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第1章 初见一 轰—— 大雨倾盆落下,救护车的灯光刺透薄雾格外扎眼,车辆猛地急刹,车胎抓地瞬间与石砖摩擦出尖锐爆鸣。 尚未开门,机器警报声便已扑面而来。 “病情恶化,”崔挟月翻身而上,手指交叉用力向下按压,她头发被汗打成绺,丝丝缕缕晃动遮挡视线却来不及擦拭,只得重复做心肺复苏,“告诉你们医生做好抢救准备!” “好的!”小护士转身就跑。其他医护有条不紊的将人从车上接下来,飞奔向急救室。 按理说这个患者生命体征稳定了才允许转院,可家属强制要求也无计可施,只能做好万全准备。 将患者交接给当院医生,崔挟月半靠在墙上手臂颤抖,幸好是临近医院才出问题。 崔挟月长吐出气,她已经两三天没休息了,加上做了半个小时的“无氧”,心跳如雷鼓般震响,她半蹲下来,耳边嗡鸣震震,双手无意识抓紧心口。 “崔姐!”远处师弟向她惊呼,崔挟月正准备回应,眼前却越发模糊,身体无力倒下,最后印象是眼前各色灯光闪过,似是走马灯。 “交接报告还没写。”她心头划过一抹模糊的念头。 等等!是谁勒住她的脖子! 她用力撑开脖子上的束缚,身体向上挣扎,眼前因短暂缺氧一时模糊尚未缓解,脚下如何摆动也接触不到实地。 这是在上吊!? 她拼命向后仰去,头上钗环叮当作响,不断与丝绸交缠,又随着崔挟月动作勾丝分离。 天杀的!谁给她当晴天娃娃挂上了! 她手指紧紧扣住丝绸,试图摆脱窒息感,双脚无意识的摆动,凳子被踢的更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力竭的瞬间,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手指不受控疯狂地抓挠脖颈,直至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鲜血顺着指尖留下,渗入红绸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崔挟月已经感受不到疼痛,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声。 她愿意在急诊工作二十年换现在活下来! ”撕拉”一声,绸缎应声而断。 崔挟月重重的摔在地上,咳了个惊天动地,想到誓言顿时心如死灰,早知道会灵验她就许吃饭浑素搭配不再值夜班了。 崔挟月脱力般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仰面朝天打量起周围环境。 屋中纱幔轻垂,幔上绣着祥云与莲花,微风拂过,纱幔轻轻摇曳。红烛高燃,豆大的烛光被风吹过,投射到墙上的喜字生出无端怪异。 刚刚被她踹翻的凳子还静静待在那,崔挟月扶着桌子慢慢起身,瞧的更加真切—— 她这是穿越了!? 心中来不及惊诧,门外传来几声询问,似是被方才声响惊动。 电光火石间,崔挟月尚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只得胡乱应付几句,来人也不似真情实感地关心,也便敷衍过去。 她长舒一口气,活动着酸痛的四肢走到门厅。 宽敞的房间被帷幔分割,一眼望不到卧房,博古架上摆件虽多却稍显杂乱,全靠数量多撑起氛围。 待坐到床上,忽又被褥中坚果硌得抽气,不必想这是又青了。 拂开坚果坐下,整理起身上衣服,织金绣凤的锦缎长袍自肩头垂落,衣摆迤逦拖地,内里描金红袍上密密匝匝绣满吉祥图案,一动一坐间浮光暗现。 崔挟月一顿,衣襟见间赫然是一张血书。 “皇命难从” 崔挟月紧皱眉头,正当疑惑时,脑海中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你是谁!?” 崔挟月猛地打了个激灵,连着手中血书差点被撕道口子,戒备地眯起眼睛:“你又是谁,这又是哪里?” 女声不答,她似乎也搞不清现在状况,崔挟月率先打破僵局,示好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醒来就到这里了。” 女声话语颤动,话语中带着止不住的战栗:“我不是上吊了吗!?” 崔挟月指着地上断裂红绸说:“质量不好,自己断了。” 绝对不是她许愿的原因! 直至良久,女声也未出声,崔挟月正欲多打探些消息,可还未开口,就看见自己身体喝醉般不受控制走上前,竟是又欲悬梁自尽! 她急忙控制身体,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原身不语,干净利落地扯下床幔,挂上前甚至还试探结实程度。 “……你还挺吃一件长一智。”崔挟月太阳穴突突直跳,对死亡的恐惧刻在骨髓中,不知原身经历了什么,竟一心求死! 而她来这里两眼一摸黑,什么线索也没有,甚至不知她现在死了还能不能重新回到现代。 她可不想再次体验濒死的痛苦! 身体踩上凳子,离死只差把头塞进去—— 崔挟月心跳如鼓,怎么办!? 她暗中使劲和她争夺身体控制,面上一片温和大姐姐模样,温声劝道:“我知道婚事大多身不由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层层皆是枷锁,但并非无力挣脱出来,世间解决拌饭非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实在不喜欢他,咱们等成亲后毒死他,拿着他的钱逍遥不是很好吗?” “我是学医的,有太多手段能让你不受牵连好好生活,你看,咱们素昧平生,却共享一个身体,这不就是上天给你新的机遇吗?” 原身沉声道:“你懂什么,这是我的身体,我说了算。” 眼看要自挂东南枝,崔挟月软话说尽,索性破罐子破摔,威逼道:“你也不希望外面人知道你在自尽吧!” 原身终于对她话做出反应:“你要干什么!?” 崔挟月趁她分神,一脚“嘭”的一声踹翻凳子,又快步跑到博古架旁,举着瓷器欲砸,冷笑道:“这个会引来侍卫过来吗?” 说罢又指着架子上说:“这个呢,或者直接推倒?你要试试发出多大声音吗?” 崔挟月嗓子发干,本不欲如此强硬,可这小姑娘看着只有十七八,主意却正的很。 血书又被塞回怀里,只露出一角布料,门外护卫对房间内风吹草动都警惕的行为,恐怕不止是姑娘不想嫁人那么简单。 原身脸色煞白,在她脑海里被气到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不已,却怎么也抢不过来身体控制权,终于老实下来。 崔挟月见她不动,也不敢放松警惕,把瓷器放回架子上,手依旧撑在横梁上,“冷静下来了?” “能听进话去了吗?”她冷声道,“介于身体属于咱俩共有,你要死我也没法,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吧?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就得陪你去死,没有这么赔本的买卖吧。” 长久沉默后,原身语调阴冷:“你要是知道始末,你死的比我都快。” 原身本是崔家小姐,崔姝,正是议亲年龄,崔母挑挑拣拣竟都是不合适。正恰年少便骁勇善战的靖安侯陆盛得胜归来,两人年岁相近,皇帝做媒,陆崔两家喜结连理。本是一桩美谈,可不知谁传,那将军生的相貌丑陋,可止小儿啼哭,崔家本就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边关出来的莽夫,听闻传言后崔母更是当众晕倒,自责不已。 崔姝父亲准备趁此机会生事,告诉女儿为了崔家大业,为了她自己不必受折磨,成亲当晚需以死明志,之后崔家奴仆会将血书传到前厅,引起异动。 崔挟月听闻眉头一跳,不可置信的问:“为了一条传言?” 她忽止住话头。这番话只是崔姝视角,家中虽宠她,但不会只因为赐婚整个家族和皇帝翻脸,更何况代价是女儿的死亡,必定还有其他隐藏的原因。 “不是,父亲在朝中当官见过他,父亲说他为人粗鄙不堪,他也不满皇帝的赐婚,拒绝过多次,等我嫁过去必会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崔姝想到日后可能受到的折磨怕的直哆嗦,相比之下死更能接受。 “我懂一些药理,他要是对咱俩不好,我绝对能做的悄无声息地了结他,”崔挟月听出崔姝语气中死意又增加几分连忙安抚,继续套话,“他为什么不满?” 崔姝道:“父亲说我们两家是敌对的,皇帝喜欢他,把我嫁过去就是为了折辱我家和其他家族。” 崔挟月呼出一口,终于讲到重点了,“我不知你们两家的交集,可以细说说吗?” “我也不知,他之前杀敌的时候杀死了好多相熟的长辈,连皇后娘娘的母族都杀过。” “什么!?”崔挟月震惊之下尖叫出声。 这是正常朝代吗!?矛盾尖锐到什么地步了!? 未等细问,屋外婆子扣门询问。 崔挟月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这个计划中传话的是?” “来院内的就父亲派给我的婆婆,怎么了?”崔姝虽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的这么快,但被崔挟月紧迫的话语带着火速说了出来。 “信我吗?”外面敲门声越发大,崔挟月穿过层层帏帐走到门边,学着崔姝的语气回复婆子。 崔姝不语,听着门外婆婆连声催促,沉默下来。 哪怕原本被裹挟着推向命运,和她这个外人说过一遍也就清楚了,重重疑点梳理到最后也不过是被蒙骗的祭品。 可她能怎么办呢,十几年中,她是父亲被同僚称赞“教女有方”中的女,是母亲口中“贤良淑德”,唯独不是自己,她像一个泥团被揉圆搓扁,修剪成期待中的样子,如今即是为了养她长大的崔府自尽一次又如何? 只是……到底不该连累外人。 崔挟月开门放婆子进来,婆子念叨着着小姐别伤寒了,关上门窗。 崔挟月看看她身上穿着的薄衫不可置信的和崔姝念叨:“她可真敷衍,看样子侯府侍卫估计也被支走了。” 崔姝视线被崔挟月带过去,看到婆子正脸,顿时屏住呼吸,瞳孔猛然收缩,脑子嗡嗡作响,身体不受控地打着寒战。 崔挟月以为她终于发现这个婆子是协助她“自尽”的,刚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及转头,熟悉的窒息感又席卷上来。 是那婆子! 崔府上下是钟爱窒息play吗!? 前院,灯笼高挂,烛光透过薄纱洒下柔和的光晕,映照在宾客的笑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花香,丝竹之声悠扬婉转。 全然看不出暗处的波涛汹涌,崔家人以崔柯为首隐藏在宾客中,静等后院传来血书。 宴会的主人,靖安侯陆盛身着一袭绛红色锦袍,衣襟上绣着与崔姝相同的金色祥云,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衬得身姿挺拔。 他眉如远山,鼻梁高挺,全然不像流言所形容那样丑陋。陆盛唇角微微上扬,缀着淡淡笑意,礼数周到地和每位来宾敬酒应酬。 酒过三巡,陆盛留下副将贺栖安顿宾客,自己起身整理衣袍,告罪一番向后院走去。 待远离众人,陆盛收起笑意,凝眉沉默。 宴上崔柯密切关注陆盛动向,脸色阴沉向暗处做手势暂停计划,这陆盛走的太早了,后院情况不明,乍然动手恐易生变。 崔府书房灯火彻夜长明,崔父搔首踟蹰,门外忽传来声异响,他快步走上前,扒着门缝看。 “崔大人还是稍安勿躁,不是还有婆子做保险。”座上人轻捻茶盖,慢条斯理饮了口茶,叹道,“当真好茶。” “公子不知,我那女儿从小便软弱怕事,”崔父局促搓手,小心瞥了眼他,又飞快低下头去,嗫嚅道:“此番事了,还请公子替我向令尊美言几句犬子,这样他姐也不算白白送命……” 华服公子将茶放在案几上,“行了,不必啰嗦,接下来按计划行事。”说罢,也不顾崔父反应,拱手离开。 崔父盯着茶水涟漪,呸了声,不屑自言自语道:“毛头小子,还耍起脸来了。” 裴家家仆崔府外等候许久,见自家主子出来,确保四下无人,悄声说:“如长公子预料,崔家藏在侯府中的人并未成事。” 裴本冷哼:“成事不足,按计划进行。”他不信崔家能忍下这种事。 家仆匆匆离开,执行主人计划——半路拦截崔家人,直接分尸,头颅扔崔父书房! 第2章 初见二 屋内,崔挟月虽被勒得岔了气,但本就有戒心,并未完全被婆子控制,她反手抓起桌上物件砸向婆子。 嘭! 瓷瓶猛地炸开,瓷片四碎,散落满地。 许是心中有顾虑,婆子一个偏头,便躲闪过去。 崔挟月反抗的动作反而激怒了婆子,她脚踹住崔挟月背,狠狠抵住,同时身体带动双手牵着红绸向后拖拽! 崔挟月心脏突突狂跳,肾上腺素飙升暂时屏蔽了痛觉,脑子无比清明,她假意顺从向后仰,手在地面摸索——她记得扔的是一个瓷瓶! 若是摸到碎片就好了,她绝不手软! 可能满天神佛看她许愿也不诚恳,还挑三拣四,这次索性袖手傍观,竟一块碎瓷片都没抓到。 崔挟月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获取氧气,可惜照样于事无补,她眼前一阵发黑,熟悉的窒息感袭来。 她无力垂眸,终究还是不能活下来吗? 崔姝趁她意识衰弱,抢过身体,冷声呵道:“这是我要承受的,你个外人掺什么热闹!” 话声未落地,同样熟悉的“撕拉”声响起! 万幸—— 凶器依旧是那根红绸,一如既往的不结实,被崔挟月一挣扎,撕的更加粉碎。 崔挟月来不及说话,能控制身体后,从杂乱的发型中拔下一根累丝金簪。 趁婆子向后栽去,身体翻身压上婆子胸腔,狠下心来,双手发力簪子不再迟疑狠狠扎向婆子脖颈! 那婆子做惯粗活,力气奇大无比,用力一推,瞬时间两方位置转换,她单手便轻松置住崔挟月,另一只手附上崔挟月伤痕累累的脖子,猛然攥紧,逼得崔挟月面色泛红,很快喘不上气来。 “你若是真掐死我,”崔挟月从喉咙中挤出话来,一字一顿道,“靖安侯会发现不了吗?” “拖崔家下水,也不算白死!” 婆子动作迟缓便刻,微微松手,却依旧辖制着,眼睛盯上了崔姝第二次寻死扯下来的红绸,正想该如何取过来。 崔挟月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之前红绸被她随手扔在桌子上,这条保管结实,她语气微妙对崔姝说:“你们崔府出来的兴趣和眼光都是一样的啊。” 崔姝没问兴趣是指什么,在一番打斗中将将回过神来,语气颤抖问崔挟月:“我帮你的话,能活下来,杀了……我父亲吗?” 崔挟月一愣:“能,怎么了?”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道以前不知道崔父的小心思? 还没得到崔姝回答,婆子似是想到了办法,掰开崔挟月手指抽出簪子,掷到远方发出叮当响声,又挪动身子一拱一拱将崔挟月两臂压在膝盖下,留出一手斜身伸长手臂去够红绸,丝毫不怕身下的娇贵小姐还能造什么反。 婆子肩膀因为过度伸展而紧绷,指尖微微颤抖,却又怎么也触碰不到红绸,无奈之下婆子替换掐住崔挟月的手,姿势别扭地又欲伸长去够。 就是现在! 崔挟月趁婆子侧身一瞬间,拔下另一根簪子,吸取之前教训,她的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簪子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直直插进婆子动脉。 时间仿佛凝滞,随着簪子的拔开,鲜红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溅了崔挟月一脸。 鲜血尚且温热,婆子身体猛地一颤,喉咙发出嗬嗬的呜咽,不可置信地回望崔挟月,尚未来及说什么,最终无力倒地。 她死了。 崔挟月揉弄酸胀的胳膊,指尖轻微颤抖,蹲下身将婆子身子朝下摆放,血液呲进厚重的地毯里,屋子里没染上一点痕迹,臭屁道:“没想到吧,累丝金簪是一对。” 崔姝在脑海中胆战心惊问到:“不确定她死没死吗?她还在喘气。” “扎的动脉,必死无疑。”崔挟月浑不在意,又想到什么打趣道,“你终于想到传血书的婆子是你父亲的人了?” 说到这个,崔姝强压下去百转千回的心绪化作眼泪涌了出来,“我知道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当时甚至还和他置气。” ——这么怀疑你女儿心性吗?在你眼里女儿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崔挟月听出崔姝未尽的话语,挑眉赞叹不已:“气性真高。” 崔挟月边听边走向梳妆台准备整理一番,打开镜子后两人同时震惊:血糊了满脸,两横血泪顺着脸颊滑到脖颈,脖颈上还有未愈合的裂痕,在婆子掐拽下,青紫与赭红疤痕交错,活像一个索命的厉鬼。 崔挟月喃喃自语:“你说,晚上站陆盛床头,能吓死他吗?” “快点收拾吧你。” 崔挟月:“你这时候不抢身体了,你继续说婆子。” 崔姝高傲的哼声,这么一打断,情绪好了很多,继续说道:“她不是我父亲身边的,是他小妾薛姨娘院子里的。” 崔挟月四处找水,闻言一愣。 “我母亲不得父亲爱重,管家权也落在薛姨娘手中,婆子是她心腹,见过几面。”崔姝语调低低,三言两语间说尽不平事,“薛姨娘有一个儿子,崔二是个不成器的,又心比天高,想要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我胞兄崔涣洵尚且还在宫里做议郎,等真正有实职还须外放。” 议郎属于郎官一类,从事纯粹的文书工作,随侍在皇帝身边,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 崔挟月领会意思,恐怕崔父是鬼迷心窍,将崔姝拿崔二官职做了交换:“你怎么不说让我毁了崔家?” “母亲还在崔家,”崔姝默然垂泪,她指指地上烂的不成样子的红绸,“红绸就是她交给我的。” 拳拳爱女之心,有父亲用女儿性命换官职,也有母亲用特制红绸勃一线生机。 崔挟月妥帖收好红绸,拉起婆子尸体。 尸体沉重,拖拉已是不易,没走几步,崔挟月便累的气喘呼呼,叹道:“杀人容易,藏尸艰难。” 崔姝道:“衣橱那有暗门,是预备放我尸体的。” 崔挟月扛着婆子扔进去,也不在乎是什么姿势,上气不接下气说:“你家准备的真齐全。” 崔姝问:“血腥味呢?留了那么多血很明显吧。” 崔挟月皱眉,这确实是问题。 她的计划是先稳住陆盛,降低他的警惕,再出其不意威胁他。若是一开门就能闻到血腥味保准会有防备。 博古架上有几座装饰用的香炉,崔挟月分装点燃,却没什么经验,沉香放了快有一座山,反而把自己呛的咳嗽不止。 “我来吧,”崔姝长叹一声,接管身体问,“真的有用吗?” 崔挟月乐得清闲道:“死马当活马医,他只要不第一时间闻出来就行。” 崔姝微微弯腰,身子如初春柳条,柔美而端庄,随着手上动作,镯与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手中轻拈香箸,将沉香粉末撒入炉中,随机用火折子点燃,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崔挟月说:“合衾酒剩一两杯就行,剩下都倒地毯上。” 崔姝照办后坐到窗边就着月光整理头发首饰。 崔挟月说:“我们如今唯有和陆盛联手,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尤其是他杀了皇后母家人的。” “我也不了解太多详情,大概几年前后宫中一个嫔妃干政,皇上由着她,下了好多诏令杀了好多人。”崔姝斟酌道,“我家也差点牵连其中。” “后来不知道那个嫔妃怎么死了,皇帝更加疯魔,好几天不上朝。王家,就是皇后母族,牵头说要清君侧还是什么的,就开战了。” 崔姝拢好头发,端坐在床沿,自己小心盖上盖头。 “之后呢?” “之后就是陆盛带兵打回去了,接下来几年一直北疆,赐婚是因为他家里没什么人,皇帝不放心,把我当成绳子拴猴了。” “就这样?他是世家子弟吗?他的兵哪来的?还有……” “来人了!” 院外脚步嘈杂,逐渐逼近房门。 由崔挟月接管身体,试探开口问崔姝:“你说,陆盛会闻出是血腥气吗?” 崔姝反问:“你是说,久经沙场,从战场上浴血奋战,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靖安侯会闻不出来血腥味?” 崔挟月干笑两声道:“那没办法了。” 说罢,拿簪子用酒细细冲洗消毒后,猛戳向自己小腿,血顿时涌了出来。 崔姝尖叫一声,不敢细看。她到底是千金小姐,没见过这种拿簪子捅自己的狠人,跟何况簪子不比匕首尖锐,要下多大狠心才能下手! 崔挟月疼的呲牙咧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陆盛一进门就发现崔家阴谋,强打精神问:“第一个问题。” “不是,来自北疆名不见经传的镇子,边疆军队暴乱来京城半路还拉拢了走投无路的人,慢慢就成规模了,叛军双方正巧遇见,都以为是皇帝的走狗,结下仇来。” 崔挟月紧握沾血的簪子,骨节青白,目光紧紧盯着门口晃动的人影。 先接近他,再威胁。 无论如何,今晚先活下来。 第3章 初见三 门口的陆盛使劲捏住山根,一脸官司。 他本不愿成婚,他漂泊无定,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耽误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呢,更何况…… 陆盛在门口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这时,侍卫送来解酒汤。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他接过仰头灌进喉咙,生生喝出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势。 陆盛阔步打开房门,进来就后悔太冲动了。 透过重叠的纱幔,崔家小姐端坐在床边,凤冠霞帔,红盖头掩住她的容颜,却掩盖不住她通身温婉的气质。 美人如花隔云端,陆盛不敢细看,连忙轻咳一声找地坐下,离对方八丈远,恨不得把门打开宣告两人的清白。 崔挟月正纳闷怎么还不过来,一阵乒乓声响后,隔着盖头隐约只看见个人影,自从把计划告诉崔姝 后,她俩把心提到嗓子眼,现下堵的该窒息了。 只要他过来。 陆盛能感受到少女的紧张,手甚至在轻颤。 “你……咳!”糟糕破音了! 他实在是没有经验和这种正儿八经养大的闺格女子交流。 “额……要不要来吃些东西,成亲时间挺长哈。”这什么话!陆盛该被自己蠢死了。 “多谢夫君,早些时候用过了。”女子轻声回答,“接下来按礼制来吧。” 他端起茶杯掩嘴:“不急。” 老天!让他去战场杀蛮子吧! “夫君可是对妾身不满?”他到底要怎样!崔挟月快按耐不住杀心了。 “你很好!”陆盛匆忙答道,“就是和我成亲可能会委屈你了。” 陆盛向猛进几步,又急急刹住:“咳,这样,若你不愿,可以等过几个月悄悄假死归家,我虽家底比不上崔家,但这些年也攒下点,可以给你当作补偿,还望不要嫌弃。”陆盛顿住,“当然,若是愿意留下……” 崔挟月怔愣片刻,一时没回过神来,她想过威逼利诱,唯独没有想过他会主动提出,且如此好说话,心下一动,对同样愣住的崔姝说:“我们可能不需要用武力了,快想想崔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妾身愿常伴郎君左右,但有一事不得不对郎君托出,事毕只求怜惜妾身母族。” 陆盛止住话头,他没想到她真的愿意留下来,对崔挟月所说的大事也不在意,开口道:“无碍,可要宽松些?我们即已说定,便不必拘礼了。” 崔挟月正有此想法,隔着盖头不好交流,事关重大到底要正经些。 她抬手摘下盖头,却不知插珠翠的时候哪步不对,一只簪子勾住了盖头,也不好用力摘下,只好求助陆盛。 陆盛低头喝茶掩盖心绪不宁,听见唤他愣愣抬头。 只见眼前女子通身红袍更衬的肤白胜雪,容貌明媚,眉目传情,杏眸眼波含水,正蹙眉看着自己。 “什么?”陆盛好似听不到自己声音了,只能依着本能回答。 “……?”习武领兵的人对听觉不该格外灵敏些吗? 崔挟月只得重复一遍。 待茶水送进嘴里,冰凉的液体刺的陆盛浑身打了个冷颤,仲夏之际,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走上前,看到盖头又想起成亲非两者相愿,沉声说:“之前所说,还请细细琢磨,等到回门时也可同崔大人商议。” 说话间手上却又缠紧些,舞枪弄棒的手不由的沁出细细汗珠。 “抱歉,不是很会解。”陆盛俯身贴近,就着灯火终于解开,他大松一口气。 崔挟月视线被遮挡,只能看到陆盛劲瘦的腰身,思绪纷飞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多谢。”她走到桌边将茶水一饮而尽,殚精竭虑一晚上,整的她又渴又饿。“郎君所说的,待听我讲完再做定夺也不迟。” 陆盛被她豪放的动作一惊,又觉似林中小鹿,动静皆宜。 他走近坐下:“唤我名讳即可。” 崔挟月从善如流,细细讲崔家准备生事交待清楚。 陆盛脸色愈发难看,碍着崔挟月在,不好发火。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从紧闭的口中漏出两字:“荒唐。” 三年前战事连生,生灵涂炭,如今民生尚未恢复,又有小人意图起事,北疆余孽的尸体还没化成骨头呢! 他转身欲推门叫外面侍卫备马车递牌子进宫,走到门边却想起崔挟月的伤,转身斜抱起崔挟月轻放到床上:“多有得罪。” “将军不妨听我一言,我父亲起事想要用我的命当作导火线,激起百姓愤怒,我是关键一环,若我不死,他便也无可奈何,之后暗中处置便可,以免大动干戈。”崔挟月手撑在陆盛胸肌上,脸颊通红,她还没和男子这么近距离过,“还请将军助我脱离性命之忧。” 陆盛思索再三,叫回侍卫道:“叫个郎中来,再者告诉贺栖看好崔家,若有异动直接镇杀。” “贺栖是他部下,跟他从北镇来的。”崔姝小声说,“我父亲说他俩是皇帝的左右门神。” “令尊可真是会形容。”崔挟月心中吐槽,也不知道哪家皇帝当成他这样,连深宅女子都如此不屑。 陆盛吩咐下去,转头看到崔挟月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必害怕,只是提防。” 他蹲下轻轻褪去已经与伤口新生组织黏连在一起的长裤,“有些疼。” 崔挟月表情扭曲,又不好意思叫出来,强装镇静,唇瓣都要咬出血了,抽气道:“无防,麻烦将军了。” 陆盛感受到手中小腿猛然绷紧,心下了然,憋住笑意说:“你倒是对自己下手狠绝,当时没想到这么疼吗?” 崔挟月哈哈两声,尴尬解释:“没想到将军如此好说话。” 陆盛简单处理好伤口,问崔挟月:“你接下来的计划呢?” “请将军附耳。”崔挟月凑近,吐气如兰。 夜半,侯府中传来躁动,急传医官的消息不胫而走,似水珠入油锅般乍响,最后甚至连皇帝都惊动了,特派宫中郎官问询。 御书房内,皇帝尚未休息,端坐在御案后,一言不发。 身边的太监们噤若寒蝉,唯恐呼吸惹恼皇帝。 忽的,皇帝将手中奏折扔到案上,“靖安侯有勇有谋,另派御医随行。” 小太监领旨退下匆匆离开,为首太监端茶上前,察言观色道:“皇上亲赐靖安,陆大人自然为皇上分忧。” 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紧急赶去的贺栖蹲守在崔府门外,气尚未喘匀,便见有人身着夜行衣手提一麻袋东西闯入崔家,直直奔向崔父书房。 贺栖暗骂一声,转身安排好防守,飞身蹬上房檐,暗中跟随。 这边,崔父终于等到消息,手按在传令函中频频犹豫,“若是未死……” 飞黄腾达和诛九族流放千里皆在他一念之间。 “咚——” 一声闷响从院中传来,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崔父手猛然一抖,传令函险些脱手。 他心中似有所感,哆哆嗖嗖推开门。 穿堂风吹过,吹出崔父一身冷汗,屋内烛光跳动,透过窗纸,忽明忽暗照出院子中稀稀拉拉散落不少球状物体。 崔父不敢细瞧,只能用宽袍遮住侧脸,竭力控制眼睛目视前方,疾步跑到院外叫人。 将将要摸到院门,崔父脚下一滑,重重跌入草丛中,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手掌撑着松软的泥土,试图拖着绵软的身子一步步后退,却触摸到一片冰凉柔软的东西,他下意识低头看去——竟是颗人头! “啊——!” 泥土松软糊了头颅满脸,辨不清是谁,他指尖传来滑腻的触感,那是崔柯常带在身上的玉戒,现在正调皮的挂在头发上随风飘荡。 崔父喉咙发紧,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终于后知后觉猜出院中零散散落的头颅是谁了。 “不,不……!”他呢喃着,拼命向门口移去,手掌被粗糙的石板磨出血痕,混合泥土和崔柯头发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门外侍卫听到动静,惊呼出声。 崔父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传令函交给侍卫,声若游丝:“传卢将军…” 到如今地步,若不发兵,院中头颅便是他的下场! 崔父瘫软在榻上,三魂六魄尚未归位。 “父亲!”另一人匆匆赶到,正是崔涣洵,与崔姝一母同胞的兄长,“父亲不可!哪怕您忍心舍弃小妹的性命换崔二前程,也要考虑我们崔家的未来啊!皇帝已经派郎官和御医,侯府定严防死守,婆子如何下手,到时小妹未死,该如何收手!” “你清楚什么!”崔父挣扎起身,来不及计较一早囚禁的崔涣洵怎么跑出来了,手指颤抖指着他骂道,“崔柯已经死了!下一个死的便是你我!” “父亲!现在局势不明,崔柯谁杀的都不知道怎么能仓促下决定!” 崔父声色俱厉道:“逆子!和你母亲一样的畏首畏尾,以后如何能继承崔家!” 崔涣洵瞳孔微震,目眦欲裂,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终下定决心肃然道:“父亲,孩儿不孝。” 随即一个手刀劈晕崔父! 他吐出一口浊气,面不改色地转身吩咐道:“按计划来。” 几名手下齐声应是,动作迅速地控制住崔府各处。 崔涣洵自从在崔姝成婚前反抗过就和崔母一起囚禁在院中。 今晚,他趁侍卫不备终于联系上自己人拦下传令函,幸好,幸好一切都还得及。 同一时间,贺栖几息间跳转跟上,但到底来不及,只远远看着黑衣人将麻袋中物品四散在书房院中,咬牙登上最高楼台,翻手从背后抽出长弓,狂风吹过,衣袍纷飞,羽箭随即出弦,直奔黑衣人面门而去。 咻的一声,弓箭破空而来! 黑衣人惊觉抬头,只见暗夜中寒光一闪,自己便被箭矢射了个对穿,直直钉在墙上。 那头贺栖收起长弓,对跟上的侍卫说到:“押送军营,看押候审。” 他说罢低头看到崔涣洵大逆不道的行为,对侍卫嘱咐道:“当什么也没看见,走!” 与此同时,暗巷中,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旗帜隐约可见“裴”字。 一人跪在马车旁,低声请罪,车中人早已看到结果,沉吟片刻:“……清理干净痕迹。” 裴本神情晦暗不明。 陆盛,陆盛。 “伯黍!有饭吗?饿死我了!”贺栖大咧咧地闯进侯府,在门厅就已经嚷嚷起来,他为以防万一从崔府门口蹲守一夜,被夜风吹了个透心凉。 同样一夜未睡的陆盛蹲在灶台边吸溜面条。 侯府旧址是前朝贪官的府邸,雕梁画栋,移步易景,赏给陆盛后这个大老粗即不懂维护又不懂欣赏,逐渐荒废大半。府中侍从也少,还多是军中退下的老人,昨晚操劳一夜,陆盛便让他们休息了。 贺栖也不见外,自己轻车熟路的取碗捞面条。 “半夜崔府进了刺客,没来得急拦下,”贺栖大口吃面,竟也不耽误说话,“我跟着进去,瞧他扔了一袋子头颅在崔父书房,我看崔父被吓到不轻,差点出兵,被崔大公子派人拦下了。” 昨夜崔府惊心动魄就在他们吸溜声中三言两语交待完了。 陆盛一抹嘴,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和贺栖的碗刷干净,勾肩搭背的往书房去。 婚事因是皇帝做媒,礼部布置格外细心,连带着书房中的宝剑都系上了红绸缎。贺栖扒拉着落下的穗穗,问:“昨夜你们怎么解决的?听说皇帝都惊动了?” “咱们这位皇帝什么不知道啊,”陆盛看着自己毛笔上甚至都贴上了喜字,嘴角抽动,“对外说崔小姐自尽被我发现,救回来后崔小姐坦白了崔家的事,求我饶了她家。” “就这么简单?”贺栖诧异,“这件事后崔小姐如何?她没办法假死归家了吧?” 陆盛眸光一闪,声音低沉,“不知,没和我说。” “昨晚事情发生太匆忙了,她自己还受伤了,宫中来人又猝不及防,折腾到最后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可能她心下另有打算。” 贺栖问:“她怎么也受伤了?我说御医怎么会那么好糊弄。” “大部分是婆子她俩打架时勒的,”陆盛说,“还有为了掩盖血腥气用簪子划伤的。” 贺栖瞠目结舌:“她对自己能下得去手?” “我也说呢,”陆盛感叹道,“其实我进屋子没闻到什么血腥气,反而被熏香呛了个跟头。” 贺栖戏谑道:“别挽尊了,你是紧张的吧,晚上你回后院时还是同手同脚的。” 他爬上贵妃榻,双手交叉在脑后,拖着长音说:“其实留在侯府也挺好的,你俩也能互不打扰,你家扯着嗓子喊都不一定能听见。” “说什么胡话,人家一个正正经经的世家女,” 陆盛也爬上去,和他并肩躺着,“再说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侯府。” “侯府有什么不好啊,我还挺喜欢的,早知道当时我和皇帝要了。”贺栖漫无天际的胡说八道,“以后战事平稳了,去讨个老婆再生上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 陆盛揉着眉心,年纪上来了还是怎么,贺栖真是越来话多了:“火兄,能有点高级追求吗?” 贺栖闻言,怼了陆盛一手肘。 贺栖字子炙。他俩在北镇长大,北镇靠近边疆,没有几个识字的,表字还是加冠礼时请人取的,取字的是个老学究,给贺栖取的太过深奥,都不认识只记得和火有关,久而久之便叫他子火了。 陆盛借力翻身下榻,“你从这休息吧,我去趟后院,等上朝时辰到了我让徐叔叫你。” 贺栖点头,魂已经飞出九天外与周公相会了。 第4章 归宁 崔挟月应付完宫里来的御医后,和崔姝细细了解了所处时代背景。 她穿来的是一个架空的时代,景朝开国皇帝式弱,依靠门阀氏族勉强建国,之后便一直与其共治。多年来不乏雄心壮志的皇帝妄图削弱氏族的影响力,可惜国家根基不稳,不动摇根本也是徒劳。 直到当今元昭皇帝,有野心有计谋,唯有一点,才登基就想抛弃扶他上位的家族和宗亲。 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几家长□□同制定“清君侧”,地方豪强也组成军队向京城攻来,差临门一脚时遇见了陆盛带领的起义军,败逃北疆,可惜陆盛就是从北疆来的,羊入虎口,只余几支残兵逃入北蛮子,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投降。 之后便是元昭与氏族间保持微妙平衡,相安无事了两年。 崔挟月若有所思,“皇后有孩子了吗?” “有,姐弟,”崔姝努力扒拉记忆,“公主快及笄了,太子,哦就她弟弟,好像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了。” 崔挟月点头,王氏是主力军,听闻皇后怀孕,还极有可能是男胎,何必继续打下去呢,且等上几年,等皇帝暴毙,天下自然是他家的了。 其他家族也如此想,甚至心中埋怨——出同样的力,事成后凭什么你家做皇帝。 皇室宗亲更是墙头草,做皇帝的梦破灭,又本就没什么势力,投降后皇帝为平衡朝堂也不会一股脑都杀了。 崔挟月问:“你家呢?” 崔姝已经熟悉在脑海里生活了,透过崔挟月眼睛向外张望,“我家没有参与,我父亲不敢,而且虽然说是累世做官,可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参与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之前说的值钱物件,商铺什么的,尤其你父亲喜爱的东西,一定要记好了,”崔挟月跃跃欲试,“等回门我们就发财了。” 回门日,崔府门口,按照习俗,崔父崔母应在府中等侯女儿女婿拜见他们,可有人心怀戚戚,生怕伺候不好直接归西,更不敢拿乔,便在门口等了。 崔父那天醒后发现自己被囚禁在院子中,顿时震怒,招来崔涣洵厉声询问,崔涣洵不疾不徐,自愿请罚。 反正崔父也只能在院子中耍耍威风了。 当晚崔涣洵电光石火间掌控了崔府,以后再是由着薛姨妈吹耳旁风怕是不行了。 崔父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更是直冒,但也无可奈何了,捏着鼻子生生咽下这口气。 崔父,崔福斌,靠文笔出众担任尚书令史,隶属尚书台,只做些文书抄写、管理文档的活计。 此时尚书台还未完全成为后世“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但当今皇帝曾有意加强皇权,因此他的官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崔福斌自身虽不争气,但与上有祖宗基业,下有颇得皇帝青眼的儿子,日子说什么都不会过成这副鸡飞狗跳的日子。 崔福斌十指紧握,不断的擦拭脑门上的汗珠,整个人十分焦躁不安。他第二天时曾想托人打听侯府消息,没想到那人鼻青脸肿回来,并捎回靖安侯口信,“皆已知晓,待到回门”,崔福斌当时好悬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缓了好一会。 远远望到侯府马车已经出现在街角,崔福斌似大难临头般抓住崔母手,等待命运的审判。 车中崔挟月不断叮嘱陆盛,还要他预演给她看。 “对,就是这个表情,”崔挟月将竹简交给陆盛,“照着这个要,你我富贵全靠你了!” 这两天下来,崔挟月已经和陆盛商量好,回门时敲诈崔家一笔,等过几个月崔挟月适应古代生活后假死出府。 临下车前,崔挟月指着单子上几样东西说:“这些一定要,他不同意就威胁他。” 陆盛垂头,将名单记在心里。 短短几日,他对崔小姐印象如过山车上下起伏,估计等待他掀盖头时是她这辈子说过最软的话了。 崔挟月拍拍他肩头:“加油!” 陆盛面上不动声色道:“嗯。” 府中崔家出嫁未出嫁的姑娘夫人都来了,还有几个和崔姝交好的姐妹,皆翘首以盼,想看看传闻中的靖安侯。 可惜注定让她们失望了。 崔挟月和陆盛按礼节拜见完崔父崔母后,分头行动,并未在众人面前露面。 温凌院中,崔挟月留下来,拘谨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温凌,手足无措拭去温凌眼角的泪珠,她不太会处理亲情,如释重负的将身体交给崔姝,自己躲一边自闭去了。 “我从未想过咱们母女还能再见,只当那是最后一面。”崔母温凌是家中老幺,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没想到嫁到崔家来,丈夫离心备受搓磨,最后甚至连女儿都留不住。 “娘!”崔姝飞扑进温凌怀中,眼中含泪,细细端详母亲,几日不见母亲鬓边已经生出几缕白发,眼下乌青,憔悴极了,与之前那个贵妇人简直判若两人。 “夫人日日抄经祈祷,求遍了满天神佛保佑小姐平安。”张嬷嬷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她是温凌从娘家带来的,这些年的搓磨都看在眼里,话语中也带着哽咽,“如今看到小姐无事,夫人也便安心了。” 温凌拉着崔姝看来了又看,声音颤抖问道:“听闻你哥哥说你成亲当晚受伤了?伤在哪里?严重吗?可会留疤?” 崔姝轻拍温凌后背顺气,不愿再提起伤心事,故作轻松道:“母亲这么多问题,我可要好好想想了。” “你这小妮子,快说,”温凌终于破涕为笑,轻点崔姝眉心,同时抬手招呼张嬷嬷取药膏来,“那药膏还是你祖父偶遇世外高人所获,必定不会留疤。” “无事无事,”她扯开脖子上的红襟,将脖子给温凌看,“过几天便好了。”这些天伤口已经结疤了,掐痕也消下去了。 温凌指尖悬在空中欲落不落,眼瞧着温凌眼眶又泛红,张嬷嬷从旁大惊小怪的高声道:“诶呦!小姐这正是伤口要愈合的时候,有了夫人的药必定能恢复如初啊!” 张嬷嬷将药膏递给温凌说:“老奴手指粗糙,还是夫人来吧!” 崔姝笑着把脖子凑上去。 温凌眼中含泪,长叹道:“你们就知道哄着我,若不是你和你哥哥本事大,此刻我们便黄泉相见了。” “你哥哥之前就说管家,我想着父子总归不要闹得太难看,到如今看来,确实是我妇人之仁了。”温凌拉上崔姝衣服,拂去褶皱,恨声道,“那老王八蛋……” 崔姝捂嘴轻笑,有意岔开话题:“还没听过母亲说过脏话呢。” 张嬷嬷笑着插话:“奴婢也没听过呢。” 这厢母女久别重逢又哭又笑,崔父书房气氛剑拔弩张,崔福斌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陆盛气的不清。 陆盛狮子大开口,连书房挂画都没放过。 崔福斌心中暗骂,“当真粗鄙不堪!这个丘八掉进钱眼里了!” 面上却不显,强撑笑意咬牙答应下来。 这下没重振崔府威风,还赔了个底掉,崔福斌后槽牙险些咬碎。 陆盛面色不改,“岳父如此爱女,小婿亦有一礼赠与您。” 说罢,咚的一声,嬷嬷泛着青白的尸体被人扔了进来。 盛夏高温,嬷嬷已经被腐化的不成样子,更别提还伴着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尸臭。 那婆子尸体当晚被陆盛扛出来,一直扔在马车后箱,擎等着给崔福斌送大礼。 崔福斌呕的一声,险些当场吐出来。 陆盛亲切问道:“岳父无事吧。” 说归说,手上是一点没动,崔福斌只好自己倒杯水,勉强压下阵阵反胃。 他脸色煞白一片,之前还能安慰自己陆盛手里没证据,就是报到御前也不能定死罪责。 他现在只庆幸刚刚没和陆盛扯皮推拉,钱财没了便没了,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命要紧。 他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他的头颅咕咚几声滚下行刑台,往后一仰险些栽倒。 陆盛不理他,爱摔不摔,详细对完账单,确定并无遗漏便要推门离开。 门外崔涣洵见他离开,温和一拱手,“侯爷,崔家冒犯您颇多,崔某愿一力承担,还请侯爷宽宏大量不要迁怒小妹。” 陆盛摆手道:“你我同朝为官,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不必如此生分,虽婚事一波三折,但我对她并无不满。”他侧身让出进书房的路,加重语气道,“更何况,崔大人已经诚心悔过。” 小厮进入书房见崔福斌要死不死的瘫在椅子上,惊呼出声。 崔涣洵转头掩饰嫌恶,告罪离开。 崔福斌在小厮随侍下吃下药,紧紧握住崔涣洵手,低声说:“幸好,幸好陆盛贪财,若非如此,咱家已经成阶下囚了!” 崔涣洵垂目不与崔福斌眼神接触道:“列的清单已经让人送到靖安侯府了,父亲放心吧。” 随着一厢厢礼箱抬入侯府,崔挟月长叹一声,激动不已。 现代古代,两辈子了她终于有钱了!美好生活她来了! 半夜,侯府崔挟月小院书房灯火长明,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 “阿姝,能不能明天再干啊,”崔挟月趴在桌案上有气无力地说,她从白天理清单到现在,烛灯也不稳定,整日下来眼睛酸胀不已。 崔姝也没闲着,算着礼品归置,闻言看也没看崔挟月说:“今日事今日毕,今天嫁妆算完,明天叫各店掌柜来一趟,还有田庄要去巡查。” 崔挟月重新提笔,愤愤说:“白天的话我都要撤回!” 可能两魂用一个身体双管齐下,厚厚的礼品册子居然提前完成。 崔挟月长吐一口气,将完成的文书分批摞好:“这里是人情往来,过几天等陆盛回来交给他,这里是……” 崔姝虽是魂魄状态也精疲力尽说:“可惜没有靠谱账房先生,等过几天去母亲那问问。” 崔挟月眼睫轻颤,来这三四日,她其实还没适应好,她在原世界有自己亲人,朋友,到这里孑然一身,还不知归家路。刚来时,性命攸关也无暇顾及,回门时看着崔家母女其乐融融,不可避免地想起她原世家庭。 她手撑着脸颊,情绪低落,也不知道现世她怎么样了,救回来没有。 若是死透透了她父母晚年该怎么办呢…… 崔姝看得出崔挟月黯然神伤的缘由,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一体两魄这等奇事说出去谁相信呢。 次日,因着商铺掌柜们得到通知,早早都在府外候着了。 崔挟月前一天精神还没养好,眼下泛着乌青,勉强涂上珍珠粉遮盖一二。 崔姝同样精神萎靡,不停打着哈欠。 这次是崔姝主场,她强打起精神吩咐侍女安排诸多事项。 商铺共有三十一家,大半在北市,北市多是王公贵族去的地方,是以收益很是不错。 崔挟月在脑海中看崔姝安排得井井有条,震撼道:“你家不是清苦文臣吗?这真的没有什么灰色产业吗?” “我外祖父是位列九卿,又有商贾亲族,钱财方面自然不缺,这些大部分是母亲陪嫁。”她指着南市几个破落门店道,“这是崔家最值钱的了。” 崔姝又翻看册子道:“嗯,还有一个在北市,收益也不错。” “等等,”崔姝停顿一下,从崔家要的铺子中,有一个商铺高的明显,甚至隐隐有超过北市铺子的迹象。 她凝眉翻看账册,招掌柜前来问话。 出人意料的是来人是一个半大小子,看着甚至没超过十五,整人瘦瘦高高,远处看还以为谁家房梁成精了,在一群老头面前也不显弱势。 崔姝招人上前,问道:“原本的掌柜呢?” 说罢让人递上来盘糕点,她一个个细问耽误不少时间,眼瞅已经天黑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再饿着。 那孩子屈膝行礼道:“我爹是原来的掌柜,前年来一直生病不断,已经上报给主家了,但迟迟不来交接,父亲病弱,只能让我勉强维持生意,不敢耽误。” 崔姝点头,正是今年来收益高起来,“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可有读书?” “我,我叫许且行,今年11,”少年立于堂前,身形微躬,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崔姝,“家中贫寒,未曾读过什么书。” 崔姝皱眉,还未说什么。 那少年不断偷瞄崔姝,见她似有不快,“砰”一声急忙跪下磕头,“我知道我代替父亲罪不可恕,请夫人责骂。” 崔挟月在脑海中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少年恐怕担不起她们要找的总掌柜职务,可惜了一身经商本领。 崔姝扶起少年,温和道:“你能在短短半年内扭亏为盈,已经很有能力了,不必妄自菲薄,这不是你的错,你父亲的病一会府医会跟你回去。” 少年目露感激,深深鞠躬道:“多谢夫人!” 崔姝看着他呈上来的账单细算,时不时问他经营上的问题。 暮色四合,崔姝合上账本,满意地看着他,“你若是愿意,日后你接管店铺也是可以的。” 许且行犹豫道:“还需问一下父亲。” 崔姝点头同意,挥手让他退下。 崔挟月看出崔姝有意培养许且行,不解问道:“他还太小吧,看着性子也畏缩。” 崔姝笑答:“他已经十六了,怕被责骂才这么说,我记得母亲掌家时,他父亲带他来过,见面便隐隐约约想起了。” “至于性子,有这种的能力,应该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随手理好卷宗,她捏捏眉心,依旧端坐在案上,掌柜来来走走,她这一天还未休息,“不过属实也是咱们人手不足,能力达标就行了。” 崔挟月说:“接下来我来吧,看了一天了,大体也会了,你回去休息休息。” 崔姝点头:“还有一个,你试着来,有事喊我。” 只是没想到,最后一个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