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局》 第1章 第 1 章 在沈昭华的印象里,漠北是常年风沙染成的金黄,漫天沙尘里一片肃杀之色。 与江南的绿意盎然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生机,万物枯竭。这片苍茫大地,好似天生就适合战场。 孤日高悬,风沙刺目。 她勉强睁开眼,仰头望着对面如黑云压境一般金戈铁马的军队。 队伍最前面的玄马将军----是她的夫君。 纵然此刻身处敌营,脖子上还架着弯刀,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觉得安心。 他既然来了,自己定会安然无恙。 萧承渊的银甲映着骄阳,透出一丝暖意:“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放了她们。” 他招了招手,几十辆载满麻袋的独轮车被推到两军阵前。 敌首走至车前,将手中弯刀一把捅进粗布麻袋中,随着他弯刀拔出,里面的粟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他满意地堵住洞口,命人将车推走:“萧将军果然大手笔,只是我若把她们都放了,你身后的银甲军恐怕顷刻就能将我们碾成肉泥。” “不过将军亲自来了,那鄙人自然要给将军一个面子。”敌首狞笑着,将刀架在她的颈间,“不如这样,这两人你选一个先带走,剩下的我再派人好生送回将军府。将军意下如何?” 萧承渊的目光掠过沈昭华脖颈的刀锋,最终停在柳舒涵泪盈盈的脸上。 沈昭华心中一沉,她忽然想起前日帐中,柳舒涵端来那盏杏仁酪时娇怯地笑:“将军说漠北苦寒,这甜汤给我补补身子,我拿来给姐姐喝吧,毕竟在漠北寻常喝不到呢。” 那冷透的汤羹的滋味,让她喉间涩如吞针。 箫承渊的目光在沈昭华和柳舒涵之间徘徊,终是直视着沈昭华,歉声道:“阿昭,我先带霜儿回去。” 霜儿,是柳舒涵的小字。 萧承渊的声音低沉而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在沈昭华的心上。 三年前,萧承渊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她,虽然与她相敬如宾,却从未有过对柳舒涵的温情。 她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漠北的寒风拂过脸颊。 风冷,心更冷。 她勤勤恳恳,恪守妇道,孝敬公婆,甚至跟着他来到这苦寒的北漠。 三年来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成为可悲的笑话。 “萧承渊,你确定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萧承渊,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只有深深的失望。 “阿昭,对不住。”萧承渊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但沈昭华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抬头,却依旧知道她曾经仰慕的少将军,已经带着他的心上人渐行渐远。 马蹄声四起,践踏了谁的心意? 真是活该啊。 是她对他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地要嫁给他。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 如今倒是正好借着胡人的手,除掉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 “拓跋大人,兄弟们许久没有沾过荤腥了,反正萧承渊也走了,不如先赏给兄弟们助助兴?”旁边突然有人对姓拓跋的敌首提议道。 身后的胡人士兵闻言都不禁露出兴奋的表情,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拓跋奸邪地笑着,命人放开了她:“让大人我先尝尝滋味。” 她一得了自由,就提着裙子想要逃命,立即有一群士兵将她围了起来。 他们也不禁锢她,她往一侧跑,他们便将她往另一侧推,无数双手在她身上推搡着,她只能看到他们黑压压的头顶,却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他们的脸此刻在她眼里模糊成一个模子,一张张丑陋邪淫的脸,露着一排排尖锐的惨白牙齿。 他们如同猫戏老鼠般戏弄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那一双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揉去,很快她便衣衫褴褛。 她心中羞赧,逃无可逃,只能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此时人群外传来得意的笑声:“好了,别玩了,帮我把她抬到这里来。” 他们得了命令,立即便有人来抬她的胳膊和双腿。 她拼命挣扎,却哪里能挣脱得开,只能像一条胡乱扑腾的鱼被他们按在砧板上。 拓跋急吼吼地开始褪她的裙裤。 她可是当朝尚书令之女,他们这群蛮人怎么敢! 她不能辱没沈氏清名,伸出舌头正欲狠狠咬下。 “妙哉!”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那掌声零零散散的,就像聊天时偶尔蹦出的几个词,没有连贯性,显得漫不经心。 沈昭华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不知何时身旁站了一位白衣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眼睛斜斜地望着她,整个人看着漫不经心却让人不敢直视。 “萧家的热闹,倒比戏班子精彩。”白衣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让周围的叛军齐齐后退了三步。 那男子的面容清俊,眉目间带着一丝不羁。 他的目光扫了眼衣不蔽体的沈昭华,解了披风扔在她脚边:“连萧承渊的夫人都能掳来,拓跋风,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昭华连忙捡起披风裹住自己。 “军…军师!”拓跋风闻言声音发颤,显然是被这男子的气势所震慑。 沈昭华心中一惊,跟随萧承渊在这北疆驻守这么多年,这位漠北军师之名如雷贯耳。 名震漠北的军师原名温景珩,原定国公之子。 后来传闻定国公叛变,御林军的铁蹄踏碎了定国公府门前的石狮。 五年后,潼川关外的胡人军队,突然有了谋略过人、战无不胜的军师。 这些年边境连连失守,疆土一缩再缩,直到萧承渊驻扎到这里,才止住了败势,形成如今凉州对峙的局面。 人人都传军师是一个青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总爱站在城楼上,望着官道上往来的行人。 没人注意到他执笔的右手虎口结着剑茧,更无人知晓他贴身戴着的半块龙纹玉佩,裂痕处还渗着经年不散的血腥气。 沈昭华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身旁的男子,只见他一身月牙白绸缎衣裳一尘不染,与这黄沙漫天的北疆有些格格不入。 他声音不怒自威:“我竟不知,堂堂骠骑营,干的都是些土匪勾当。” 拓跋风连忙单膝跪地,解释道:“冤枉啊,九爷。是前日有人送了封密信过来,说是箫夫人会与其表妹一同出城寻访一位巫医,属下们就是想着顺手掳来杀杀萧承渊的威风,顺便弄点粮草回来。” “威风既然杀完了,这位箫夫人,你欲何为?” “听凭军师吩咐。” 温景珩没再说话。 他突然伸手,将沈昭华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俯身的瞬间,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杜若香。 母亲从小给她熏杜若,熟悉的香气传来,让她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温暖,却又很快被恐惧所取代。 她不知道这温景珩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在漠北的名声向来不太好。 他带着胡人军队一路南下,杀烧抢掠、无恶不作。 让他声名大噪的,是他在郾城活埋了十万人,整个郾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这个叛逃的镇国公之子,杀起同族来毫不手软。 沈昭华的身体忍不住在他手中剧烈颤抖…… 每周二四六18:00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如同被鲜血染红的绸缎,缓缓铺展开来。 温景珩缓步走着,带着沈昭华进了一处营帐。 帐中烛火摇曳,在沈昭华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苍白,眼神中透着防备与不安,长袖中萧承渊扔给她的那把匕首,被她攥得发烫。 “很害怕?”温景珩的声音低沉而散漫,时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她后退了一步,袖中握刀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防备的样子,走到她面前,几乎快要贴上她:“夫人以为,我想做什么?” 她猛地举起匕首,生生将他逼退了半步:“你不要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闪着锋利白芒、不住颤抖的刀刃,转身走向一旁的软榻。 “怎么说我刚刚也救了夫人,夫人好像对此并不感激?” 他坐到软榻上,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着:“哦…差点忘了,萧承渊已经遗弃了你,现在应该叫你沈姑娘了吧?” 沈昭华紧抿着唇,并不回答,只将刀尖对准了他。 温景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弓着身子、浑身炸毛的小奶猫,没有一点杀伤力。 “沈姑娘在漠北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温某的身世?” 她面色如霜,咬牙切齿:“乱臣贼子!” 他听完大笑起来,只是那一双眼眸却晦暗不明:“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姑娘应该清楚,你如今别说是拿着这把匕首,就是拿着上古神器,也不是温某的对手。” 沈昭华心里清楚他说得不错,镇国公府世代习武,修习的功法更是在整个大宁朝都首屈一指。 可她并没有动,她举着这把匕首,并没有指望能重伤他,只是为了关键时刻保住沈氏清名。 萧承渊可以不要脸面舍了她,她不能不要,她们沈家更不能不要! 她可是堂堂中书令之女,在这个侵占他们国土的敌**营里,她代表的甚至是整个大宁朝的脸面! 温景珩舒服地靠近软枕里,胳膊支着身子,声音更加慵懒:“放轻松,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与令尊可是忘年之交。” “你胡说!”她闻言变得激动:“爹爹怎么会跟你有交情!” 爹爹高节清风、克己奉公,怎么可能和他这个叛臣贼子扯上关系。 他是在往爹爹身上泼脏水! 他看着她脸上毫不遮掩的厌恶与嫌弃,眸子暗了暗,正色道:“姑娘又怎知当年镇国公府不是被人构陷?” “构陷?”她冷笑:“单看你这些年为虎作伥、嗜杀屠戮、毫无人性,便知当年镇国公府是罪有应得!” “啪!” 他依然靠在软枕上,可手中的杯盏却瞬间化为齑粉! “沈姑娘!”他厉声道:“慎言!” 沈昭华看了看他身上的陶瓷碎屑,不再言语,握着匕首的双手紧了紧,警惕地看着他。 温景珩的脸上掩上一抹戾气:“若我父兄当年愿做乱臣贼子,我定**早已踏碎了你拥护的王朝,怎么会随诏入京落得满门抄斩?又怎么轮得到你在我面前枉论家国大义?” 他站起身轻抚衣摆的褶皱和碎屑:“好在,这个乱臣贼子我替他们当了,姑娘如此忠君爱国,不妨留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踏碎这腐朽的山河。” 他盯着她,目光狠厉,一字一句说着,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在她的匕首前站定,胸口抵着闪着白芒的刀尖。 她拿着匕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眼中盛满恐惧,却依旧直视着他,说出的话声音不大却句句锱铢:“纵使定国公当年真有冤屈,可是百姓何辜?你又怎么能因一己之恨引外族入侵,涂炭百姓,致郾城十万人被活埋,难道你的仇恨拉上那么多人陪葬还不够吗?” 他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朗声大笑。 他这样一笑,看起来像是一个朗月清风的公子,说出口的话却阴冷至极:“说我涂炭百姓,那你拥护的王朝就有多么爱护他的子民吗?永州大水、甘南大旱、肃州地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他们可有被妥善安置?那么多的善款、救灾粮又去了哪里?又有多少真的到了难民手中?据我所知,这三场祸事中伤亡百姓三十万余,你口中的忠臣义士又去了哪里?他们与我,又有何不同?” 沈昭华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她生在庙堂高阁,浸泡在锦衣玉食中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听惯了讴功颂德,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番话。 她见过的所有苦难,都是跟萧承渊来到北漠以后看到的,她以为不会有比战争更可怕的灾难。 温景珩的声音愈发冰冷:“父兄也曾企图力挽狂澜,支持新政,可朝廷积弊已深,权贵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一盏烛火而已,怎能照亮这天下阴暗,白白枉送性命。” 沈昭华原本坚定的声音变得迟疑:“所以……你便投靠了胡人?” 温景珩不屑地冷笑:“借力而已,还要多谢令尊引荐。” “父亲?” 她不禁想起那满是补丁的官服,父亲一生淡泊寡欲,家中连妾室都没有,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连父亲都帮他,难道他说得是对的? 她长到如今,所学所闻所信奉的东西,第一次有了裂缝。 “可是,若是被胡人占领了我们的国土,就会善待我们的子民吗?他们如今的行径,残暴至极。” “这天下万民,与我何干?” 温景珩看着她困惑的眼睛,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冷冽如刀:“我要的便是踏碎旧王庭,手刃仇敌,别说郾城十万人,就是拉上全天下陪葬,我也在所不惜!” 温景珩冰冷的双眸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惊得沈昭华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只是一瞬间的失态,随即便恢复了往日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神色:“沈姑娘不必如此害怕,细论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小叔叔。如今便在这里安心待着,有温某在,姑娘定当无虞。” 沈昭华心中明白,京都权贵盘根错节,细算都沾亲带故,他这个小叔叔,怕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温景珩说完便转身出了营帐。 直到他走出去,她才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无力,蹲下身环抱住自己,将头深深埋进臂窝里。 此时她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委屈笼罩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而下。 连身体都簌簌发抖。 她兀自悲伤,全然没有看到帐帘上修长有力的手指。 温景珩自帐外伸出两指挑了帘子一角看她,露出的一只眼睛里诡谲云涌。 第3章 第 3 章 沈昭华蹑手蹑脚地走到营帐口,掀开帘子往外探,发现营帐外静悄悄的,门口亦没有士兵把守。 她的营帐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只是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漆黑,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时有虫鸣鸟叫从那边传来。 换作平时她是绝对不敢走进去的,更别说是晚上了。 但此刻她身处龙潭虎穴,那片密林反而没那么可怕了。温景珩狼子野心,绝非善类。 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图谋,她得赶紧离开这。 她猫着身子,小心着脚下的每一步,缓慢地向着密林移动。 那幽暗的密林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等着它的猎物自投罗网。 可她不在乎,眼看还剩几步路程,她提起裙裾奋力奔跑,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飞扑了出去。 霎时间,警铃大震。 黑漆漆的营地瞬间灯火通明。 原来这整个大营被一根拴着铃铛的细绳围起来,她方才就是被此绳绊倒。 看着举着火把朝她走来的人,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当头浇灭。 来人身形魁梧高大,走路姿势十分霸气,身后跟着一行人,举着火把缓步踱到她面前,自上而下打量着她:“她就是温景珩今日救得两脚羊?” “正是。” “姿色不错,肉质应该也很鲜嫩,将她带到我的帐中。”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看都没再看沈昭华一眼,仿佛在他眼中她就是一只肉色肥美的羔羊。 他刚走就有人上前将她反手捆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对她动手动脚,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凌厉。 他们将她带到那人帐中的时候,他正在往一柄玄色弯刀上倒酒,那弯刀通体漆黑,看不出什么材质。 “王爷,人已经带来了。” 那人头也不抬地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拭刀身:“下去吧。” “你要做什么?”沈昭华声音破碎,浑身颤抖。 听到她这么问,那人停止了动作,抬起的弯刀瞬间将她身上的披风挑落,“我要对你做什么,全看我的心情。” 沈昭华一声惊呼,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上支撑营帐的粗木柱子,退无可退。 他并未逼近,只是好整以暇地将擦拭干净的弯刀横在眼前,眯起眼欣赏着锋刃上流转的寒芒。 那姿态,如同猛兽在进食前审视爪下的猎物。 “你现在过来好好服侍我,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定我可以让你多活几天。” 他手腕微动,弯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危险的弧度,刀尖遥遥指向沈昭华惨白的面颊,距离不过寸许。 冰冷的刀锋似乎能割裂空气,沈昭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锐利的寒意。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似乎很享受她这种极致的恐惧,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他上前一步,刀尖并未收回,反而像逗弄濒死的猎物般,轻轻滑过她颈侧细腻的皮肤。 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死亡的气息,激起沈昭华一阵剧烈的战栗。 “多漂亮的脖子,”他低语,“一刀下去,血会喷得很高。”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终停留在她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沈昭华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在恐惧的深渊中发出微弱的呐喊:顺从他!顺从他! 可骨子里的骄傲让她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你休想!”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之前的玩味瞬间消失无踪。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沈昭华娇小的身躯,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她脸上。 “休想?”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不但要想,我还要做!” 他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直朝沈昭华的衣襟抓来! “左贤王!”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而清朗的高喝。 伴随着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厚重的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夜间的寒气闯入帐内。 是温景珩。 他显然来得匆忙,墨色的发丝微乱,呼吸还有些不稳。 深色的眼眸如同寒潭,在扫过帐内情景的瞬间骤然凝结成冰。 火光映照下,左贤王手持弯刀,刀身紧贴着沈昭华红肿的脸颊,而她衣衫不整,披风委地,眼中是盈盈泪光。 温景珩大步上前,径直挡在了沈昭华与那柄玄色弯刀之间,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护在身后。 他直视着左贤王,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此女,王爷动不得!” “哦?”左贤王帅却也不恼,收回弯刀后退了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还有我完颜烈动不得的女人?”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碰不得了?” 温景珩作了个揖,一派书生气质,“此女乃宁朝首辅沈定邦之女。” 完颜烈没有说话,手中的刀快如闪电朝着温景珩的脖子劈下,却在碰触到他的脖颈时堪堪顿住! 好强的掌控力! 饶是如此,温景珩的脖子上也已经划破了一道口子。 温景珩恍若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在他的刀下轻轻颤抖,如此看去倒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完颜烈凝视着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刀却没从他脖子上拿下来:“区区中书令之女,本王如何碰不得?便是你们汉人公主到我手里,我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沈昭华听到这句话,一双素手紧紧握成拳,巨大的羞耻感笼罩了她。 她看向同为汉人的温景珩,却见他并没有丝毫反应。 温景衡的声音平淡无波:“若真是公主殿下在此,温某也不会来扫左贤王的兴致,只是这中书令在下有大用处,现在不好跟他撕破脸。” “是吗?”完颜烈手中的刀又逼近了几分:“是真的有用处还是见了同胞又生出恻隐之心?温景珩,你别忘了,郾城的十万人是怎么死的?” 完颜烈说罢收回刀,“别做了我们胡人的狗,还分不清远近亲疏。父汗信任你,我可时刻盯着你呢!” 温景珩深深垂首,姿态谦卑至极,仿佛那柄弯刀仍悬在颈侧:“我自然记得,那十万人不是温某亲手埋的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此女,在下另有他用。” 他微微抬眼,目光却恭谨地落在完颜烈靴尖前的地面上,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完颜烈鹰隼般的目光在温景珩低垂的脸上逡巡良久,似乎在掂量他话语中的真伪。 帐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沈昭华压抑的、细碎的喘息。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军师的话本王自然相信。只是……”他猛地回身,眼中凶光毕露,手指狠狠戳向温景珩的心口,一字一顿道:“把她从我手里带走,军师日后要给我个交代。” “自然。” 温景珩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他迅速转身,动作利落地解开沈昭华手腕上粗糙的麻绳,那绳索已在她细嫩的腕间勒出了深红的血痕。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看似寻常的深色外袍,不由分说地裹在沈昭华瑟瑟发抖、衣衫不整的身上。 宽大的袍子瞬间将她整个人笼罩,隔绝了完颜烈投来的审视目光。 沈昭华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温景珩的手隔着衣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不轻不重,半扶半架着她,向帐外走去。 掀开帐帘的瞬间,冰冷的夜风灌入,沈昭华打了个寒颤,混沌的意识被冷风刺得清醒了几分。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如同毒蛇般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背上,而身侧的温景珩,身形挺拔如松,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下半明半暗。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脖颈上那道被弯刀划破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营地里依旧灯火通明,士兵们持着火把,眼神各异地看着他们走过。 他们的眼中透着猎奇,对她的跃跃欲试却碍于她身边的温景珩不敢造次。 一路无话。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沈昭华的心头。 她紧紧裹着温景珩那件带着杜若气息的外袍,仿佛这是唯一的庇护。 终于,回到了温景珩的营帐附近。 这里相对僻静,守卫也少了许多。 温景珩停下脚步,松开了扶着她的手,沈昭华立刻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眼眸在夜色中翻涌着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穿透了包裹着她的外袍,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沈昭华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宽大的衣袖下秀拳紧握,试图驱散那份让她无所适从的恐惧和茫然。 温景珩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冰冷的警告: “沈姑娘,别再想着逃跑。这营地里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有你看不见的眼睛,你插翅难逃。”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径直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只留下沈昭华独自一人,裹着那件残留着他体温的陌生外袍,站在寒冷彻骨、杀机四伏的胡人营地,如同狂风巨浪中一片随时会被淹没的孤舟。 第4章 第 4 章 宽敞的大帐被、**烘得暖如春日。 这是胡人大军的主帐,帐子顶上插着王旗,帐中站着一个人,一身汉人服饰,正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小心地剃着面前的一只烤羊腿。 那只羊腿已经烤得滋滋冒油,不时滴进火焰里,掀起一阵火浪。 一旁坐在主位上的完颜烈已经有些醉了,说话含糊不清:“一个女人而已,军师何故劳师动众演上这么一出?” “逗趣罢了。”温景珩闲适地侍弄着手中的羊腿,头都没抬:“王爷可见过猫捉耗子?” 完颜烈闻言大笑,那笑声中有着草原儿郎特有的爽朗:“军师倒是有闲情逸致。” 可他笑完声音却陡然转冷:“可还记得我军驻扎在此地多久了?” 温景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自旁边端起一盘剃好的羊肉不紧不慢地送到完颜烈桌上,在他对面席地而坐,拿起酒盏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拿下此城,便要看此女了。” “哦?”完颜烈不解地看着温景珩,“军师是说萧承渊会为了此女投鼠忌器?纵然此女生得明艳动人,可他不是已经舍弃了吗?” 温景珩但笑不语,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杯盏,良久才淡淡地道:“让他萧承渊投鼠忌器的,自然不会是一个女人。” 他默默饮下手中的苦酒,无声轻笑。 萧承渊他可太熟悉了,这位他曾经的国子监同窗,四朝元老、国子监祭酒司马启的得意门生,那个一心想要入翰林、肃朝纲的青年才俊,也不得不弃笔从戎,与他纠缠在这水深火热的战局中。 那个时候都太小,不能饮酒,可他原本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也可以举杯对酌。 胡酒烈,一入愁肠,肝肠寸断。 “此女性情刚烈,需得好好磋磨才堪大用。”他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向帐外走去,“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 温景珩出了营帐便只身走入军营旁的密林中。 他不急不缓地走着,周遭静无声息,就连虫鸣鸟叫都已经歇着了。 他走到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没有草木遮挡。 不久后,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 温景珩没有回头,淡淡地问:“蛊虫种好了?” “已经安排巫医种上了。” “很好。”温景珩听完满意地笑了,“想要拿我们当利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握得住。” “就让她尝尝利刃反噬的滋味吧。” 温景珩说完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朝水面扔去,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跳跃着,掀起一层层水花。 他拍了拍手,吩咐道:“想办法告诉她,让她每月带着萧承渊的军报去巫医那里换解药,让她不用白费心机,此蛊名唤‘血髓融心蛊’,除了我手里的母虫卵,药石无医。” “是。” 温景珩看了黑衣人一眼,转身朝林外走去。 黑衣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句轻声的叹息,听不真切:“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夜,沈昭华被噩梦惊醒。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月光透过帐顶的破洞洒进来,映照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沈昭华坐起身,环顾四周,营帐内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无助,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她的眼前浮现出温景珩的面容,以及他临走前的那番话。 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救自己?自己有什么他可以利用的?用她来对付萧承渊吗? 她不禁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好笑的念头。 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生死萧承渊压根不在乎,又怎么能威胁得了他? 想到萧承渊,她不禁鼻头酸涩。 被遗弃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怎么可以做到那么绝情? 三年了,难道他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哪怕是养只狗,相处三年都不会随意丢弃的吧? 怪不得当初父亲反对这门亲事,却拗不过她寻死觅活,最后只能依她。 想到父亲,她又湿了眼眶。 如果爹爹在,她怎么会受这些委屈? “姑娘醒了?” 她正伤心,却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仿佛大梦初醒。 “谁?” 她惊惧,连忙掏出袖中的匕首。 嗤啦一声,烛火亮起。 温景珩手持烛盏站在她对面的桌案旁,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镀上一层暖意。 他一头乌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发带在脑后松松一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和颈侧,被烛光勾勒出柔软的毛边。 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描绘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略显冷峭的下颌,但这份棱角却被一种奇异的慵懒感柔化了。 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眸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的眼睛总是透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却不起波澜的古井,映着跳跃的烛火,那火光在他眼中也显得遥远而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他费神关注。 他的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绝非笑意,更像是一种对一切了然于心却又全然无谓的漠然。 他的身体是放松的,精神却像游离在躯壳之外;姿态是随意的,气场却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 京都双贤,名不虚传。 可沈昭华却无心欣赏他的美貌:“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景珩坐回矮桌后一张宽大的地毯上,身体软软靠着凭几,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却带着一种无力的松弛感,笑笑地望着她:“姑娘莫不是忘了,这里可是温某的营帐。” 沈昭华的脸上染上红晕:“你难道要与我共处一帐?” 温景珩却不再看她,信手将左臂抬起,微屈的指节自然地支着额角,缓缓阖上眼,声音更加慵懒,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军中生活艰苦,已经没有多余的营帐,只好委屈姑娘了……” 第5章 第 5 章 漠北,萧府。 萧承渊看着眼前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女子,突然觉得陌生。 他征战多年,战场上尔虞我诈,稍不留神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关系着几万人的生死。 没想到他万般谨慎,如今竟被一个女子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他如鹰般犀利的目光落在一身狼狈、哭哭啼啼的柳舒涵身上,冷声道:“你就如此容不下她吗?” 柳舒涵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承渊。 纵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似有不同,可是萧承渊话少,又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她对这个表哥还是有些惧怕的。 “表哥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纵使再讨厌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啊,表哥你今天要是再来晚一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说着,柳舒涵又哭哭啼啼起来,让萧承渊不禁有些头疼。 说起来他是有些怜惜这个表妹的,她自小身世孤苦,父母早亡,投奔萧家由母亲带大。 母亲过世后,他在她身上又倾注了一些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对她便更加疼爱与放纵。 只要她喜欢的,自己都会尽力去满足。 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今天也受惊了,早些歇着吧。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后做事,不可过于任性。” 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萧承渊出了柳舒涵的院子,就径直向书房走去。 此时,他的书房里竟然站着一个胡人士兵,见到他单膝叩首:“将军!” 萧承渊绕过他走到案前,抬了抬手:“起来回话。” “是!”胡人士兵低着头,等他吩咐。 萧承渊拿起墨锭慢慢磨着,不急不缓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如将军所料,温景珩把夫人带走了。” “哦?”萧承渊闻言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颇有兴致地问道:“他将夫人安置在何处?” “在他自己帐中。” 萧承渊沉默良久,冷声道:“你回去吧,密切关注此二人动向。” “是!” 那人走后,萧承渊命人把他的心腹张总管叫到书房。 张总管是看着萧承渊长大的,从小就安排在萧承渊身边,办事极为得力。 他如今五十多岁,身形有些佝偻,本就细小的三角眼被耷拉的眼皮遮住了一半,依然遮不住他眼底的精光。 萧承渊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她在温景珩那里。” 张总管闻言叹息:“不知他到底是何筹谋?” 萧承渊闻言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不管他是何筹谋,他的筹谋里,一定少不了沈定邦。” 张总管闻言没再言语,静静地等着萧承渊吩咐。 “夫人在温景珩手里,这个消息我们得赶在温景珩之前传给沈定邦。” 说罢,他将刚写好的信件封好,交到张总管手里:“八百里加急送回沈家,另派人密切盯住各处驿站,拦截所有京都与漠北的信笺,发现异常速速上报。” “是。”张总管接过信,“表小姐那边,是否需要严加看管?虽然表小姐也算阴差阳错帮了少主,但是做法总归有些出格……” “不必。”张总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承渊打断,“你安排人将表小姐送回京都,本来就是陪夫人一起来的,现在夫人不在,你把她也送走吧。” 张总管走后,萧承渊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竟然觉得有些乏了。 他鲜少有这样的情绪。 往事突然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当年他年少气盛,无论婚事还是前程都不愿任人摆布。 沈家对父亲暗示了联姻的想法后,被他一口回绝,他萧承渊要娶的人,定然是与他心意相通的女子。 是既可以与他吟诗作对,又能同他把酒言欢的知己。 本朝重文轻武,他亦不愿继承父亲衣钵,坚持要参加科举,入翰林、加紫金、知贡举。 回首昔曾勤课读,负心今尚未成名。 就在他做好万全准备,胸有成竹待考的那一年,中书令拿着父亲通敌叛国的罪证,摆在了他的面前。 自此,胸怀大志的少年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挑灯夜读变成了一场痴梦。 甚至连婚姻之事都做不得主,他沈定邦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要他娶他的女儿,又要他主动上门提亲。 那他呢?他还剩下什么? 他也曾对父亲心生怨恨,可直到他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其中的身不由己。 他看着案头的那把剑,恨恨地拿起,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捏到泛白。 沈定邦,当你得到女儿被掳的消息,是否也会像他曾经一般心痛? 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畅快。 他放下手里的剑:“沈定邦,你会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萧承渊目光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当年的提线木偶已然长成撑起宁朝半壁江山的少年将军,纵然已经有能力与命运对抗,终不似从前模样。 萧承渊回到房间,从前每当自己回来总是能对上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不论自己怎么刻意冷落她,她在自己面前总是笑着的。 好似她待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满足。 他不禁对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大概她也是受父亲逼迫,尽力做一个好妻子罢了。 不得不说,这些年作为妻子她是尽职尽责的。 可如今房间里空落落的,没有了往昔的笑声。 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落,仿佛心里也空了一块。 “大概是习惯了吧”,他喃喃道,“来人,更衣。” 一名女使走了进来,低着头解他的腰带。 他穿着铠甲,本就难解,再加上平时都是沈昭华帮他更衣,其他人并未插手过,这名女使竟然解了半天都没把腰带解开。 他平时不苟言笑,下人们见了他都有些怕,此刻越是解不开心里就越慌乱,越慌乱就越解不开,哆哆嗦嗦地解了良久都没解开,弄得他不禁有些烦躁,沉声道:“出去!” 女使如蒙大赦,立马低下头退了出去,只留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第6章 第 6 章 萧承渊在凉州的府邸原本是一处民宅,凉州兵临城下变成了军事要塞,百姓撤走以后,民宅也都被驻军占了。 萧承渊住的宅子在当地是最奢华的,里外两进院落。但是跟京都的陵阳侯府自是没法比。 沈昭华在的时候他们一同住在内院的正房,柳舒涵住在东厢房,如今沈昭华不在,萧承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偌大的院落,只有柳舒涵和几个女使小厮。 残阳斜照,门可罗雀。 柳舒涵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纸团发呆。 她的如烟细眉蹙成一团,眼中有盈盈泪光。 身后传来贴身女使嫣红担忧的声音:“姑娘,一月之期快要到了,我们赶紧去大巫医那里求解药吧。” 她死死捏住手中的纸团,恨不得将其捏碎,仿佛这样她就不用面对现在的困境:“嫣红,你去随便给个消息打发他们吧。” 嫣红声音里透着焦急:“那怎么行啊,姑娘他们不是特意叮嘱,消息如果没用,他们是不会给解药的,要是给假消息就更不行了,他们以后都不会给姑娘解药了。” 柳舒涵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如果没有解药,我还能活多久?” 嫣红嗫嚅着:“小姐,你万不可有此想法啊,咱们要不赶紧把这事告诉将军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解药在温景珩手里,告诉他也不过是让他因为自己受控于温景珩而已。 他如今背腹受敌,进退两难,她不能再让他为难。 柳舒涵的声音中带着两难:“嫣红,我如果把军报给温景珩,表哥会怎么样?” 嫣红更加犯难的,她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婢,怎么能明了战场局势。 柳舒涵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军报何等重要她不是不清楚,表哥向来信任她,无论是书房还是军营她都可以畅通无阻。可是她真的要把这份信任变成捅向他的那把刀吗? 她不愿。 “嫣红,你此生有没有遇到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为他舍生忘死?” 舍生忘死吗?嫣红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子,她的肩头薄而窄,瘦削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从小养在柳舒涵身边,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尽力保护她不受伤害,可是为她舍生忘死,她做不到。 她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可她却对着柳舒涵的背影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奴婢愿意为了姑娘赴死。” 柳舒涵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了,那笑声中带着一份自嘲。 她不期待有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当然应该珍重自身。 可是……她的眼前浮现出初见萧承渊的那日。 她自岭南跋山涉水而来,父亲被贬,她自小在岭南长大,父母双亡后带着母亲的书信投奔姨母。 她到的不巧,姨母在睡子午觉,她在廊下等着拜见。 那日正值江南梅雨,她远远地便瞧见一人举着油纸伞向她这边走来,那一柄泼墨山水映入眼帘,在烟雨迷蒙中栩栩如生。 持着青竹伞柄的手骨节清晰,修长中透着优雅。他信步而来,伞下露出墨青近黑的交领长袍,衣料细看纹理密实,低调却显底蕴。雨水沉重地砸在伞上,汇聚成流,沿着伞骨末端坠落,精准地敲打在他左侧肩头。 直至那人走近了,她的目光终于越过那伞檐,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清冷眼眸。 雨幕如帘,却奇异地无法模糊他的面容。伞下是一张英俊得惊人的脸,眉骨与鼻梁的线条清晰利落,如同最清冷的远山轮廓。 他薄唇微抿,眼神沉静,静静地看着她,只此一眼,便叫她终生难忘。 她脸颊染上红晕,连忙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只听到身旁陪她一起等候的女使喜悦的笑声:“世子,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姑娘,你发什么呆呢?咱们去不去巫医那里?” 嫣红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这些年她赖在他身边,却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人知道,他成亲的那日,她嫉妒的发狂。 她可以用腌臜手段对付沈昭华,那是因为她活该,她逼着表哥娶了她,纵然萧承渊什么都不说,但是她知道他一开始是不愿意的。 沈昭华一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伤害萧承渊。 “嫣红,你去让厨房准备一些将军喜欢的吃食,我们去看看他。” “姑娘,张总管前几日还要安排姑娘回京呢,只怕见了将军他又要提及此事。” “不要紧,我不愿意走,他不会勉强我。” “那好吧。”嫣红不太情愿地去了厨房。 柳舒涵的脸上漾起笑意,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萧承渊公办的地方在原凉州知府府衙,柳舒涵拎着食盒进去的时候,他正凝神看着面前的沙盘。 “表哥。” 萧承渊抬头看到是她,快步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你吃晚饭啊。” 萧承渊将食盒放在公案上,柳舒涵过去跟他一起将三盘清粥小菜一一摆到西边靠墙的罗汉榻的矮桌上。他这个房间陈设简单,正对门一张书案,案上堆满了文书。房间中央的沙盘占了大部分面积,再就是他们现在坐的一张罗汉榻了。 “我这里有厨房,你不用特意给我送。” 柳舒涵递给他一双筷子:“军队里的伙食哪有咱们自己家厨房做得好吃。” 萧承渊不再客气,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他们自小家教甚严,食不言寝不语,谁都没再说话。萧承渊心里有心事,吃得很快,动作却依旧极其优雅。 柳舒涵忍不住打断他:“表哥,你慢点吃。” 萧承渊被她打断,放下筷子不再吃了,自袖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我不是让张总管安排你回京吗?你怎么没回去?” 柳舒涵看萧承渊不吃了也放下了筷子:“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你。” 萧承渊走到书案旁,端起案上的茶盏漱口,又站在沙盘前凝思,良久才又开口:“战事吃紧,我顾不上你,你不可再任性,明天就听张总管的安排回京。” “表哥……” 柳舒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承渊打断:“不必再说了,你先回去吧。” 柳舒涵缓步走到他身后:“我如果回京了要许久见不到表哥了,那你今日陪陪我好不好?” 萧承渊回头看着她,有些为难地道:“霜儿,我真的没有空。” 柳舒涵微微一笑,走到他的书案旁,随手翻看着:“没有关系啊,你忙你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随手拿起一本册子摇了摇:“我自己看会书。” 萧承渊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奇怪,总是透出一种看穿一切的了然,仿佛真的能清楚地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那么她的心意呢?他那么聪明的人当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她突然有些气恼,索性不去管他,低下头认真地翻找着,倒真的被她找到有用的消息:“三日后经黑石峡运粮。” 她看了一下落款,是今日的军报,她故意拿起来,对上萧承渊探究的眼神:“表哥,粮草终于运来了?” 萧承渊在凉州苦苦支撑,他身后是五里一墩台,十里一堡垒的雁谷关,也是抵御胡人的最后一道防线,雁谷关一旦被破,胡人铁骑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可是困住他的,除了城外金戈铁马的三十万胡人铁骑,还有供应不及时的粮草,戍边辛苦,将士们食不果腹,全都怨声载道,军心不稳。 所以,粮草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萧承渊走到她身边,将军报从她手中夺走,他们离得近了,她只能看到他胸口绣着的青冥色蟒纹,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这里没有你喜欢看的东西,你先回去吧,我明日早些回来陪你吃晚饭。” 她听完低头得意地笑,他肯让步,她自然不好再赖在这里,拿起食盒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萧承渊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终是有些不忍心,走过去帮她:“嫣红呢?这些事情不用你自己做。” 柳舒涵声音里透着得逞的喜悦:“我让她在外面等我,我想跟表哥单独待一会儿。” 说话间他们已经收拾好,柳舒涵拿起食盒准备离开,萧承渊自她手中接过转身向外走:“我送你出去吧。” 柳舒涵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心中顿觉温暖,脸上的笑意更深。自小他便如此,从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是,她呢?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中叹息,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跟了出去。 回到箫府,柳舒涵就回房休息了,直到日落西山,才从屋里走出来,对嫣红吩咐道:“走吧,我们去看巫医。” 嫣红听完声音里透着兴奋:“姑娘,你拿到军报了?怪不得姑娘突然要去看将军呢,还是姑娘聪明。” 柳舒涵但笑不语,带着她出了门。 第7章 第 7 章 温景珩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的信笺,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九个字:“三日后经黑石峡运粮。” 短短九个字,字字重若千斤。 他没有想到,那个柳舒涵能给他送这么大个礼。 他的参军乌介眉头紧锁:“军师,这其中怕不是有诈?” 温景珩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帐中住着沈昭华,因此他近日议事都是在乌介和那颜帐中。他们是温景珩提拔的人,对温景珩倒是很忠心。 他将信笺轻轻地放下,嘴角的弧度加深:“有没有诈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颜也有些担忧:“要是个圈套怎么办?” 温景珩端起面前的茶盏,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青瓷盖碗的杯盖撇去浮起的茶沫,说出口的话也轻飘飘地:“要是个圈套,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 乌介和那颜均是心头一凛,无声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这位军师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对汉人是,对他们胡人更是。 温景珩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毫不在意地品着茶:“今日这茶不错。” 他满意地放下茶盏,声音散漫而慵懒:“传令下去,命萨仁率五千人小队埋伏黑石峡截粮,能抢就抢,抢不来就毁。” “是。”乌介领命而去,身后温景珩的声音又慢悠悠地响起,依旧慵懒却让他不寒而栗:“这粮草无论如何都不可落到萧承渊手里,否则让他们提头来见。” 乌介顿了顿,又转身应了声才离开。 这是死令,简而言之,这五千人的命,没有粮草来得重要。 乌介自认阅人无数,但温景珩其人,论杀伐果决,无人能出其右。他做任何决定,都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他没有人性。 这本是一句骂人的话,可是对于温景珩,他却觉得只是一句客观评价。乌介一时不知有这么一位军师幸也不幸。 三日后,黑石峡。 峡谷两侧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仅容两车并行的狭窄通道被巨大的阴影笼罩,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萨仁率领的五千精锐,早已如壁虎般潜伏在嶙峋的石壁之后和上方的隐蔽处。 他们的目光紧紧锁住峡谷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蓄势待发的紧张,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终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长长的粮车队伍缓缓驶入峡谷,旌旗招展,正是萧承渊的旗号。 “来了!”副将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军师料事如神!动手吗?” 萨仁鹰隼般的眼睛扫过谷底缓慢行进的队伍,两百多辆粮车在狭窄的谷道中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缓爬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丝隐约的不安被巨大的诱惑压下:“再等等,等他们全部进来,堵死退路!军师有令,粮草,绝不可入萧贼之手!” 粮队完全进入了伏击圈,如同猎物踏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放箭!!”萨仁猛地抽出弯刀,厉声嘶吼,声震峡谷。 瞬间,峡谷两侧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乌云般罩向谷底的粮队。 “有埋伏,保护粮车!” 谷底传来一声高喝,底下的运粮队迅速变换队形,做出防御姿态,盾牌形成一道坚壁,挡住了大部分箭雨。 萨仁大喝:“跟我上!杀萧贼!截粮草!” 萨仁喊完率先冲了下去,谁知运粮队并不抵抗,纷纷弃车而逃。 不对劲!萨仁心头猛地一跳,他挑起弯刀,向着粮车挑去,轻易就挑开上面的麻袋,轻飘飘的不费丝毫力气。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还没撤走的几个萧家军点燃了火把扔到粮车上,那火焰一接触到覆盖在粮车表面的油布,“轰”的一声,瞬间爆燃开来。 不是星星之火,而是如同浇了烈油的猛兽,金红色的火焰带着骇人的高温和浓密的黑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 一辆、两辆、三辆……整个粮车长龙在几个呼吸间变成了一条熊熊燃烧的巨大火龙。那根本不是什么粮草!透过疯狂跳跃的火焰,隐约可见里面堆叠的是干燥无比的草垛! “是火油!中计了!”副将的嘶吼带着绝望的颤音。 萨仁目眦欲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火势蔓延之快远超想象。 燃烧的草垛被峡谷中的穿堂风一吹,炽热的火舌猛地向上卷起,舔舐着两侧陡峭的石壁。 率先进入谷底的胡兵首当其冲,他们的皮甲、毛发瞬间被点燃,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压过了火焰的呼啸! 人体成了移动的火炬,在狭窄的谷底疯狂翻滚、碰撞,将恐慌和火焰带到更多同伴身边。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刺鼻的焦煳味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混乱,彻底的混乱!精心布置的埋伏成了自投罗网的修罗场! “撤!快撤!”萨仁肝胆俱裂,声嘶力竭地命令。 他们奋力往谷顶爬,此时山坡上还有没来得及下去的士兵,纷纷掉头,从底下爬上来的人身上带着火龙,又形成一小波蔓延。许多人为了躲避同伴身上的火焰推搡躲闪,又形成了踩踏之势。 正在此时,山顶上下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将领,身披玄甲,眼神锐利如刀,正是萧承渊麾下大将萧彻。 屠杀,开始了。 胡兵被分割、包围,火焰灼烧着身体,浓烟呛得无法呼吸,毫无还击之力。黑甲士兵的刀锋则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峡谷中回荡着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爆裂声、战马悲鸣声。 萨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或被火焰吞噬,他奋力砍杀,试图突围,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和烈火。一个黑甲士兵的长矛刁钻地刺来,他奋力格开,却躲不过另一侧劈来的战刀。 剧痛传来,他的一条手臂几乎被斩断! “都尉!”仅剩的几个亲兵拼死护住他,将他拖向一处相对背风的岩缝。 “完了……全完了……”萨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断臂处血流如注,眼前是炼狱般的景象,五千精锐,在熊熊烈火和敌人的屠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迅速消融。 一名亲兵猛地将他扑倒,一支呼啸而来的流矢擦着他的头皮钉入岩壁。 亲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都尉……快跑……”话音未落,一支长箭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萨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残躯,朝着峡谷的方向,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浓烟和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峡谷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和伤兵的痛苦呻吟。三十多辆燃烧的粮车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臭。 黑甲军沉默地打扫着战场,补刀、清点。五千胡兵,全军覆没。 乌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帐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行礼都忘了。 温景珩依旧坐在书桌后,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抬眼,看到乌介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那抹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消失,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军……军师……”乌介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恐惧,“黑石峡……萨仁将军……全军覆没!” 那颜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剧变:“什么?!” 温景珩执棋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他脸上的笑意甚至加深了些许,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奇异的玩味,“全军覆没?萧承渊的手笔,倒是不小。”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愤怒或是惋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乌介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蹿上来,比听到五千人覆灭的消息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补充道:“斥候回报,粮车……全是泼了火油的干草,萧承渊早有埋伏,我军……我军中了火攻之计……” “火攻?”温景珩轻笑出声,那笑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看来,那位柳姑娘送来的礼,分量不轻啊。” 他拿起桌上那张写着簪花小楷的信笺,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九个字,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她竟然敢传假情报,那样不择手段的人,竟然不顾惜自己性命,倒是让他着实没有料到。 乌介和那颜大气不敢出,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千条人命,在军师口中,轻飘飘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温景珩将信笺随手丢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门边,负手而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看似温润却异常冷漠的侧影。 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地带着笑意:“乌介,你说,这份大礼,我们该怎么还呢?” 第8章 第 8 章 营帐内烛火昏黄,光影在粗糙的帐篷上跳跃,如同不安的鬼魅。 沈昭华蜷缩在软榻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被扯得七零八碎的旧衣,裹着温景珩宽大的披风,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试图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温景珩掀帘而入的动作轻得几乎无声,却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力。 她慌张地抬头。 他没有立刻走向她,只是停在帐帘的阴影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昏黄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依旧在,却没有了那丝慵懒感,周身如万年寒潭,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暗流。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烛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沈昭华的身体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便僵硬了,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布料,试图抵御那冰冷的审视。 良久,温景珩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近,步伐沉稳优雅,每一步都像踏在沈昭华紧绷的心弦上。 他没有刻意释放杀气,但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随着他的靠近层层叠加,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他眼底那片毫无温度的幽暗底色中蕴藏的怒意。 他声音低沉平缓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萧夫人知道五千具尸体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吗?”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黑石峡,此刻就是堆着五千具尸体的火葬场。估计,风吹过峡谷,带走的不是沙尘,是焦黑的骨灰。”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描绘着地狱般的场景,每一个词都带着黏腻的死亡气息,强行塞进她的脑海。 他突然俯身上前,沈昭华立即紧张地后退,却退无可退。 他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阴鸷的脸凑上来,盯着她受惊的眼睛,声音如鬼似魅:“我真该带你去看看,去参观一下你那情深义重的好夫君的杰作。” 他刻意加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冰冷的嘲讽让沈昭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优雅的薄唇吐出那些令人胆寒的字句。 温景珩放开她微微起身,拉开了一点距离。 “萧承渊用他表妹一条命,换了我五千精锐的命。”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彻骨的寒意,“这笔买卖,他赚得盆满钵满。” “看来,你们两个的命,在他萧承渊眼里都无足轻重。” 沈昭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被遗弃的屈辱让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落下。 唇瓣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温景珩似乎很满意她强忍痛苦的反应。 “你觉得很屈辱吗?”他轻嗤一声,尾音拖长,带着刻骨的讥讽,“我差点忘了,你们俩还是不一样,柳舒涵的命,换的可是两百车粮,而你?” 他刻意停顿,盯着她的目光如同评估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萧承渊当日,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他的目光,可曾在你这结发之妻身上停留?他选择柳舒涵时,那声‘对不住’,你可听出半分真心实意?还是…仅仅是一句打发累赘的敷衍?” 他直起身,踱开一步,姿态优雅地像在庭院漫步,说出口的话却字字诛心:“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屈辱。” “不是在你和柳舒涵之间权衡利弊的艰难选择,是明知你落入拓跋风那种人手里会遭遇什么,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猛地转身走向她,目光如电,直刺向她: “是将你留在这豺狼窝里整整三日!沈昭华!”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残酷的质问,“这漠北的风沙,可曾带来他一丝一毫的音讯?他麾下数十万银甲军,可曾有一兵一卒试图靠近这营盘,哪怕只为确认你是否还活着?” 他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以为他只是不爱你?沈昭华,在他眼中,你甚至不如那几车粟米有价值。至少那粟米,还能喂饱他银甲军的战马。” “而你呢?”他目光扫过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恶毒地伸手扯下他曾恩赐的、她这几日唯一可以用来遮羞的披风,“你在这里,衣衫褴褛,命悬一线,尊严被踩进泥里,承受着我胡人士兵的觊觎和折辱,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还有什么能比你此刻还屈辱?” 沈昭华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将她竭力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冲得干干净净。 她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赤身**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唇边咬出的鲜血,爬了满脸。 “不……不是的……”她呜咽出声,声音嘶哑微弱。 “不是?”温景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是情深似海,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你觉得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沈家独女?” 他俯下身,冰冷的视线与她含泪的双眸平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拓跋风把你当玩物,完颜烈把你当‘两脚羊’……就连我……”他故意停顿,目光在她衣不蔽体的身上放肆的逡巡,“也不过是把你当作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供人赏玩、待价而沽……” “够了!住口!”沈昭华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崩溃到极致的疯狂和绝望。 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恐惧、愤恨,在温景珩极致恶毒的言语刺激下,如同火山般爆发。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向温景珩,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他月白色的衣襟,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嘶哑的喉咙里爆发出泣血般的悲鸣:“杀了我!温景珩你杀了我!” 她如同魔怔一般,力气陡然增大,将他一把推开,自袖中取出匕首就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下!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她疑惑的睁开眼,看到温景珩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刀尖停在距她胸口三指之处,再也动不了分毫。 她欲挣扎,匕首却被轻易地夺走。 他直起身,姿态恢复了一丝慵懒,踱步到烛台旁,修长的手指握住匕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跳动的烛芯。 光影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 “令尊沈大人,”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嘲讽,却比直接的辱骂更令人心寒,“位高权重的尚书令,不知他在那份构陷我父兄的‘铁证’上添了几笔?他暗中将我推到胡人阵营,坐实我温家通敌叛国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掌上明珠会落入我的手中?”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灼烧着她,“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该怎么跟你清算?”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沈昭华因屈辱而剧烈颤抖的眼底。 他非但没有因她的痛苦而收敛,反而像是欣赏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他踱步回来,在她面前再次蹲下。 这个动作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羞辱感,让她避无可避。 他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寒入骨髓:“你猜,若你父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受尽折辱,生不如死,他会如何?”他轻轻嗤笑,带着洞悉人性的残忍,“真有趣,他沈定邦那样的人,此生竟然只有一个女儿,你说,他舍不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冰冷的优雅,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深渊般的眼眸。 他的指尖像冰,触感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你呢?你舍不舍得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你说,他这把年纪,受不受得住?”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仿佛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乱的衣袖,动作优雅从容。 “想死?”他的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你的命,由不得你。想解脱?沈昭华,你还没这个资格。” 沈昭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只剩下微弱的、破碎的抽泣。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苍老的脸,她是他老来得子、捧在手心的宝贝。她不能死! 温景珩垂眸,看着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沈昭华,看着她脸上交织的泪、血和彻底的绝望。 他眼中翻涌的戾气淡了下去:“这些天,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让你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以后”,他抬手指了一下铺在他书案前的一块兽皮地毯,“你睡那里。” 沈昭华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脸上挂着泪珠痴愣愣地蜷在软榻的角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怎么?要我请你过去吗?” 他说完朝着沈昭华俯下身,沈昭华却如噩梦惊醒般连滚带爬地翻下软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柳舒涵一上午,跟嫣红忙活着换了好几套妆容,终于找到一套还算满意的。 她早早地吃过午饭,躺在院中大槐树下的摇椅上看一本诗集。 她旁边的石几上放着几碟小食,沏了一壶好茶,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热水,氤氤氲氲地冒着热气。 她没有等多久,萧承渊就不负所望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不需要开口,那眼中的愤怒与质问让她一目了然。 柳舒涵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一向冷静而自持。 她迎着他的目光娇娇地笑出声:“表哥,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承渊遥遥地站定,眼睛一眨不眨的锁定她,如果目光能杀人,那她此刻应该已经死上十回八回了。 可惜的是,目光杀不了人。 她脸上的笑意更胜,起身迎了上去:“表哥,我今日好看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向他,眼波流转,美艳动人。 那般娇艳,却未能融化他眼底的冰霜分毫:“为什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对他? 如果说,上一次陷害沈昭华是因为女儿家的嫉妒,那么这次呢?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他身形很高,她只能到他的肩头。 他是她此生一直仰望着的人啊。 可是这仰望太辛苦,她也会觉得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事事顺着她,明明宠她到纵容的程度,却又要让她这么辛苦的爱而不得? 为什么?她也想问为什么? 他一动不动,定定地低头看着她,右手的拇指,缓缓地摩挲着食指上温凉的白玉扳指。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彼此眼中只映着对方。 他们又那么远,远到她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靠近。 她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明媚张扬的自己,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一下他食指上转动着的扳指,眼中是明目张胆的得意:“表哥在说什么?霜儿不明白。” “柳舒涵!” 他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他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倒是让她觉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她迎着他仿佛要将她凌迟的目光,露出一丝过于刻意的疑惑:“嗯?” 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拙劣表演,竟然被她气笑了。 那一笑,千山万雪消融,流转成她此生最惊艳的景致。 她看得有些痴了,努力堆积的笑靥散去,圆圆的杏眼呆呆地看着他。 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谦谦君子模样,周全、冰冷而疏离。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笑了。 他的笑容转眼即逝,冰封雪凝,冷漠地退了半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失去了耐心:“温景珩劫了黑石峡,我想知道,你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他已没有兴致陪她打机锋。 她看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他这个人真的是煞风景。她没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优雅地沏茶。 她甚至好兴致的拿到鼻尖闻了闻漠北粗枝大叶泡出的粗粝茶汤,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瞟了萧承渊一眼:“想知道啊?过来陪我喝茶。” 萧承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中冷哼。 可她仿若没事人一样,悠哉游哉的喝茶,又挑挑拣拣的拈起一块糕点来吃。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想要舒出胸中所有的不忿,无可奈何地乖乖坐到她对面。 “温景珩得手了吗?” 萧承渊看着她的样子,自嘲地嗤笑一声,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质问谁。 “没有。” 她听到他这话才满意地放下茶盏:“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笨。” 她娇小明艳的脸隔着石桌凑上来,满面促狭:“说吧,怎么感谢我?” 萧承渊觉得十分无语,伸手在她凑过来的额头上打了个响指:“你还有理了?” “乖乖招来,你怎么会搭上温景珩的?你们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的原本冷肃的面容更加寒冽,吓得柳舒涵身后的嫣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柳舒涵也终于收敛了所有情绪,一张圆圆的巴掌小脸上难得地透出一丝倔强。 萧承渊看着她的样子,明白已多说无益。 他站起身,声音掀起风霜雪雨:“如果……你要去找温景珩,明日午时之前来找我,午时一过,即刻启程回京都。” 他们兄妹一场,他愿意成全她一次,最后一次。 他刚起身,柳舒涵的情绪突然崩溃。 她跟着起身,动作凌厉的将桌上小食茶盏一应物品扫到他的身前,连同红泥小火炉和一直温着的热水一起扫到他身上。 哪怕他动作敏捷地躲闪,依旧被那泼出的热水烫着了。 “萧承渊,你混蛋!” 她却不管不顾,如同泼妇一般对他咒骂着。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着她如同疯癫的怒不可遏,看着她突然痴痴地狂笑,看着她冲到面前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萧承渊,我就是不走,我就是要留在这里把你的军报送给温景珩,你能把我怎么样?” 萧承渊几不可察地皱眉:“霜儿,你到底怎么了?” 柳舒涵看着他眼中深深地疑惑与不解,好似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放开他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萧承渊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急如焚,焦急地想要控住她却不得其法,只能在她耳边大声地唤她:“霜儿!” 可她并不回应他,依旧癫狂地大笑,直到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安抚的轻拍着她的背。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飘零的落叶般散落在他怀中。 良久,她窝在他肩头轻声啜泣,身体在他怀中轻轻抖动。 随着她身体的抖动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他一定要查清楚,温景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种因为她的胡闹导致沈昭华可能深陷更恶劣的险境的担忧,在她埋在他肩头一下一下地抽泣下,一点一点被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安静下来,声音闷闷地自他肩头传来:“表哥,我得了顽疾已经时日无多,临死之前,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你身边。” 萧承渊闻言心下大骇,扶起她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坦坦荡荡,一片清明。 他一下子明白她说的是真的,却依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惨淡地笑了一下:“是那日去看巫医确诊的,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四个字,她说得惨淡又坚定,仿佛一块巨石砸向他的心口,一石惊起千层浪。 他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口中喃喃着:“不会的,霜儿,不会的。” “你一向康健,一定是这边塞的庸医搞错了,明日……明日你就回京都,让父亲找京华堂的人给你瞧瞧。” 柳舒涵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心中的暖意一丝一缕地缠上来,漫过了生离死别的苦楚。 她的嘴角扬起真切的笑意:“表哥跟我一起回去吗?” 可她刚刚扬起的笑意因为他眼中明显的犹豫僵在脸上。 他挣扎良久,终于歉声道:“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凉州。” 早该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取其辱。她咽下心中的苦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没用的,表哥。我时日无多,不想所剩无几的时间在来回奔波中浪费。” 她忽然抬手,想去触摸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却最终只是拉住他的衣袖:“霜儿只要表哥多回来陪陪霜儿就好了。”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似在哀求,又似不容拒绝的命令。 他……只好领命。 “至于温景珩”,柳舒涵淡淡地开口,“我不过是因为表哥近日的冷落故意跟表哥赌气罢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所作所为,都过于任性了。任性的让人无法察觉她话中的真假。 她又靠近他,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表哥只要多回来陪陪霜儿,就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可萧承渊自然不是她轻易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人,她近日的行为太反常了,反常到他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他依旧将她禁锢在怀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对着已经吓傻的嫣红说道:“去把张福全叫来。” 张福全,自然就是张总管。 嫣红愣愣地点了点头,刚抬起脚步就被她制止了:“不许去。” 她依旧伏在他的肩头,声音懒懒糯糯的。 嫣红为难地看着萧承渊。 萧承渊此时再不敢违背她,哄劝道:“不叫就不叫,那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没有人看到,她埋在他怀中的脸上,扬起的满足笑意。 他身上的淡淡石叶香带着致命的蛊惑,夹着他的体温,一阵一阵萦绕在鼻间。那味道对她来说,就像毒入骨髓的人的救命良药。 而他的怀抱,坚、挺却不冷硬,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温暖和柔软,让她觉得十分舒适。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怀抱,如今将死之际,她破罐子破摔的发个疯,从前梦寐以求的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她贪婪地吸了吸,嘴角的笑意更浓。 可她却觉得不够,人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满足,永远得寸进尺:“表哥,你抱我进去,好不好?” 宝子们,萧承渊抱还是不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萧承渊却如同被她烫着了,猛地放开她,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贯平静的眼眸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 “对不起。” 他不再看她,对着嫣红吩咐道:“扶表小姐回房间休息。” 说罢他看了她一眼,逃一般地转身离去。 萧承渊离开没多久,张总管就带着大夫过来了。 柳舒涵好脾气地配合着,纵然温景珩警告过药石无医,她依旧寻遍了凉州城现有的所有知名大夫,结果大差不差,的确也看出她药石无医,病因却大都看成她自小患有心疾,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 她懒懒地收回手,听着大夫对着张总管说着听倦了的话心中冷笑:“庸医。” 她兀自翻了个白眼,手肘支着额头,回味着刚才带着石叶香的怀抱,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庸医给开了个药方就跟着张总管离开了。 张总管送走大夫,马不停蹄地跑去跟萧承渊汇报,把大夫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萧承渊安静地听完,沉默不语。 张总管也没再多话。 玉扳指缓缓转动,良久,萧承渊才开口:“霜儿不可能自小患有心疾,此事蹊跷,病因恐怕……”他顿了顿,复又说道:“与温景珩有关。让影卫去查,循着霜儿近日踪迹差,查清楚她跟温景珩到底怎么联系上的,黑石峡、她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张总管领命离去。 萧承渊想起柳舒涵白日的异常,眉头微蹙,补充了一句:“要快。” 此事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真相在他脑海呼之欲出。 他心里浮起一丝慌乱,一丝再一次受制于人的慌乱。 倏忽之间,一月有余。 柳舒涵心绞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发作都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萧承渊没有搬回来住,只是每日都会回来陪她一起吃晚饭,吃过饭再陪她下一局棋再回去。 这日,他们原本在有来有回的切磋着,谈笑风生。 她的心口却开始隐隐作痛,她突然伸出手,在棋盘上搅了一通,沉声道:“今日突然不想玩了,表哥先回去吧。” 萧承渊静静地看着她的异常,仿佛要透过她把其中缘由看个明白。 但他看着她烟眉微蹙,脸色泛白,终究只是淡淡开口:“好,那你早点休息。” 他刚出门,她就疼的蜷缩成一团,秀小的拳头狠狠抵着胸口,大口的出着粗气。 房内传来嫣红焦急的惊呼:“姑娘!” 旋即声音又小了下去,说的什么他再也听不清了,萧承渊隐在长袖中的手狠狠握成拳,因过于用力而轻颤。 最终,他只是轻叹一声,迈步轻声离去。 屋内,柳舒涵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次心绞痛过后,她都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依旧蜷缩在罗汉榻上,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被她搅乱的残局。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一颗棋子在手中端详,是萧承渊执过的一颗黑子,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身旁是嫣红轻声地啜泣。 她开口的声音喑哑无力:“嫣红,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嫣红听到她的声音停止了抽泣,乞求道:“姑娘,我们快点把实情告诉将军吧,将军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柳舒涵将黑子轻轻握在手心,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他那日,为何会突然抱我?” 嫣红被她问懵了:“姑娘,你在说什么呢?” 她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他心疼她。 因为她那日的癫狂,让他心疼了。 她握着黑子的手紧了紧,对嫣红说道:“嫣红,明日我们去一趟巫医那里。” 嫣红闻言,喜极而泣:“姑娘,你终于想开了。” 柳舒涵没再回答,轻轻阖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嫣红就早早收拾妥当,只等柳舒涵吃过早饭就催着她出了门。 她兴冲冲而去,却低头耷拉脑地回来,只因为柳舒涵去巫医那里并不是求解药,而是带了一种名为“缠丝”的…… 她都没脸再想下去,赌气地噘着嘴,一整天都没跟柳舒涵说话。 相反,柳舒涵却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点没把她的冷落当回事。 直到准备晚饭的时候,她端来一壶酒,柳舒涵好奇地问她:“你干嘛?” 她没好气地回:“姑娘不是给将军准备了药吗?将军谨慎,放在酒里味道应该会不明显。” 柳舒涵看着她笑了,笑得明媚灿烂:“你倒是心细。” 她说完接过嫣红手中的酒,兀自倒了一杯,从怀中取出“缠丝”倒了进去。 她轻轻拿起酒杯晃了晃,而后,在嫣红惊诧的目光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放下酒杯轻声吩咐:“去请表哥过来吧。” 萧承渊踏夜而来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冷而绵密,犹如他们初见那日。 雨水敲打着枯叶,沙沙作响,织成一张无边的网,将天地笼入潮湿的寒意里。 室内却截然相反,暖炉里炭火无声燃烧,融融的热意弥漫开来,熏得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异的暖香,甜腻得几乎令人窒息。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被这香气搅动,不安分地跳动着。 柳舒涵就斜倚在他们平日下棋的罗汉榻上。 墨色的长发如瀑,散落在靠枕畔,几缕汗湿的发丝黏着她光洁的额角和优美的颈侧。 她身上的轻软罗衫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襟口斜斜地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得晃眼的肩头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薄薄的衣料下,起伏的曲线随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态必定是惊心动魄的狼狈与诱惑。 她饮下的,是名为“缠丝”的媚药,药性霸道阴毒,此刻正化作无数细密滚烫的针,沿着她的血脉,从骨髓深处刺向四肢百骸,烧灼着她的理智。 浑身的血液奔腾咆哮,叫嚣着对冰凉的渴望,对肌肤相贴的渴求。 她的目光,水光潋滟,迷蒙得如同初春氤氲着雾气的湖面,却又在深处燃烧着不顾一切的□□。 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帘,视线艰难地穿透室内黏稠的空气,牢牢锁在几步之外那个挺拔的身影上——萧承渊! “表哥……”柳舒涵笑了,声音全然不似平日的清越,沙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裹着灼烫的喘息,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柔软和诱惑,在这暖香浮动的空间里,丝丝缕缕地缠绕过去,“快点过来……” 萧承渊那双素日里如寒潭般深邃沉静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风暴中卷着心疼和难以置信的愤怒与失望交织成的巨网。 他下颌的线条绷的如同拉满的弓弦,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沉重如千钧。 他的目光,如冰冷锐利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切割着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仿佛要将她这精心策划的丑态彻底碾碎。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暖榻旁矮几上那只已经空了的青玉杯上。杯底残留着一抹可疑的胭脂色水痕,无声地昭示着一切。 “柳舒涵!” 这三个字,从他齿缝里狠狠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 “你就这般作践自己?”他猛地抬手,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冷风,狠狠扫向矮几。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撕裂了室内的黏稠。 那只青玉杯连同旁边的酒壶,一同被扫落在地,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嫣红:“你就是这么伺候她的?” 嫣红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萧承渊,连忙跪地求饶。 柳舒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暴怒惊得浑身一颤,体内肆虐的药力仿佛也被这冰冷的怒火短暂地压制了一瞬,她抬手拉他衣袖:“是我自作主张,你别为难她。” “滚出去!” 嫣红在萧承渊的暴怒声中,逃命一般退了下去。 看着嫣红离开,柳舒涵的清醒如同朝露,转瞬即逝。 比之前更甚的滚烫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理智的堤坝在滔天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眼前萧承渊盛怒的脸庞,他紧抿的薄唇,他颈间随着脉搏有力跳动的线条……这一切都化作了最致命的诱惑,点燃了她骨髓深处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 “表…哥……” 她低低地、破碎地唤着,声音里只剩下全然的迷乱和渴求。 她急切地起身扑向那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人,双臂如柔韧的藤蔓,带着惊人的热度和不顾一切的蛮力,死死缠上了他的脖颈。 滚烫的、带着甜香气息的柔软身体,紧紧地贴上了他冰冷坚硬的胸膛。 那极致的冷与热的碰撞,让她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意识彻底沉沦。 她仰起头,迷蒙的眼中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喉结。 因药效而异常嫣红的唇瓣,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颤抖着,急切而胡乱地印上了他颈侧那块裸露的、剧烈搏动的皮肤。 她贪婪地吮吸着那一点微薄的凉意,唇齿间溢出模糊而满足的呜咽,像一只在沙漠濒死边缘终于找到水源的小兽。 “唔……” 萧承渊的身体在柳舒涵扑上来的瞬间,骤然僵硬如铁。 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热流,从那个被侵犯的地方瞬间炸开,蛮横地窜遍四肢百骸。 第11章 第 11 章 “别碰我!”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缠在身上的柔软躯体狠狠推开。 柳舒涵被这巨大的力道猛地掀开,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跌到地上。 然而,身体撞击的钝痛,在体内那焚身蚀骨的药力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痉挛般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肩头,单薄的衣料下,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指甲划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甚至有细细的血珠沁了出来。 萧承渊看着她的样子,心疼的情绪终究压过了翻腾的怒火。他大步走到软榻前,将她脱在旁边的外袍撕扯成条。 随后走到她身边蹲下,他一靠近她的手就不安分起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身上、脸上不得章法的摸来摸去。 他冷着脸,用力地将她胡作非为的手控住,把她小小的身体翻了个身,用布条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她不满地扭动,口中呓语,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声音喑哑难耐。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索性将她的脚也绑了起来。她终于安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头发已经被她抓得凌乱,几缕发丝散下来,遮住了眉眼。 他看着她圆圆的小脸痛苦地拧成一团,从脸上到脖子上直至……露出的锁骨上,都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身影狼狈而决绝。 很快,他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沉甸甸的铜盆,里面盛满了刚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寒凉刺骨的井水。他臂弯里搭着几条干净的素白棉布巾。 他重重地将铜盆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冰冷的井水在盆中晃荡。 他蹲下身,动作僵硬,一把将蜷缩在地毯上痛苦呜咽的柳舒涵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炭火,滚烫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的靠近,无意识地在他怀中扭动了一下,滚烫的脸颊蹭过他微凉的颈侧,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 萧承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险些失手。 他猛地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得几乎要碎裂,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将她再次丢开的冲动。 他几乎不敢看她,动作笨拙而迅疾地将她放回到暖榻上,迅速拉过一床薄被胡乱盖在她身上,只露出那张烧得通红的布满汗水和泪痕的脸。 然后,他飞快地退开一步,拉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他抓起一条布巾,狠狠浸入那盆冰冷的井水中。 “哗啦!”水声刺耳。 他伸出手,用那湿冷的棉布巾,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克制,迅速而用力地擦拭她滚烫的额头、汗湿的脖颈和……锁骨。 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鲁,仿佛要擦去她所有的狼狈,也擦去自己本能的那份不该有的悸动。 柳舒涵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身体本能地追寻着那点凉意,微微向他手指的方向偏了偏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配上她的娇喘,如同无数细小的钩子,狠狠扯动了萧承渊紧绷的神经。 他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捏着布巾的手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烧红的脸颊,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憋闷得快要炸开。 再睁开时,那风暴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他重新将布巾浸入刺骨的冰水中,拧干,再次覆上她的额头、颈侧……动作依旧僵硬,却不再那么粗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盆中的水,很快就被她的高温蒸暖了。 他不知疲倦地换了一盆又一盆。 窗外的冷雨,亦不知疲倦地下着,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和屋檐。 烛台上的蜡烛无声地燃烧着,烛泪堆积,如苍白的琥珀,又像凝固的叹息,一滴一滴,缓缓滑落,堆积在冰冷的烛台上。 萧承渊像个不知疲倦的提线木偶,木然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他目光沉郁如寒潭,始终胶着在柳舒涵脸上,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在冰冷擦拭下偶尔舒展,又在她无意识因寒冷瑟缩时猛地拧紧。 每一次她的瑟缩,都让他捏着布巾的手指收紧一分。 时间在无尽的雨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柳舒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松开了些许,陷入一种精疲力竭的昏睡。 只是脸颊依旧残留着病态的潮红,身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轻颤一下,如同惊弓之鸟。 萧承渊最后一次将手中已变得温热的布巾丢回水盆里,解开了束缚她的布巾。 盆中的水早已浑浊不堪。 他沉默地站直身体,高大的影子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着,透着说不出的疲倦和沉重。 他垂眸,久久凝视着暖榻上昏睡的人影。 他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榻边坐了下来,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那样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又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木。 烛台上的红泪已堆积如山,最后一截蜡烛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挣扎着,终于,“噗”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暖阁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剩下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那黑暗黏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借着窗外极微弱的天光,才能隐约勾勒出他坐在榻边的轮廓。 柳舒涵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喑哑而疲倦:“表哥,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了我的愿?” 她微弱的声音里充满了爱而不得的哀怨和命不久矣的自暴自弃:“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一下?你如果那么厌弃我,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如此折磨我,看我丑态百出……” “够了!”一直沉默的萧承渊突然厉声打断她。 他的声音冰冷而沉重,仿佛又带着叹息:“柳舒涵!我近日看你情绪不佳,任你胡闹,但你的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他站起身,低头看向她的方向,身形在窗纸透出的月光中更显修长挺拔,仿若神祇:“你听着,纵然我还不清楚温景珩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可是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我要你——长命百岁!” 最后四个字,他犹如诅咒发誓。 柳舒涵闻言心中震惊,自软榻上缓缓坐起,仰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你十三岁到我萧家,你有没有心疾,我又怎会不知?” 他突然伸出手轻抚她的头顶,无声叹息:“别再为我做傻事,我不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 不等她回答,他站直身体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霜儿,我对你生不出任何歹念。”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成亲妹妹。我可以疼你、宠你,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却唯独,给不了你男女之情。” 他说完不顾她的反应转身离去,身形映“在月光中,坚定而决绝。 天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和雨幕,灰蒙蒙的,带着深秋特有的湿冷。 他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走向后园深处。 那里有一方深潭,终年幽寒刺骨,是府中夏日储冰之地。深秋的寒雨落在潭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刺骨的寒意。 萧承渊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褪去外袍。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冰冷的潭水中。 “哗啦—” 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腹,然后是胸口。 那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皮肤,刺入他的血肉,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寸肌肉都在极致的寒冷中痉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过喉咙。 然后,他整个人沉了下去,将自己完全没入那寒彻心扉的潭水之中。 水面之下,是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冰冷的黑暗包裹着他。 水波晃动,光线扭曲。 水面之下,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幽暗的光线中,一点一点地,死死地攥紧,在冰冷的潭水中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近乎透明的青白。 他不允许自己失控,可今夜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可恨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深秋的寒潭,是他对自己身体的惩罚。他怨恨这身体,竟然对霜儿起了龌龊反应。 可这具躯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铁了心地与他对着干,在刺骨的水中仍然蓬勃着青年男子特有的热血,他的思绪溃败,被牵引着不断涌现出跟沈昭华的旖旎画面。 水面之上,他头顶散开的几缕黑发,和潭面因他存在而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无声地扩散…… 有人看懂结尾的意识流吗?漾开的不只是一圈圈的涟漪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凉州府衙内,萧承渊俯首点了一支石叶香,昨日一夜未眠,他此刻也略感疲惫。 张总管看他强撑的模样,心中不忍,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自小做事就极有主张和分寸,不需要别人担心,更无需多嘴。 萧承渊点上香,坐到罗汉榻上,抬手轻抚眉心,一贯平静的声音夹杂着倦意:“查得怎么样了?”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张总管立即心领神会:“表小姐鲜少出门,还没查出头绪,只是,昨日她去了一趟城郊巫医那里。” 萧承渊睁开眼,眼中的疲倦一扫而空:“叫上石生,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大巫医。” 石生,是萧承渊的贴身侍卫。 整个凉州城早已变成一个军事要塞,城中只有了了不怕死的商户赚着换命钱,而此时,萧承渊站在沙石铺就得城郊的小道上,望着眼前冒着炊烟的茅草小屋,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茅草屋,不放过丝毫细节。良久,他才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人静默地跟随。他话少,也不喜话多的人留在身边。 里面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萧承渊一下子晃了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里面是典型的苗疆装饰,供奉着形形色色的萧承渊没见过的神像,神像周边散落着金银财宝、珠宝首饰,甚至还有米酒糖茶。 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位苗疆装扮的少年迎了上来,循着萧承渊的目光,解释道:“这些都是来还愿的人放的,客官您是祈福还是占卜?” 萧承渊没说话,身后的张总管回道:“我们来拜访大巫医。” 少年指了指画着不知名图腾的门帘:“大巫医在里面,客官占卜还是看病?” 张总管刚欲回答,萧承渊冷冷地道:“看病。” 少年笑了笑,帮他打起帘子:“一次只能进去一位哦。” 石生立即不满地回道:“那怎么行?”说话间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萧承渊抬手制止了他:“无妨,你们在这里等我。” 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幽暗的油灯,勉强照出坐在桌后大巫医布满皱纹的脸。 他脸上的皱纹太多了,萧承渊第一次见皱纹这么多的人,一张脸沟壑纵横,每一条皱纹都无声地诉说着经历过的苦难和岁月的蹉跎。 萧承渊踱步走到他对面,掀袍缓缓地坐下,凝视着面前沟壑丛生的脸。 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在静默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漫长。 无论是谁,被萧承渊凝视都会觉得不自在,他的眼神总是透出一种能将人看穿的威胁。 就连阅历无数的大巫医都不禁心下悚然,他颤颤巍巍地长叹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比他的脸还要苍老,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客官要看什么病?” 萧承渊依旧看着他,直到他垂下眼帘不再与自己对视,他才自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食指缓缓推至大巫医面前:“告诉温景珩,三日后申时,到此一聚。” 说罢,他不等大巫医回答,豁然起身离去。 大巫医看着眼前的令牌,熟悉的花纹样式,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温”字。是定国公的温家军令牌,温家抄家灭门后,他再没见过此物。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温”字,浑浊的眼眸泛起薄薄的雾气。 三日后,申时。 日暮黄昏在天地间拉起一张火红的巨幕,老人常说,这样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凉州城外五里的小道旁,漫天沙尘里一间茅草屋孤独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屋前的胡杨叶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树下支着一张方桌,桌上有鱼有肉,在贫瘠的漠北绝对算得上的丰盛。 桌前坐着一个身穿天青色棉布长衫的书生,一头乌发用同色发绦束起,长长的发绦被北风吹起,飘荡在脑后。 他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眉眼弯弯,似是心情极佳,温着面前的一壶酒。 萧承渊远远走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温馨的让他觉得恍惚。他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却透着说不出的陌生,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模样。 温景珩与他遥遥相望,笑着招呼他:“玉嶂!” 萧承渊看着面前多年的劲敌,都已经快要忘了,曾经的京都双贤,也曾有着让同窗艳羡的情谊。 他在温景珩的笑容里,快步走向他,像是在赴一场多年老友的邀约。但他最终停在了三步之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人,也是致命的敌人。 温景珩亦抬头看着萧承渊,他长高了许多,长身玉立,依旧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 他从前不觉得,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定国公世子,物是人非,再看萧承渊一如从前,不由得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他心中苦涩,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几许。怨不得萧承渊从前不合群,换成如今的自己,也是不愿意凑到他身边的。 他看着萧承渊,抬手对着对面的空座做了个“请”的手势。 故人相邀,义不容辞。可,若是敌人呢? 萧承渊没有落座,声音依旧平静而冷漠:“阁下的酒,萧某无福消受。在下此行,两个目的,人和解药。” 温景珩闻言朗笑,兀自斟了一杯酒饮了,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却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此刻心情好,那笑容里,充满了玩世不恭的倦意。 “不知萧将军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温某要这两样东西?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给?” 萧承渊没理会他眼中的讥讽,声音依旧平淡如昔:“凭我可以开出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哦?”温景珩闻言,嘴角的玩味加深了几许:“你倒是说说,什么条件能让温某无法拒绝?”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着端起酒杯,但那笑容却僵在萧承渊说出的话里。 “我可以帮你彻查当年定国公的冤案,帮你搜集证据。” 温景珩的嘴角天然带着上翘的弧度,但此刻谁都不会再觉得他在笑,他的目光如剑锋般犀利地刺向萧承渊。 萧承渊亦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他就在这样的对视中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萧承渊,停在了他面前。 “萧承渊,我原以为我们曾是至交,可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当年定国公府的冤屈却视若无睹?” “为什么要在此情此景拿这件事跟我做交易?”他冷笑,“这便是你口中的君子行径?” “六年了,这六年间,你可曾有一刻想过为你身负血海深仇的好友做些什么?”温景珩看着萧承渊冷漠的脸厉声质问,“还是说,当年的情谊全是我一厢情愿?!” 六年了,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尚年幼,力不从心,后来他受制于人,不得自由。他花了三年的时间丰满羽翼,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否则,又怎能轻易就拿出温家军的令牌? 可他看着面前的温景珩,明白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兵者,诡道也。不知阁下,行的是什么道?” 温景珩看着他退开的距离,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他倒是时刻记着他们是敌人,自己方才却失态地把他当成故友满腹牢骚。 萧承渊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不论是什么道,也该有个底线,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莫辜负了当年夫子的教诲。” 温景珩闻言大笑出声,他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嘲讽道:“你们夫妻,倒是般配得很呐。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假仁假义。”他的笑渐渐收敛了,声音转冷:“你们锦衣玉食地长大,可想过我是怎么活到今日的吗?每逢除夕佳节你们阖家团圆,可有想过我是怎么过的吗?等你们落到我现在的境地,再来跟我讲这些大道理!” 萧承渊终于动容,轻声叹息:“怀风……” 可不论什么话,此刻说来都显得单薄,他竟一时语塞。 温景珩却已恢复如常,轻笑:“呵……你这个条件,温某此时已经不需要了,我会亲手碾碎这黑白不分的朝堂,手刃仇敌!” 萧承渊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终是不忍,眉头微蹙:“怀风,你于胡人,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在乎!我只要他们死!温某如今,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族人宗亲、无知心好友,世上到处都是欲置我于死地之人,早已活得寡然无味,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为了报仇。大仇得报之时,我便再无牵挂。” “怀风,”萧承渊伸手扣住温景珩的手臂,紧到不住颤抖:“让我去帮你查,只有找到证据才能彻底洗刷定国公的冤屈,告慰亡灵。” 温景珩看着他面露讥讽之色,仿佛在说,早干什么去了。可他最终说的是:“好啊,让柳舒涵每月到此处领解药,什么时候你真的翻案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最终的解药。至于人嘛,你就别想了,我孤独久了,有个人陪伴,觉得甚是不错,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萧承渊放下手,目光在温景珩的眉眼间梭巡,仿佛想看穿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温景珩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这场交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朝着萧承渊端起酒杯,“愿意的话,就把这杯酒喝了。” 萧承渊一贯平静的脸透出一丝冷意:“你该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朋友?”温景珩嘴角挂着轻蔑的笑,他对着萧承渊扬了扬酒杯:“祝我们合作愉快。” 萧承渊阴着脸,几步上前端起桌上的酒杯,没有去碰温景珩举起的,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转身离去。 夕阳的红霞渐渐散了。 温景珩看着手中的杯子,笑容中透出一丝苦涩,他原本想着,今日他们终于有机会举杯对酌。 他亦仰起头,饮尽杯中酒…… 第13章 第 13 章 三人到了府衙门口,立即有人上前帮他们牵马。 萧承渊丢掉缰绳,边往里走边对张总管吩咐:“立刻准备。”他语速极快,透着急切,“启用我们在胡人大营里最高级别的‘暗桩’,务必在明晚之前,弄清楚温景珩主帐的详细布局、守卫轮换时间,以及最薄弱的突破点。特别是夜间……他二人同在帐内时的守卫情况。” 张总管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些,微微愣了一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萧承渊却叫住了他:“另外,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夜枭’死士,装备淬毒弩箭、迷烟、火油弹,明晚潜入温景珩大营,营救夫人。不计代价,只许成功!” 张总管心下震惊:“将军,此时将夫人救回来,那将军之前的谋划岂不是都落空了?” 计划?萧承渊蹙眉,这是他筹谋多年终于等来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他脑海中浮现出温景珩的脸,和他的话,那些关于沈昭华的话一路上在他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 如今的温景珩与他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已猜不透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紧紧捏着右手食指的玉扳指,捏到指尖失去血色,斩钉截铁:“在边境线我方一侧,靠近黑石山处,秘密埋伏一支五百人的轻骑,由赵参将亲自带队。备好快马,接应‘夜枭’小队。一旦看到信号,立刻前往接应,务必确保夫人安全撤回!” 张总管听得心惊肉跳,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未见过他失控至此。 “夜枭”死士是贴身保护他的暗卫,经过严酷训练和层层选拔,最终只留下三十人。 如今,他竟要抽调二十人去那虎狼之地,若真按照少主的吩咐务必将夫人带回,恐怕是要折损大半了。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张总管心中有了计较,既然少主吩咐了,死士是定要派出的,只是能否顺利救出夫人,那就要看天意了。 毕竟漠北蛮人凶悍异常,那等虎狼之穴,定要叮嘱他们保全自身。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应道:“是!老奴马上去办!”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房内,萧承渊走到巨大的漠北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胡人大营的位置,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点,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温景珩帐篷里的情形。 “阿昭……”他默念着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酸楚而复杂情绪,还有一丝深埋的恐慌。 寒风如刀,刮过胡人大营连绵的营帐,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温景珩的主帐内,烛火摇曳,沈昭华裹着厚毯,蜷缩在离主榻最远的角落。 尽管如此,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杜若香和他偶尔投来的深沉目光,都让她无法安眠。 帐外,死寂中酝酿着杀机。 二十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行。 凭借着营内最高级别暗桩提供的地图和守卫轮换间隙,他们精准地避开了明哨暗岗。为首的“夜枭”头领言川打了个手势,几人迅速摸向主帐侧后方一处相对薄弱的地方。 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特制短刃。 他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短刃贴着厚实的牛皮帐幕边缘轻轻切入,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牛皮被无声地割开一道仅容一指的缝隙。另一人立刻上前,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对准缝隙。 一股极其稀薄、无色无味的迷烟,被小心翼翼地吹入帐内缝隙,迅速与帐内原本滞重的空气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帐内,沈昭华正被噩梦纠缠,忽觉一阵难以抗拒的昏沉感袭来,意识迅速模糊。 几乎就在沈昭华失去意识的同一瞬间,灯下专注翻看书简的温景珩,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常年游走于尸山血海的生死边缘,对危险的嗅觉早已融入骨髓,远非寻常武夫可比。那缕甜腻的异样气息钻入鼻腔的刹那,他便立即警觉浑身紧绷。 他猛地屏息,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扫向异响传来的方向,同时身体已如猎豹般弹起,扑向沈昭华所在的角落。 就在他触碰到沈昭华手臂的刹那,“嗤啦”一声裂帛巨响。 三道黑影如同破纸般撕裂帐幕,带着浓烈的杀意,闪电般突入帐内。淬毒的弩箭在烛光下划出致命的蓝芒,直指温景珩周身要害! “夫人!快跟我走!” 为首的黑影,正是言川本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突入的方位极其刁钻,几乎与温景珩扑来的方向擦肩而过。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快如鬼魅般探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精准地抓向沈昭华瘫软的手腕。 希望,在沈昭华混沌的意识中如昙花一现。 温景珩眼露寒芒,却没有丝毫慌乱。 他并未去挡那致命的弩箭,而是猛地将沈昭华往自己身后一扯,用身体作为屏障,同时,他脚下看似慌乱地一挑,靴底重重踏在一块毫不起眼的毡毯边缘,那毡毯便如活了一般缠向飞扑过来的利刃。 柔软的毛毡与淬毒的锋利弩箭碰撞,发出沉闷的“噗噗噗”三声异响。 箭头入毡,却如泥牛入海,那股足以洞穿铁甲力量,竟被这卷起的厚毡以柔克刚地卸去了大半。 弩箭虽破毡而出,但力道和速度骤减,射至温景珩身前时,已是强弩之末,被他微微侧身便轻易避过。 温景珩的反应比他预想得更快! 不对! 所有的探子传来的消息都清清楚楚交代过温景珩不会功夫,是一个文弱书生。 而如今,他随意挑起的毡毯就轻易化解了他射出的箭弩的杀劲,速度之快连他都自愧不如。 情报有误! 就在言川犹豫的这一刹那,温景珩的剑已出鞘。 同时,帐外已有数人察觉这边的异状,正狂吼着冲杀过来,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胡人惊怒的吼叫:“敌袭!有刺客!保护军师!” 胡人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瞬间逼近。 “事不可为,强攻必死!”言川心中瞬间做出判断。 “撤!” 八名已经扑到帐门口的夜枭死士,闻令如臂使指。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硬生生止住了前冲的势头,甚至无视了唾手可得的沈昭华和近在咫尺的温景珩,动作整齐划一地猛然向后急退。 他们撤退的速度比进攻时更快,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入黑暗,将淬毒的弩箭射向追兵,投掷出最后的迷烟弹阻碍视线。 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捷如风,没有一丝恋战,没有一个人回头再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目标。 温景珩拿着剑冲出帐门,看到的只是几个融入黑暗、迅速远去的身影,以及地上倒毙的守卫。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并未下令全力追击,只是看着那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营地的边缘。 只是此时的他哪还有刚才的冷静镇定,只见他头发凌乱,气息微喘,左臂还受了伤,好似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斗。 功败垂成! 夜枭小队全员撤出了温景珩大营,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们在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因张总管“保全自身”的指令,选择了撤退。 黑风峡接应的赵参将,只等到了无功而返、气息微乱的夜枭小队,以及言川那沉痛而冰冷的回报: “禀将军,吾等已突入帐内,夫人近在咫尺。然…温贼反应奇快,守卫瞬息回援,强攻必致全军覆没,恐反害夫人性命…属下…属下无能,未能救出夫人!请将军责罚!” “近在咫尺”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萧承渊的心脏。 凉州府衙内一片死寂。 萧承渊站在书案后提笔默默写着什么,周身是遮掩不住的戾气。 张总管垂手立在下方,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汇报着。 “张总管,我下的什么令?” 萧承渊顿笔,突然猛地将笔狠狠掷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簌簌抖动。 张总管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 “近在咫尺?”萧承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挟着滔天的怒意,“二十个夜枭死士,在充分掌握敌营守卫的情况下,铩羽而归!我萧家养了这么多年,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 他突然缓步走向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张总管,在他面前站定,微微躬下身看着他额角的汗,冷声问道:“还是,他们都没竭尽全力啊?” 张总管连忙解释:“将军,夜枭精锐是保护将军的,万不可白白送命啊!” “哦?”萧承渊闻言嗤笑:“我萧家养家的死士,什么时候用,该怎么用,难不成都要经过张总管批准?” 张总管闻言扑通一下跪下,连连求饶:“老奴不敢。” “不敢?”萧承渊站直身体,厉声道:“张福全,我看你敢的很呐。” 张总管听着萧承渊的声音,心中清楚他此刻已经恼怒至极,再不敢放肆,深深叩拜下去:“老奴再也不敢了。” 他许久没再听到萧承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身前响起脚步声,缓慢而稳重,渐行渐远。 萧承渊重新走回书桌前,坐在书桌后的交椅上,看着他佝偻的身形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起来吧,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