,裴怀光便起身走了,留下两姐妹面面相觑。 颜芙又气又急,拉着她的手儿红着眼眶道:“昨日竟发生这样的事,妹妹怎么一声儿也不与我说?莫不是与我生分了?” 颜荔忙哄道:“姐姐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之所以不跟你说,只是怕你担心罢了,再者说我也没吃亏,只是手背有些青肿,姐姐快给我瞧瞧,擦点药膏儿。” 说着,她从身后两提药中找出活血化瘀的来,打开后摆在桌案上,一转头却看到颜芙惊呆在原地。 “这些药……是怎么回事?”颜芙登时掉下泪来,满眼焦急地打量着颜荔,“不是说只伤了手背么?怎么买来这么多药?” 颜荔哭笑不得,心中又酸又软,不知该如何跟哭包姐姐解释应策的事,略微思索,道:“前些日子咱们去新科状元府上献唱,姐姐还记得么?” “那应状元不仅文采斐然,还是个心地极好的,我今儿恰巧遇到了他,他买了许多滋补药材,便顺手给了我一点子。” 颜芙泪眼微怔:“这两大包……叫一点子?那应状元家里想必十分富贵罢。” 颜荔点了点头:“听说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呢。” 她顿了顿,小声附到姐姐耳边:“那日在破庙的人,就是他。” 颜芙大惊:“甚么?!那他认出你了么?” 颜荔摇了摇头:“他那日昏迷不醒,根本不曾见到我的样子。” “荔儿……你别太难过……” 眼瞧着姐姐又要哭了,颜荔忙道:“我一点儿都不难过,那日不是说了嘛,就只当他是副解药罢了,以后各走各的,并不相干。” 她娥眉微蹙:“倒是现在,该想想明日进了相府该如何应对……” 与李勋那好色之徒朝夕相处,不是她受辱被欺,便是他吃不了好果子。 二者择其一,颜荔当然是选择后者。 只是如今她连一只粗壮的大腿还不曾抱得……也不敢肆意撒野。 颜荔蹙了蹙眉,看来得想法子快些与应状元熟识起来才是。 一宿没睡踏实,翌日颜荔眼底乌青,顶着两只惺忪睡眼登上了去相府的马车。 她只略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与日常用品,无论李勋情况如何,她都未打算多待。 摸了摸腰侧荷包里的药丸,颜荔心下稍定。 因着是来赔罪的,做小伏低自不必说,颜荔这三年在烟波阁也是这般过来的。 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座的相爷,只听一道威严沉静的声音传来:“好生去照顾公子罢,他若是好了,你亦有重赏。” 颜荔磕了头,躬身退了出去。 一个面容严肃的侍女将她带至李勋的院子,看着那扇雕花朱门,颜荔踌躇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苦涩涩的,闻着让人眉头一皱。 那侍女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去了,留下颜荔自个儿,立在房中有些不知所措。 呃,他们就这样将她丢在这里,难道就不怕她恶向胆边生,对李勋下毒手么? 堂堂相府小公子,就是这个待遇? 颜荔有些不解,这是太信得过她呢,还是太不在意李勋的死活? 兀自出神,忽听得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又急又重,一听便知这人病得不轻,正朝着奈何桥逼近。 “水……我要喝水……” 颜荔动了动耳朵,哟,不过是一天不见,怎么这嗓子像是刚从地里扒出来的? 她倒了杯茶端了进去,隔着纱帐看见李勋的脸,手上一抖,颜荔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相府的人果真不曾夸大,李勋此时的模样确实是鼻青脸肿,而且鼻梁上一道疤痕,还破了相。 虽然不知前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甚么,但是据他的伤势也可以推断,定是被相爷发现了他与那位爱妾的丑事,所以才会被暴揍一顿。 啧啧,颜荔将茶送到他面前,“李公子请喝罢。” 那李勋朦朦胧胧睁开眼,见到是她时怔住了:“怎么是你?咳、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这都是令尊的意思,他老人家让我来给你赔罪,再伺候你,直到你的身体恢复健康。” 李勋愣了愣:“爹怎么会……” 颜荔:“那我就不清楚了,水喝完了么?” “你喂本公子。” 颜荔看着他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强压下唇角,假笑道:“是,只要能让公子开心,小女子做甚么都可以。” “哦?此言当真?” 他乜斜着眼,脸上浮现风流公子的神情,只是鼻青脸肿满脸是伤,看着便极为可笑滑稽。 颜荔竭力憋着笑:“当真。” 她话音未落,李勋便要支起病体靠近她,却被她轻巧闪过。 “公子想必饿了,小女子去给公子端些吃的来。” 房内虽布置得精致,但除了她之外,竟没有旁的丫鬟小厮,颜荔走到外面的小厨房,问厨娘要了碗甜粥,再回来时,见衾被掀翻在侧,李勋正伏在床边,似是想下来。 “公子当心。”颜荔连忙阻止,“有甚么需要叫我就是,何必移动尊臀?” 李勋:“……” 他看了眼颜荔,总觉得她与先前有甚么不同。 明明前日见他还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怎的今儿就如此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他眯了眯眼:“我爹和你说甚么了?” 颜荔眨了眨眼:“小女子只是一介歌女,相爷日理万机,又怎会与小女子说甚么?” 这倒是。 即便父亲再气,他与柳氏的事也不会传扬出去。若不然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思及此,李勋一时也没了戏弄她的心思,自己端起碗吃起粥来,却没想到一时失手,瓷碗跌落,温热的粥撒了一身。 颜荔:“……” 虽腹诽他手段低劣,面上却露出笑,取来一旁的抹布径直擦了上去。 “哎呀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可有烫到哪里?” 李勋愣住,她怎么变得如此温柔体贴? 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爷,夫人让奴婢来给您送热腾腾的鸡汤来,给您补一补身子。” 是柳氏房中的丫头杏儿。 李勋眉头微蹙:“进来罢。” 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行了礼,将食盒中的汤盅取出,道:“夫人说,虽不能至,但心惦念着公子爷的身体,还望公子爷多多保重。” 李勋面色微沉,道:“知道了,下去罢。” 杏儿面露难色:“公子爷,夫人让奴婢一并将食盒汤盅带回去。” 也就是必须得当着她的面喝完咯?李勋冷笑一声:“怎么,她还嫌我被爹责罚的不够?巴巴地让你跑过来送甚么劳什子鸡汤!她想让我死吗?!” “奴婢不敢!”杏儿慌得跪下,迭声道,“夫人并无此意,她、她也只是挂念公子罢了……” “谁稀罕她的挂念。” 李勋脸色阴沉,将汤盅径直拂落,碎瓷声极为刺耳,香气腾腾的鸡汤仍冒着热气。 那日是他一时喝多了酒,才会被那妇人勾引,本以为是一晌贪欢,却没想到那淫.妇竟对他上了心,三番四次地来找他幽会不说,后来还吃些飞醋。 但凡他多看两眼的婢女丫头,不出两日便会不见踪影。 前日她过生日,他不过是想玩一玩那小歌女,还没成事,她便如一个捉奸的正妻一般闯了进来。 撒泼痴缠,动静闹大了,被父亲的人听见得知,就此东窗事发。 柳氏挨了一耳光,被丢进房里禁足,他则被父亲踹进了池塘,鼻梁骨好巧不巧地撞在了石沿上,还得了一场风寒。 越想越气,李勋将食盒砸在婢女身上,喝道:“滚出去!不许再来!” 那婢女唬得浑身直颤,颜荔于心不忍,将她搀扶起来送出门去。 见李勋气得脸色发白,鼻梁上的伤口似是又裂开了,她转身叫大夫去了。 重新包扎后,李勋躺在了床上,此时日近晌午,见他睡着了,颜荔便悄然走到外间,从行李中取出针线筐,坐在台基上做起针黹来。 她想起昨日与应策的约定,三日后……他当真会来找她吗? 来或不来,她不能左右,但她得先绣好手帕,且要在明日天黑前离开相府才行。 “这药须提前一日吃,切记切记。” 池大哥的话浮现在脑海中,颜荔估算了下时辰,从腰侧荷包取出药来,径直吞了下去。 第8章 急症 李勋病得不轻,之后醒来也只是言语上调戏颜荔,想动手动脚都被她给躲开了。 “不急,等爷好了,再慢慢调理你。” 颜荔露出敷衍的假笑。 夜幕降临,天气有几分凉意,颜荔自顾自地找出衾被,毫不客气地在他床旁打了地铺。 如此沉着冷静不见外,倒让李勋有些吃惊——这小歌女怎么如此清新脱俗不按套路出牌? 率直天真,明艳灵动,看着更为勾人了。 他叹了口气,若非体力不济,他定然…… 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勋饱含怨气地睡着了。 颜荔虽闭着眼,却一直竖着耳朵,直到听到他轻微的鼾声,她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处。 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她松了一口气。 一夜忐忑,只打盹儿片刻,翌日一大早颜荔便起来了,打了水洗脸,见镜中少女面容姣好,眉眼却有些憔悴。 她叹了口气,再坚持半日,她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伺候完李勋用早饭,颜荔本以为又可以出去摸鱼绣手帕,却没想到来了两位公子哥儿。 容貌与李勋有几分相似,通身的气质却更端严些,年长些的道:“四弟,我与二弟昨日夜里刚回来,怕打扰你歇息,便没过来瞧你。你的病如何了?可好一些了?” 李勋较为惧怕长兄,忙直起身子道:“多谢大哥关念,我好多了,再过两日便可大好了。” 李勘道:“如此就好,安心养病罢,待过了父亲的寿辰,你就跟我一道去庆州去。” “大哥……”李勋眉头紧蹙,“我去庆州干嘛呀……” 那边驻扎着数支军队,是本朝的练兵重地,走大街上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三四个当兵的。 个个身材魁梧,他一个京城纨绔子弟去那边,不是找虐吗? 李勘沉声道:“你整日里在京城胡闹,像甚么样子?此事就这么定了,父亲也是同意的。” 他当然同意,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丢出去呢。 李勋摸了摸鼻子,垂头丧气:“哦。” “这个丫头有些面生,是新来的婢女?” 李勉指着颜荔道:“出落得倒是十分标致,只做婢女未免可惜了些。” 颜荔忙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是烟波阁的歌女,因先前不小心冲撞了勋公子,为了给公子赔罪,特来亲自照顾公子。” 李勘眉头一皱:“烟波阁的歌女?老四你越来越混账了!” 李勋张了张口,有些委屈,又不是他让她来的,这不是爹的意思么…… 可大哥性子刚直,这样说只会惹得他不快,便道:“大哥别误会,颜姑娘当真只是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并无其他。” “哦?你还想如何?” 李勋擦了擦额汗:“没有没有,甚么也没想。” “大哥!你快看!” 李勉忽地惊呼,满眼错愕地看着颜荔,“她、她脸上怎么突然长出红斑来?” 李勋惊诧地看去,果然见少女原本白皙的脸庞登时冒出许多红斑,颜色鲜艳,看着极为可怖。 李勘拉着李勉后退一步:“快去请大夫。” 身后的小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回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见到颜荔的脸时唬了一跳,诊脉后,道:“恕老朽无能,并不能识得这位姑娘所得何病,只不过看这红斑蔓延之快,还是请诸位爷避让,早些将姑娘请出府,单独居住为当。” “来人,将她带出相府,送回烟波阁。” 仆从依照大公子的话,不敢碰触颜荔,连她的行李都是用一根竹竿挑起,一股脑儿送出了相府,直奔烟波阁。 速度之快,颜荔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然站在了烟波阁门口。 唇角微弯,池大哥给的药当真好用。 怕吓到阁里的人,颜荔戴上面纱,匆匆溜回了房里。打了热水,取出一只瓷瓶,倒进去绿色粉末,她褪去衣裳泡了进去。 颜芙听到声响推门进来时,就见到妹妹面若桃李,正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 虽入了夏,如此睡着到底还是容易着凉,她忙将颜荔叫醒,问道:“计划顺利么?相府的人没生疑罢?” 颜荔打了个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格外顺利,姐姐你没瞧见,那相府的公子哥儿见到我脸上忽地长出红斑,脸都白了,忙不迭地便将我赶了出来。” 颜芙捂着胸口道:“即便如此,这招儿还是冒险了些。” 前夜,荔儿去找池大哥说清原委,求他帮忙以期可以早点儿离开相府。 池逸便给了她一枚药丸和一瓶药粉。 起效时浑身会生出可怖红斑,微痒,不可乱抓,一个时辰内以药粉沐浴,浸泡一刻钟,便可以解除药性。 “如此一来,相府的人便会觉得我生有怪病,想必也不会再让我登门了,岂不是一劳永逸?” 颜荔笑着撒娇:“姐姐快给我瞧瞧后背,可还有什么红斑?” 她微微直起身,颜芙仔细瞧了瞧,笑道:“一丁点儿也没了,就是一点,你太瘦了些,蝴蝶骨看着都硌人。” 颜荔笑嘻嘻道:“姐姐又在胡说了,我自个儿住,去哪里硌人去?” 颜芙掩着唇笑:“那可说不定,保不齐哪天妹妹就出了这道门,长长远远地做起人家的正经妻子了。” 颜荔脸色微红,啐道:“谁稀罕做甚么人的妻子。” 她抱住姐姐的手,道:“我倒宁愿与姐姐一辈子在一起,永远守着姐姐。” “傻妹妹。”颜芙摩挲着她的发顶,笑道,“你这是尚未遇到心仪的男子,所以才这么说,若是遇着了,指定变了卦,以夫君为天了,哪里还能记起我这门子姐姐呢?” 说着,她不禁难过起来,眼圈儿微红,慌得颜荔赶忙走出浴桶,随意擦了身子披上衣裳,揽住姐姐的肩膀道:“姐姐又在胡思乱想了,即便以后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忘记姐姐的。” “若是没有姐姐,我早在三年前便冻死在了路边。” “荔儿……” 姐妹俩红着眼说了会儿贴心话,颜荔腹中忽地咕噜噜作响,两人禁不住笑了。 “你去晾干头发,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 这晚颜荔睡了个好觉,翌日起床精神奕奕,开嗓、抚琴、压腿,吃了些点心便开始做针黹。 忙到临近日中,给应策作回礼的手帕才绣好。 除了一支雪白盛放的梨花,她还在一旁锈了一行小字。 这三年虽然她努力读了许多书,略通文墨,但到底不敢班门弄斧,便只规规矩矩地套用旧人之词,聊以表情罢了。 正对着手帕出神,忽听到外面有丫鬟道:“荔姑娘,外面有位姓应的公子要见你。” 颜荔微愣一下,之后便忙着对镜换衣,重梳发髻,匀施脂粉,见收拾得妥当,她才袖着手帕走了出去。 厅中应策已等候多时,他今日穿了件紫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白玉冠,腰束月色鞶带,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只单单立在那里,便让人不敢直视。 颜荔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她眉眼低垂,款款行礼:“让应公子久等了。” 应策眸光在她身上定了定,道:“应某也是刚到,姑娘不必客气。” 看了茶,两人相对而坐。 应策道:“听闻姑娘昨日又去了相府?可是有人为难你?” 颜荔微怔:“公子怎么知道此事?” 应策面不改色扯谎:“哦,只是听别人提起罢了,姑娘还好么?” “我没事,无非是那日我得罪了李公子,相爷让我登门赔罪罢了。因着我李公子才卧床不起,我去贴身伺候他几日,等他病好了就成。” “只是没想到我昨日忽生恶疾,满身红斑,相府怕我过病气给他们,便提前将我送了回来。” 应策眉头微蹙:“姑娘是得了甚么病?可叫大夫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颜荔咳了咳:“没甚么,来得快去的也快,已然痊愈了,多谢公子关切。” 应策顿了顿:“姑娘方才说,相爷叫你贴身伺候李勋?” 颜荔点了点头:“对啊,有甚么不妥?” 应策面色微冷:“没想到李相上了年纪,也变得如此糊涂。” 也?还有谁糊涂? 颜荔眨了眨眼,小声问:“状元郎,这话是可以说的么?” 妄议当朝大臣,还是比他官级大很多的大臣,这状元郎如此莽撞直接的么? 颜荔连忙瞧了瞧四周,起身将门窗关紧,一脸谨慎地看着应策:“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为妙。” 她满脸小心翼翼,乌黑明亮的杏眸骨碌碌转动,看得应策心口一动,不禁笑了。 “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嗯?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虽这样想,颜荔面上却作出一副心思被戳穿的羞窘之态来,颤声道:“公子你、你别误会,我、我只是……” 不想被你牵连罢了。 若是被李相爷得知有人在她面前骂他糊涂,而她没有制止,她这个从犯能全身而退么? 应策唇角微弯:“姑娘以为我误会了甚么?” 颜荔:“……” 好狡猾的猎物。 “没甚么,那日答应给公子的手帕,小女子已经绣好了,手艺粗笨,还请公子笑纳。” 将袖中的手帕取出,呈递到他面前。 应策看着那方做工精致的帕子,目光却不由得落在那一双纤白柔荑上。 腕白肤红玉笋芽,十分纤柔可爱。 他眸光微暗,抬眼看向她的脸,见她眉眼精致,粉嫩的朱唇却微微嘟起,似是有些不虞。 啧,生气了? 应策笑着接过帕子,看到那一行簪花小楷时愣了一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是这么想他的? 那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姑娘绣艺卓绝,应某在此谢过,定当十分珍爱此帕。” “公子客气了。” 见她明显兴致不佳,应策薄唇微勾,笑道:“姑娘那日不是说起靠山一事,事后应某也想了许多。” 颜荔登时来了精神,忙问:“如何?” 应策道:“如今我只是一枚六品小官儿,升迁之路漫长遥远,若想与裴太师的儿子相抗衡,实力委实相差甚远。” 裴怀光虽是裴太师的私生子,但却颇受他喜爱,这在京中并不是甚么秘密。 颜荔并不意外应策会知晓此事,她难掩失望:“确实如此……” “不过,应某认识一人,若是有他相助,便不成问题了。” “谁?” “霍长川,霍将军,从三品。” 颜荔杏眼圆睁:“级别比你高不少哦。” 应策颔首:“他虚长我几岁,生得高大魁梧,脾气虽有些冷硬,但心地十分良善。” “所以……”颜荔蹙起眉,“公子是要我,一女侍二夫?” 应策:“……”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俩孩子的脑回路都有些非同一般(挠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急症 第9章 继子 应策咳了咳:“姑娘误会了,应某与霍将军乃是旧识,若有应某牵线,想必他定会相助于你。” 颜荔歪着头,略显疑惑:“可天上不会掉馅饼儿,不是么?” 那霍将军当真就对她不会有所图谋? 倒不是她自视过高,而是从小到大她接触到的男子,无一不是有目的的接近她与姐姐。 又在烟波阁浸染三年,颜荔不会轻信于人,尤其是男子。 见她面露疑色,应策丝毫不恼,负手笑道:“姑娘有此疑心也属正常,正巧昨日他刚从庆州回京,不若明日我置一桌酒席,请他与姑娘登门,饮酒闲谈如何?” 颜荔道:“明日我们姐妹要去孙老爷家献唱,不得闲,后日如何?” “依你,霍将军那边有我。” “不过……”颜荔两颊微热,杏眼含水地看着应策,“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应策喉结微动:“不是说了,姑娘与我的一个故人十分相像。” “哦……” 心头说不清是甚么感觉,颜荔只觉有些发闷,借口说有事要忙,便要端茶送客。 应策却薄唇微勾,轻笑着盯着她,直把她看得心口突突直跳,他才道:“与姑娘多说几句话后才发现,你与她并不像。” “嗯?” “姑娘如春日骄阳,热烈蓬勃,比她要生动活泼得多。” 听他语气颇为感慨,颜荔不禁有些好奇他口中的那位“故人”。 “那位姑娘如今在哪里?” 应策眼眸微黯:“两处茫茫皆不见。” 颜荔:“……” 上穷碧落下黄泉,还真是痴情啊…… 没来由地有些不爽,她起身作辞,“公子慢走,后日日中见罢。” 应策怔了怔,不知他哪里又得罪了她? 一晃到了翌日,颜荔与颜芙打扮整齐去了孙老爷府上贺寿。 本以为他只是个寻常夫子,却没想到来了许多穿着官服的官员,还有一些虽着便装,却满身煞气的英武大汉。 姐妹俩微启檀口,顿开喉音,细细地唱了一套曲子,引来众宾客的喝彩,那孙老爷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命人赏了她们一锦盒碎银子。 浅笑谢恩,两人下台稍作歇息。 喝了半盏茶,颜芙脸色微变,捂着小腹小声道:“坏了,忽然有些腹痛。” 颜荔忙取来手纸,问了丫头,看着姐姐更衣去了。 孙府宅子极阔,颜芙迈着小碎步走过一处凉亭,看见亭中立着一位男子,身材极高大威武,腰上佩剑,虽只是背影,便看得她有些打怯—— 如此英武,定然是甚么武功高强的侍卫罢? 未曾多想,转过弯,颜芙的身影便消失在一处竹林后面。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霍长川听到沙沙声响转过头,却只看到一抹绯色的裙角。 今日恩师大寿,宾客如云,女客也不少,他微微蹙眉,大步朝更僻静的地方走去。 ** 到了与应策约定的时辰,颜荔携着姐姐的手一起出了门。 颜芙有些忐忑:“荔儿,人家状元郎请的是你,我贸然跟着过去不太好罢?” 颜荔理直气壮道:“怕甚么?只是去见一个人罢了。” “哦。” 门首,应策见到两人手牵手走出来,打扮得光鲜明媚,如骄阳皓月一般,他愣了一下,拱手道: “这位便是颜芙姑娘罢?在下应策,有礼了。” 颜芙忙向他回礼,红着脸道:“应公子,不请自来,是小女子唐突了。” “没有的事。”应策道,“姑娘还请上车罢。” 只有一辆马车,虽然足够宽阔,但为了避嫌,应策还是与车夫一同坐在了外面,让姊妹俩坐在里面。 颜芙有些紧张:“荔儿,这是人家的车,让人家坐外面不太好罢?” 颜荔则一脸坦然:“应公子是个端方君子嘛,他爱惜名声,不想引人误会罢了。” 她老神在在地捏了粒糖渍梅子丢进口中,脑海中忽地想起一件事—— 若应策真是那种极重视名声的人,为何之前会与她单独坐在马车里? 她也是歌女,若是传扬出去,也定然会被人编排成甚么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 嗯?他那时怎么没避嫌? 还未想通其中缘由,外面便传来一阵熙攘的叫卖声,颜荔被其吸引,掀起窗帘儿便往外看去。 见有小贩儿扛着扎满糖人的草靶子悠悠走过,她不禁有些心动:“姐姐,等会子回去时,咱们去买两个糖人好不好?” 颜芙忍不住笑:“你呀,每次见到卖这个的都忍不住,还跟小孩儿一样。” 颜荔眉眼弯弯,满眼都是雀跃。 坐在车前的应策听得真切,不禁勾唇一笑。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座酒楼前面。 应策待两人下了车,这才道:“霍兄就在二楼等着,咱们直接上去。” 走进酒楼时,颜荔才忽地意识到一件事:这次她怎么可以自己上下马车了? 她倏地回头看了眼,见那车壁果然变了副样子,心中一动,再看向应策时,眸光都不禁柔软了几分。 这状元郎不仅长得好看,心也十分细腻呢。 到了楼上,小二哥引着他们到了雅间,甫一推开门,颜荔便看到一位年轻男子,不过二十三四岁,相貌英武,气质凛冽,只单单一个眼神看过来,她便忍不住一哆嗦。 这是将军还是煞神啊…… “路上稍微耽搁了片刻,让之舟兄久等了。” 霍长川起身道:“无妨,我也只是刚到。” 他锐利的眸光掠过颜荔与颜芙,问:“哪位是子安所说的颜荔姑娘?” 颜荔忙踏前一步,道了万福:“小女子颜荔,见过霍将军。” 霍长川微微颔首:“姑娘不用拘礼,请坐罢。” 他生得高大魁梧,面容严肃,此时虽说着客气话,可颜荔与颜芙着实放松不下来。 尤其是颜芙,莫名地觉得他有些面善,如此煞气深重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啊,她忽地瞪大眼,他不会就是昨日在孙老爷府上见到的那个背影罢? 颜芙微微出神,她还以为他是甚么侍卫呢,没想到会是大将军…… “姐姐?” 衣袖被人扯了扯,颜芙这才回过神坐下,好巧不巧的,她正与霍将军相对而坐。 雅间宽阔,桌案也委实不小,可霍长川与应策两人皆十分高大,两人腿长,桌案下方便显得有些局促。 尽管竭力注意,但颜芙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霍长川的膝盖。 他似是碰到了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后撤,颜芙登时涨红了脸。 糟糕,他定然误会她是那种轻浮女子了罢?光天化日的,便明目张胆地勾引男子,会不会也因此牵连荔儿,让他不愿再帮助她? 越想越害怕担忧,颜芙不禁红了眼眶,轻声道:“霍将军,对不住,都是颜芙的错,求您别迁怒荔儿。” 霍长川眉头微蹙:“你在说甚么?” 颜芙脸色通红:“方才的事……” “无事发生。”霍长川面色微冷,“姑娘无需介怀。” 颜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满是惊慌不安,十分惹人怜爱。 可霍长川只是皱眉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饮酒。 雅间临窗,楼下喧闹的熙攘声传来,使得一旁的应策与颜荔并未发现这边的异常。 颜芙推说更衣,起身离席片刻,不多时便回来了,眼角微红,一直低着头不语。 察觉到姐姐有些不对劲,颜荔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颜芙对她展颜一笑,轻声道:“无事,只是癸水来了,有些不适罢了。” 颜荔忙叫小二哥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看着姐姐服下她才略放下心。 她们姊妹因早年有失调养,每月来癸水时便要狠遭一番罪,池大哥虽给她们开方子调理,却也收效甚微。 闲谈时,应策有意无意地提起陵城,见姊妹俩皆变了脸色,心中的疑惑便愈加深了。 她们果然是陵城来的,只是这怎么可能? 在颜荔自尽后,他曾去过她家,这才得知她有个姐姐,在半年前被夫婿磋磨死了。 如今,本已死去的两姊妹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言笑晏晏,活色生香。 自那日在破庙醒来后,所发生的事都不太寻常,应策按下心头的疑虑,打算写一封家书回陵城探探情况。 “应公子?” 少女的声音将应策拉回现实,他回过神:“甚么?” “陵城富商应老爷,不知应公子可认识?” 应策直视着少女的杏眸:“正是家父。” 颜荔:“……” 她竭力绷住,不让脸上露出半分异样来。 指甲陷入掌心,她抿了抿唇,强作镇定:“没想到应公子家原来如此富庶,真是失敬失敬。” 应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姑娘认识家父?” 颜荔连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只是陵城首富应老爷的名号太响,我们姊妹听说过也不足为奇,是罢姐姐?” 颜芙有些茫然:“嗯?哦哦,对。” 应策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给她斟了杯酒,“二位姑娘祖籍哪里?” 颜芙下意识地去看颜荔,后者一脸坦然:“我们姊妹是从小地方来的,自幼漂泊,三年前被裴公子收留,这才学了点儿词曲儿,聊以糊口罢了。” “哦?听姑娘口音倒很像陵城来的。” 颜荔笑道:“音有相似罢了。” 见她不肯承认,应策便也不再追问,笑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姑娘勿要怪罪,应策自罚三杯。” 说着便连饮三杯,想来他不胜酒力,俊脸登时泛起薄红。 颜荔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些,这与让霍将军做她的“大腿”有何干系? 不过在得知他竟然是应老爷的儿子后,她的心情便十分复杂而古怪。 她真的要将前世的继子,变作今生的靠山吗? 未免有些……怪异罢? 第10章 凶煞 颜荔一时不敢再直视应策,目光落在霍长川身上,见他眉眼虽生得英气,但通身的气质过于冷硬,坐在那儿不言语,也让人心生怯意。 如此冰山一样的人,她哪有那个本事敢抱他的大腿呀…… 一则应策身份特殊,二则霍长川不好相与,想抱二位大腿的颜荔顿时萌生退意,面上便有些恹恹。 应策见了,语带关切:“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颜荔:“没有的事,只是今晨起得早了些,有些疲倦罢了。” “既然姑娘乏了,那咱们便改日再约。”应策说着,吩咐小二哥打包了两份蒸酥点心。 他黑眸含笑,望着颜荔道:“方才见你多动用了两块,想必是喜欢的,带一些回去罢。” 颜荔心尖微动,看着他俊美的脸,有些过意不去。 或许人家只是因着她与旧识有些相似,一时投了眼缘,因此才待她好,她因着前世的纠葛,就如此辜负对方的一番好意……未免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她唇角翘起:“多谢公子盛情。” 那霍长川听说她们要走,面上也无太多表情,只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略微颔首,便又自顾自饮酒去了。 颜荔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作辞离去。 回到烟波阁后,见姐姐情绪不佳,颜荔缠了她一会儿,颜芙方才红着脸说出酒楼的事。 “荔儿,我不是有意碰触他的,但霍将军似是极为反感,如碰到甚么脏物一般退了一步……” 颜芙呜呜咽咽:“他虽然口上说着无事,但神情如此可怖,定然是将我怪罪了,若是因为此事,他不愿相助于你该如何是好?” 颜荔安抚道:“姐姐放心,你一点儿错也没有,依我看,倒是那霍将军有些问题。” 颜芙泪眼朦胧:“他怎么了?” 如此高大英武,也不像是有病的人呀? 颜荔小声道:“或许,他有龙阳之好也说不定。” 毕竟寻常男子,饶是再君子的人,看她们姐妹的眼神也不会如此冰冷。 事出反常,大抵是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女子。 颜芙惊讶地“啊”了一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么?” 若是如此,那便可以说的通了…… 姊妹两人嘀嘀咕咕说悄悄话时,酒楼里的霍长川却紧紧蹙起了眉头。 “子安叫我给那对姊妹做靠山?” “正是。” “可我常年在外,并不经常在京,也只是一介武官,你也知道的,怜香惜玉之事,我最不擅长。” 应策给他斟了杯酒,道:“并不用之舟兄做些甚么,只需在几日后的天家宴请上,与我一起,携二女赴宴即可。” 霍长川皱眉道:“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你我与她们二人关系匪浅?” 他顿了顿:“你就不怕得罪文月公主?” 虽刚回京,但京中之事他也略知一二,文月公主当殿选驸马一事霍长川亦有耳闻。 今上对其宠爱有加,若公主铁了心要嫁给应策,他也不太好回绝,若不然便是自毁前程。 如今为了一介小小歌女,他竟然愿冒如此大的风险? 霍长川看向应策:“你老实跟我说,你看中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若不是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他绝不信应策会作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应策也不遮掩,径直道:“不瞒之舟兄,我确实对妹妹动了些心思。” 妹妹……霍长川回想了一下二人,只记得那双乌黑狡黠的杏眸,极标致,性子也十分活泼。 不似姐姐,虽也生得雪肤花貌,但过于胆小柔弱了些。 两人不过是碰了一下膝盖,她便眼红红的,桃花眼含泪,似乎他怎么欺负了她一般。 霍长川眉头微蹙,他最不喜此种女子,如娇花一般,一折便碎。 “既然子安中意,我也没有不帮的道理,只是……”他眼眸微黯,沉声道,“你也知我的名声不太好,若是牵连了颜……” 应策道:“颜芙,姐姐叫颜芙。” “若是牵连了颜芙姑娘,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应策笑道:“先前两位嫂嫂之所以在新婚之夜便香消玉殒,只是一时凑巧罢了,‘克妻’、‘克女’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之舟兄又何必挂怀呢?” 霍长川微微苦笑:“只是如此巧合未免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即便他与那两位女子只见了数面,但在新婚之夜两人突然暴毙,霍长川也觉十分愧对她们。 若是不嫁给他这个命中带煞之人,或许她们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想起旧事,他难免伤怀,不知不觉便喝多了些,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郁。 应策没喝多少,将他搀扶起来下了楼结账,命车夫去了将军府。 ** 另一边,颜芙身上倒果真来了癸水,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看着妹妹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心中一暖,困意渐浓,过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虽睡眠很浅,但颜芙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隐隐绰绰地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着黑衣,配宝剑,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睛直盯着她,唇角紧抿,冷声喝道:“轻浮女子,也敢来肖想本将军!” 明明两人相距甚远,他只这样冷冰冰地看着她,便让颜芙心惊胆颤,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不期想身后竟是万丈深渊,她一个跌跤便坠了下去。 “啊——” 颜芙尖叫着醒来,满脸汗珠儿,两眼失焦,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直喘。 “姐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颜荔连忙走过来看她,见她脸色煞白,鬓边都被汗浸湿,不禁有些吃惊:“这是梦见甚么怪物了么?怎的流了这么多汗?” 颜芙勉强一笑:“确实是……” 那霍将军虽长得英武,但过于冷漠凶煞,酒楼一事让颜芙对他十分惧怕,没成想只是小憩片刻也会梦到他,如魔王一般。 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浮花浪蕊罢了。 心下黯然,颜芙握了握妹妹的手:“我没事,你去忙你的罢。” 颜荔两眼放光,压低声音道:“又到月底了,姐姐猜这个月咱们攒了多少银子?” 颜芙略微犹豫:“十两?” “姐姐再猜。” “十五两?” 颜荔笑眯眯地取过荷包给她瞧,“喏,有二十两呢!” “这么多?”颜芙微微吃惊,“只是卖你的绣品么?” “不止,我不是还自做了一些胭脂么?没想到也有许多人喜欢,宋嫂儿说下个月可以多做些,若是卖得好,便可以与胭脂铺子商量,定期定量给他们送胭脂过去。” 颜芙呆了呆:“真个?” 颜荔笑道:“当然是真的,假以时日,咱们便可以盘下一个铺子,自己做老板了!” 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颜芙也忍不住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姐姐就全仰仗你了。” “好说好说。”颜荔眉眼弯弯,笑着去闹她,“若是姐姐喜欢,姐夫的人选也包在我身上。” 颜芙啐了他一口,嗔道:“越大越淘气了,该打。” 说着便扬起手儿轻打了她两下,颜荔佯作吃痛,低声叫唤起来,慌得颜芙连忙停下手看她,却看到妹妹眨巴着乌黑狡黠的杏眼,正坏笑地看着她。 颜芙:“……” 又被妹妹戏耍了! 白莺掀帘子走进来时,就听到颜荔在好生哄姐姐,她见怪不怪,笑道:“荔儿又惹你生气了?” 颜芙忙转过身道:“没有的事,我们姊妹在闹着玩罢了,莺姐姐有何事?” 白莺道:“方才霍将军与应状元府上差人来,说是两日后请你们姊妹作陪,去赴一场宴请。” 颜芙愣了愣:“霍将军府?” 白莺颔首:“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请你们去赴宴……芙儿,你认识霍将军么?” 只是见过两面,算认识么?颜芙摇了摇头:“不认识。” 白莺兀自嘀咕:“那可能是他听闻过你的名号,一时兴起罢了。” 颜芙却倏地白了脸,一时兴起……还是别的甚么缘由? 见她脸色不太好,白莺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要我叫池逸来瞧瞧么?” 颜芙道:“只是身上来了罢了,无碍,莺姐姐,不知过两日,我们姊妹穿甚么衣裳比较合适?” 白莺道:“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明儿将军府会差裁缝过来,给你们量体裁衣,那边还说了,首饰甚么的也不用姑娘准备,府上都会备下。” 颜荔问:“其他客人也是如此么?” 今朝风气开放,奢靡享乐盛行,达官显贵之中,不少人自诩风流,不携正妻出席宴请,反倒会花重金邀请名妓歌女作陪,视为清雅。 白莺道:“其他人倒不像霍应二人如此讲究。”她看着花容月貌的姊妹二人,“你们当真不认识他们?” 颜荔道:“只是前阵子去状元府献唱,有过一面之缘,应公子觉得我像他一位故人,这才多照拂我们姊妹罢了。” “原来如此。”白莺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用饭歇息罢。” 颜荔甜声道:“白莺姐姐慢走——” 见她走远了,颜荔方与姐姐道:“应状元与霍将军邀请咱们作陪,是不是就表明他们愿意做咱们的靠山了?” “应该是罢……”颜芙脸色微白,忐忑不安,“可是,咱们不还甚么都没付出么?” 即便没经历过那些腌臜,但颜芙这几年也见了不少,有些客人答应得好好的儿,一旦占了歌女的便宜便翻脸不认人。 她们只是陪两人吃了一顿饭,连手儿都不曾碰过,他们二人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答应相助?莫不是有诈? 见姐姐面色凝重,颜荔宽慰道:“空在这儿想也没用,过两日自然便有了分晓。” “姐姐放心,应状元与霍将军,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新晋状元郎,一个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若是真对咱们有甚么想法,咱们能跑的掉么?” 颜芙呆了呆:“妹妹说的是。” “所以,咱们就将心放回肚子里,且等着赴宴罢。“ 两日后,颜荔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耸立的皇家行宫,登时傻眼了。 赴……甚么宴啊到底?! 所以,霍将军是个克过两任妻子的鳏夫,仍是处男之身。(骄傲挺胸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凶煞 第11章 赴宴 一大早,应府的人便送来了两套衣裳头面,颜色清雅,做工精致。 颜荔比姐姐略高一些,身姿窈窕,穿了件碧青色襦衫,蜜合色纱挑线缕金长裙,一条素白披帛自臂间垂落。 梳了个飞仙髻,簪着梨花垂珠步摇,明艳动人的脸上贴了飞金并面花儿,朱唇微翘,琉璃珥珰轻轻晃动,映出月华般的光辉来。 颜芙看着打扮整齐的妹妹,不禁夸道:“荔儿比先前越发好看了,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姐姐又拿我取笑。”颜荔笑嘻嘻地给她梳好垂云髻,插上玛瑙簪,看着镜中眉眼盈盈的少女,“瞧,明明是你更好看嘛。” 两人相视一笑,就听到外面应府的小厮在催:“二位姑娘,时候不早了。” 颜荔与颜芙携手出了门,烟波阁门前停了三辆马车,应策与霍长川各乘一辆,她们姊妹乘坐一辆。 车壁通身彩绘,陈设俱全,小几上还摆了许多花样的点心果脯,颜荔仔细瞧了瞧,竟大多是她所喜爱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瓷盘中还放着一只糖人儿,栩栩如生,面貌形态与她极为相似。 颜荔心头闪过一抹异样,是他买来放这儿的? 望了眼窗外,天色还早,糖人儿色泽新鲜,摸着仍有些许余温,莫不是天色微亮便上街找人去做的?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又为何要这么做? “啊哟——这是甚么呀?” 颜芙指着盘中的糖人儿笑道:“应公子特地送给你的,这说明他对你很是上心呢……” “上甚么心……”颜荔小声反驳,“兴许只是凑巧罢了。” “若是凑巧,咱们明明两人,这怎么只有一只糖人儿,还与你那么相像?”颜芙压低声音,悄声道,“莫不是他认出你了?” “不可能。”颜荔十分笃定,“那日……他并未醒来,不可能认出我的。” “哦……那估计就是人家对你动了心,在追求你呢。” 颜荔脸色微红:“姐姐你别胡说,人家是状元郎,咱们是甚么身份,怎敢肖想……” 颜芙道:“正妻不够格儿,做个爱妾也行罢?” “我才不会给人当妾,姐姐莫不是忘了与我的约定?等咱们银子攒够了,便一同寻个小城生活。” “我当然没忘,只是逗逗你罢了。”颜芙笑道,“这马车也行进了一会子了,也不知要去哪里赴宴?” “管它去哪里呢,咱们只要做好花瓶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颜荔下了车,看着面前耸立的皇家行宫,登时傻了眼。 颐景园……她们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惊疑不定地看向应策,见他虽只穿着一袭白袍,却仍然十分俊美潇洒,狭长漂亮的凤眼凝视着她,道:“姑娘没有看错,我们今日要赴的宴,东家是当朝天子。” 颜荔:“……” 腿脚忽然软得走不动道儿,颜芙赶忙搀扶住她,两人如软脚虾也似,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惶恐,看得应策不禁笑了,霍长川则眉头微蹙。 如此怯懦,真是不喜。 如梦游般进了园子,一路亭台楼阁奇花异草自不必细说,时不时成行经过的婢女太监,锦衣华服的各路显贵,看得颜荔眼花缭乱,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跟着应策走了半日,只觉两腿都快不是自己的,终于停在了某处。 耳边传来他的低语:“低下头,跟着我行礼即可。” “微臣应策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荔头脑一片空白,僵直着手脚跪了下去。 头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应爱卿平身。” 霍长川与颜芙也一道行了礼。 当朝天子看着两人,皆高大英武,相貌不俗,目光忽地落在他们身旁的两位娇小女子身上,开口问:“这两位女子是何人?” 应策道:“回陛下,这位是微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另一位则是她姐姐。” 颜荔瞪大眼:“……” 甚么?!她何时与他青梅竹马,又何时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霍长川吃惊地看了应策一眼,竟敢面不改色地欺君?子安莫不是被人下了蛊? 天子捋了捋胡须:“朕竟不知应状元已然有了婚约。” 应策神色淡然道:“禀陛下,微臣与聘妻幼年便有婚约,只是泰山家中忽生变故,走失多年,数日前机缘巧合下,微臣才与她重逢,不敢欺瞒陛下。” 天子道:“如此也算一段佳话。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应策碰了碰颜荔的衣袖,后者浑身紧绷,颤巍巍地抬起脸。 只见金碧辉煌的屏风前,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体态丰润,面容英武,身着赭黄金龙袍,头戴折上巾,不怒自威。 天子微微颔首:“果真生得标致,配状元郎绰绰有余。” 应策拱手道:“多谢陛下赞赏。” 一旁的文月公主早就看不下去,轻嗤道:“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罢了,有甚么稀罕的。” 天子喝道:“月儿,不可无礼。” 文月公主冷哼一声,起身离席。 落座之后,霍长川低声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径直扯谎说颜荔是你的未婚妻,就不怕有人告到圣上面前?治你个欺君之罪?” 应策轻摇洒金扇,笑道:“之舟兄放心,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前些日子,他命心腹快马加鞭回了一趟陵城,寻到颜老儿一家,给予重金,让他在应策与颜荔的婚书上签字画押。 心腹回来报说:“那颜姑娘的爹娘十分吃惊,没成想死去的女儿也有人要,他不过是签了个名字,便白得了一百金,喜欢得要不得。” 除了婚书,应策还顺带着让颜老儿签署了一份文书,断绝他与颜荔颜芙的父女关系。 霍长川闻言,便不再多问甚么。他与应策自幼相识,虽后来分隔两地,但一直有书信往来,对他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毫无把握的事他从不会做。 管弦声声,歌舞曼妙,颜荔却没有心情欣赏,她满脸不安地看着应策,正要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位清秀婢女走了过来,行了礼,道:“应大人,公主殿下在飞翠亭赏花,有请大人过去说话儿。” 应策神情淡淡地起身:“有劳姑娘带路。” 颜荔:“……” 只好继续坐立不安。 颜芙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到:“妹妹别怕,应状元既然那样说了,自然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可他为甚么说我是他未婚妻啊……”颜荔苦恼地蹙眉,“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的名声,在座的大臣贵人们想必便有许多听过咱们唱曲儿的……” 她捂着脸,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应策到底在想甚么啊!” “子安在想甚么,姑娘会不知道?”霍长川的声音忽地传来,唬得两姊妹皆是一愣,惊诧地看着他,好似诧异原来他会说话一般。 霍长川:“……” 抿了抿唇,他继续道:“姑娘放心,子安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不会因为姑娘就将自己搭进去。” 颜荔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我是担心因为他把我自己搭进去好不好?” 霍长川:“……” 如此没心没肺的女子,子安为她做那么多,当真值得么? 话分两头,应策随婢女来到飞翠亭,还未踏入亭中,他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过于浓郁了些,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一大早便沐浴更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文月公主:“……?” 他不是因为我而打喷嚏的罢?一定是周围的花儿太香了。 “来人,将这几盆花搬远一些,没得呛人。” “是殿下。” 应策进了亭子,行了礼,恭声道:“不知公主殿下叫微臣来,有何要事?” 文月公主满是娇嗔:“怎么,没有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应策垂眸不语。 见他不答话,文月公主也不气馁,扬着下巴道:“方才你在父皇面前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有了没过门的未婚妻?” “句句属实,微臣怎敢欺君。” “哦……我见她虽长得不错,但畏畏缩缩太过小家子气,怎么配得上应哥哥你?不如你取消婚约,本公主保证给她赐一门与她般配的婚事。” 应策笑道:“微臣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方才陛下也说了,我那未婚妻配我绰绰有余,并非配不上我。” 他神情黯然,叹息道:“再者说,前些年她家中遭遇变故,吃了不少苦,如今我们得以重逢,应策断然没有再抛弃她的道理。” “若应策真的取消与她的婚约,岂不是让天下人皆知应策薄幸无情?那也便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好心。” 文月公主张了张口:“……” 轻咬朱唇,她脸上满是不忿:“可那日我也说了要应哥哥做我的驸马,如今传扬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你今日说你有了未婚妻,不是让人家笑话我自作多情?” 应策正色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备受皇上恩宠,谁人敢在背地里嚼您舌根?公主厚爱应策感激不尽,只是姻缘一事不可强求,若是应策真是那趋炎附势贪图富贵之人,便不会认回未婚妻,更不会今日将她带来。可那样的人,便是公主所喜欢的么?” 文月公主愤愤道:“你怎知我不会喜欢那样的你?” 应策摇头笑道:“公主若是喜欢,便不会到今日还未选到合适的驸马了。” “你在嘲笑本公主大龄未嫁?!” 应策垂首道:“微臣不敢。” 文月公主气呼呼地将案上的茶水砸向应策,“滚出去!不要再来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微臣告辞。” 颜荔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荷包,忽见应策回来了,便立马来了精神。 待他走得近了,看到他额头上红了一块,还多了一道细小伤口,不禁愣住了。 这是……被公主给打了一顿? 第12章 筹谋 看着他额角的伤口,颜荔忍不住问:“应公子这是怎么了?” 应策神情淡淡:“方才惹公主不悦,她拿茶杯砸的,只是一点子小伤罢了。” 他落了座,距离近了些,颜荔仔细瞧了瞧,见那道伤口虽细,却颇深,很明显被简单处理过了,仍在渗着血丝。 “唔,公子说甚么了,惹得公主如此大动肝火?” “只是据实相告,将姑娘与应策的关系和盘托出而已。” 颜荔心口一紧,忙问:“你说我们是甚么关系?” 应策薄唇微勾,漆黑的凤眸含笑:“姑娘真是健忘,方才不是在圣上面前说了,你是我,青梅竹马尚未过门的未婚妻。” 颜荔:“……” 她捂着胸口悄声道:“可是,那不是权宜之计么?” 即便没读过太多书,但她也不是傻的,应策与她萍水相逢,断不可能为了她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之所以在圣上面前如此扯谎,一来可以将她的身份抬高一些,不再只是京城盛名在外的小歌女,二来也可以用这莫须有的婚约,拒绝文月公主,甚至是其他可能的贵女们。 毕竟新科状元生得俊美,家中巨富,才貌双全,又值弱冠之年,前途无可限量。 若是能与他成亲,自然是一段好姻缘。 颜荔以为,应策之所以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将自己从文月公主的驸马人选中摘出去,他便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将自己拉下了水。 她有些气,小声哼道:“我竟不知,我一介小小歌女,究竟何德何能,有幸做应状元的未婚妻。” 声音虽小,嗓音也柔嫩,但语气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阴阳怪气。 应策薄唇微弯:“圣上也说了,姑娘配我绰绰有余,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抑或是,姑娘觉得圣上说的不对?” 颜荔:“……” 她怎敢说天子的不是! “应状元真会说笑。”颜荔露出假笑,梨涡浅浅,“不过您今日所言,想必很快便会被传扬出去,届时满京皆知……” 她鸦睫轻颤,佯作无措:“小女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轻叹一声,颜荔杏眸泛起水雾:“若是我继续抛头露面,将状元郎的身份置于何地?可若不然,又如何报答裴公子多年的栽培之恩呢?” 应策黑眸凝视着她:“应策并不在意那些虚名,姑娘放宽心便是,只要你能过得舒心自在,我怎样都无所谓。” 颜荔心中涌上一股窃喜:“哦?应公子此话怎讲?” 应策道:“不瞒姑娘,昨日我曾与裴公子聊起你来,他已然同意,将你送到应府,做我的贴身侍女,为时半年。” 凤眸眼尾微微挑起,他低笑道:“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后,外人只会以为,我心怜姑娘,所以才将姑娘接入府中。如此一来,姑娘仍然是烟波阁的人,可继续报答裴公子,也不曾拂我半分面子。” 颜荔:“……” 果然是她想多了!她还天真地以为,应策会大发慈悲径直给她赎身! 偏偏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好听,委屈自身,处处为她着想一般,颜荔只得忍下这口闷气,面上带笑道:“难为公子想得如此周到,颜荔感激不尽。” 应策道:“姑娘不必客气,这都是应策应该做的。” 颜荔闷闷不乐地饮酒,皇家行宫的美酒甘醇甜香,可她却没那个心情细细品鉴,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头脑有些眩然,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晃起来。 她面若桃花,杏眼含雾,伏在桌案上歪着头看向应策。 四周皆是宾客,文武百官、达官贵族,是圣上犒劳官员,亦是天子的家宴。 应策如今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虽仍戴着新晋状元的桂冠,但到底不敢造次,只是侧转过头,压低声音问:“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却没想到颜荔忽地扯住了他的衣襟,应策愣了一下,下一瞬便被她拉到面前。 两人咫尺相隔,呼吸相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尾一颗细小的朱砂痣。 心口猛地一窒,应策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骨。 “姑娘你……”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他便倏然僵住了。 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了他的喉骨。 颜荔醉眼迷离,吐气如兰:“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地接近我?” 应策眼皮一跳,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少女春山微蹙,气恼道:“若不是别有居心,你为何费那么大力气,将我哄骗到你府上去?” 应策唇角微弯,这是回过味儿来了?也不算太迟。 喉骨上传来酥麻的痒意,让人有些难捱,应策想退后一些,又有些不舍,身子更倾向于她,低声道:“我与姑娘素未相识,又能对姑娘有甚么坏心眼呢?” 他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还是说……我们之前曾经见过?” 少女迟疑一瞬,杏眸中闪过一抹惊慌,“没有,我们怎么会见过。” 应策薄唇微勾:“那便是了,我对姑娘,只是一片真心罢了。” 他叹了口气,“姑娘若是不信,可摸着应策的心口,我赌誓给你听。” 纤白的柔荑顿了顿,倏地下滑,停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隔着两层夏衫,掌心处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颜荔眨了眨眼,如梦方醒,猛然收回手,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留给应策一抹修长白皙的玉颈。 目光在那粉颈上停留须臾,应策往后坐了坐:“你若是累了,我便带你去歇息。” 颜荔摇了摇头:“我不累。” 平日里她与姐姐都是在台上献唱的,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好生坐着吃酒聊天,若这再说累,便有些忒不识好歹了。 颜荔这边为方才的出格颇为懊恼时,颜芙那边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原因无他,只因她身旁坐着霍长川,如一座挺拔的冰山,散发着股股寒气。 而她身子犹有些不适,小腹一阵阵坠痛,脸色也愈发苍白。 霍长川不明所以,见颜芙柳眉轻蹙,姣好的面容微露哀愁,不禁有些不解——她怎么总是一副被人欺负了模样? 他径直问:“你哪里不舒服么?” 颜芙受宠若惊,霎时间红了脸:“只是、只是有些不太自在罢了。” “哦。” 霍长川以为她是没见过此等奢靡场面,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继续饮酒。 那边颜芙却有些支撑不住,起身要去更衣,刚走没两步,身后却蓦地多了一个人。 “我陪你一道去。” 是霍将军! 颜芙登时愣住,他怎么会突然跟过来?难不成是要找她算账?还是要到了僻静处,将她……?! 霍长川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一副见到鬼的惊恐神情。 颜芙忙道:“无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了席,那霍长川不知为何,紧跟着颜芙,使得她汗毛倒竖,炎炎夏日,整个人却如坠冰窟中。 待到了一处假山附近,周围的人声乐声渐渐淡了,霍长川才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脱起外衫来。 颜芙面如土色:“……” 面前高大的男子沉着脸,拿着外袍朝她走来。 “不、不要!”颜芙低声尖叫,就听霍长川冷声道—— “你的衣裳脏了,我给你围上。” “甚么……”颜芙瞪大眼,连忙回头看了眼身后,果然见裙子上脏污一片。 她面色通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霍长川脸色不太好看,黑眸如鹰隼一般盯着她。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甚么?” ……此时此刻,颜芙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接过他的外衫系在腰间,颜芙脸上红得快要滴血,嗫嚅道:“将军的衣裳给了我,您该如何……” 如今尚在宴请中,他堂堂大将军,总不能衣衫不整地回去罢…… 霍长川道:“我叫小太监去找件衣裳来便是,倒是你……”他顿了顿,“如此模样,也不宜再回到厅中。” “小女子但凭将军吩咐。” “随我来。” 霍长川将她带到了一间厢房,见她脸色微白,便让婢女送来热茶水,“你若还觉得不舒服,便上床歇息片刻,待宴席散了,我再来接你。” 颜芙满脸不安:“不敢多劳将军,我略喝些茶水便好了。” “那你在此歇着。”霍长川也不多言,换上了小太监取来的外衫,径直回了大厅。 好巧不巧,有人瞧见他一面整理衣衫一面从厢房中走出,过不多时,厢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位姿容绝艳的妙龄少女,步态微孱,显然是身子有些不适的。 那人登时大吃一惊,这霍将军不是一向冷面冷情不近女色?怎么从宴会中溜出来不说,竟还与女子偷偷密会?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霍长川回到席上,应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你怎么忽地换了件衣裳?” “方才酒水不小心打湿了,便叫内侍取了一件换上。” “哦……” 过了一会儿,颜芙也回来了,脸色比先前好上许多,手中却多了个包袱。 颜荔酒醒得差不多,疑惑道:“姐姐这是甚么?” 颜芙脸色微红:“没甚么。” 见她神色扭捏,颜荔想起什么,便不再问了,而是给她倒了杯热茶。 “姐姐再坚持一会子,宴席就快散了。” 颜芙抬眼一笑:“我无碍的。” 眸光不经意地撞上霍长川的视线,她冷不丁一颤,红着脸低下了头。 霍长川:“……” 他长得很可怖么?怎么她总是如此怯怕地看着他? 第13章 算计 暮色四合,天子面露倦色,总管太监便示意送来最后一盏酒,天子与众人饮了,便起身离席。 其余众人也依次散了。 直到上了马车,颜荔一直紧绷的身子才略微放松些。 早知道宴席如此隆重拘束,便是给她五十两,她也不愿陪同。 此次应策虽为她们姊妹准备了华服头面,真计较起来也值上好几十两银子。 但到底不是真金白银,颜荔又不好立马拿去典当,只得先留一阵子,待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换成银子压在箱底,那心里才比较踏实。 她没骨头一样倚在软枕上,轻摇香罗扇,腕间的清翠镯随之晃动,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目光落在姐姐身旁的包袱上,颜荔唇角翘起,狡黠道:“姐姐,那里面其实不是月事布罢?” 颜芙脸上闪过慌乱,见妹妹十分笃定,便也不再隐瞒,将霍长川赠衣解围一事说了一遍。 “那霍将军看着冷冰冰的,没成想人倒十分细心体贴。”颜荔打趣地看着姐姐,“不过就是如此小事,姐姐为何遮遮掩掩的?倒叫人不禁多想。” 颜芙面色微红:“虽然事情不大,但这未免也太让人难堪了些……” “小事而已,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这件外衫,姐姐准备如何处置?” “待洗干净了,我就还给霍将军。” 颜荔道:“若只是如此,未免显得有些不够重视。” 颜芙忙问:“妹妹以为如何?” 先前她已然冒犯了他,正想着如何找补。 “姐姐厨艺了得,若是能亲自下厨给霍将军做上一盒子点心,与衣裳一同送去,不是更有诚意?” “妹妹说得有理,待下了马车我就去厨房瞧瞧。” 颜荔哭笑不得:“天都黑了,你明儿再做也是一样的。” 颜芙脸色微红,笑道:“瞧我,一时犯傻了,不过还是得先去厨房看一眼,若是缺甚么,明日我也好去集市上买来。” 颜荔道:“还是姐姐思虑周全,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吃到姐姐做的点心呢?” “净在胡说。”颜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之前吃得还少?” 颜荔摇头晃脑:“这都怪姐姐做得太好吃了嘛,啧啧,让人一吃难忘,回味无穷。” 浮夸的腔调引来颜芙的一阵笑声。 少女娇柔的笑声传至身后的马车,应策看了眼霍长川,见他一脸肃然,似是在思考甚么机要事情一般,便不去打扰他,兀自翻书闲看。 冷不丁的,霍长川忽地问:“你当真要将颜荔姑娘接进府中去?” 应策点头:“当然,之舟兄以为有何不妥?” 霍长川微微蹙眉:“裴怀光虽是裴太师的私生子,但他极受太师宠信,亦是太师的好助臂,他为何经营烟波阁,想必子安亦有所耳闻。” “之舟兄想说的,应策通通知晓,不过……我这也只是请君入瓮罢了。” 应策凤眸微抬,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霍长川愣了愣,道:“原来你是早有预谋,那你对颜荔姑娘也是……” 应策放下书卷,黑眸漾起清浅的笑意:“她不一样。” “我对她是纯粹的真心。” 哪怕这颗真心外面,包裹着算计与欺骗。 到了烟波阁门口,应策与霍长川下了车,辞别两姊妹,这才又各自上车离去。 临行前,应策对颜荔道:“明日还请姑娘收拾收拾行囊,后日我派马车来接姑娘进府。” 颜荔自然没有拒绝的底气。 如今她与姐姐还卖身在烟波阁,不敢违背裴公子的意思,若有朝一日她攒够了钱,两人赎了身,便可以海阔凭鱼跃,不再受这些束缚。 回了房,颜芙放下包袱便去了厨房,颜荔叫人送来热水,沐浴更衣后立在房中出神。 看着这个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虽不甚奢华,但却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如今要离开这里半年,半年之后会是甚么光景她一概不知。 颜荔轻叹一口气,收拾起行囊来。 左右不过是几件衣裳首饰,很快便装好了,坐在桌边饮茶时,她看到了那只部分融化了的糖人儿。 在马车中并未舍得吃,她裹在油纸里带了回来。 那只糖人儿的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凡是见过颜荔的,肯定会以为这就是捏的她。 但颜荔却心知肚明——应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大抵是他的那个“故人”。 她无非是个吃了相貌便宜的替身罢了。 托腮凝神半晌,颜荔将糖人儿装好放回油纸里,将油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包袱里。 是替身又如何?只要能给她提供银子,抬高她的地位,哪怕半年之后他对她弃之如敝履,那她也积攒了不少钱,足以她们姊妹俩赎身,离开京城去她们想去的地方生活。 想通此关节,颜荔便不再去想那些会让她胸口闷痛的事情,披了衣裳去厨房瞧姐姐去了。 ** 翌日一大早,颜芙便上街买了些鲜嫩玫瑰花,洗干净切碎,和着果馅儿做了满满一盒子玫瑰果馅蒸饼,好看又好吃。 颜荔馋嘴猫似的连吃了两块,之后早饭都没用多少。 浆洗干净那件男子外衫,颜芙如做贼般将衣裳晾在了后院,日头极盛,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晾干了。收进来叠好,颜芙便略施薄粉换了衣裳,拎着锦盒与衣裳包上了马车,直奔将军府。 只是送回衣裳罢了,她一个人也可以的。 虽如此嘀咕,但真到了将军府门口,颜芙便忍不住两股战战。 怎的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都如此唬人? 却还是戴着面纱下了车,劳驾门口的小厮通传,不多时,便有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恭声道:“是颜芙姑娘罢?老奴是将军府的管家,将军有要事在身,不便请姑娘进门,还请姑娘恕罪,这些东西交给老奴便好。” 颜芙松了口气,将东西交到管家手上:“有劳您了,这盒子点心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还请霍将军笑纳。” 见不到霍长川更好,如此她也不用胆战心惊了。 送完东西,颜芙一身轻地回到了烟波阁,见妹妹正将行李摆在桌案上清点,登时便红了眼眶。 昨夜说起去应府一事,她便哭了好久,明知此事难以回旋,以应公子的品性,也定然会让她们姊妹常见面,但到底是要与妹妹分开半年,颜芙一时还是难以承受。 “姐姐你又来了。”颜荔佯作生气,抱着她的手臂道,“以后我不在姐姐身边,你可要好好儿地改一改这个毛病,动不动就哭,若是遇到甚么没耐心的爷,吃亏遭罪的还是你。” 颜芙抽噎道:“我也知我这个毛病不好,只是……呜呜呜我忍不住……” 颜荔忍不住笑,悄声道:“也不知以后是哪个有福的男子,要承受姐姐如此多的眼泪呢。” “你又在胡说!”颜芙登时止住了泪,笑着要打她,两人闹作一团。 当夜两人同塌而眠,说了半宿的悄悄话,以至翌日起来时,两人的精力皆有些不济。应府的马车来得十分准时,颜荔没想到应策竟也亲自来了。 她眼底乌青,拎着行李上了车。 掀起车帘,见姐姐立在台基上摇着手帕儿,两眼红得似兔子,颜荔不禁鼻尖一酸,也落下泪来。 “姐姐回去罢,我会经常来见你的。” 应策坐在她对面,见她眼眶通红,泪水盈睫,十分楚楚可怜,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下一瞬,他就听少女哽咽着道:“若是应公子不同意,我翻.墙也要出来的。” 应策:“……” 他清了清嗓子,对哭成泪人的颜芙道:“颜芙姑娘放心,我会经常让两位姑娘见面的。” 又看向颜荔:“你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翻.墙。” 若是伤了哪里,他也得跟着心疼。 颜荔放下帘子,犹有些抽噎,红着眼盯着他:“你今日说的话,一定要算数。” 应策道:“一定算数,若是我出尔反尔,姑娘可骑着我的脖子翻.墙出去。” 颜荔倏地红了脸,垂眼小声道:“谁要骑着你……” 似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应策也蓦地脸色微红,咳了咳,道:“是我方才冒犯姑娘了,你别生我气。” 颜荔抬眼瞧他,面露疑色:“应公子,你说是让我去你府上,做你的贴身侍女对罢?” 应策颔首:“正是,有何不妥么?” “你一向对你的贴身侍女如此客气么?” 应策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并未有侍女伺候,府里也只有两三个小厮罢了。” 颜荔杏眸微瞪:“那我去了,你会习惯么?” “唔,若是为了姑娘,我会慢慢学着习惯的。” 颜荔:“……” 怎么说得好像这全然是为了她一般?明明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拒绝掉外面的一切莺莺燕燕好么? 明明是两人各取所需,话却说得好像是他为了她牺牲很多一般…… 她细细打量着应策,见这人虽长得十分俊美无害,但实则心眼儿很多,细看之下,那微勾的薄唇,那含笑的凤眸,怎么说,都透着一股子奸诈味儿。 后知后觉的,颜荔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 这只船修饰华丽,遍布蜜糖陷阱。 第14章 故人 马车停在了应府门前,管家一早地便候在门首,见少爷下了车,连忙上前搀扶。 车下早早地备上了下马石,颜荔轻敛裙衫,身姿摇曳地踩在青石板上。 管家匆匆看了一眼她便低垂着头,心中有些纳闷,不是说是烟波阁的歌女么?怎的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 又见少爷待她极为敬重,举手投足间压根儿没将她视作婢女,管家顿时回过味儿来—— 看来传言非虚,少爷与这位颜姑娘当真是青梅竹马,早早定有婚约。 如若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即便对一小小歌女动了心思,又怎会如此彬彬有礼? 今朝风气开放,达官贵人蓄养外室娼.妓亦是司空见惯,只不过是解闷儿取乐的玩意儿罢了,没有谁会当真放在心上。 可少爷待颜姑娘如此不一般,管家虽诧异,却也很快明白原委。 应少爷虽家财巨富,但品行高洁,从不流连烟花之地,更无甚么红颜知己。 过去二十载,虔心临窗读。 一朝跨白马,不忘旧识约。 管家不禁赞叹,如此痴情儿郎,当真是世间罕见。 又见颜姑娘身姿窈窕,姿容明艳,一颦一笑皆是妩媚风流,不禁愣了愣,忽地察觉到一股热烈的目光,管家循着看去,看到少爷神情微冷,当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应府虽只有三进院子,却修得精致婉约,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极具江南韵味。 走了片刻,来到了应策居住的院子,甫经过影壁,便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绿叶掩映下,有一座茅庐,古朴可爱,上有一牌匾,写着“竹隐”二字,笔走龙蛇,十分飘逸。 落款是子安,正熙廿七年仲秋。 颜荔默默算了下年份,有些诧异地看向应策,十五岁时便可以写出如此好的字来? 她瞬间觉得自己的簪花小楷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 应策不知她所想,见她望着自己,便指着一旁的厢房道:“姑娘放心,说是贴身侍女,也不过是在书房里整理整理书帖、煮煮茶罢了。那边便是姑娘的住所,我已让人收拾妥当。” “老赵,将姑娘的行李拎进去。” 管家忙应:“嗳——” 应策薄唇微勾,看着颜荔:“姑娘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有劳公子带路。” 两人去了无涯堂,牌匾依旧是应策早年所书,髹漆斑驳,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颜荔看着满屋子堆得满满登登的书架,不禁咋舌:“读书人都像你这样,有这么多书么?” 应策道:“也不尽然,只是我有收藏书卷的爱好罢了。” “哦……”颜荔随意翻了翻,见有些书看着极为陈旧,书脊破败,页面泛黄,疑惑不解,“应公子怎么不收些新书来?这些也太破旧了些。” 应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是孤本,虽残破不堪,却价值千金。” “啊?”颜荔登时红了脸,“还有这种说法……” 真是太丢人了。 应策见她涨红了脸,连忙安慰道:“姑娘未接触这些,不知道也属正常,不如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之前还收集了不少稀有玩意儿,姑娘定然会感兴趣。” 说着,便领着她来到了一只檀木架旁,指着上面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一一介绍。 “这是我去裕州游历,途径一位老者家中,见他木雕技艺十分精湛,便跟着他学了一段时日,亲手雕刻的人偶。” 颜荔目光落在那只木偶上,不禁怔了一下,那人的长相……怎么与三年前的她如此相像? 难不成又是他那位“故人”? 心口微闷,颜荔垂下眼,神情恹恹。 应策不明所以,忽地看向木偶,似是想起甚么来,笑道:“人偶所雕的,便是三年前我在陵城遇到过一位小姑娘。” 见她竖起了耳朵,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那位姑娘生得瘦小清俊,住在小巷中,家境贫寒,惊鸿一瞥,让人难以忘怀。” 颜荔不禁愣了,忙问:“公子知道那人是谁么?” 应策摇了摇头:“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之后我再去找她,却发现她家院门紧闭,问邻人,说是已经去世了。” 颜荔大感震惊,应策口中所说的人……怎么那么像自己呢? 只是三年前自己明明是逃家了,怎么邻居会以为她死了? 难道是爹娘觉得两个女儿离家出走过于难堪,便干脆当她们姊妹死了? 心绪纷杂不已,颜荔一时有些愣神,半晌之后,方问:“公子先前所说的‘故人’,莫非就是那位姑娘?” 应策叹息道:“正是,只可惜我没能与她说上半句话,伊人便永辞于世了。” 颜荔:“……” 被人当着面说自己死了,这种感觉还真是怪异…… 不过,应策心中的那位颇有分量的“故人”竟然会是她,这让颜荔万分意外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喜悦来。 原来她并非是别人的替身,从头到尾,那个被人惦念不忘的白月光都是她。 心头除了喜悦之外,还多了几分酸涩的暖意——原来在她不知情的境况下,竟还有人一直牵挂惦记着她。 眼眶微微发热,颜荔抬起头看向应策:“公子,虽然十分唐突,但这只木偶人可以送给我么?” 应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深,看得颜荔不禁后颈一凉,是她说错话了么?果然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他从架子上取下木偶,递到颜荔手中,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仿佛方才探究的眼神是她的错觉一般。 颜荔有些懵地接过木偶:“多谢公子了。” 应策道:“既然对外你我是未婚夫妻,总是如此见外地称呼,未免有些不妥。” 颜荔愣了愣:“公子以为如何?” 应策微微俯身,低声笑道:“你叫我子安,我称呼你荔儿,如何?” 他的嗓音清越,如羽毛般拂过心口,使得颜荔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小声道:“这样……会不会太亲昵了些?”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周全些才好,若是你我太过生疏,岂不是很容易招人怀疑?若是传到圣人耳里……” 颜荔赶忙打断他的话:“行,就按你说的来。” 欺君之罪她可承受不起,她这颗脑袋还想留着,以后去山美水美的小城隐居养老呢! 应策薄唇微勾:“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让姑娘吃亏,在应府期间,除了保姑娘衣食无忧外,每日里给我还姑娘五两银子作为酬劳,直至半年之期结束。” 颜荔瞪大眼:“甚么?每日五两银子?” 他这是家里的银子多到花不完,化身散财童子了么? 应策颔首:“姑娘若是嫌少,还可以再往上加。” “不少了……”颜荔悄悄掐了把大腿,疼得她登时皱起了眉,这不是做梦,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儿! 冲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蔓延全身,她旋即又冷静了下来,一脸戒备地看着应策:“我当真只需要为你整理书房、端茶递水?” 应策“唔”了一声,道:“每日五两银子,若是偶尔我需要姑娘帮忙打点衣物、鞋帽,这应该也不算过分罢?” “只是帮忙配搭,无需姑娘亲手置办。” 颜荔略作思索,如此算来……这些也不算甚么呀。只是费些力气罢了,总比在阁中出卖色相喉音来得好、赚得多。 她眨了眨杏眸,再次确认:“当真只是这些?” 应策正色道:“君子一言,姑娘若是不信,我们可立字据为证。” 颜荔摆了摆手儿:“那倒不必,状元爷的信誉我自然信得过。”她顿了顿,唇角翘起,眉眼弯弯,“请问这银子是日结么?” 应策忍不住笑了:“日结,每日戌时,你来找我。” 颜荔喜笑颜开:“今日算么?” 应策唇角的笑意更深:“算。” “太好了!”颜荔眉开眼笑,一双乌黑杏眸越发灵动,极为殷勤道,“子安,眼下有甚么需要我做的么?” 她年方十六,嗓音娇嫩,此时心情大好,叫起人来也十分甜美动听,不过是寻常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却使得应策不由地愣了神。 “子安?” 应策回过神来,道:“昨夜我练习的书法尚散在桌上,未曾收起来,荔儿你……帮我整理一下罢。” “好嘞。” 颜荔答应得很爽快,卷起衣袖便要去整理,却又被应策叫住。 “不如我们先去喝杯茶吃些点心,之后再来收拾也不迟。” “也好。” 颜荔着实有些饿了,一大早起来没胃口吃饭,跟着便来了这里,此时心中所担心的事都有了答案,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应策让厨房送来了五六样儿精巧点心,无不精致,除了有颜荔爱吃的芝麻蒸酥外,还有几种她以前经常在陵城集市上见到,却没钱去吃的糕点。 “慢些吃,没人跟你争。” 应策一面给她倒茶一面道:“你若是想吃甚么,直接跟厨房说一声便是。” 颜荔点了点头,正吃得不亦乐乎,忽地想起来甚么,满眼紧张地看向应策:“这做点心的厨娘,是从外地来的?” 应策点了点头:“是从陵城请来的厨娘,可和你胃口?” 紧张得差点儿被噎到,颜荔喝了口茶,佯作镇定地开口:“我虽没去过陵城,但这点心倒真的挺好吃的。” 应策薄唇微勾:“你喜欢便好。” 也不枉他快马加鞭请人过来。 另一边,霍将军府。 霍长川眉头微蹙,盯着那只食盒出神。 昨日他忙于朝务,直到天色暗了才得闲,看到那只衣裳包儿和食盒,这才想起管家所说的,有位叫颜芙的姑娘来过。 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何至于要送甚么吃的?偌大的将军府要甚么没有?难不成还缺她这一食盒吃的? 他盯了片刻,走过去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玫瑰甜香扑鼻而来,槅子上整齐摆放着一盘果馅儿蒸酥。 看着倒很是不错。 长指拈起一块送至唇边,软绵香甜,咀嚼之后,唇齿留香。 霍长川怔了怔,没忍住又吃了一块。 待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他犹有些意犹未尽,洗干净手拿起那件外衫,发觉衣裳不仅洗得十分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似是与她身上的极为相似。 霍长川蓦地沉了脸。 当即换了衣裳,翻身上马出了门,直奔烟波阁而去。 颜荔:啊,我既是菀菀,又是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故人 第15章 细作 一轮明月高悬树梢时,颜芙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 “芙姑娘,外面有位姓霍的公子找您。” 姓霍?颜芙愣了一下,脑海中旋即闪过一个人的身影,这么晚了,他来找她做甚么?难不成是嫌衣裳洗得不干净? “这就来。” 心神不定地换了衣裳,颜芙素着一张脸拎着朱纱灯走了出去。 院门首,立着一人一马,皎洁月光下,年轻公子身着锦衣负手而立,越发显得他身量高大,衬得颜芙越发渺小。 她心惊胆战地靠近了些,轻声问:“霍将军找小女子,是为了何事?” 霍长川立在月色下,许久没有言语,唬得颜芙也不敢吱声。 一阵微风拂过,飞来片片飘零的花瓣,犹有些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与她身上的有些相似,却不尽然相同。 没来由地有些烦躁,霍长川冷声道:“你浆洗衣裳时,用了何种香料?” 颜芙愣住:“没用甚么呀……只是寻常的皂角罢了,霍将军,敢问是有甚么不妥么?” 霍长川顿了顿:“有些过于香了些。” 颜芙:“……” “是小女子思虑不周,将军若是不嫌弃,我再重新洗过如何?” 霍长川道:“那倒不必,你再为我做一笼点心。” “嗯……嗯?”颜芙有些没反应过来,“将军是说玫瑰果馅儿蒸酥?” “嗯。” 颜芙唇角微翘:“将军若是喜欢吃,直说便是,为何还如此拐弯抹角……”见他脸色又变得冰冷,她后面的声音便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气氛忽地一片沉寂。 霍长川眉心微蹙,眸光直盯着面前的少女。 见她脂粉未施,一张鹅蛋脸温婉白皙,桃花眼湿漉漉的,眼尾微微上挑,单只是穿了件素色襦裙立在那儿,便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眉眼仍有些怯生生的,却不比先前那般畏惧,霍长川心气稍顺,那股浑身乱窜的无名怒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还以为,是这个女子故意使了些小手段,妄图吸引他的注意。 “明日日中能做好么?” 颜芙连忙点头:“能的,将军若是不嫌,小女子每日都做些给将军送去如何?” 霍长川道:“不用,我自派人来取。”他顿了顿,“每日与你一两银子如何?” “银子就不必了,左右也花不了几个钱,这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还请将军笑纳。” 颜芙谨记妹妹所说的话,如今只是做些点心而已,若是能攀上霍将军做她们姊妹的靠山,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霍长川沉吟道:“不可,这样罢,我在京城也不会待太久,在此期间,姑娘每日为我做些点心,我出银子将姑娘包下如何?” “包下?”颜芙面色通红,嗫嚅道,“只、只需做些点心便可么?” 霍长川蹙眉:“当然,霍某并非好色之徒。” 颜芙:“……” 确切地说,应当是不好女色罢…… 说定此事,霍长川便进了烟波阁,与掌柜的低语一番后,上马离去,颜芙亦回到院中。 刚进房不久,门外便传来敲门声,白莺走了进来,问道:“看来你与霍将军关系匪浅,若不然他怎么此时来找你?方才还让掌柜的将你之后半月的安排都空了下来,说是要包下你?” 颜芙红着脸解释:“莺姐姐你别误会,霍将军只是喜欢我做的点心罢了,之所以包、包下我,也是为了我有空给他做点心而已,我们并无其他干系……” 白莺笑道:“倒也不必瞒我,前两日皇家行宫宴饮,何人不知你们颜氏姊妹的风头?荔儿竟是应状元的未婚妻子,这也就罢了,没成想向来冷面无情的霍将军,竟也对你动了心。” 她笑着揶揄:“看来三年前公子爷没救错人,竟救了一个状元夫人与将军夫人。” 颜芙脸色涨红,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好低下头去,露出泛着薄红的耳朵与一段雪颈。 见她羞恼,白莺便也不再打趣,正色道:“我来也不只是为了闹你顽,倒是来传你一句话,公子爷说,要你想办法进入将军府,最好是能跟着霍将军前去庆州。” 颜芙怔住,倏地抬起眼:“公子想让我跟随霍将军?所为何事?” 白莺道:“具体尚不可知,不过霍将军在京城待不太久,你得想法子讨得他的欢心与信任,让他带你一并离开才行。” 颜芙登时急了:“我、我甚么也不会,将军怎么会带我一介弱质女流去庆州呢?” 那里可是兵家重地,驻扎着数支军队,她一个弱女子去了哪里,能做甚么? 一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颜芙便忍不住浑身发颤,不,她才不要! 白莺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不是说,将军喜欢吃你做的点心么?” “那又如何……”难道堂堂将军府,还会缺厨娘?可除了这个,颜芙别无他长。 “公子说了,若你不能跟着霍将军前去庆州,便去上河街孟府,伺候孟大公子。” 颜芙登时一惊,孟大公子?传闻他性格乖僻,犹喜欢鞭笞妓子…… “莺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霍将军带我去庆州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罢。” 白莺走后,颜芙整个人便瘫软在椅子上,出神良久后,她才直起身去盥洗换衣。 此事决不能让妹妹知道,若是她知晓了,定然会求助于应公子,可应公子与霍将军情同手足,若是他出面促成,如此突然,定然会引起霍将军的疑心。 这不是裴公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要去霍将军身边做一个细作。 细作是见不得光的,她不能连累荔儿。 神思昏乱地将就了一宿,翌日一早,颜芙便起来准备点心,这次她换了种花样儿,另准备了一壶果酒,一起放在食盒当中。 到了日中,将军府果然派了人来取走食盒,至暮色时,又将食盒还了回来。 酒壶与点心盘皆一干二净。 见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吃光,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颜芙暂时抛下杂念,认真研究起之后几日的菜单来。 她不要做可有可无的点心,她要试着勾住霍将军的胃。 ** 应府,颜荔每日的生活简单而乏味。 一大早应策便会起来梳洗换朝服去上朝,在翰林院坐了大半日的班,每每回来时,便已经是暮色时分。 这几日他们见面的次数极少,以至于让颜荔不禁怀疑——她做得当真是“贴身侍女”么? 连少爷的面都见不着,这还侍候甚么呀。 而且应府人丁稀少,除了赵管家,便真的只有两三个小厮,每日里跟着应策出门,颜荔闷得无聊,除了每日练习基本功、开嗓之外,便是与厨娘们闲话家常,在书房里看书。 “你若是觉得闷,书房里的书尽可以随便翻阅。” 这是得到应策首肯的,颜荔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同一页上,忽地叹了口气—— 每日五两银子,来得未免太过容易些。 如此轻而易举,倒让她有些心里没底,但应策晚上回到府中,也只是教她煮一壶茶斟给他喝,偶尔叫她研研墨,着实没有别的安排。 一如他先前应允的,堂堂正正,毫无狎亵。 按道理,她应该对此感到满足才是,如此混着,加上她继续在宋嫂儿那售卖绣品胭脂,半年之后,定然可以赚足她们姊妹的赎身钱。 只是……颜荔还是觉得很不安。 天上果真会掉馅儿饼?怕不是有毒罢。 终于这日,见应策回来得早,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往常一样给他斟了茶,研好磨,颜荔狗腿地磨蹭到应策身后,谄媚道:“子安,你在翰林院坐了一天,想必肩颈有些僵硬罢?不如我给你揉揉?” 应策有些意外:“荔儿你怎么了?” 颜荔眨巴着杏眼,无辜道:“没怎么呀,只是想着你每日给我那么多银子,我每日里那么清闲,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应策薄唇微勾:“那好,就有劳荔儿了。” 听到他如此娴熟地唤她的小名儿,颜荔耳垂微热,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她搓了搓手指,纤细柔荑落在他的肩膀上。 因在家中,应策便换了家常衣服,素白圆领袍,玉冠束发,并未戴巾帽,随意地靠在太师椅上,神情放松而惬意。 颜荔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问:“这个力道可以么?” 应策低声应了一声,嗓音慵懒:“再用力一些。” “哦哦,这样可以么?” “可以。” 颜荔卖力地给他揉按着,道:“白日里我看了些医书,说经常揉按肩颈,可缓解疲乏,夜间可以睡得更酣。” 应策低声道:“荔儿怎么知道我近日睡得不太好?” 颜荔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啊……但必须说知道! “我见你近日用饭不多,人也清减了,想必与夜里没休息好有关。”她极为狗腿地靠近他些许,“我还见到一本教人如何调制各种香料的书,不如我改日也做一些益气安神的香来,给你用用看,好不好?” 应策眼尾微抬,翘起唇角:“荔儿有心了,你别太过劳累。” “不劳累不劳累。”颜荔乌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那买香料的钱……” 应策低笑出声:“我出。” 颜荔甜甜笑道:“子安真是大方。” 应策眉眼舒展,回头睨着她:“怎么不捏了?” 漆黑漂亮的凤眸满是笑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心头猛地一紧,颜荔脸色一红,忙继续下手,却没想到蓄的指甲长了些,竟不小心划了他颈间一下,霎时间一道细长的伤口便显了出来。 血丝细密渗出,登时唬得颜荔白了脸。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惊慌失措,正欲跑走去叫人请大夫,却被应策忽地握住了手。 第16章 惩罚 “只是一点子小伤罢了,不碍事。” 眸光在她纤白的指尖顿了顿,应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黑眸凝视着她:“荔儿取个帕子给我擦拭一下便是。” 颜荔愣住:“你不疼么?” 伤口看着挺长的…… 应策薄唇微勾:“一点儿也不疼,只是见你如此紧张,若不让你做些甚么,你似乎很是不安。” 颜荔脸色微红,垂下眼小声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太过鲁莽了……” “荔儿毋须对我道歉。”应策盯着她,“你并没有做错甚么,是我方才转了下脖颈,才会撞到你的手,对了,你的指甲没事罢?” 颜荔:“……” 她微微侧着头,疑惑不解:“子安,你不觉得你的反应有些奇怪么?” 一面说着,颜荔一面从袖中取出帕子,打湿些茶水,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应策,后者极为配合地仰起了修长的脖颈,越发显得喉结凸出。 柔软微热的帕子拂过他的脖颈,应策敏感地一颤,身子不由得紧绷起来。 凤眼微抬,他的目光落在她小巧嫣红的唇瓣上。 少女下意识地檀口微张,贝齿微露,可以隐约窥见一截红嫩的舌尖。 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应策呼吸一屏,蓦地垂下眼来。 此种行径,未免有些…… 喉间忽地微痒,是少女无意间触碰到的手。 他轻声咳了咳,道:“本来便只是小事一桩,我如此反应有何奇怪的?” 颜荔道:“那是你性子好,若是其他人,可能就不那么好相与了。” 应策笑问:“比如?” “比如……那个霍将军呗。” 经过几日的相处,颜荔也摸清了些应策的脾气,知道他性子温和,便大胆了些,说话做事也不那么拘束。 细较起来,倒是比在烟波阁还来得自在。 应策挑了挑眉:“此话怎讲?霍兄何时得罪你了,荔儿似乎对他有些不喜?” 颜荔给他斟了杯茶,绕到他身后继续揉按肩膀,“我怎么敢不喜他呀,我与姐姐只是觉得,他似乎太过冷漠了些,整日里板着张脸,好像大家怎么得罪了他似的……” “霍兄性子向来如此,也不是单单针对你们姊妹。” “即便如此,我每每看到他便觉得脊背生寒。”颜荔手上的动作顿住,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跟我说,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呀?” 应策愣住:“断袖之癖?你从哪儿听来的?” “哎呀你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就说是不是罢?” 应策:“……不是。” 他转过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胆子也忒大了,竟敢编排霍将军。若是被他知道了,铁定将人的腿打折。 颜荔小声嘀咕:“没谁,我自己推测的……” 应策:“……” 他揉了揉眉心:“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怀疑过我跟他的关系?” 颜荔眨巴着乌黑的杏眸:“没有啊怎么会。” 应策:“……” 他看着她写满心虚的脸,问:“你进府之后,发现府里只有两三个小厮与一个中年管家,并无一个丫鬟,是不是更坚定了你的‘推测’?嗯?” 颜荔张了张口,放弃扯谎,垂下头道:“您真是英明神武,全都说中了。” 应策直接被她气笑了。 他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你如此污蔑我,我要惩罚你。” 颜荔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怎么惩罚呀?” “今晚伺候我沐浴。” “……” 颜荔脸色微红,讨价还价:“能不能换一个?” “每日伺候我沐浴。” 颜荔:“…………” 她咬了咬唇,视死如归:“今晚就今晚!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应策:“……甚么?” 颜荔红着脸道:“沐浴嘛,肯定会有肢体接触之类的,反正我衣衫整齐,你……别后悔就行。” 应策脸颊微热,低声道:“我不后悔。” 在她出去后,他才懊恼地锤了一下桌案,明明是想逗弄她,怎么到头来好像是他被调.戏了? 暮色很快降临,用了晚饭,小厮将热水准备好,应策便宽衣解带踏入了浴桶之中。 他瞥了眼屏风后窈窕的人影,含笑问:“还不出来?”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不多时,淡淡的幽香拂来,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一刹那,应策只觉似是被蛰了一下,酥酥麻麻,带着一股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禁怔住,直到听到少女柔嫩而紧绷的嗓音—— “要像下午那样按么?还是……” 还是如何?脑海中闪过话本儿上的各种旖旎,应策舔了舔唇,嗓音微沙:“随你,你想怎样便怎样。”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半夜闯入小姐闺房的采花贼一样。 不同的是,她闯入的是一位俊美公子哥儿的房间。 面容俊美斯文的少年郎,身材却高大精瘦,宽肩窄腰,以及隐没在水中的长腿…… 在破庙时,太过匆忙了些,她又神志不清醒,只记得有些疼,以及他那与面容极不相符的狰狞。 陷入某种遐想的颜荔面色微红,指尖碰到了应策的耳垂而不自知,待发觉时,他的耳垂已然红得快要滴血。 “啊……”她低呼,“你怎么不说话?” 应策转过头,漂亮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眼尾微翘:“我方才不是说了,随便你怎么对我。” 颜荔脸色通红,连忙摆手儿:“我、我没想怎么样的……” “哦?没想怎么样,是怎么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脑海中浮现眼花缭乱的各式艳色内容,这是颜荔在烟波阁三年耳濡目染的结果。 过往的阅历与那唯一一次的经历交融在一起,男女的脸忽地变成了他们两人,颜荔心口突突直跳,脸色潮红,嗫嚅道:“我没想、轻薄你。” 岂止是轻薄,更过分的事她都做过了。 “也没有想过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脑海中不受控地,如野马奔腾的那些画面不算。 她舔了舔唇:“水有些凉了,你快些出来罢。”说完,飞一般地跑开了。 指尖落在她方才碰触的地方,应策眼眸微暗,不禁又想起破庙里所发生的事。 虽过去了二十六天,但于他而言,却仿佛昨日之事。 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声柔软的喘息,淡淡幽香如侵入骨髓一般,时不时萦绕在他心间。 每当夜色降临,他便褪去斯文的外衣,病态而不知疲倦地回想着那日的点点滴滴。 应策闭眼靠在浴桶边缘,眼睫轻颤,呼吸蓦地急促。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眼。 漆黑幽邃的眼眸中,布满了不加掩饰的欲念。 ** 翌日,应策休沐,坐在桌上用早饭时,他便注意到颜荔眼底乌青,似是没睡好。 “昨夜可是做了甚么噩梦?” 他的语气与平日无异,颜荔便也只好作出无事发生的样子,道:“也不算,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有他出现的梦,不算是噩梦罢?只是说来也怪,在应府住了几日一向好眠,偏偏昨夜翻来覆去没睡着,好容易入睡后,却又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过于真实,以致于颜荔早晨醒来时,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兴许是昨日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激起脑海中沉淀已久的记忆。 破庙里的纠缠旖旎,似是一张严密巨大的罗网,将她紧紧包住,使得她呼吸急促面色绯红地醒来,鬓边皆湿。 似乎又并不仅仅是鬓边。 颜荔脸颊微热,搪塞过去,看着应策俊美的侧脸,道:“你今日休息,那我可否出门一趟,去瞧瞧我姐姐?” “当然,用完饭我与你一道过去?” 颜荔连忙摆手儿:“不用,你在家里歇息罢,我一个人去就行,会尽快回来的。” 应策笑道:“这倒不急,你与姐姐慢慢闲聊便是,等会儿我让老赵带些礼物,你一道带过去。” “不必破费了,姐姐甚么也不缺的。” “左右库房里物品丰富,一直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那好罢,多谢子安了……” 应策唇角的笑意更深:“荔儿不必与我客气。” 嗯?这话说得……再加上他眸中带笑地看着她,情景似乎有些暧昧了……颜荔竭力装作毫无所察,笑着回房换衣裳去了。 颜荔回到烟波阁时,在颜芙的房里寻她不见,正要叫人去找,就见她擦着额汗,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姐姐!我来看你了!”颜荔欢欣地走上前欲接过食盒,疑惑道,“这是在给谁做点心?” 好几日不曾见妹妹,颜芙自然也十分高兴,一面将食盒放在桌上,一面道:“不是点心,是给霍将军做几道小菜,聊供他吃酒罢了。” 颜荔杏眼圆睁,惊道:“霍将军?姐姐为何要给他做菜?难不成他为难姐姐了?” 颜芙忙道:“荔儿快别胡说,霍将军并未为难我,他、他……” “他怎么了?你快说呀!” 颜芙脸色微红:“他对外说是包了我,其实并没有!那次我送还衣裳给他,不是顺带着做了一盒子点心送去么?很合他的胃口,之后他来了一趟,说了此事,让我给他做点心,他给我银两。” “我想着荔儿曾经说过,若是有他做咱们的靠山,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些,所以便自作主张地做了小菜送过去,没成想霍将军也十分喜欢,之后几日便一直如此了。” 将裴公子命她想法子跟霍将军前去庆州一事隐去,颜芙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脸:“几日不见,荔儿倒是面庞红润,这我便放心了,想来应公子待你不薄。” 颜芙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荔儿过得很好,姐姐你呢?看你满头是汗,想必每日里做菜也十分辛苦,不如姐姐好好歇息,左右有我呢。” 她压低声音,悄声道:“应公子每日给我五两银子不说,我还照旧卖绣品与胭脂呢,过不了多久,咱们便可以攒够赎身钱,离开京城去外地逍遥了。” 颜芙眸色微黯,勉强笑道:“荔儿如此能干,姐姐信你,只是霍将军在京城不会待很久,姐姐做菜也不累,如此总比出去献唱来的好。” 毕竟出门便是卖唱女,不如在这方狭窄天地里做一个简单的小厨娘。 姊妹两人说了会子悄悄话,门外忽地传来白莺的声音,说是裴公子要见颜荔。 后者自然不敢二话,跟着白莺去了裴怀光的别院。 他居在烟波阁后方的一座清雅小院里,茂林修竹,繁花似锦,水塘里游鱼嬉戏,廊窗下仙鹤翩翩。 此时日头正盛,裴怀光穿着便服,躺在蔷薇架下的藤椅上纳凉。 颜荔对他行了礼,问道:“不知公子叫荔儿来,有何要事?” 裴怀光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抬起眼看着她:“你这几日在应府如何?可有取得应策的信任?” 似乎,她并不需要取得他的信任。 应策的所作所为,让颜荔以为,他早已将她与他的那个“故人”视为一体,待她极好不说,甚至书房、库房随她出入,俨然是把她当做极亲近之人看待。 不过,这话并不宜与裴公子和盘托出,颜荔留了个心眼儿,只道:“这几日应公子白日里要去翰林院,经常很晚才回来,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不多,相处的时候便更少。应公子与我虽有婚约,但我们毕竟多年未见,感情淡薄……” 裴怀光打断她:“感情淡薄,你便想法子让它深厚。” 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我派人去了一趟陵城,发现了一件趣事。” 颜荔愣了一下:“公子发现了甚么?” “你与应策确实有婚约,不仅如此,他还让你爹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 颜荔怔住:“甚么?” 事情的发展怎么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她怎么会忽地与应策有婚约?又为何会与爹断绝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裴怀光的声音让她暂时回过神—— “由此可知,他对你十分上心,你要抓住时机,彻底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将他与朝中哪些官员有来往一一记录下来,一并写成密信,每隔三日飞鸽传书回来。” 颜荔心口大震,不解裴怀光为何会盯上应策,即便是新科状元郎,但毕竟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翰林院编撰而已,有何需要忌讳的呢? “荔儿知道了。” 一直到回到应府,颜荔都没想明白,为何应策会与她有了莫名的婚约,又为何会处理他们父女的关系。 他们两人不是才认识没多久么? 即便是那日在破庙里,他中途醒来过她未发觉,但若只因曾两人有过春风一度,他不恼怒发火便是好的了,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 这太不对劲了。 刚踏进院门,颜荔便听到一阵细微的小狗叫声,她疑惑地走进去,一抬眼便看到应策穿着紫色圆领袍,玉冠束发,腰系玄色鞶带,正蹲在廊下的台基上,低头逗弄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小奶狗。 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应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见果真是她,他漆黑的凤眸微挑,薄唇淡淡翘起,笑道:“你回来了。” 语气低柔,似是在家中等待多时的丈夫。 颜荔登时被脑海中闪过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她怎么会想起这些! “嗯,与姐姐多说了一会子话,这只小狗是……” 应策将狗抱在怀里,握住两只前爪笑着朝她晃了晃:“下午时在府后的小巷子捡到的,见生得可爱,便带了回来。” 他本就长得俊美,此时又眉眼含笑,温柔至极,怀中抱着一只两眼圆溜溜,浑身黑漆漆的小奶狗,低声嗷呜着,看得颜荔心中登时坍陷了一处。 这、这谁扛得住啊。 她有预感,裴公子的细作大抵是做不成了,倒是极可能被应公子勾得倒戈相向…… 第17章 宴请 “这只小狗十分可爱,荔儿要不要抱抱它?” 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含笑抱着一只奶声奶气的小黑狗,着实很吸引人,可颜荔虽十分心动,却不太敢靠得太近。 只因许多年前,她曾经被一只气势汹汹的大黑狗追着跑了好几条巷子,自那之后,她便对各色大小犬都有种难以言说的畏惧。 她干笑两声:“不用了,我……有些怕狗。” 应策有些意外:“怕狗?”他旋即抱着小黑狗往后退了两步,歉然道,“对不住,我不知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颜荔道,“不过这只小狗你准备如何处置?既然都捡回来了,总不好再将它丢出去罢……” 应策面露难色:“我本来还想将它送给你养,与你略解解闷儿,如今是不能了,只好我亲自来养了。” “可是你经常要去翰林院,又如何有那么多功夫呢?”颜荔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克服一下,试着来养它一段时日看看?” “你真的没问题么?”应策顿了顿,“不如我每日再加一两银子给你,作养狗遛狗的报酬,如何?” 颜荔怔了一下,不禁笑道:“这样未免太破费了罢?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应策唇角翘起:“我知道荔儿不是贪财之人,如此,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你帮这个忙,荔儿就当是成全我罢。” 颜荔佯作为难,思索须臾,道:“那好罢,子安说得如此恳切,我若是再不应下,未免便太不近人情了。” “那就有劳荔儿了。”应策说着,将小狗放在一只垫了软布的竹篮里,“你来给它取个名字罢。” “我取?”颜荔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不如叫‘乌云’怎么样?” 应策不禁失笑:“乌云?就因它浑身漆黑么?” 颜荔点了点头:“你觉得不好?” “好,你喜欢就好。”应策拎起竹篮,见乌云有些惊怕地小声呜咽着,眉眼含笑地看着颜荔,“你来摸摸它?” 颜荔看着那双乌黑圆溜的小狗眼,满是清澈,看着十分惹人怜爱,似乎并不那么可怕,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乌云的脊背,只觉一阵柔软蓬松,使得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欸,它好乖啊,这么摸它,它都不挣扎的。” 见少女杏眸圆睁,眸中透出惊喜,粉唇微弯,应策不禁心中一动,道:“或许是它知道你是她的主人,所以它才如此乖巧听话。” “你才是它的主人,我只不过是帮你喂养它罢了。”颜荔挠着乌云的下巴,见它舒服得直哼唧,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浓,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我进院门时,见赵管家拿着帖子急匆匆地出门去了,是有甚么事么?” 之前这些事颜荔从不在意的,但是既然裴公子说了要她密切留心应策所结交的人,那她便得做一些事情,若不然下次回烟波阁便无法交差。 应策道:“七王爷派人送来帖子,说是三日后在王府设宴,邀请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聊以消夏,我着老赵去送回帖了。” 颜荔问:“那子安是准备去的罢?” “那是自然。”应策低头凝视着她,“届时,你与我一道去好么?” “我?”颜荔有些惊讶,“我去合适么?” 虽说今朝风气开明,女子亦可与男子同席宴饮游乐,若她果真是应策的未婚妻子,两人携手出席也未为不可。 只是一来她这个未婚妻有些虚,二来她是烟波阁歌女一事,在京城尽人皆知,即便圣上曾经说过他们佳偶天成,但她到底是有过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去,如此跟去,岂不是会让应策被人笑话? 颜荔诚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低垂着头道:“我知道子安的好意,只是我先前的名声委实不好,若是与你去了,怕是会丢你的面子……” 应策眉头微蹙:“做歌女又怎么了?又不偷不抢,不也是一样凭本事讨生活?荔儿不必妄自菲薄,三日后与我一同去王府,我倒要看看,谁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拿此事取笑你我。” 颜荔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倒是不怕人取笑的,毕竟都习惯了,倒是你……” 一生来便是富贵公子,从小到大应该没吃过甚么苦头罢?天资聪颖过人,不过弱冠之年便做了状元,又生得好,家世殷实,前途光明,何曾受过别人的气? 黑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应策不动声色地道:“荔儿是在担心我?” 颜荔脸色微热,道:“我是不想你被我牵连……” 毕竟他们萍水相逢,她想借助他的势力做靠山,他将她视作“故人”聊以弥补遗憾,同时可以推拒掉各式可能的婚约。 本是各取所需,但眼下她还要偷偷监视他,这无疑是给他们之间的交易关系,又多加了一层背叛。 颜荔十分心虚,无论应策是出于甚么目的对她,至少他待她确实是极好的。而且她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故人,就是她本人,而她却无法告知他这个真相,只能看着他黯然伤神…… 看着面前俊美无双的状元郎,她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 前世的她也好,今生的她也罢,都只是萍水相逢,应策却都待她十分地好。 嗯?这种没来由地好,未免有些蹊跷? 又想起裴怀光所说的话,他们之间的婚约,以及断绝父女关系,这两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直接问应策?颜荔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做法,未免太唐突了些。 若他想让她知情,便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之所以隐瞒不说,定然是有别的原因。 “荔儿?” 疑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颜荔愣了一下:“甚么?” 应策无奈一笑:“我说,我不怕被你牵连,还有别再揉了,再揉乌云的耳朵都要被你揉坏了。” 颜荔猛地回过神来,腾地红了脸,收回蹂.躏小狗耳朵的手。 蓦地想起昨日她揉他耳朵的事,双颊瞬间变得更红。 应策也想到了昨日之事,俊脸微热,咳了咳:“时辰不早了,去用饭罢。” “哦好。” ** 一晃来到了七王爷宴请的日子,一大早颜荔便起来梳洗打扮,换了好几身衣裳,既不能太艳丽,又不能太寡淡,最后还是拉来应策,他看了两套后定了下来。 一身浅紫纱襦裙,裙尾绣着一簇雪白馥香的梨花,走动起来时摇曳生姿,花蕊似乎随风而动,极为翩跹动人。 梳了个元宝髻,饰着一支镶红宝石兔金簪,耳著明月珰,修长雪白的脖颈上戴着玫瑰色璎珞,越发衬得她明艳妩媚。 应策盯着她瞧了半晌,“你且等我一等。” 说着便出去了,不多时折返,手中多了一只锦盒,颜荔正疑惑呢,就见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只玳瑁镶嵌镯子来。 碧玉晶莹剔透,内里赤黑隐泛微红,看着便极为贵重。 应策将它径直戴在了颜荔的腕上,这才眉眼舒展地颔首:“如此便完美无缺了。” 颜荔有些紧张:“会不会太过隆重了些?” 只是去参加诗会,她可不想因太过花枝招展,而被人议论纷纷…… 应策凤眼微挑,笑道:“怎么会,只有这样,才衬得起你的美貌。” 颜荔脸色微热,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直白地赞美她…… “时辰不早了,咱们出发罢。” 抵达七王爷府时,门首已然停了许多马车,或豪华或简陋,却都一视同仁地停放在一起。 应策下了车,伸出手搀扶颜荔,后者脸泛薄红,纤白柔荑搭在了他的腕上,袅袅婷婷地走下车来。 两人并肩而行,跟着带路的小厮进了王府。 七王爷是当今圣上年纪最小的弟弟,虽只是个闲散王爷,却因为贤德宽宏,又一向喜欢结交文人墨客,府中向来是宴请不断,清雅别致,也引来朝中许多大臣们参与。 起先圣上还颇为忌惮,疑心老七在背地里做些甚么,派了些暗卫盯梢,但日子久了,便发现那些宴请不过是一些文人聚在一起饮酒作诗,从不议论朝政,更无结党之嫌。 久而久之,圣上便也不再让人盯着。 王府虽大,却修得极具有江南园林之韵味,两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远远地听到饮酒欢笑声传来。 好容易走到宴请的别院,落了座,颜荔才悄悄抬起头打量起四周来。 只见偌大的院子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各摆了五张矮桌,桌上美酒佳肴细巧点心自不必多说,她的目光一一掠过周遭的人,见他们大多是男子,中有几人也像应策一样,携了女伴前来。 如此一来,颜荔便松了一口气,有旁的女子在,她便不会显得过于扎眼。 忽地眸光落在一人身上,她登时僵住了—— 相府的小公子李勋,他怎么会在这里? 好巧不巧的,李勋在此时正好转过头来,颜荔心口直跳,下意识地躲在了应策身后。 应策:“……” 察觉到身后少女的轻颤,他低声问:“怎么了?” 脸贴在他脊背上,颜荔小声说:“我看到李勋李公子了。” 说话时她微热的气息隔着夏衫拂过他的肌肤,应策浑身一僵,只觉脊椎一片酥麻,眼神不禁暗了一瞬。 他鬼使神差地在背后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第18章 扯谎 他的手掌比她的宽大许多,对比之下,颜荔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她的手包住,掌心干燥而微热,她心口猛地一紧,有些怔愣地抬眼看向应策。 正巧撞上他低垂的眼眸,眼尾微勾,黑瞳中映出她小巧的身影。 颜荔倏地红了脸,垂首不语,雪颈也染上了一层绯色。 方才他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别怕,有我在。” 未免有些过于暧昧了些。 应策收回手,低咳一声,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方才冒犯了你,还请荔儿不要怪我。” “今日是七王爷的宴请,李勋平日里再胡作非为,也不敢在此处撒野,你尽管放心。” 他凝视着她发红的脸颊:“若是他敢胡来,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颜荔听到此处,不禁抬起头来,杏眸闪过担忧:“可如今你官职尚低……又如何好与相爷公子公然撕破脸?” 应策勾唇一笑:“那又如何?左右他只是个风流纨绔的草包罢了,相爷儿子不止他一个,前些日子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蓦地顿住,转移话题道:“七王爷擅长品酒,想必今日宴请的酒水十分不错,荔儿可以尝尝看。” 颜荔却抓住他避而不谈的事情追问,离他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子安也知道李勋与相爷爱妾的事?” 应策略显诧异:“荔儿也知道?” 他还以为这在京中算是一桩秘闻。 颜荔左右看了一眼,悄声道:“那日我正巧在府中献唱,撞上了前半段大戏。” 后半段李勋与柳氏被相爷抓包的精彩戏码,她无缘得见,但从李勋鼻青脸肿伤得不轻可以推断,定然是精彩至极。 应策咳了咳,低声叮嘱:“此事不可外传。” 颜荔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策笑道:“也是机缘巧合凑巧听到罢了。” “这么巧么?”颜荔小声嘀咕,完全没意识到此时她与应策靠得极近,几乎是肩挨肩,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如胶似漆亲密非常,在嘀嘀咕咕地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李勋自然看到了这一幕,怒气蹭蹭蹭地往头顶冒,却又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求得爹的同意出了府,本想着在七王爷的宴请上露露面儿,让相熟的子弟知晓他李小爷又生龙活虎了,却没成想会在这里遇见那个晦气的小歌女。 见她眉眼灵动身姿窈窕,白皙姣好的面容上不仅没有半点可怖红斑,反倒是看着比之前愈加水灵了。 李勋疑惑不解——难不成她那怪病已然好了?只是怎么会跟那六品状元郎如此亲昵?莫非传言中的婚约一事是真的? 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如此极品他还不曾一亲芳泽,却让那姓应的小子抢了先!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定然要让两人好看!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看得颜荔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只觉十分难捱,恨不得太阳立时便落下山,她好跟着应策回家去歇息。 颜荔百无聊赖地端坐着,小口饮酒,目光不时地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寻找应策。 既然是文人相聚,自然免不了吟诗作对,应策作为新科状元,自然备受瞩目,他才思敏捷风度翩翩,时不时地便让众人拊掌称好,一时风光无限。 半个时辰之后,颜荔坐在位子上昏昏欲睡,忽地一道娇柔嗓音传至耳中,她蓦地清醒,一睁眼便看到一位清秀娇小的绿衣少女立在面前,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颜荔露出得体的笑:“小女子颜荔,敢问妹妹芳名?” 绿衣少女道:“我叫文若兰,方才便注意到姐姐了,只是碍于应公子在,不好过来叨扰。” 颜荔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何扰之有?若兰妹妹是与谁一道来的,这里人多,不如咱们寻个僻静处好生说会儿话。” 文若兰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着,便极为热情地拉住了颜荔的手,两人手拉手离了别院,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凉亭里。 坐在青石墩上,颜荔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番,笑道:“妹妹今年几岁了?生得真真是俊俏,是哪家娇养的千金?” 文若兰小脸微红:“我今年十五了,不是甚么千金小姐,而是……”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颜荔见状,心想她大抵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便忙道:“妹妹若是不方便说,那便不必说了。” 文若兰摇了摇头:“我是真心想与姐姐结交的,自然要坦诚相待,实不相瞒,我只是大理寺少卿杜鸣风杜大人,多年前收养的一个小丫头罢了。” 颜荔闻言,不禁笑道:“这有甚么?关于我的事,妹妹想必也多少听说了一些,与妹妹相比,我才是身份卑贱呢。” 文若兰红着脸忙摆手儿:“姐姐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我知道姐姐人美歌甜,在京城十分有名气,是凭着真本事赚钱,老实说,我十分羡慕姐姐呢……” 不像她,甚么也不会,若是离了杜大人,便只有忍饥挨饿、死路一条。 颜荔握着她的手道:“我有何好羡慕的?相较而言,我倒是觉得妹妹能被杜大人收养,是件十分幸运的事。” 大理寺少卿杜鸣风,为人十分刚正不阿,年纪虽轻,却断案如神,如此正直之人,对待家人自然想必也十分照顾周到。 文若兰眼眸微黯,勉强笑道:“或许是罢。” 如果她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的话,一介孤女能被杜大人收养,确实是一件幸事。 “听闻姐姐与应状元多年前便有婚约,只因家境落魄,而失散多年,竟能在京城再次相遇,而应状元又如此痴情,姐姐你真是好幸福呀。” 颜荔佯作羞涩,道:“我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神奇的境遇……” 文若兰摇着她的手追问:“姐姐可否与我讲讲当年你与应状元的事?你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么?” 颜荔:“……” 很明显不是啊! “当然是啦,子安比我年长四岁,我小时候常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一开始他很不耐烦,渐渐地便也习惯了。” 颜荔面不改色地扯谎,露出回忆过往的神情来,“当时我们两家人住得近,双方父母见我们相处融洽,便给我们定下了婚约,只是没想到后来我家会出事……” 她神色黯然:“那之后的几年于我而言简直是噩梦一般,每每想起便觉人生无望,直到我前阵子又遇到了子安,在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的人生又忽地明亮起来,一切又有了盼头。” “呜呜呜……颜姐姐好惨……你与应公子的故事好感人……” 文若兰眼眶通红,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颜荔:“……” 她演技这么好的么? 实在不忍心再继续欺骗小姑娘,她转悲为喜道:“不过这都过去了,能与子安重逢,以前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值得。” 文若兰拭了拭泪,点头坚定道:“你与应公子一定会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的!” 颜荔:“……” 倒也不必如此罢……这祝福怎么听着像个诅咒似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忽地见不远处走来一位蓝袍男子,二十一二岁,生得高大英武,神情却十分冷峻。 颜荔愣了一下,拍了拍文若兰的手:“兰儿,那人可是来找你的?” 文若兰赶忙回头,见到是杜鸣风时,登时像变了个人,唯唯诺诺,像个小鹌鹑。 “你跑来这里做甚么?”杜鸣风眉头微蹙,语气微冷,“出门前不是答应我,会安分地待着么?” 文若兰低垂着头,小声说:“是我的错,我下次不敢了。” 杜鸣风眉头皱得更紧,却未再言语,看了颜荔一眼便走了。 “颜姐姐我先走了,改日我再找你。” 文若兰急匆匆地跟颜荔道了别,便迈着小碎步朝杜鸣风跑去。 两人身高相差甚大,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而杜鸣风我行我素,丝毫未顾忌文若兰,一径大步流星。 颜荔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禁有些疑惑—— 杜大人如此年轻,若兰是称呼他哥哥,还是父亲呢? 总不至于是父亲罢……大抵是哥哥。 不过这兄长做的,颜荔啧了啧,似乎不太合格呀。 回去别院也是无趣,颜荔便在花园里随意闲逛。 今日来了许多宾客,繁花似锦的园子中时不时地也能看到三两个人,男女皆有,她都不认识,却也浅笑着行了礼。 不管旁人认不认识她,她如此亲和知礼,总是没错的罢? 颜荔走了一会儿,忽听到池塘边传来一声惊呼,似是有人不小心落了水。她环顾四周,见周围并无侍卫仆从,亦无其他宾客,来不及多想,便朝声源处跑出。 到了池塘边,却见到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正伏在池塘边沿,探着半个身子,似是想捞出里面的甚么东西来。 颜荔见状,连忙跑过去道:“老太太,您当心哪!” 她将老妇人搀扶至一旁的树荫下,确认她安然无恙后,问道:“您是想甚么东西掉下水了?我来给您捞罢?” 老妇人鬓发皆白,面容虽老,却犹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姿,她颤着手,指了指池塘,哭道:“我的宝贝孙子!掉池塘里了!” “甚么?!”颜荔闻言大惊,连忙跑到池塘边,仔细看了一圈后,但见池塘水平如镜,别说有小儿挣扎了,便是连一只青蛙也没见。 她焦急地看向老妇人:“老太太,您确定您的孙子掉下去了么?我怎么甚么也没看见啊……” 王府的池塘修得并不算深,水清见底,此时太阳高照,池底的水草都清晰可见。 老妇人低声呜咽:“确实掉进去了呀!我的宝贝孙子哟——”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颜荔十分不忍,细细地又绕着池塘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她脊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难不成是大白天的遇到鬼了? 老妇人的低泣声时高时低,听得颜荔更是心生惧怕,正惊疑不定想拔腿逃走时,忽听到她一声惊喜的叫声: “嗳哟我的儿!你可算爬上来了!” 颜荔低头一看,却见是一只巴掌大的乌龟慢吞吞地爬上了池岸上。 她张了张口,杏眼圆睁:“老太太,您的宝贝孙子是一只乌龟啊?” 老妇人一脸理所应当:“怎么,不行么?” 颜荔:“……” 她干笑两声:“敢问您儿子贵姓?” 老妇人冷哼一声:“我管他姓甚么!” 颜荔:“……” 她遇到的不是鬼,而是一个性情古怪的老太太。 正要走时,老妇人忽地叫住了她:“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颜荔,颜色的颜,荔枝的荔。” 老妇人点了点头:“荔枝好,荔枝好吃。” 颜荔:“……确实挺好吃。” 待宴席散场,回到应府后,颜荔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个古古怪怪的老太太,就听应策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与文姑娘十分投缘,我与杜鸣风亦相谈甚欢,过两日不防置办一桌酒席,请两人小聚一番。” 颜荔道:“不如也将姐姐与霍将军一并请来?人多岂不是更热闹些?” “就依荔儿所言。” 想到很快便能再见到姐姐,颜荔自然十分开心,只是到了夜里睡觉时,她忽地想起一件事—— 这个月的月信,似乎推迟了几日。 不会那啥了罢……她倏地直坐起来,抱着膝盖愣愣出神。 那日她明明服下了避子汤,怎么会…… 第19章 生疑 心神恍惚了一宿,翌日颜荔眼底乌青,没精打采地出现在了饭桌上。 应策见她神色不好,关切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瞧瞧?” 颜荔连忙摆手儿:“不用,只是没睡好罢了。” 应策虽不放心,却还是得去翰林院坐班,临走时吩咐道:“若是不适,尽早叫大夫来。” “我知道了。” 在他走后,颜荔换了身衣裳,将脸蒙得里三层外三层,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杏眸,独自一人出了应府。 绕了一圈路后,她才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家医馆。 这是家女医馆,大夫皆是女子,医术了得,私密性好,很受京中女子青睐。 略等了一会儿,轮到颜荔了,看着女医把脉的手,她只觉自己的心被高悬在城楼上,是生是死,全在女医的一句话。 “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淤滞,需好生调养一番。” 悬着的心倏地落地,颜荔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声问:“大夫,我没有身孕罢?” 女医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不要担心。” 颜荔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那女医似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叮嘱道:“避子汤不可随意服用,若是需要,可以买一些我们医馆的避孕丸,药性更为舒缓,也不伤身子。” 颜荔登时红了脸,嗫嚅道:“不用了,谢谢。” 说着便飞一般地离开了。 因记挂着颜荔,应策在翰林院便有些心不在焉。同僚见他如此,便道:“子安若是家中有事,不妨先回去,左右也没甚么需要忙的。” 近些日子,天气渐渐炎热,今上在避暑行宫消夏,朝堂一片风平浪静,他们闲来无事,便着手整理过去的文册,并不忙碌。 应策面露愧色:“实不相瞒,内子今晨身子不适,应策心中委实难安……” 那同僚笑道:“既然如此,子安还不快快回家去?” “那应策就先告辞了。” 出了翰林院,应策连马车也未坐,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待回到家中,却未在见到颜荔的身影。 “老赵,颜姑娘去哪儿了?” 赵管家道:“爷,颜姑娘在您出门后,没多久便换了衣裳出了门,小的想差个小厮跟着,姑娘不愿意,独自一人上了街。” 应策眉头微蹙:“知道姑娘做甚么去了么?” 赵管家摇头:“不清楚。” 应策脸色微沉,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出了门,刚骑马疾驰没多久,便见到了那辆悬着应府旗子的马车,慢悠悠地朝他驶来。 快马赶到了车边,他以马鞭撩起车帘,正巧撞上少女那双乌黑清润的杏眼。 心上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松了一口气,问:“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带个小厮?” 颜荔有些诧异:“我出去随便逛逛,这个点儿你怎么在这里?” 不应该在上班儿么? 应策摸了摸鼻子,道:“我有些不适,便先请假回来了,你还难受么?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颜荔唇角微弯:“不用啦,我没甚么不舒服了,可能是昨夜没歇息好,所以早晨才那么萎靡。” “既然如此,快回去歇息罢。” 应策放下车帘,调转马头与马车慢步齐行,两人一同回了府。 午间略用了些饭,颜荔便回房小憩去了,应策见她无事,正欲回翰林院去,就见老赵小跑着过来,悄声道:“爷,小的方才在颜姑娘乘坐的马车里,捡到了这个。” 应策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张药方,多是一些温补之药,大抵是调理身子的方子,落款是城西有名的女医馆。 她是出门看大夫去了?但府中便有常来的大夫,为何不直接叫人进府诊脉,反而大老远地跑过去? 他叫来车夫,问了一遍,得知她还特地让马车停在距医馆一里的地方,应策心中的疑惑更重—— 如此小心翼翼,当真只是因为面薄,羞于见男大夫么? 百思不得其解,应策吩咐老赵勿要声张,便起身去翰林院了。 到了傍晚,他回到家中时,见颜荔精神虽好了些,但却似乎有甚么心事。 “荔儿可还是觉得身子不妥?不若我叫个女医来瞧瞧?” 颜荔眼眸一亮:“好啊!” 下午睡醒时,她本想叫小厮去药房抓药,这才发觉那药方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浑身找遍,也没见着,不禁有些沮丧。 方子丢了,她今晨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嘛。 此时听应策提议,当即便应了下来。 不多时,女医挎着药箱走了进来,诊脉之后,说辞与女医馆的大夫无异,开方拿药,送与厨房去煎了。 说起药,应策想起先前给颜荔的那些补药,便问道:“先前与你的那些药,吃完了么?” 颜荔登时有些心虚,扯谎道:“吃完了,很有用。” 应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真?” 颜荔硬着头皮:“当真。” 若真的在短时间内吃完那些补药,那她今日的脉象便不会是阴虚,而该是肝火旺盛、虚不受补了。 不过他也并未拆穿她,只道:“既然有效,我再命人去买些回来。” 颜荔应了声,寻了个借口溜了。 任他再好性儿,若是知道她将那些补药都给卖了,想必也会动怒…… 又过了一日,颜荔早上刚起床,便觉得小腹坠疼,掀开衾被一看,果然弄污了床褥。 一大早便忙乱不已。 刚喝下一碗热糖水,颜荔便听到门外有小厮来报:“姑娘,外面有另一个姓颜的小姐,说是您的姐姐。” 颜荔一听,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奔门口而去。 果不其然,一抬眼便看到颜芙笑吟吟地立在影壁前,见妹妹如此不稳重,她不禁嗔道:“都十六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总是如此毛躁?” “姐姐怎么来了?我们正想着过两日请你与霍将军小聚一下呢。” 颜芙含笑看着她,妩媚的桃花眼中满是打趣,“我竟不知‘你们’是谁?” 颜荔面色一红,甩开她的手:“姐姐就会取笑我。” “好了,逗你顽的,怎么还恼上了。”颜芙重新牵住她的手儿,“我大老远地来看你,你就让我一直站着说话呀?” “姐姐里面请,想喝甚么茶尽管说,子安这里甚么都有。” 颜芙抿着唇笑:“哟,应公子的便是荔儿的么?你倒是大方。” 颜荔羞窘不已,支支吾吾:“甚么呀……他说的呀,府里的一切我都可随意处置,只是一点子茶罢了,难不成他还跟我计较这个?” 说着拉着颜芙进了她所居的房间,一面叫人上最好的龙井茶来。 颜芙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禁笑道:“应公子当真是让你做侍女的么?这里布置得如此精致,花瓶屏风一看便价值不菲,不像丫头的房间,倒像是千金小姐的闺房。” “姐姐这就有所不知了,他库房里的好东西多如牛毛,只是在那堆着倒真是浪费了,倒不如摆出来,方才显出它们的价值来。” 颜芙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倒是享受得心安理得。” 颜荔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甚么都没做,也给他整理书房、归整衣裳了呀,有时他挑灯夜读,我还在一旁给他研磨斟茶呢!” 言语间,似乎她做了许许多多超出本分的事一样,颜芙不禁失笑:“也就是应公子宽宏。” 若换个人,哪里会纵容小小的婢女如此放肆。 不多时,茶上来了,两姊妹一面饮茶一面说话儿。 见时机差不多,颜芙方说了来此的用意:“荔儿,有件事姐姐要告诉你。” “甚么事?” “再过几日,我便会与霍将军一道前往庆州。” 颜荔愣住:“为甚么?姐姐为何要与他一起?” 颜芙安抚地按住妹妹,柔声道:“此乃裴公子的意思,数日前他便吩咐了下来,只是当时还未成事,我便没跟妹妹说。” 颜荔回过神来:“所以姐姐才会给霍将军做各色小菜?” “并非只是这个原因,我是真心想帮你的。”颜芙恳切地看着妹妹,“裴公子尚未言明要我做甚么,只是让我想法子跟着霍将军去庆州,以后会如何……” 她轻叹一声:“便不可知了。” 颜荔怔愣半晌,忽地想起甚么,压低声音道:“上次回烟波阁,裴公子让我监视应公子,想必他安排姐姐去霍将军身边,也是一样的目的。” “啊……为何要监视这两人呢?” 颜荔摇了摇头,她也想不明白。 裴怀光的背后是裴太师,应策与霍长川两人为何会被他盯上?难不成这两人的身份不像明面上的这么简单? “想不通便别想了。”颜芙语重心长地劝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之后我不在京城,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别总是意气用事,凡事多想一些,给自己留条后路、” “眼下应公子虽待你很好,但人心隔肚皮,你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你不可过于信任依赖他。” 颜荔眼圈微红,扑到姐姐怀里,“我知道的,姐姐定下来甚么时候走了么?到时我一定去送你。” “还得再过四五日呢。”颜芙摩挲着妹妹的脊背,有些鼻酸,“到时你若是不来,我就恼你一辈子。” 两人又哭又笑地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颜芙便起身离去。 走之前颜荔依依不舍:“等子安回来了,我就让他发帖子给你,明日我们再好生聚聚。” 颜芙笑她:“才过了几日,就如此指使人家做事。” 颜荔红了脸,塞给她许多茶点银子,“明日早些来,我等着你。” 暮色四合,应策刚下了马车,便看到身穿绯衣的少女翩跹跑到他面前,手中握着纸笔,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荔儿这是来欢迎他回家了?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应策忙问:“这是怎么了?” “快写帖子给我姐姐送去,邀请她明日过府小聚。” 应策:“……待我换了衣裳进了书房再写也不迟。” “不行,立刻便写。”颜荔见他微微蹙眉,忙软下身段儿,撒娇道,“我这两日身子不适,十分想念姐姐,想早点儿见到她,辛苦你了子安。” 她嗓音本就娇嫩,此时故意放软了腔调,听得人脊椎骨一麻,应策只觉喉间微痒,咳了咳,道:“我在哪里写?” 周围只有一堵影壁,颜荔想了想,便弯下腰来,转头对应策道:“将纸铺在我背上。” 应策愣住:“这有些不妥罢……” 她本来生得娇小,脊背更是单薄,轻薄的夏衫之下,是清晰凸起的蝴蝶骨,似乎下一瞬便要化蝶飞去。 “快点呀。” 应策拗不过她,只好将纸铺在她背上,蘸饱了墨汁的湖笔落下,行云流水,一眨眼的功夫便写好了请帖。 可能是墨汁过于浓郁,浸透了纸张,墨迹染在了少女的绯色襦裙上,看着十分醒目。 应策下意识地伸手触碰,明明还隔着一层夏衫,他却觉得指尖似是被灼烧到一般。 他面色微红,低声道:“墨汁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裳,我改天叫人再给你做几套。” 颜荔直起身摆了摆手儿,一面叫人送帖子去烟波阁,一面看着应策,惊奇道:“你很热么?怎么脸这么红?” 应策抿了抿唇,解开颈边的第一颗盘扣,嗓音微沙“……是很热。” 他穿衣一向周正,鲜少会如此,领口微敞,裸.露出一截白皙锁骨。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颜荔腾地脸一热,借口说张罗晚饭溜走了。 留下应策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应策:是时候展现一下男色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生疑 第20章 鬼祟 应策换了衣裳进了书房,提笔写下另一封帖子,着人送到霍将军府上。 不多时,送贴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将两人的回帖奉上,“爷,他们二位说,明儿会准时赴约。” 应策颔首出了书房,命厨娘晚饭做些清淡消暑的,煮些绿豆汤来,天气闷热,委实没甚么胃口。 厨娘道:“煮了绿豆汤,爷可以盯着颜姑娘,让她少饮用些。” 应策疑惑不解:“此话怎讲?” 厨娘掩唇笑道:“爷有所不知,颜姑娘这两日吃不得凉的……” 她说得含糊,应策便也不再多问。晚间坐在一起用饭时,他忍不住悄悄打量着颜荔。 见她神色如常,除了嘴唇有些微白外,似乎并无异常。 颜荔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她本就耐不了热,此时身上不适,就更有些燥热,见桌上有一大碗绿豆汤,当即便盛了一碗。 甜丝丝微微凉,十分可口,她想再盛一些时,却被应策按住了汤匙,低声道:“不可贪凉。” 颜荔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一时有些愣住,他……不会是知道甚么了罢? 脸颊腾地红了,她咬着唇瓣,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应策微怔:“甚么?” “没甚么……”颜荔匆匆擦了擦嘴角,“你慢慢吃,我吃好了。” 说着便起身离去,行动间,裙裾摇曳,随风拂来的除了有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外,还有一丝别的气味。 应策蹙了蹙眉,想不出所以然来。 往常用完饭沐浴后,他都会去书房看会儿书,可今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中总是忍不住浮现颜荔方才的样子。 羞窘之意似是远大于身子不适。 嗯?这是怎么回事? 无心读书,应策索性便走到外面院子赏月,明月高悬,清辉将院子照得恍如白昼。 蔷薇花香气细细,萦绕鼻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松。 在院中立了一会儿,应策还是放不下心颜荔,便朝她住的厢房走去。 待到了门首,他抬起手,面露迟疑,久久不曾敲门。 就在他再三犹豫之时,房门却忽地从里面拉开,探出一张白皙明艳的小脸来。 颜荔唬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还……如此衣冠不整的…… 应策脸泛薄红,垂下手,咳了咳:“我在房中觉得有些憋闷,便想来找你说会儿话。” 颜荔眨了眨眼,杏眸如水:“你……不用换身衣裳么?” 他这一身,明显是方才沐浴完随手穿上的,虽也并无不妥,但这可是应策欸。 于他而言,露出如此多的脖颈锁骨,未免太过出格。 应策低头看了眼衣襟,若无其事道:“无妨,外面暑气未散,不会冷的。” 颜荔:“……” 她又不是担心他冷! 她只是觉得目光有些无处安放而已…… 两人一起去了花园散步,应策提着一盏朱纱灯,时刻注意着脚下小径,以防跌倒。 “这两日天气热得古怪,想必会有一场大雨落下。子安喜欢夏日么?” “我不喜太热,但夏日雨后,微风习习,吹来丝丝凉意,还是十分宜人的。” 走至一片蔷薇花前,月色下浅粉色蔷薇盛开,一簇簇摇曳在风中,拂来清浅香气。 颜荔见了,不禁凑近嗅了嗅,唇角微弯:“好香啊。” 她看了看这一大片蔷薇花,杏眼绽出亮光,看向应策,笑眯眯问:“子安,这里的花儿我可以摘一些么?” 应策笑道:“荔儿若是喜欢,尽管摘去便是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颜荔卷起衣袖,当即便摘了起来。 就着月光,她选取初绽鲜嫩的花朵,摘了许多,无处可放,便撩起外裙兜住。 白衣少女姿容明艳,眉眼弯弯地将蔷薇花抱了满怀。 鼻息间香气萦绕,月色下,应策凝望着她微微出神,一时分不清,花与美人,哪个更迷惑人心。 “子安快来帮帮忙。” 少女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应策学着她的样子,将外袍撩起,接过她递来的一捧花。 “摘这么多花朵儿做甚么?” 原本他以为,她会折花枝插进瓶中赏玩。 颜荔狡黠一笑:“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两人收获满满,各自兜着许多花儿回到了颜荔的房中。 倾倒在木盆中后,应策只觉满身都是花香,不禁笑了。 “你要做甚么?今儿便告诉我罢,要不然我可能都睡不好觉了。” “做胭脂啊。” 应策愣住:“你一个人用,需要这么多花儿么?” 颜荔道:“我是做来卖的,子安有所不知,早在烟波阁时,我就开始做一些胭脂水粉拿出去卖,已经积攒了不少银子呢。” 应策看着她:“你很需要钱?” 颜荔笑嘻嘻道:“即便每日有子安给我的六两银子,但是钱啊,谁不喜欢呀,当然是越多越好咯。” 正说着话,乌云忽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蹭到了脚边,毛茸茸的小身子一歪,躺在了应策身旁,翻身打了个滚儿,露出圆鼓鼓的肚皮,嗲声叫着求抚摸。 应策俯身将它捞起来抱在怀中,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见它乌溜溜的圆眼睛满是纯真,不禁笑了。 “这小家伙倒是无忧无虑,不用为任何事发愁。” 颜荔羡慕地看了眼乌云,慨叹:“来生能做一只被人养着,好吃好喝伺候着的小狗小猫儿就好了。” 至少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也不用日夜谋划前程。 应策薄唇微勾:“荔儿若是想,此生也可如愿。” “嗯?现在赶去投胎么?”颜荔大笑,“未免太迟了些罢?” 看着应策满脸认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颜荔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欸?” 他、他这是甚么意思?! 难不成是暗示她,他可以像收养乌云一样,把她也收了? 是当做宠物,还是其他的甚么? 心口怦怦直跳,颜荔佯作镇定:“恕我愚笨,没听明白子安的意思。” 应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之后你就明白了,时辰不早了,我回去歇息了。” 颜荔:“……” 这样今晚睡不着的人就变成她了啊! 不久之后,她便睡得极为香甜。 倒是门外的应策在窗边伫立许久,见她屋中再无动静传来,这才抬脚回房。 ** 翌日晌午不到,应府门口便停了两辆马车。 一个挂着烟波阁的旗子,一个悬着霍字旗。 客厅内,应策早早地便让人备下茶水点心,笑着与霍长川闲谈,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一旁的两姊妹身上。 对今日的聚会期待已久,一大早颜荔便起来梳洗打扮,又命小厮揩桌抹椅,从花园折来许多新鲜花枝放入瓶中,又让厨房备了些冰酒、冰湃果子,样样都格为重视。 赵管家在一旁悄悄打量,忍不住跟应策拍马屁:“爷,这位颜姑娘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年纪小小,却很有当家主母的气派呢。” 应策唇角微弯,却嗔道:“老赵,别胡说,这话说给我听也就罢了,颜姑娘面皮薄,切不可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赵管家这马屁没拍好,忙道:“小的知错了。” 目光从颜荔身上收回,应策见霍长川一脸调侃地看着他,不禁面色一热。 “咳咳,之舟兄是准备三日后便回庆州去?” “正是,眼下虽四海升平,并无战事,但子安你也知道,西南边境一直纷扰不断,西凉国侵犯我大周版图之心不死,于庆州而言,便不可掉以轻心。” “庆州驻扎着大周许多兵马,磨砺出多位名将,乃军事重地,小弟听闻,之舟兄此行,要带颜芙姑娘一并过去?这是为何?” 应策凤眼微挑,低声道:“难不成,你是对颜芙姑娘动了心?” 霍长川眉头微蹙:“怎么可能?我只是很欣赏她的厨艺罢了。” 应策笑着摇了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舟兄又何必寻借口否认呢,拜倒在颜芙姑娘的石榴裙下,实属正常。” 霍长川眉头蹙得更深,声音紧绷:“我对她别无他想,只是她做的菜比较合我胃口,前几日她来府中送菜,恰巧又被我娘撞见。” 他顿了顿,“我因为前两次新娘暴毙一事,不想再连累无辜而对女子敬而远之,我娘对此忧心不已,总担心我会一直一个人,如今见着一个貌美少女,见我又不怎么排斥,便想撮合我们。” 应策拊掌笑道:“还是伯母想得周到,若是不逼你一把,想必你真的会孤独终老。” 霍长川:“……孤独终老也没甚么不好的。” “那伯母可要哭瞎眼了,霍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儿,她老人家怎么能忍心见你如此孤苦?” 霍长川饮了口酒,道:“我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哪里就孤苦了?” 应策笑道:“大抵是之舟兄尚未识得情滋味,若是有朝一日你遇到一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女子,或许你就不这么想了。” 霍长川淡淡道:“那可能要到猴年马月了。” 另一边,颜荔拉着姐姐的手在说悄悄话儿,问了许多有关霍长川的事。 到后来,颜芙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荔儿,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霍将军啊?” 颜荔道:“当然是关心姐姐呀,你过几日便要跟他去庆州了,他是甚么样子的人,待人如何,我当然要打听清楚,若不然我怎么好放心让你走呢?” 颜芙笑道:“哦?若他是个坏人,你又该如何阻拦呢?” 颜芙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那我就不阻拦,我跟姐姐一道去,祸福同担。” “傻丫头。”颜芙握着她的手,叮嘱道,“别忘了咱们之前的约定,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儿活下去。” “那是自然,我记得可牢固了呢。” 不多时,酒菜上桌,四人一道用了饭,便起身去后院看戏。 虽左右挂了湘帘,但颜荔还是觉得有些热,正要去吃盘中湃好的果子时,耳边忽地响起应策的声音—— “荔儿,不可贪凉。” 颜荔嘀咕道:“只吃一点儿不碍事的。” 一双乌黑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颜荔面色微红,收回了手。 “哟,这是怎么了?被收得服服帖帖?”颜芙笑着打趣,低声问,“这几日不便吃凉?可是那个?怎么晚了几日?” 颜荔不便多说,只含混道:“略迟了几日,已看了大夫,无碍。” 她声音虽低,却被应策听得分明,想起前日她鬼鬼祟祟地去看大夫,又甚么“迟了几日”…… 他蓦地想到甚么,神色复杂地看着眉眼灵动的少女。 原来,她背地里承受了那么多的担惊受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鬼祟 第21章 做戏 应策心绪复杂,低声吩咐厨房煮一些糖姜水,目光又落在颜荔身上,见她着实比平日里略憔悴几分,裹在轻薄夏衫里的腰肢更显纤瘦。 他抿了抿唇,给她夹了些菜,嗓音低柔,“别只顾着聊天,多吃些。” 颜荔对此习以为常,倒是颜芙倏地愣了一下—— 不是说两人是在做戏么?怎的这应状元对妹妹如此亲昵? 应策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轻笑着问:“颜芙姑娘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唔,没事,酒菜很好。”颜芙低下头,掩去眸中的疑惑。 正说这话,忽地外面有小厮来通传:“爷,外面来了个小丫头,说是文姑娘的婢女,说有封信要给颜姑娘。” 颜荔微愣:“给我?”文姑娘……她倏地眸光一亮,“快请人进来。” 少顷,一个面容清秀的婢女走了进来,年约十七八岁,笑盈盈地行了礼,道:“奴婢是杜鸣风杜老爷府的丫头,伺候文姑娘多年,今日前来是为了代小姐向颜姑娘赔罪。” “小姐说,她今日一早方从城外赶回来,没及时见到姑娘的帖子,对今日不能赴会感到万分抱歉,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您。” 说着,她将信笺呈递到颜荔面前。 颜荔接过,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极为秀气的字迹,虽仍有些稚嫩,但能看出落笔之人写得极其认真。 看完信,她展颜一笑:“劳烦你带个话,就说我会准时登门拜访的。” 那婢女笑着应了,行礼离去。 不多时,厨房那边送来了一盅糖姜水,犹冒着热气,应策将它放到了颜荔面前。 颜荔微微怔住:“这是……” 应策咳了咳:“为你准备的。” 颜荔揭开盅盖,一股浓郁的姜味扑面登时而来,她看了眼姜水,又看向应策,见他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瞬间心脏扑通扑通漏跳了一拍。 他这是,知道了她的情况? 脸腾地红了,颜荔一时有些羞窘,垂下眼不敢去看他。 霍长川浑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他略多饮了几杯酒,眼眸有些涣散,原本凌厉冷峻的面容软化几分,看上去便少了些阴郁之气。 “子安,我日后不在京城,我母亲就多劳你照看了。” 应策笑道:“之舟兄大可放心,我定然会常去探望伯母的。” 他似是想起来甚么,目光在颜芙与霍长川身上转了转,略带深意地道:“此去庆州,有颜芙姑娘作伴,想必伯母也会放心许多。” 霍长川微微蹙眉:“子安又在说笑。” 颜芙则脸色通红,一声儿也不言语垂下了头。 见她羞红了脸,霍长川眉头蹙得愈深,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她对他当真存了别的心思,此次跟去庆州,岂不是往火坑里跳? 可母亲的意思他又不好违拗,那日他冷着脸拒绝,母亲垂泪叹气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霍长川眼前。 他薄唇紧抿,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待到后晌时,霍长川便起身告辞,颜芙与颜荔两姊妹依依不舍,执手相望泪眼朦胧。 应策见了,便道:“不如颜芙姑娘现在就回烟波阁收拾了东西,过来与荔儿同住两日,等之舟兄动身出发去庆州时,再一同前往。” 颜芙桃花眼含泪,红着眼怯生生地看向霍长川,后者蹙了蹙眉:“我没意见。” “太好了!”颜荔满心欣喜地抱住姐姐,当即便拉着她的手儿一起上了马车,直奔烟波阁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霍长川:“……” 应策忍不住笑道:“之舟兄不介意的话,可乘小弟的马车回府。” 霍长川:“借匹马一用。” 说着便去马厩里牵了匹皮毛黑亮的骏马出来,潇洒地翻身上去,坐在马背上道:“这两日我事务繁多,便不来见你了,启程那日再见罢。” 应策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言。” ** 当夜颜芙与妹妹住在了一起,两人点灯说了半宿的话,直睡到日上三竿。 应策早早地便去了翰林院,颜荔慢吞吞地梳洗换衣,一起用饭时,颜芙不禁问:“荔儿你经常起得如此迟?不伺候应公子出门,他不会怪罪的么?” 颜荔摆了摆手儿:“他才不会呢,先前我伺候他穿衣,他脸绷得紧紧的,浑身都不自在,似乎我想要轻薄他一般……” 颜芙掩唇笑道:“莫非是你太过毛躁,动作粗鲁了些?” 颜荔瞪大眼:“怎么可能,我很温柔的好不好?” “唔,那可能便是应公子不习惯人照顾了。” “确实如此,”颜荔压低声音道,“刚入府时,我见他府中只有小厮与管家,半个丫头都没有,还以为他也像霍将军那样呢……” 颜芙愣住:“哪样?” 颜荔耸了耸肩:“断袖之癖呀,不过后来我问过他,他说霍将军不是,他们也清清白白。” “荔儿!”颜芙低呼,“你果真当着他的面直接这样说了?” 颜荔点了点头,杏眼无辜:“怎么了?” 颜芙脸色微变:“这样他也没生气么?” “啊……”颜荔想起那日他对她的“惩罚”,脸颊微热,小声道,“他生气了,让我伺候他沐浴……” 颜芙张了张口:“啊……你们……” “我们没甚么!”颜荔连忙澄清,“只是给他擦擦背而已,清清白白!” “哦……”颜芙松了一口气,叮嘱道,“即便眼下应公子待你十分宽厚,但荔儿你要记住,咱们的身份与他们天壤之别,你我又皆不想做人妾室,不如就干脆不招惹的好。” “姐姐放心,就是他想招惹我,我还慌不迭躲开呢。”颜荔狡黠一笑,“我只是想多赚些银子,留着以后咱们姊妹享用罢了。” 颜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除了每日给你的五两银子,还有甚么可赚钱的法子?” “欸——是每日六两了。”颜荔指着廊下晒太阳的小黑狗,“它叫乌云,伺候它吃喝拉撒,每日可再多一两银子。” 她一脸傲色:“除此之外,我还给子安研制安神的香料,多的可以拿去卖钱。花园里的花瓣可做一些胭脂来卖,闲暇时再做做针黹……细细算来,一个月能攒不少银子呢。” 颜芙吃了一惊:“应公子知道你做这些东西么?” “他知道呀,香料钱还是他出的呢。” 颜芙:“……” 这应公子对妹妹,似乎过于好了些罢? “荔儿,他不会对你别有居心罢?” 颜荔道:“这话我也问过他的。” 颜芙嘴角忍不住微抽:“傻妹妹你怎么甚么都跟他说啊……” 颜荔眨了眨眼:“啊那不然呢?想不明白的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去问清楚啊,自己胡思乱想也想不出甚么所以然来。” “然后呢,他如何回答。” 颜荔想了想:“他说……他对我只是出于一片真心,然后就……”她皱了皱眉,“后来这个事情就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甚么真心不真心的,还骗她去摸他的心跳……看不出如此光风霁月斯文俊朗的公子哥儿,会作出如此让人脸红的事来。 “所以,你也摸不清他对你的想法?” “是暂时摸不清。”颜荔道,“不过他应当对我没甚么恶意罢?我有甚么好贪图的呢?” 要钱没钱,要色的话虽有一些,到底也不至于让他如此费尽周折。 说到底,应策还是受记忆中的那个“故人”影响,将对她的感情投注到了她身上。 于颜荔而言,这两人都是她自己,可应策并不知情。 颜荔蓦地生出一股心虚愧疚来,若是有朝一日应策得知,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不知会作何感想? 喜极而泣,还是怔愣怀疑,亦或是对她心怀怨恨——怨她不早日明说,害他继续沉浸在失落阴郁之中。 思及此,颜荔想到了一个妙招儿,她要先对应策旁敲侧击一番,提前给他个暗示。 待晚间应策回来,刚进院门,便见到颜荔梨涡浅笑地迎了过来。 “回来了,累不累?是要先更衣还是要先喝茶?” 应策有些不太适应,小心翼翼地问:“发生甚么事了?若是缺银子,径直去库房取便是。” 颜荔娇嗔地睨了他一眼,柔声道:“怎么,没事儿我便不能来接子安了?” 倒不是不能,只是太过隆重了,他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回来颜荔只是懒洋洋地问一句,连起身都不曾,哪里像今日这般,又是帮忙更衣又是端茶递水的…… 应策由着她伺候,换了衣裳坐下喝了口茶,盯着少女乌黑水润的眼眸:“现在可以说了么?” 颜荔极为狗腿地搬了个矮凳放在他旁边,坐下道:“也没甚么要紧事,就是我今日与姐姐一道上街,偶然遇见了曾经一起学弹唱的姊妹,听她说了她的境况。” “哦?然后呢?” “然后就是她的情况有那么一丁点儿像你之前所说的那个‘故人’。”颜荔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并无异样,这才继续扯谎,“她与多年前相识的邻家哥哥重逢,那人没想到原本清丽可人的邻家小妹,会沦落为卖笑为生的歌女,对她极为失望。” 见应策神色淡淡,颜荔舔了舔唇,小声问:“子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你与你那位故人重逢,若是发现她也成了歌女,你会如何?” 应策目光灼灼,唇角微微翘起:“我会将她带回府中,做我的贴身婢女。” 颜荔心跳如鼓:“为何?你不会介怀她的过去么?” “会介怀。” 他漆黑漂亮的凤眸凝视着她:“介怀我没能早一点找到她,让她吃了太多的苦。” 心口登时急跳起来,颜荔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发现甚么了? 第22章 试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章 牵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同乘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章 失神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6章 摸头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7章 守夜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8章 坦诚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9章 心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0章 唐突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1章 游戏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2章 甘愿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3章 表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4章 秘密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5章 作妖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6章 相助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7章 诡谲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8章 疫病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9章 懊恼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0章 哄他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1章 诚意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2章 醉酒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3章 谎言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4章 讹诈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5章 青睐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6章 体贴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7章 流萤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8章 风雨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9章 惊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0章 受伤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1章 怪病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2章 走水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3章 休夫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4章 成亲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5章 燕尔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6章 兄妹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7章 吃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8章 烈酒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9章 番外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