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真命天子》 第1章 不怕 滕无命抓起一张饼咬进嘴里，端着碗羊肉汤蹲到了门口。 岁暮天寒，鹅毛大雪。 羊羹铺子今天的生意格外兴隆，几大锅羊肉汤咕噜噜的架在炉上煲，袅袅香气如烟似缕。 外头雪虐风饕，如同漫天撕碎的纸片胡乱飞舞。羊肉汤冷的很快，结了一层凝油，又被烧饼戳破，**的沾着送进嘴里。滕无命呆滞地看着雪地，忽然目光一转，望向了角落里的小乞丐。 小乞丐裹成了个抹布球，怯生生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手里的烧饼。 “嗯？” 滕无命咧开牙，寒风吹的嘴唇干裂，一扯就刺痛。他撕下一半的烧饼，正欲丢过去，忽然听到头顶上的声音：“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可否问一下，姑娘接下来的打算？” “我要去太虚书院。” “是了。”男子一抚掌，眼底了然。 “太虚书院乃当年天祖飞升九天玄虚之后在无相丘所筑，是无数灵修大能悟道参禅之地，姑娘想去，在下十分理解。” 片刻静寂。 姑娘笑了，道：“听公子的意思，好像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呢。” “没有，没有。” 男子漫不经心地捏着大氅上的狐腋毛，眉梢一挑，敛去眸中几分不耐烦，笑眯眯地看着她。 “虽说太虚书院每五年只招二十个名额，其中青，金，合，儒四洲各有三个名额；巫，藤，凰，楽，玉五洲各有一个名额；剩下三个交由书院。过去百年间，这三个名额从未用过。” “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相信姑娘，定是那万中无一的成者。” 姑娘嘴角噙着笑，眼眸微微发亮，好似对他这般恭维感到由衷高兴。 男子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公子但说无妨。” “姑娘你……”男子顿了顿，白皙俊脸面露疑惑，“为何总是看向我的头顶？” “嗯？”姑娘歪头，“没有啦，只是觉得公子你发顶繁密，很是难得，实在忍不住多看两眼。” “哦，哦，这样啊哈哈，”男子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露满意之色，又道，“还没请教过姑娘芳名？” “不芳，俗名罢了，我姓洪，三水共。叫我洪雪碧就行。” 洪雪碧微笑的看着男子头顶上方，一根灰色的，随着脑袋晃动固定的长条，象征着指数的蓝色占据了其中近三分之一，此时稍稍多出了一点。 27%。 【叮。】 【恭喜宿主，初始好感度突破25%，即将解锁一级道具，东风与拘束。】 【解锁道具。】 【东风与拘束，留待细君来。使用此道具可停滞物体上的时间，效果持续一炷香。】 洪雪碧：“……” 洪雪碧“啧”了一声：“换一个。” 脑子里没有声音再理会她。 这是洪雪碧遇到的第三十八个“玩家”。 头顶的蓝色短条叫作进度条。第一次知道这个名词的时候，那个自称系统的小家伙咬坏了她刚编好的一只花环。 那是只田鼠，明显饿坏了，饥不择路闯进她的住所。被逮住后情急之下喊道：别动！我有话要说。 不等洪雪碧回应，田鼠叽里咕噜地和盘托出。 它说的话在洪雪碧听来堪称荒唐。什么这个世界其实是一部乙男向模拟器游戏，你是这个游戏里的npc，有很多头上有进度条的家伙会来找你谈恋爱，他们来自另一个次元的世界，那些人就是攻略者。进度条代表着你的心动程度，达到百分之一百时，即攻略成功。 洪雪碧一个字都没听懂。 所以接下来的话就长了。 田鼠声情并茂地向她科普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新新词汇。妙的是，作为已经崩坏的模拟器，玩家必须攒够足够的“灵值”才能够脱离世界。 而灵值，和模拟器中的人物紧紧挂钩。 即便十个npc的攻略值都拉满，灵值也未必能够满足条件，所以大部分被困在其中的玩家，都一定会寻找“价值”更高的角色。 听完这些，洪雪碧眨了眨眼睛。 可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她说。 小田鼠信誓旦旦：这不是有我在嘛，我是反攻略系统！ 小田鼠长得肥吱吱，短手抱着玉米，细长的牙齿啃来啃去，贪婪的模样和洪雪碧见过的普通田鼠毫无二致，甚至叫人怀疑是不是编的瞎话，只为诓她一根玉米吃。 洪雪碧耐下性子问：“怎么个反攻略法？” 田鼠的腮帮子周围都是玉米碎屑，吃的不亦乐乎：“如果你跟我绑定，我就能提升你的灵值，让你的线变成主线，同时还可以入侵攻略系统的评判机制，也就是说，攻略进度条的判断标准不再仅仅依靠你，还有攻略者本身。” “一场单方面的攻略游戏，本就是狩猎，很不公平，不是吗？” 田鼠的爪子抹着嘴巴，漆黑的小眼珠里闪着猥狭的光，盯着洪雪碧背后的红薯和玉米，“如此一来，猎物也可以做猎手，猎手也可以是猎物，这样的机会，你不想要吗？” 你不想要吗？ 想要的。 洪雪碧和男子对上眼神，微微弯了下眼睛。 很难不想要。 “姑娘现在要去哪？” 连子琪看着洪雪碧起身的动作，连忙出声道：“姑娘初次来通天域，有许多不通生疏之处，我也算来过几回，若是与姑娘同行，能照拂一二。” 洪雪碧故作迟疑，缓缓道：“今日是太虚书院招生，同行恐怕不便，连公子……” “方便的很！”连子琪脱口而出，“太虚书院乃天下之大学，在下此行目的也正在此，顺路，顺路！” * 太虚书院招生统共有两个流程。 一，去河长家拿测试资格； 二，到太虚书院参与殿前测试。测试通过者，即为书院正式学员。 流程简单，但说是万里挑一，也毫不为过。 连子琪对此信心十足。 通天域一共有三个河长，上，中，下游各一个。上游河长手持一柄青白鉴，可照出镜中人至今身上最大的谎言； 中游河长手握一支骨锥笔，蘸血书写，一旦落字，无论自愿与否，被写者会被夺走身上的一样东西； 下游河长手戴一副桑田甲，被触摸之人必须被改变心身上的某一样事物。这三样宝物来路不详，只知道具有稀世通天之能，而今被上中下河长各持一方，作为太虚书院入学的第一道门槛。 由此可以看到，想要拿到测试资格，所根据的并非是身体能力，而是你是否愿意为这个万里挑一极有可能无法通过的测试资格，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说回连子琪。此刻，他正信心十足地领着洪雪碧，准备去往中河长处。 世家大族的子弟就有这般底气，最不缺的便是被“拿走什么”的底气，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了。 至少在连子琪这是这样。 洪雪碧道：“我要去上游。” 连子琪：“？”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哈哈说道：“洪姑娘果真是，哈哈，令人……” 一边打着马虎，一边内心思忖。 上游青白鉴，可测出一个人身上最大的谎言。 人生在世，性恶明矣，其善者伪；既为来往，无有不谎，因而谎言，有时也是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秘密者，不可与外人道，许多求学之人宁可选择失去和改变，也不愿意透露心中的秘密。 是他们不想吗？不是，是怕。 洪雪碧怎么就不怕？ 她的秘密，连子琪再清楚不过；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感到疑惑。不过这点疑惑连子琪按下没表，只是顺从道：“本就是陪着姑娘的，姑娘想去哪个，在下就带姑娘去哪个。” 洪雪碧眼睛一弯，灰扑扑的雪落到脸颊边上，好似融进了一湾暖白的湖泊。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前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副张牙舞爪的傩戏面具缓缓落下，露出生白的少年面孔。 赤河上游，镇古道。 今年的雪势格外凶猛。 雪片硕大，乱流如刀割，将河长家门口的人群模糊成了一堵灰色的墙。 洪雪碧未着裘衣，单穿一件镶着白绒边的鹅黄色棉袄配蜜合色镶丝绫裙，显得过分单薄。连子琪贴心地为她打了伞，只是在试图将身上的大氅披到洪雪碧身上时，被婉拒了。 “……” 双双对视，氛围尴尬。连子琪张口扯开话题：“没想到上游也有如此多的人。” 洪雪碧贴心地顺坡下驴：“太虚书院乃天下之大学，以白帝创始驰使天下，天下之修者趋之若鹜，也是自然。”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这个傻冒富二代的头顶，30%的数字闪闪烁烁。 涨幅不错。 连子琪望着她恬静的面庞，张了张嘴，咽回了想说的话。这时队伍终点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齐齐将脖子暴露在严寒之下，努力睁大眼睛，只见茫茫白野之中走出来一个挺拔身影，腰间一柄大刀，修长如鹤立，飒爽似风竹。 走近看，发现这身影之上，竟是鹅蛋脸，桃花眼，眉唇若绘，端的一张女子面容。少年满脸黑气，直刺走过人群目光，飞快的消失了。 “阴阳人。”洪雪碧听见有人道。 “呸，邪秽之物，也敢肖想做书院子弟。” “妖异当被诛杀，河长不将它赶走就罢了，怎么还让它参与测试呢？” “嗐，这话说的，你去赶啊。” “我赶？我还嫌晦气呢！” …… “这青白鉴果真是毫不留情，要是用去抓逃税漏税，不得一抓一个准。” 洪雪碧站在连子琪后面，听着他小声的嘀咕，侧头问道：“什么？” “哦，没什么，”连子琪闭嘴，又张嘴，“我在想我的故乡。” 故乡。 前三十七个攻略者里，这个词出现过四十二遍。 四十二遍，每一个人，每一遍的语气，环境，语境，洪雪碧此刻回想，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队伍行进的不算慢，一栋矮小的茶坊渐渐脱出灰茫大雪，伫立在眼前。 轮到连子琪的时候，他从容的伸过脸，顺势丢出一把金瓜子，财大气粗的说道：“买一个秘密，够划算吧？” “……” 洪雪碧看见他又丢出一把金瓜子。这回有动静了，一个又尖又磨的嗓音钻进耳朵道：“下一个。” 门口梁栋前摆了一张木桌。 桌上一面抛光的圆石，圆石前坐了一个小老头，身材精小，鹤发黑衣，雪白的眉毛犹如豪笔两撇，自带威怒。他上下扫了一眼洪雪碧，一句没说，扶着青白鉴对准，那磨光的圆石表面，登时倒映出洪雪碧的身形。 “妖物。” 小老头尖声尖气的说道，指着倒影里麻雀鸟的周身黑气，“妖气。” 他看向洪雪碧，眼皮褶子下的漆黑珠子射出锐利的光芒。 “妖族。” 雪絮纷飞，一片钻进梁栋，落在平滑光洁的青白鉴面，一片浸湿了鹅黄的棉袄。 洪雪碧站在那，脸上是不动如山的微笑。 “给我测试资格。” 然而身后人群早已炸开了锅。 “妖！是妖！” “她在说什么？要测试资格？疯了吧做她娘的春梦呢！” “不过妖罢了，目中无人，等俺杀了她去缉妖司领功！” …… 天禄年间，仙道风靡，人间九州律箓颁布新法： 凡妖，蛊，鬼，魔皆为惑众伤人乱政之道，特设立缉妖司施以逮捕绞杀围拿之法，不论官阶长少，论功行赏。 连子琪在一旁撑着伞，表情有些无奈。 看吧，都说了，是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洪雪碧怎么可能不怕？ 本来想着休整一段时间，顺带多多学习输入调整，结果还是心血来潮开了此文，随榜缘更[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不怕 第2章 纨绔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无相丘令行禁止，可从未说过，不允许妖进入。” 连子琪背对洪雪碧，呼啸风雪里的灰色人墙显得异常沉默。他转过身，对着上河长弯下腰，狭长的眸子里眯着精利的笑。 “河长大人，资格什么的，本就是一场交换游戏，既然这位姑娘已经献出了秘密，是不是该遵守规则，给她测试资格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洪雪碧看着他。 头顶上进度条上的数字，缓慢前进了2%。 是该得意的，她想。 知道我的秘密，知道我为这个身份受过的苦楚，知道我的脆弱，知道他该知道的一切，再利用这些，分析，包围，攻克，像攻下一座城池，哪面墙厚，哪面墙薄，用最先知的视角，最精准的踩点，最恰到好处的算计，不偏不倚，收入囊中。 这就是攻略。 以及，她对他的攻略。 洪雪碧的眼眸微微发亮，闪出些惊讶，被连子琪捕捉到后，又很快地销声匿迹。 河长对连子琪的话不可置否，奇特的是，身后的队伍也静得可怕。 并非同意他所言，而是惧他腰间的连氏玉令。 非地位显贵者不可佩戴。 书院在九洲下发的名额，多数被强权氏族所占去，因此来到这里的人，除了少数家族中未能拿到的，大部分都是身份平平的普通人，为了一个虚无的机会，押上所剩无几的人生。 莫说是维护一只妖，就算连家公子今个在这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断不敢反驳一句。 “众生皆可得道。” 河长老头只嘟囔了这一句，随即摊手变出一卷系着红绳的软纸。 洪雪碧伸手去拿，衣袖上移一截，露出皓腕上醒目的羊脂玉手钏。黑珠乌凝，白玉温良，连子琪飞快的扫了一眼。 “多谢。” * 一声破裂的微鸣，箭镞穿透木桩。 “妖？” 黄杏瞥了一眼坐在勾阑上龇牙咧嘴挖肉的黑伽伽，拉开弓，瞄准木桩，弓上却无箭。 然后，放手。 弦音铮鸣。 黑伽伽疼的连连倒吸凉气，还不忘回答黄杏的问题： “说是只小麻雀妖，妖气隐藏的很巧妙，被青白鉴照出之前没有人察觉，不过……” “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 黄杏弯腰，手指伸进黑伽伽的腰袋捏了两粒碎糖丢进嘴里，看着后者神情露出愠色，大腿上血流如注。 黑伽伽道：“你又这样！” “哎呦，抠死你算了。”黄杏面露嫌弃，目光却一动不动落在黑伽伽的伤口上，她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死的了吗？” “劳您挂心，远着呢。” “你有病吧。” 黑伽伽：？ “……” 黑伽伽用那种很恶心的表情看着她。 黄杏道：“我是问你的任务，他死的了吗？” “……” “中了我的蛇毒，不过谁知道，死不死得了，也得先抓住才能知道。” 黑伽伽无缝衔接继续说道：“不过确实奇怪，通天域修者大能无数，那么明显的一只小麻雀妖，从进入通天域到现在，竟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你说的那个修者大能，不会包括你自己吧？” “……” 黄杏就近坐在勾阑上，糖粒刮过齿间，她垂目擦着自己的弓，手指游移到弓弦，轻轻一拨。 “都能隐藏妖气了，就不要喊人家小麻雀妖了。”她拉开弓，双指捏着一支虚无的箭，眯了眯眼，像是瞄准了什么。 黑伽伽的伤口勉强止血，他看向黄杏，后者一脸的专注，既不是像在回答问题，也不像是在跟他对话。 “邪祟秽物。” _ 烟靡靡，雪靡靡。 芥子舟被护障包裹，行驶在飘渺如烟的风雪天地，像只雍容而冷的巨兽。 包厢内，沉默正在像煎饼一样一圈一圈的推开。两人面对而坐，四顾无言。 攻略并非一日之功。 “洪姑娘。” “连公子。” “……” 两人面面相觑。 “……公子先说。” “还是姑娘先。” “公子先。” “姑娘先。” “你先。” “……” 连子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只是好奇，姑娘为何要来参加太虚书院的招生？” “因为一些麻烦。” “麻烦？” “是，麻烦。” 洪雪碧抬手，将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那串羊脂玉手钏从袖口里钻出来。 连子琪壮着胆子：“斗胆问……” “逃婚。”洪雪碧不咸不淡的说道。 连子琪：“……” 世界幻灭了大概一秒，连子琪如梦初醒，又开始打哈哈：“啊，哈哈，挺好，对象是人吗？” 说完他就自觉失言，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能迎娶姑娘的，该是何方神圣？” 神圣个屁。 连子琪在心里骂娘。 千万别让他知道是哪个孙子捷足先登。 洪雪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入世以后洪雪碧学习到了很多事情，什么话说好，什么话不说好，她已能掌握一二，譬如当下，连子琪问娶她的是何方神圣，这就不好说了。 有三十七方呢。 田鼠告诉她，进度条从百分之九十九升到百分之百的最重要标准，就是成亲。 一个世俗的仪式，竟是两个有情人划上圆满的必需品。过去四年里，洪雪碧故技重施了三十七次，到后来明中暗中寻找她的人间势力已逐渐罗成一张网，形势迫在眉睫。之所以来通天域，也是为了避避风头。 有一次田鼠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地说，如果把她在人间的攻略写成一部话本子，应该叫：《三十七个总裁：在逃新娘甜又野》 《逃婚后我成为了三十七个人的白月光》 《豪族团宠：麻雀鸟是他们的心头宝》 …… 洪雪碧听不懂，但捏住了田鼠叭叭不停的嘴。 她在想，现实远不比话本子那般美好。 她见过有些攻略者把进度条百分之一百当作唯一的希望。希望是不具体的，但唯一是确定的，而她在最后关头、最后希望到达顶峰的关头将之亲手斩断，丢进一处茫然无底的深渊。 若有爱，那该被扎得血淋淋。 所以这之后，会是功利算计的爱多一些，还是嘲哳难平的恨？ 多刺激啊。 连子琪对系统A1说，多刺激啊。 攻略任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相遇才半天，进度条的数值就远超预估，令系统和宿主本人都喜出望外，直接在空间里面击掌开party。最终还是A1回归了一些理智，冷静地问道：“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你的个人魅力这么雄浑？” A1这一问，连子琪也陷入了沉思。 两秒过后。 连子琪沉声道：“不，你想错了。” “还有我步步为营，严丝合缝，别出心裁，精心设计的恋爱圈套！” 连子琪拍掌：“果然就是因为这个吧！” 洪雪碧支着下巴，看着连子琪梦游般的神情，嘴角勾笑，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大概会把这误认作含情脉脉。 “那轮到我问了，连公子。” 洪雪碧下巴支的有些高，凝玉般的鼻梁微尖，眼睑向下，只露出半片黑琉璃搁白瓷盘似的眼睛，唇色霜红，启道：“你好像并不意外我是妖？” 连子琪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僵。 A1：！注意演技！演技！ 连子琪：“……”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姑娘是妖，”连子琪打出一副假诚牌，“一开始只是好奇，姑娘能只身入通天域，身上定有不凡之处……呃，何况人尚且有好坏，妖也是，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A1咬牙：太牵强了！ 连子琪：……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真的呀，”洪雪碧顺着他下，“这样说，我还要多谢连公子另眼相看了。” 连子琪只想赶紧结束话题，干巴巴道：“呵呵……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两人举目望向舷窗外，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片青瓦敷顶阡陌交通的古色小镇映入眼帘。连子琪“嚯”了一声，指着小镇入口两墩小小的石像道：“白鱼！” 白鱼镇，太虚书院的入口之一。 从上中下河长拿到的红纸，不过是登上芥子舟的船票，到了入口这，才真正是真材实料的较量。 从包厢里出来，洪雪碧抬眼撞上了一张标致的臭脸。 少年心事重重，显然对突然出现的洪雪碧毫无设防，满脸的心事都在一刹那压了下去，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洪雪碧倒是认出了他。 才见过的，在上游茶馆门口，大雪纷飞的人墙队伍里，擦肩而过。 长得像女人的男人。 连子琪被堵在包厢门口，不禁探出一颗疑惑的脑袋，一时间三颗脑袋齐聚，宽阔的走道顿时显得无比拥挤。洪雪碧的目光从少年头顶掠过，却听连子琪傻呵呵的声音道： “你们认识啊？” “……” 场面霎时诡异了起来。 出于一种很微妙的氛围，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最终少年先挨不住了，嘟囔一句“抱歉”，便迈着步子匆匆离开现场。 连子琪浅浅目送了一下。 然后转头又道：“你们认识啊？” 洪雪碧笑了一下：“不认识。” “哦，”连子琪小心观察着洪雪碧的神情，“我看你看他那么入神，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洪雪碧重复：“不认识。”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白鱼镇。放眼望去，皑皑一片雪原上，只有这孤零零的一个群落。 镇口两只金蟾石像设有测灵阵法，灵气水平不达标的人会在门口就止步。显然不是所有人对自己的水平都有明确的认知，刚下芥子舟，洪雪碧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哀嚎。 “哎，我怎么进不去？他怎么又进得去？” “看见没，就那个，那个石头鱼雕绿了你才能进去。” “早知道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我还把我的头发给了那老头！” “中游河长么？” “嗯哼。” “嗐，你就知足吧，我看见有的人还把身下那话给抵出去了呢！” 一时间，有人怒，有人怨，有人殇。 “庙里神仙都说俺骨骼清奇，这里是书院吗？你这书院不行！不行！” “哪个庙的神仙，值几个钱呐？” 怪声怪气的腔调，一下就在人群里凸了出来。那汉子怒了，瞪着眼睛转头要看看说话的是谁，却见四周忽然噤声———— 马车雕梁画栋，侍从镶银嵌丝。 少年着一身土豪金的长袍配染金白狐裘，额间一根夹绒镶珠金抹额，大马金刀地坐在车辕边上，手里执着短鞭，一条腿晃荡来晃荡去，整个画面简洁有力地透露出一个字：豪。 豪得很扎堆，豪得很喧哗。 穷人看了会瞎眼，坏人看了会落泪的，那种喧哗。 芥子舟肯定是无法容纳这么大一辆马车的，普通的储物戒也做不到。只有那种能容纳活物可遇不可求的超昂贵储物空间，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连子琪的A1狂戳他：看见没，学学，这才叫纨绔公子哥儿！ 连子琪：“……” 没必要，真没必要。 众人窃窃交换眼神。 “玉令……是金洲姬氏。” 几人的语气变得疑惑和惶恐。 “姬氏几代单传，要说名额是不缺的，怎么跑到到这来搅和了？” “穷酸蛮獠的撮鸟，别当你爷爷的道！” 少年一喝，竟挥起短鞭冲着马屁股一打，马匹受了主人气焰烘托，昂首挺胸，踢踢踏踏就冲着两只金蟾中间的入口轧去！ 而那入口，还站着数名没来得及闪躲的人。 少年眉目邪扬，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难掩兴奋高呼道：“挡我者死！挡我者死！” 四周的侍从面色漠然或无奈，显然对自家小少爷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 众人：？？………… 连子琪：【我学学？】 A1：【……】 没必要，真没必要。 连子琪四顾一番，忽然眉头紧皱，咧嘴道：【完蛋了。】 A1：【？】 A1：【怎么完蛋了？】 连子琪道：【洪雪碧在哪？！】 洪雪碧在入口。 准确地来说，她不是一开始就在那的，只是白鱼镇入口人太多，她嫌挤，于是顺其自然被挤到了人群最后方。回过神时，那辆如癫似狂的马车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即将驶过她的身体。 而车辕上眉飞色舞的公子哥，瞳仁里盛着她这个小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第3章 蓝条 在遥远的不为雪碧知的西方童话故事中，王子从天而降拯救公主，之后轻易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 田鼠闲不住嘴，从领子里钻出来道：“你可以再等等，等那个连什么的过来……” 洪雪碧道：“来不及了。” 马畜的眼珠子冒着和它主人一样的邪光，大牙外露，鼻孔喘气，轰轰烈烈冲着人群撞来。洪雪碧冷冷地望向少年那张矜贵疯狂的脸。不，不是脸，比脸还要往上一点，她在看他的头顶。 时间在那一刻放缓了流速。 她看到车顶的落枝；看到少年脑后晃荡的车帘流苏；看到了抹额上青色的宝石，被刺白的雪地映的反光；看到———— 没有进度条。 洪雪碧的唇角近乎漠然。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npc，就是一个npc而已。 策马的少年杀红了眼，一种空白而疯狂的情绪挥斥在大脑。他似喜似怒的大喊，有那么一瞬间，少年忽然疑惑了。 ————咦？ 这天，怎么倒过来了？ 多年以后，在场的男女老少还能忆起当年白鱼镇入口，那千钧万发的一幕； 多年以后，姬蛮儒无数次午夜梦回，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孤零零一个短袄长裙的小女子，是如何徒手掀翻整辆马车的。 * 踏进白鱼镇的一瞬间，天地冰雪都消失了。 明明方才还是腊月飞雪，镇子内却微光浮尘，春色怡人，一轮薄光镶在天际，万里无云。 街上人马络绎不绝。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田鼠趁空当钻出来透气，懒洋洋地趴在洪雪碧的肩头道，“刚刚那个攻略者没跟着你诶。” “白鱼镇入口设了法门，估计每一个进入的人，落点都不一样。” 洪雪碧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从油纸包里捏出小笼包塞进嘴里，没塞稳 ，咬下去滋出来一串汁儿。洪雪碧惊了一下，顺手拿下田鼠，擦了擦衣裙上的油污。 田鼠：“……” 田鼠：“啊————” 洪雪碧又一次捏住了田鼠张大的馋嘴。她仰头把最后一个包子倒进嘴里，砸吧两下就吞了，激的手里的啮齿类生物吱吱尖叫： “没良心的死鸟！小气鬼！死鸟！”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设了法门？万一他就是不想跟着你呢？” 田鼠就差指着鼻子了：“你刚刚掀马车的时候可没想过维护自己的形象，现在人家发觉不对劲了，怀疑了，跑了，你怎么办，想过没有？” 反攻略系统可以根据攻略者的喜好匹配最恰当的人设信息，再将这些信息植入对方原有的攻略系统，攻略系统会以此为依据进行攻略，形成主动变被动的完整闭环。也就是说，目前在连子琪的眼中，女主就是一只单纯清甜，天真可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麻雀妖。 再换句话说，洪雪碧她ooc了。 田鼠满口讽意，显然是气的：“还是说，你更相信那区区百分之三十？” 洪雪碧当然信。 她现在唯一相信，也必须相信的，就是那根蓝色的进度条，以及进度条末端的数字。不过她没有回答田鼠，只是一边听，一边走，手指慢慢动，把油纸包折成了小小的方块 金蟾小镇是太虚书院的入口之一，剩余还有六个入口，由六只芥子舟分别同时抵达。 只要穿过小镇，就算过了入门的测试，正式成为书院子弟。 多简单啊。 同一时间。 七处入口的天空突然消失，光线被吞噬，眼前的图景蒙上了一层浓郁的灰黯。洪雪碧脚步一顿，侧头四顾，发现除了她，所有人都不再动了。 门口的酒鬼紧抱梁柱，呕吐物滞在半空，清晰可见； 包子铺的蒸气浓郁似棉花，静止在老板娘的笑脸前，宛如雕琢； 干细妇女提溜着孩童的衣领，而那小孩面色凶狠，领子处旋出一个可怕的弧度，下一秒，牙齿就要咬到母亲的手臂； …… 洪雪碧舔了下牙齿。 田鼠以为她紧张了，毕竟洪雪碧在人间入世也不过短短四年，这之前，她一直都窝在她那山疙瘩里闭关自守。论世面，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鹅黄色的短袄蓬松而柔软，是新买的。洪雪碧将手伸进短袄的口袋，片刻抓出来一把松子仁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 田鼠：“………………” 田鼠馋得眼露凶光。 恍然间，空气好似被拨动，传来一声极细的、入脑的嗡鸣。暗无天日的白鱼镇，洪雪碧的眼前倏地浮现出一面金字，字体瘦劲清俊，拳头大小，犹如粼粼浮光，飘在泥浆一样的图景上方。 洪雪碧嚼着松子仁看了一会儿，道： “念一下。” 田鼠：“……” 田鼠：“幸蒙诸公莅临，” “寒地虽简陋，别有俗世烟火之风趣，亦是书院精神之心府，诚邀诸公游玩赏乐一日。一日后，方可入院。” “白鱼镇连接书院，却并非书院管辖之地，有其自身一套生存规则： 其一，不可喧哗； 其二，不可击掌； 其三，不可在街上遗弃垃圾，镇上人爱干净； 其四，双手不可触地； 其五，小镇建立时间不可考，一位修行闭口禅的半仙曾路过此地设下诸多阵法，为避免麻烦，切不可说方位词； 其六，镇上居民均为完好无损的正常人类，无残障，痼疾，异形附肢等不良症状……” “其七，不可抬头。” “烦请诸公务必牢牢记住以上规定，一日后到达镇尾白鱼石像，是时，院长将亲自接见诸公。祝好运。” “……” 金色字体消失，镇上景象重新着色，时间恢复流动。唯有洪雪碧仍旧保持着姿势立在原地，默然许久。 洪雪碧递过去一粒松子仁：“记住了吗？” 田鼠：“……” 田鼠道：“太长了。” 洪雪碧：“太长了。” “……” “哎呀。” 洪雪碧叹了口气。 对这只奸懒馋滑的田鼠，她是不抱任何期待了。洪雪碧继续往前走，反正无论如何，一日后，所有人都必须到达出口的金蟾石像。 越走，便越显出不对劲来。 入镇那刻扑面而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太安静了，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的地步。一个小镇街道，卖东西的有游街的亦有，竟然没有半点叫卖声和喧嚷，所有人的行动都是安静和缓的，氛围整齐，庞大，而一致。 但是这样的一致里有个很细小的陷阱。 洪雪碧把田鼠从肩上拿下来攥在手里，导致田鼠又无语了一阵子，没好气道：“你干嘛？” “怕你趴不稳，”洪雪碧抓着田鼠放在鼻尖前，瞪着它漆黑的瞳仁，眼睛澄澈好似琉璃，“万一当成垃圾掉下去……” 霎时顿住。 嗡———— 田鼠开始尖叫，还不忘先解释洪雪碧的问题： “笨蛋！笨鸟！我现在是你的系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检测范围——你刚刚说了方位词！” ——但是这样的一致里有个很细小的陷阱。 就是它的关键规则，都有悖于人的日常行为语言习惯，想要完全规避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如果说入镇的时候只是觉得奇怪，那方才的所见所闻，让洪雪碧几乎可以确定——— 这不是为了考核临时设置的规则。 整个镇子，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规则都融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犹如附骨之疽，植髓疯长。 你看那街道人来人往，地上却没有一片废弃物； 就连醉汉跪在门口呕吐的时候，宁可躺倒在那滩秽物里抽搐，脖颈也绝不弯曲。 如果一个镇的人长期生活在此地却从未触发规则的话，要么是这镇有问题，要么，就是金字给的规则里还隐瞒了什么。 所有的想法像块抛光的冰一样瞬间滑过大脑，洪雪碧来不及细想，因为她的耳朵听到了，在大脑意识到以前，身体就在瞬间给出了反应。 锐利的刺破声响如同一根白线，堪堪擦过左肩棉袄，涌出雪一样的絮。洪雪碧下意识捂住了左肩，就仿佛那里有个伤口似的。 “哦吼，”田鼠代替心声，“新衣服。” 没有给新衣服哀悼的时间。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箭死咬其后，每一箭都直冲要害，且阵型刁钻，几乎不可能完全躲开。 射箭的人显然有非比寻常的水准。又一箭擦过，洪雪碧捂住脖子，松开，掌心一条淡淡的血渍。 这不行。 得先跑。 远处，黄杏不声不响地摘掉眼睛上的琉璃叆叇，缓缓从屋顶站起。 隔着遥遥人群与阳光，她望着那个飞快逃窜的身影，眯了眯眼。 躲箭的身手实在漂亮。 黄杏的老家临水，一条淙淙的小溪蜿蜒穿山，少女躲避的身形让她想起了河里独产的一种鳞很薄的鱼类，在清冽的水里甩尾游动，利落，柔软，而从容。 只是小麻雀妖吗？ 她嗤笑一声。 洪雪碧两条腿甩得飞快。 田鼠艰难地用爪子趴在少女薄薄的肩头，大声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惩罚。” 风从耳边刮过，洪雪碧的声音起了涟漪，“违反规则的惩罚。” 话音未落，洪雪碧往前一跌跪倒在地。冰凉的箭尖没入大腿肉，她回眸灰灰地望着，脑海中浮现出那行金字。 ————双手不可触地。 “哎呀呀。” 蓝天下，屋顶上，一个高挑的黑色长影从黄杏身边走出，长靴踩着青瓦，腰际一只糖袋，嘴里搁愣搁愣地嚼。 黑伽伽语气随意的搭上弓箭：“太狠了吧。” 黄杏扭头，面无表情道：“什么？” “……” “没有。” 黑伽伽拉满弓，一只眼眯起，“我说，我可是伤病号。” 箭尖划破空气。 冰凉的箭头在天光下折射出一点冷光，遥遥映在洪雪碧漆黑的瞳仁里，几不可闻。 这几秒无限放慢。 一个身影忽然从阴影里飞窜出来，迅速抱住洪雪碧滚到旁边，几乎是擦肩而过，铁箭没入青石地板，箭翎还在微微颤动。 童话故事里，王子从天而降拯救公主。然后，轻易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还是说，你相信那区区百分之三十？ 洪雪碧看着连子琪绷紧的侧脸。 她想，错了。 她并非相信那百分之三十。她是相信这些人。 这些背井离乡有如浮萍般飘荡的攻略者，她是相信这些一无所有的人，会为了第二个百分之三十，第三个百分之三十，为了这根象征着唯一希望的进度条，拼上自己的一切。 第4章 开门 “别动。” 金枝玉叶的少爷，连掌心都是柔软的，温温热热贴在肩头。 连子琪焦灼的声音落下，洪雪碧摇头，眉毛却轻轻蹙起，很快，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裙衫上浸血的那一部分，在自己这个角度，洪雪碧清晰地看见他的瞳孔缩紧了。 紧接着，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连子琪的原生肌肤很白，一看就没有经历过日晒风吹，细腻见光，此刻，他的额头和眼皮都渗出了薄薄的汗，整张面皮就像一块敷了釉的白玉，一触即碎。 洪雪碧：“……” 洪雪碧尝试呼唤：“连公子？” 连子琪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蚊香圈圈，什么也没有听清：“嗯？” 刚发出半个音节，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像个垂落的山体，轰然倒地。 “……” - 两炷香的时辰过去以后，连子琪终于悠悠转醒。 眼皮映入天光的刹那，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眼睛看见的，而是一股奇异的幽香。 丝丝缕缕，湿润而舒软，连子琪紧绷的神经神不知鬼不觉放松下来，继而，才看清了洪雪碧那近在咫尺的脸。 “……” 他吞了吞口水，“洪姑娘……” “太阳快落山了，公子。”洪雪碧温温打断，“晕血之症可有好些？” 小白脸“腾”地红了，却仍要故作镇定，“好多了，没想到那太虚书院如此狠毒，对将要入学的学子动手也这般的不留情面，真是可恶！” 由于羞赧，言语间已经有些不择手段，洪雪碧往外看了一眼，耐心道：“我方才看见许多路过的学子，，眼……” 她顿了顿，“如今天色不早，公子若身体无虞，不若即刻动身。” “好、好。” 连子琪脑子里想着站起来，身体却仿佛被禁锢住一动不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握住了。 修长简明的十指扣在掌背，很凉，与寒冬相配，故而连子琪醒来时都没有感觉到。他的视线黏在那两只手上，表情一动不动。 A1：【宿主冷静。】 连子琪：【我觉得她有点喜欢我了。】 A1冷静道：【宿主，喜不喜欢不是靠你的感觉，咱们要靠数据说话，你看……】 下一秒，A1就哑了。 连子琪的视线上移，洪雪碧恬静的脸蛋被棉袄的绒毛衬着，在她头顶，原本只显示为15%的蓝色进度条，诡异地往前挪了五个百分点。 A1：【……】 这不科学！ 洪雪碧见时机差不多了，将手轻轻放开，一边解释道：“金字说，双手不可触地，你晕倒的时候我来不及反应，只好先捉住你的手。” “洪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两人一边互相恭维一边从地上站起。 薄暮将垂，紫红色的雾纱笼罩着小镇，一砖一瓦都涂上了绮靡之色。行走的住民都早早回巢，青石长街空无一人，徒然生出许多恶寒。 天黑的极快，眨眼之间，夜幕已经彻底倾轧下来。 天上无一丝月光。 血红的灯笼倏地亮起，像是一只一只睁开的眼睛，到这里，连子琪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女孩子面前示弱，只好哆哆嗦嗦地问A1： “这里是什么剧情，不会是鬼镇之类的东西吧？” A1翻了翻资料库，老老实实回答：“你本应该和女主在白天穿过小镇，抵达太虚书院；可是因为宿主你晕倒耽误了时间，现在这部分，应当是触发了白鱼镇的支线。” 连子琪一阵窒息。 洪雪碧看上去却状态良好，裙角撕下一圈，大概是用来包扎腿上的伤，走路一瘸一拐。女主尚且如此身残志坚，连子琪岂能露怯？他挺了挺胸，阔步走到洪雪碧身前，道：“姑娘，我背你。” “……” 肩背一沉，连子琪顿了顿，A1察觉到了宿主波动的情绪，还没发问，就听见自家宿主惊奇地发出感叹：“好轻。” 好像骨血都换成了棉花，除了臂弯搭着的小腿，竟感受不到任何多余的重量。 “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背上的人脆生生道。 田鼠刻薄地指出：“你也是一点没客气。” 洪雪碧不以为然。 她在明妃山上当麻雀的时候经常需要巡山，有时候飞累了，山里那些未化形的小妖便争着给自己当代步工具。 洪雪碧趴在连子琪宽而薄的肩膀上，不禁感慨世事变迁，如今自己也沦落到忍受这些瘦猴子硌人的骨头的份上了，真是忍辱负重，忍辱负重啊。 “我想大花了。”她对着田鼠碎碎念，“它最听话，养的毛也软，我喜欢抱着它睡觉。” 直到听见连子琪明显的喘息声过后，洪雪碧才恋恋不舍地断开和田鼠的唠嗑，环顾四周，兀然道：“连公子。”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他气喘吁吁。 “好的，连子琪。”洪雪碧道，“你走了多久？” 连子琪问A1：【我走了多久？】 A1规规矩矩答：【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姑娘。” “一盏茶的时间。”洪雪碧重复，“为什么我们还停在原地？” 宛如九天轰雷，连子琪被一句话原地劈中，石化半晌杳无声息，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仿佛站着死去了一样。 “连子琪？” “啊。” 连子琪如梦初醒，极力掩饰开始发战的两股，破碎的字句从口中涌出：“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继续走了。” 连子琪道，“那也不能回去啊，规则里说不能回头的。” 记性还挺好。 说到这，两个人福至心灵，往两边看去。 两侧都是镇上的住宅，白天的时候没有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沿着这条街的住宅像是复制粘贴，连门口挂的灯笼角度都一模一样。 一阵寒意涌上两人的脊背，连子琪背着洪雪碧走到右侧直线距离最近的一间住宅，扣响了门环。 门开了，缝里透光，露出一只眼睛。 眼皮单薄，眼球凸大，瞳仁极粗，没有一根睫毛，眼珠缓缓上移，定在了连子琪尴尬目移的咧嘴笑上。 “你好？”有些人看上去嬉皮笑脸五官乱颤，实际距离当场呕吐只差一步之遥，“请问这条街该往哪走？” “白鱼镇戌时三刻便关闭，你们走不出去的。” 与那只**的眼睛不同，门后面传出的声音靓丽俏皮，“再过半个时辰外面就不能待人了。” 洪雪碧安详地趴在连子琪背上，听见门内的声音时耳尖一动，什么也没说。 A1：【宿主，说话。】 连子琪：“……” A1：【现在正是展示你气概的好时候。】 连子琪：“……” A1：【你这样不行，女主还在你背上呢。】 连子琪：“……” A1叹了口气。 【好吧，实在害怕的话，可以把精神权限打开。】 连子琪站在原地沉默许久，门内人等的不耐烦了，正要关门，就听见杵在门外的少年忽然开口。 “既如此，”嗓音清冽，像是断玉碎雪，“可否容我二位借宿一晚？” 洪雪碧原本闭着眼假寐，听到声音微微睁开。 漆黑无实质的瞳孔没有焦点，仿佛望向虚空，又好像凝聚着某种神思。 她的手搭在连子琪的后肩上，感受着这具渐渐平息的身体。 不抖了。 那颗眼珠打量着连子琪，对这位少爷忽然转变的性情拿捏不定，最后还是敞开门缝： “进来吧。” 嘎吱一关，黑夜就锁在了门外。 一进屋，洪雪碧自然而然从连子琪的背上脱落。 屋内燃着一豆灯油，光线湿润晕开，照出了朴素的格局和家具，正中央只有两张木桌，四张长凳。 从眼珠的高度判断，开门的人必定也不高，果然，站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位佝偻的老者，败絮般的头发与胡须，眼皮含着眼珠，有严重的驼背，像是隆起一座小山丘。 已经可以确认。 白鱼镇，绝对不止是一个镇而已。 “就我和爷爷住，只有左边这一间房，你们就在这外边将就一晚吧。” 亮堂堂的少女音再次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连子琪和洪雪碧的头皮都开始发麻。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终于看清老者并不是普通的驼背。他的背上有一颗圆润的脑袋，随着声音的涌出，还能看见脑袋上的面部肌肉在一扭一扭： “记住，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开门。” 老者缓缓转身，那颗脑袋一边说着话，一边露出了真容。 看见模样的那一刻，A1在心中暗自庆幸，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连子琪本尊，估计尸体都硬了。 单拎五官看，脑袋长得十分标志，尖鼻骨，宽嘴唇，饱满的面颊像是始终含着微笑。只是眼睛太大了，起码有一个拳头大，光秃秃，盖过了所有五官的风采只剩诡异。脑袋看向洪雪碧，后者笑了笑，“安歇。” 脑袋顿了顿，“安歇。” 门关了，外室只剩两人。 空气死寂了一秒，A1道：“两次。” 洪雪碧：“三次。” “她说了三次方位词，却都没有触发机制。” A1被她的语气诱导，情不自禁问：“为什么？” “要么是时间。”她看了一眼门板，最后视线落在脚下，“要么是地点。” A1：“你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洪雪碧笑了笑。 “你晕倒的时候，我恰好偷听到了一些东西。” 危急关头，连子琪半路杀出，两人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道。这种小镇的巷道一般不是独立的直线，往往四通八达，像蜘蛛网一样； 彼时洪雪碧正守着晕血的连子琪，忽然耳尖一动，仿佛空气中的千万根线拨动了一根，她倾斜上半身，终于看见就在右侧的不远处，竟然是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两条巷道交接于此处。 她静下心，放大自己的听力，风声，摩挲声，重重暗色之后，传来了细碎的人声。 “我才不管什么阵法！他们要躲让他们躲去，我要找那个掀我车的女人，我要杀了她！” 洪雪碧：“……” 冤家路窄。 “冷静些，少爷。”另一个声音是个沙哑的女音，“这规则十分的诡异，方才我已感受到灵力波动，或许已经有人触发了。我们先去客栈，说不定，那女孩也在那里呢。” A1整理着这些信息。 首先，镇上有异常的阵法。 有人感知到了，并循此前去，发现了“客栈”。 这个传说中的客栈好比安全屋，大概和这间屋子一样，不受金字规则的影响。 A1想起什么：“然后呢？” 洪雪碧看了看天花板。 当时那一男一女说完之后，男的更加暴躁。他的脚步声离洪雪碧越来越近，不稍片刻，便是仇人相见，血溅当场了。 危急关头，洪雪碧毫不犹豫，对田鼠说：“道具。” 【一级道具，东风与拘束。】 【可停滞物体上的时间，效果持续一炷香。】 【剩余使用次数：贰】 巷子里的声音静止了，田鼠发动道具，将那一男一女停在了原地。 等一下。 洪雪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呆滞了一会儿，对A1道：“我们离开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解开那两人的定身术。” “……” “……” 天已经黑的彻底了。 洪雪碧和A1若无其事地躺在桌子上，两张桌子中间隔着长板凳。空气渐渐沉寂，安静化作实质填塞五感，她闭上眼，在心里问田鼠：“确认了吗？” “确认了。”田鼠说，“是系统顶号。” 从进门开始，洪雪碧就再没看见连子琪的进度条。 她让田鼠查探，果然从系统身上发现了异常。 洪雪碧其实不太能理解系统这种生物。 对于她来说，能够寄居人的精神，影响现实，必要时甚至可以顶替正主，并不是正常的活物，像极了她在南疆接触到的蛊物。 在洪雪碧的眼中，她方才也就是短暂地和蛊物打了会儿交道。 睡意朦胧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模糊的梦境。洪雪碧睁眼，扭头 ，连子琪已经坐了起来。 他的头顶重新出现了进度条，凝眉看着门的方向，一语不发。 洪雪碧心生预感：“连子琪。” 连子琪从桌上跳下，大步走向门口。 洪雪碧毫不犹豫，以更快地速度下桌拦在他面前，企图用声音喊醒这个傻帽：“那女孩说过不准开门，你忘记了？” “……” 连子琪面露惑色：“可是……” “没有可是。”洪雪碧坚定，“我困了，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参加测试呢。” 说话的时候，门板就在她的身后震。 笃笃笃，笃笃笃。 连子琪的视线飘向门口。 “看着我。” 冰凉的手贴上脸颊，连子琪一惊，神思回笼，洪雪碧正捧着他的脸，黑亮的眼睛牢牢吸附住他的视线，“连子琪，不管你听到的是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 “别忘了你在哪里，好吗？” 他缓缓点了下头。 下一秒，不等他反应，洪雪碧伸手扯下他的发带。连子琪看着她的动作，羊脂玉手钏下多了一圈青色的发带，牢牢绑着两个人的手腕。 “今晚就这样睡。”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洪雪碧很快就被困意席卷。梦中沉浮之时她骑着大花在明妃山狂奔，山风掠过发丝，忽然脚下腾空，低头，万丈悬崖深不可测。 洪雪碧的意识已经醒了，眼睛还黏着。 她动了动手，感觉到不对猛地起身，连子琪不知何时挣脱了发带，梦游一般，手已经放在了门闩上！ - 雪碧：油盐不进，不然还是下一个吧 田鼠：可是他出场就有27%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