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宜家》 第1章 陪嫁 时近年关,天气愈发地冷,大雪连降三日,秣陵全城被雪色覆盖,道两旁红梅开得正盛,在一片片晃眼的白中探出头来。 屋檐廊角皆被白茫遮掩,雕梁画栋的庭院廊角下,数名着深棉夹袄的仆妇进出忙碌,走动间,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隐隐传出。 “这回又跪了多久了?” “寅时三刻就跪着了,不跪够两个时辰起不来!” 顺着仆妇的视线,半敞的轩窗前,跪着一道青白色单薄身影,一个多时辰跪下来,浑身早已被雪打湿,衣衫薄薄贴在身上,玲珑身形隐约可见。 云鬓上覆了厚厚一层雪,就连眉梢眼睫都挂着一层薄雪,厚重的碎发紧贴额前,挡住低垂的眉眼,从仆妇们的角度看过去。 只能看见惨白的侧颊。 “今日可是咱们姑娘的大喜之日,她这又是犯了什么错,竟连这样的日子咱们姑娘都不饶过她?” “她啊,一大早就摔坏了姑娘的发簪,那可是夫人花重金请人打的,专门留待今日出嫁用。” 仆妇们唏嘘着,端着大红漆木托盘步入内室。 一入内,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屋内四角置了炭盆,盆中银丝炭烧得正旺,时不时发出’哔剥’声。 窗边菱花镜前,被下人围在中间的褚见月正由梳头娘子挽发,还有两名丫鬟细细替她娇嫩的十指描绘蔻丹。 她生得娇艳美丽,尤其是今日被人细细雕琢过的面庞,更是艳丽无双。 她懒恹地撩眼,看向窗外快要被冻成冰柱子的人,随意问了句:“几个时辰了?” 一旁伺候的仆妇萦娘忙道:“姑娘,再差一刻钟就满两个时辰了。” 闻言,褚见月抬了抬手:“把她带下去收拾妥当,莫要误了迎亲事宜。” “是。” 萦娘乍一从内室出来,被风雪一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影:“二姑娘,快些起来吧。” 褚宜苏早已被冻得麻木,不仅四肢僵硬,就连脑子里也白茫茫一片,听见萦娘的话半晌没有动作。 萦娘只得用力将她带起,半拖半带地将人带出院落。 “姑娘。” 玉蝉在外候了足足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姑娘出来,连忙红着眼上前,手中竹青绘海棠的伞遮在她头顶,挡去漫天风雪。 “二姑娘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莫要误了大姑娘吉时。” 萦娘交代了句,将褚宜苏交给玉蝉,便转身快步返回院内。 玉蝉搀扶着宜苏,察觉到她微微发抖的身子,眼泪不禁扑簌而下。 她一面撑着寻枝缓步走:“大姑娘也太过分了!那簪子分明不是您弄坏的,您过去拿起来便发现簪子坏了,她还故意寻您麻烦!” 宜苏垂眸看着地上被仆从扫去,很快又覆上一层的薄雪,没说话。 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 “快些回去吧。” 她开口时,声音已是沙哑一片。 好在,这等事,从十一岁那年娘亲去世,年复一年,五年过去,她已经经历了许多回。 大约是这身子经历的搓磨多了,即便这般在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她依旧没有病晕过去。 回到偏远的小院,玉蝉赶忙打好热水,帮她褪去湿衣,让她在浴桶里好好泡泡驱散寒气。 接着又去煮来姜汤,细细喂寻枝喝下。 宜苏倚靠在浴桶边沿,闭着眼一口一口咽下辛辣的汤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玉蝉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家姑娘也是褚氏的姑娘,父亲乃从三品兵部侍郎,本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只因是庶出,便受尽冷待。 主君不喜,主母厌恶,嫡出的大姑娘更是将她当丫鬟搓磨。 小姐的身子,却做着丫鬟该做的事,动辄打骂羞辱,这样在大雪中跪两个时辰的事,三天两头时有发生。 府中上下早已见怪不怪,这些下人惯会审时度势,丝毫不将二姑娘看在眼里,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负。 偏生二姑娘身为庶出,生母又早逝,在这深宅大院里连个依靠也无,能活下来全靠她服软和命大。 无论别人怎么欺负,二姑娘都一声不吭地受着,别人欺负着也越发觉得没意思,便放过她了。 唯独大姑娘,总以欺负二姑娘为乐。 “哭什么?” 察觉到玉蝉的哭声,宜苏睁开眼看向她。 一双清澈见底的杏眼,小而挺的鼻上沾着水珠,朱唇贝齿,肌肤白若新雪消融,颈间一抹淡粉,水汽氤氲,湿发贴着后颈垂落胸前,发梢缝隙间,露出锁骨下方莹白饱满的弧线上一粒棕色小痣。 本是清丽纯然的长相,偏长了双上挑的眼尾,睫如帘扇,敛睫时似初生小鹿,抬眸时却有潋滟流光,清纯而又暗涌风情。 只可惜额前蓄了厚重的碎发,碎发这么一番遮掩,整个人就变得青涩呆板许多。 玉蝉本强忍着小声抽泣,闻声不禁哭出声来:“奴婢为姑娘抱不平,凭什么大姑娘这样欺负人,她要出嫁,还让您跟着陪嫁,您又不是她的丫鬟,主君也不管管,就这么放任她和主母胡作非为,您跟着陪嫁过去,往后婚事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跟着她困在陆家一辈子吗?!” 玉蝉打小跟着宜苏一块儿长大,在整个府邸里,也只有她会如此替宜苏着想。 宜苏从水中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玉蝉,我没事。” 她不会安慰人,从小到大受了欺负,也不会流眼泪,常常是玉蝉哭得不能自己,而她只会说一句“我没事”。 宜苏还曾言笑,她的眼泪都让玉蝉帮着流完了,她还怎么哭得出来? “大姑娘也真是好命,生来就是嫡出受尽万千宠爱,就连婚事、也被主君早早就定给了陆家,那陆家可是秣陵首屈一指的高门世族,陆三郎君五岁成诗、七岁能武,年仅弱冠便入大理寺任要职,容貌更是令无数女郎倾倒,不知多少姑娘将他当做深闺梦里人,结果竟然早早就定下了咱们大姑娘,奴婢都替陆三郎君感到不平。” 陆家三郎,秣陵城内的姑娘给了他八字形容—— 青竹经雪,孤鹤临渊。 宜苏听闻的陆三郎,白肤、剑眉,凤目、薄唇,下颌似玉山削成,凛冽而矜贵,不爱笑,喜着玄衣,面覆霜华,是个满身清贵的世家公子。 玉蝉抽了抽鼻子,一边埋头细细替她洗发,一边还在哭诉:“凭什么大姑娘就有这么好的婚事,您也是褚家的姑娘,他们不替您打算也就罢了,竟让您当个陪嫁丫头般跟去陆府,到时也不知道陆家如何看您,说不得还以为咱们褚家是想两女嫁一夫,想让您去给陆三郎君做妾呢。” 小丫头小小年纪满面愁容,那诉尽了不满的哭腔,令宜苏都觉得自己好生凄惨。 “陆家那般家风门第,若真叫他们这般误会,只怕对您也没什么好脸色,若不顾情面将您送回来,您的名声可怎么办?我看主母和大姑娘就是故意如此为难您的!” 越说越是离谱,宜苏无奈道:“玉蝉,吉时快到了,我们动作快些。”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玉蝉只能收起眼泪,悻悻应了声,然后加快动作。 宜苏目光落在粼粼水面上,纤长的眼睫低垂着,掩盖住其中情绪。 褚见月的想法不重要,主母李玉蓉的打算,她心里也清楚。 但陆家身为秣陵百年世家,不可能容纳不下一个小女郎,无论是碍于两家情面,亦或顾及宜苏一个女儿家的名声,陆家都不会将她赶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宜苏绞干头发,给冻坏的膝盖上好药,换上干净的衣裙,系上大氅,拉开房门,撑伞步入漫天风雪中。 前院,迎亲队伍已到,宜苏跟在褚明月身后,往前院拜别父母时才知,今日的新郎官陆家三郎陆衿竟然不在,前来迎亲的,是陆三郎的堂弟陆五郎陆遇。 陆家的管事跟在陆遇身后,满含歉意地向褚父道歉。 “褚大人,今日这番实不是我家三爷有意为之,是大理寺那边出了急事,您也知道,秣陵近来不太平,出了个杀人狂魔,连杀六名年轻妇人,今日凌晨那杀人魔在城中现身,我家三爷带人捉拿要犯,临到吉时实在脱不开身,不得已这才请五爷帮着来迎亲,还望褚大人勿怪。” 褚氏夫妇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天大的事还能比得过成婚?大理寺上下那么多人,还非得一个要成婚的新郎官出手?! 不过陆家世代为官,陆老家主生前位列三公,为当朝太傅,老家主虽逝世,但门生遍布朝野,陆家最新这一代也是人才辈出,各个皆为人中龙凤。 称一句陆家为秣陵世族之首毫不为过,这门婚事本就是褚氏高攀,即便心底再多不满,褚父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 “您这是说得哪里话,事关秣陵安危,自然是头等要事。” 轻飘飘解释过一句,陆管事和陆遇都没再多说,等褚见月拜别父母、祭祀先祖,遂走了迎亲章程,将褚见月接上花轿。 临出门前,褚夫人拦住宜苏,郑重其事叮嘱她:“陆家高门,人多且杂,去了那边照顾好你姐姐,你不是想将你小娘的牌位迁回宜城去吗?若你照看好你姐姐,待她为陆家诞下子嗣,在陆家站稳脚跟,我便依了你。” 宜苏低眉顺眼地欠身:“母亲放心,我定会的。” 褚夫人这才放她离开。 宜苏快走两步,跟上花轿,于一侧徒步前行,膝盖的疼隐隐传至全身,她咬着牙没吭一声,尽量让自己走快些,莫要掉了队去。 第2章 晕倒 陆府离得不远,花轿在城中绕了一圈,踩着吉时到陆府门外。 陆家积累了数代的功勋权势,府邸亦是历经百年繁华,青瓦白墙、飞檐翘脊,古朴而极具威严。 陆三郎仍旧为了大理寺公案未归,前去寻找之人各个垂头丧气回来,说三爷还未回大理寺,不知追寻贼人去了何处。 花轿在府门外停留须臾,陆三郎生母、陆二夫人做主,还是由五郎陆遇代为拜堂。 褚见月端坐花轿内,雀跃了一整日的心情又一次往下沉了几分, 她盼这桩婚事盼了多年,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在今日成婚,没想到新郎没来迎亲也就罢了,就连拜堂这等大事都由旁人代劳。 她心里气急,忍不住拽紧了手中团扇扇柄。 轿外随侍的杳娘掀开轿帘一角,瞥见她外露的情绪,低声提醒道:“大姑娘,成婚要紧,其他小事无足挂齿。” 褚见月用力到泛白的手蓦地一松,心跳顿时快了几分。 她失态了。 这是陆家,满堂显贵的陆家,由不得她任性。 成婚事宜进展地很顺利,陆遇代陆三郎迎轿拜堂,褚见月遂被送入新房。 宜苏并萦娘杳娘,和另两个丫鬟冬雪露珠陪嫁过来,冬雪露珠守在屋外,萦娘杳娘贴身伺候,宜苏也被留在屋内。 关上门,褚见月一把扔了团扇,朝着宜苏迎面就是一巴掌。 “娘子!” 萦娘杳娘惊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拦,一个拉住她的手,另一个手忙脚乱将团扇往她手里塞。 “娘子,这可使不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生气可不吉利!且这是陆府,若让人瞧见,对您名声不好。” 杳娘是褚夫人身边支来的,褚见月对她多两分敬重,被拉回拔步床也没反抗,只因着恼胸口剧烈起伏着。 宜苏被她打偏了头,发髻散乱一缕垂落颊侧,她皮肤白皙,鲜红的五指印落于上面,更加显眼刺目。 她垂着头,目光落于地面,一言未发。 褚见月在团扇后溢出哭腔:“杳娘,他们怎能如此待我?!” 憋了一整日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倾泻,随着哭声越来越大,杳娘让萦娘去合上窗,自己安慰褚见月:“娘子,姑爷身为大理寺少卿,城中出了这般大的乱子,他也是为了百姓安危,才想尽快将贼人捉拿归案,不是故意不来与您拜堂的。” “且无论今日是谁替他拜堂,您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陆家三少夫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陆家规矩大,您可不能因小失大,让人拿住把柄才是。” 杳娘一字一句条理分析下来,褚见月渐渐止住了哭声。 “若是三郎今夜都不回来,难道要让我独守空房不成?若是如此,明日我就要沦为满城笑柄了!” 婚事是褚家高攀,迎亲拜堂是陆五郎代替,若还要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外面不知要如何嘲笑褚家,嘲笑褚见月,高枝可不是那么容易攀的。 “不会的,陆家极重规矩,您是姑爷明媒正娶回来的,陆家长辈不会由着他胡来的。” 迎亲拜堂可以代替,洞房总不可能代替,陆家不会不知轻重。 仿佛为了印证杳娘这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萦娘上前拉开门扉,冬雪在外福身道:“前院方才来传话,三郎君回来了,正在前院宴客,一会儿就过来。” 杳娘忍不住一喜:“娘子您瞧,这不就回来了?” 褚见月一改方才的委屈,紧张地撰紧了扇柄:“杳娘,你瞧瞧我身上可有哪里不妥?” 杳娘笑道:“娘子放心,您哪里都妥当,今夜必定让姑爷眼前一亮。” 褚见月含羞带怯地扭身往一侧:“杳娘别打趣我。” 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她抬手点了杵在屋中一动不动的宜苏:“杳娘,让她回去吧,我不想在这时候看见她。” “都听您的。” 杳娘朝萦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上前对宜苏道:“二姑娘,随我出去吧。” 宜苏敛眉轻应了一声,垂首跟在她身后离开。 宜苏被安置在偏院,萦娘在外院找了个陆府下人带她过去,自己赶回去伺候褚见月。 陆家累世功勋,这宅邸亦是比旁的世家大上许多,宜苏住的这地方只是明合院一角,但她一人住着也显得有些空寂。 明合院内有陆家下人伺候,只是褚见月带了陪嫁的下人在身边,陆家的人便都在外院伺候。 宜苏向给她带路的丫鬟要了热水,一人在屋中梳洗。 半柱香后,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外面响起萦娘着急的声音:“二姑娘,出大事了!” 宜苏跟着萦娘回到主屋,冬雪和露珠紧守在门外,杳娘正在里面来回踱步。 瞧见萦娘带着宜苏回来,眉眼间闪过一丝犹豫。 宜苏不解道:“出了何事?” 杳娘从床边退开,宜苏这才瞧见,原本好端端坐在榻边等着的人如今倒在床榻上,双眼紧闭。 “长姐睡着了?” 杳娘一敲手心:“不是睡着,是晕倒了!” 在宜苏惊讶的目光中,杳娘继续道:“娘子方才还好好的与我们说话,我正打算去给她弄些果腹的点心来,谁知她突然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宜苏走上前,往床榻上瞄了一眼,褚见月一身婚服几乎与大红的鸳鸯锦被融为一体。 “那怎么办?姐夫一会儿就要过来了,可要请大夫?” 听见宜苏问,杳娘和萦娘相视一眼,杳娘下定决心道:“眼见着是叫不醒了,大婚之日请大夫,陆家人还不知要如何疑心娘子,我瞧着娘子晕得古怪,她面色红润呼吸匀称,倒像是睡着了。” “一会儿姑爷就要过来了,若是让他发现,少不得要惊动陆家长辈,如此对娘子名声不利,娘子在陆家还没站稳脚跟,此时万不能闹出风风雨雨来。” 宜苏垂眸看向床榻边的烛台:“那怎么办?” 萦娘上前道:“二姑娘,事到如今也是没别的法子了,我和杳娘商议了一番,为今之计只能让你代替娘子。” 宜苏抬眸,满眼荒唐:“这怎么行?这可是长姐与姐夫的……” 新婚之夜四字还未出口,萦娘已经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不是让您代替洞房,只是让您扮作娘子,等姑爷来却扇,行合卺礼,届时您找机会将他灌醉便是,等娘子苏醒之际,我们再将您和娘子换回来,” 宜苏拧眉拒绝:“做这等事若是让人发现如何是好?而且我不清楚姐夫酒量,如何能将他灌醉?此举行不通。” 杳娘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物塞给她:“你找机会将药放进酒里,只需要一杯必醉。” 陆家高门深宅,阴私诡计不少,为了以防万一,褚夫人也给褚见月准备了不少东西,让她在关键时候用。 宜苏捏着药粉显见地手足无措:“若是明早长姐还未醒,若是她知晓此事,必会怪罪……” “此举我们也是迫不得己,若娘子没醒,我们就说她是夜里累极,顺势请大夫来瞧瞧,旁人最多说两句娇气,可若新婚之夜晕倒了传出去,不知要被说得多难听。” “……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娘子那里我们也会守口如瓶,还请二姑娘帮我们这一回。” 眼见时辰越来越晚,杳娘面上露出几分急切。 前院宾客很快就会散去,她们必须在三郎君回来之前做好这一切。 宜苏犹豫不决,杳娘咬了咬牙:“二姑娘别忘了,夫人让您跟来陆府,就是要让您在关键时刻帮娘子一把,二姑娘与娘子是亲姐妹,你们二人本就有几分相像,届时熄了烛火,姑爷对你们不熟悉不会发现,此忙您是可以帮的。” 她话锋一转:“若是让夫人知道,您明知娘子处境堪忧,能帮却不帮,那您想求夫人做的事,只怕也做不成了。” 杳娘既是褚夫人身边得力之人,褚氏自然是告诉了她宜苏之事,目的就是要她在关键时刻以此拿捏宜苏。 话说到这份上,宜苏面上闪过挣扎之色,终是应了:“好,那我就帮这一回。” 第3章 顶替 事情商议定,杳娘和萦娘以最快的速度,将褚见月身上的婚服换到了宜苏身上,又细细替她梳了妆容,力求与褚见月多相似几分。 只可惜,面容再像,身形仍旧有所差异。 褚见月要丰腴许多,腰间都比宜苏宽了两指,好在宜苏虽瘦了些,但身前饱满,只需将腰带多缠两圈便好。 宜苏额前厚重的碎发被梳起,露出完整的面容来。 她与褚见月像,又不像。 褚见月是娇艳明媚的长相,宜苏却要清丽一些,出水芙蓉一般,眉眼清纯,我见犹怜。 从未见过她全貌的杳娘和萦娘都被惊艳到。 可一想到她生母,又觉得她本该长成这模样。 梳好妆,鸳鸯团扇遮面,杳娘两人熄了床榻边的烛火,只留下离门近一些的红烛,方便三郎君进屋时照路。 屋中霎时暗下来,二人带上换了常服的褚见月出门。 宜苏坐在床边,听见杳娘对冬雪露珠解释:“二姑娘突然发热晕了过去,娘子让我们先带她回去,你们守在这里等三郎君过来。” “是。” 二人虽有不解,但褚氏和褚见月素日积威甚重,听见是她的吩咐,并未乱看乱问。 宜苏一人坐在新房内,静静等着。 杳娘和萦娘忙着照看褚见月,并未再回来。 前院,下人口中正在宴客的陆三郎陆衿,实际正在陆二夫人院子里。 郎中替他包扎好手上的伤,陆二夫人周氏派人送郎中离去,转而看向陆衿的手。 “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跑出去抓贼便罢,怎如此不知轻重还把手给弄伤了?” 周氏生了张温婉的菩萨面,即便训斥起人来,依旧温柔得紧。 陆衿性情冷淡,但在母亲面前还算温和,他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此贼在城中作乱半个多月,连伤了六条人命,若不尽快抓住,只会徒添无辜性命。” 他饮了口茶:“只是此贼奸诈,这才颇费了些周折,好在人是抓到了,也不枉我耽误一整日。” 他不提成婚之事,周氏却不得不提:“好歹是大喜的日子,你包扎好了就赶紧回明合院,你今日耽误了迎亲和拜堂,新娘子心里头定然委屈,回去好好哄一番,既然嫁进来了,那就是我们陆家的人,你虽与她未曾见过,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们可以慢慢处,但不能苛待了人家。” 陆衿对这门婚事不热衷,但既然履行长辈承诺成了婚,他自会担起这份责任。 他起身拱手告退:“母亲早些休息,儿告退。” 宜苏在房内等了近两刻钟,门外终于响起冬雪和露珠的请安声:“见过三郎君。” 宜苏下意识抓紧了膝上衣料,临到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 门被推开,又被合上,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门口步向拔步床。 “怎么不多点些灯?” 清泠的声音冷澈如冰泉,宜苏被团扇遮挡了视线,只能凭脚步声判断,他走到桌边准备燃烛。 “三郎。” 宜苏连忙出声,听见脚步声一顿,她克制着紧张道:“我喜欢暗一些。” 陆衿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他放弃燃烛,阔步上前,准备却扇。 宜苏却轻轻一转手避开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下,含羞带怯道:“不如先饮合卺酒吧。” 陆衿看向她在微弱烛光下,隐隐泛白的手,只当她是在害羞,便也没有多说,直接去取合卺酒。 宜苏轻松了口气,越晚一些却扇,暴露的风险越小些。 陆衿取来合卺酒,递了一杯到宜苏手边。 因视线阻碍,宜苏取酒时,手连同他的手一并握在了手里。 有些凉,好像还裹了纱布,他受伤了? 陆衿低头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温温热热的,比他的手小了许多,青葱玉嫩的,指腹却有一层薄茧。 陆衿有些意外,他待细看,但那手已经取走了酒杯。 温热散去,另一只臂弯被大红的袖袍越过,勾住。 陆衿没再多想,与她交臂饮下杯中酒水。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将杯盏放回桌案,清淡无波的声音传来。 “三郎还没却扇呢。” 宜苏轻声提醒了一句,陆衿只得回身,握住她细白的腕子将团扇偏向一侧。 屋中很宽敞,却只有远处燃了一盏红烛,光线很暗,却又恰到好处地隆起朦胧光影,令陆衿能看清面前之人的面部轮廓,和隐约的眉眼。 褚氏女贤名在外,包括他母亲都很认可他这位新婚妻子。 陆衿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对婚事没有过任何期待,若不是母亲数次言语威胁,他只怕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本有些抗拒这门被父亲胡乱定下的婚约,因而即便他今夜来了新房,心中也无甚波澜,可却在看清这双清丽的眉眼时,又突然觉得,这桩婚事也甚好。 宜苏没给他多看两眼的功夫,已经伸手拉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将人拉倒向床榻。 陆衿猝不及防,却也不曾推拒,顺着她的力道压了下去。 他惯来不近女色,但这是他的妻子,他不需要刻意去回避。 陆衿伸手拆了她发上的珠钗,任由一头乌发铺洒在大红的锦被上。 床帏被拉下,遮去屋中唯一的光影,陆衿再看不见身下人的面容,可方才惊鸿一瞥,却已印在脑中。 他记性一向很好。 胡思乱想着,触手的婚服已经变成腻滑的触感,女子的身子很软,软得不可思议。 陆衿呼吸乱了一寸,唇落在瓷白如玉的颈侧。 宜苏察觉到,忙推拒他:“别,明日还要见人。” 她说的见人,陆衿只当是新婚第二日要见长辈,她有所顾忌,哑声道:“我有分寸。” 床帏间安静下来,宜苏推了推伏在身上陷入沉睡的人,将他推向床里侧。 她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整理好凌乱在肩头的雪白中衣。 杳娘她们弄错了一件事,药下在酒里,陆衿一闻就能察觉端倪。 此人可是大理寺断案如神的少卿,若连这点手段都识不出来,未免太小看他了。 宜苏整理好后重新躺回去, 褚见月天亮前不会醒,她可以放心在这里睡一觉。 一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宜苏听见微弱的敲门声,红烛已经燃尽,天快亮了。 她看了眼一旁沉睡的陆衿,爬起身去开门。 萦娘和杳娘扶着昏迷未醒的褚见月,杳娘道:“天快亮了,娘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我们只能先把她送过来。” 杳娘下意识看向屋里侧,只是光线太暗,床帏又垂着,她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她上下扫视了宜苏一眼:“三郎君喝了酒便睡下了?” 这是疑心她做了其他事, 宜苏垂首,遮去眸中轻嘲:“自然。” 他们虽然没做到最后,但为了让他无知无觉服下药,还是难免发生了一些亲密举动。 杳娘看向宜苏仅着的雪白中衣:“二姑娘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宜苏却道:“还是我来吧,我已经熟悉了一圈屋中摆设,屋里太暗,药效也快过了,若是弄出动静吵醒姐夫就不好了。” 床榻过于凌乱,她不想让杳娘她们起疑,免得解释起来多费口舌。 她力气虽不大,但做惯了杂活,搀扶一个晕倒的褚见月不算太难。 杳娘看向燃尽的红烛,没多犹豫,将褚见月交给她。 宜苏扶住褚见月,一步步挪进屋中,将人送到床榻上,褪去外裳,盖好锦被,遂掀开床帏退出屋。 冬雪和露珠被打发走了,从主屋出来,只有萦娘和杳娘在等着。 杳娘忍不住多看了宜苏两眼,但她一直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只是心头总觉得怪异。 她们方才一直守着娘子,若她有苏醒的迹象便送回来,并不知主屋这边有无什么动静。 只是瞧冬雪露珠没什么异常,杳娘压下心头疑惑:“今日多谢二姑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宜苏不动声色应了一声,回偏院歇下。 整个小院只有她一人,玉蝉还在褚家。 她原本想将玉蝉一道带来,但褚氏说不合适,她是来陪嫁的,不是来做客的。 她想拿玉蝉拿捏自己,宜苏也没勉强,毕竟她要做的事很危险,玉蝉留在褚家相对安全些。 想到此,宜苏坐到菱花镜前,透过镜面看向自己的脖颈。 她故意穿了领子高些的中衣,这在冬日并没人觉得异常。 拉开衣领,宜苏一眼瞧见白皙的脖颈上,多了几抹刺目的红痕。 他说自己有分寸,可真意乱情迷起来,哪还有什么分寸? 宜苏淡下目光,起身从箱笼里取出一小罐瓷盒,用手指蘸取一点透亮的药膏,一点一点抹在脖颈上。 她在镜前坐了几息,脖上痕迹便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宜苏看向镜中自己的面容,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自己完整的样貌了。 自阿娘死后,她便蓄起碎发,将自己装扮得呆板木讷,因她了解褚见月,她曾在六年前,拿刀险些划破自己的脸。 那时的褚见月只有十二岁。 她见不得自己这副样貌,她会嫉妒,嫉妒得发狂。 不过那时阿娘尚在,她赶到救下自己,脸上留下的伤痕,也在阿娘精心照料下痊愈。 时日久了,褚见月见惯了她呆板的模样,已经忘了六年前的事。 不过没关系,这一切褚宜苏都记得,褚宜苏会一样一样,全数奉还。 第4章 请安 第二日天光大亮,下了一整个日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宜苏换好衣裙出来,便瞧见陆府下人在院中扫雪,不止院落地面,就连树枝花木上的雪一并打扫干净。 人多却不杂乱,整个院落除了扫雪声,依旧静悄悄的。 宜苏看向主屋的方向。 褚见月清晨很早就醒了,她先是迷茫地看了眼床帐,旋即想起昨夜是大婚之夜。 可她对昨夜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脑中一片空白,她慌了一瞬,连忙坐起身来。 待看清屋内情形,燃尽的红烛,悬挂的喜稠,凌乱的床褥,以及,床里侧只着黑色中衣的人。 褚见月一瞧见沉睡的陆衿,和推在床脚的元帕,元帕上还有一点落红,如红梅绽放。一瞬脸如火般烧起来。 她什么记忆也没有,可她眼前的一切都告诉她,该发生的昨夜都已经发生了。 她忍不住羞红了脸,旋即赶紧起身梳洗,她得做好陆家的贤妇,早早收拾好自己,待会儿再服侍夫君。 陆衿醒过来时,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神。 他看向窗外刺目的光线,已经辰时了。 他不禁拧起眉,坐起身来,他从来卯时不到便起,还从未有过如此懈怠的一日。 他揉着眉心,看了眼床榻角落那抹红,眉心紧跟着舒展,偷懒一日倒也无妨。 “三郎,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道女子娇柔的声音,陆衿下意识看过去,疑惑了一瞬:“你是?” 褚见月面上的笑有些僵硬:“夫君,我是见月啊,你忘了?” 见月,褚见月。 新婚妻子的名字,陆衿还是知道的。 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昨夜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不同,眉眼间的青涩也不同于眼前的靡丽。 “夫君,我伺候你起身吧。” 见他愣神,褚见月小声提醒道。 陆衿捏了捏眉心,最近为了案子太过操劳,他不仅意外沉睡了一夜,连神思都恍惚了。 他竟觉得眼前之人,和昨夜同榻而眠的,不是同一人。 他掀被起身:“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不习惯被女子贴身伺候,即便是新婚妻子亦然。 褚见月看着被他避开的手,心头莫名划过失落,旋即又安慰自己,他许是心疼自己,不愿她辛苦服侍罢了。 主屋门被打开时,陆衿和褚见月一前一后出来,宜苏等人已经提前等在门外。 褚见月向陆衿介绍了一圈自己带来的人,陆衿淡淡过了个眼,随即目光落在宜苏身上。 “这是?” 宜苏并未着丫鬟服饰,她的身份在陆家瞒不住,索性褚氏就光明正大以陪伴长姐的由头,将她送来。 陆衿没见过褚见月,自然也没见过宜苏,只是瞧她面容和褚见月有几分相似,还莫名有些面熟,便多问了句。 褚见月面色难看了一瞬,随即扬起笑脸:“这是我娘家的妹妹宜苏,她与我自小一块儿长大,舍不得我出嫁,母亲便让她来陪我。” 高门大户,并不介意多一人少一人,只是让妹妹陪着姐姐出嫁之事,未免有些荒唐。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陆衿并不打算多管,只颔首应下便移开视线。 他与褚见月要去前院敬茶,宜苏并杳娘同去。 路上,宜苏看向褚见月和陆衿的背影。 方才抬眼间,她才真正看清这位新姐夫的长相。 白肤薄唇,眉眼昳丽,下颌线条流畅优越,一身玄衣宽袖裹住宽肩窄腰,黑色鹤氅以金丝银线滚边,上绣流云纹,更显身姿挺拔。 秣陵万千女郎那句——青竹经雪,孤鹤临渊。 堪配他一身清贵疏冷的气质。怪道人人都想嫁陆家三郎,不仅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就连容貌气质,亦是得天独厚。 从明合院走到前院正厅,需要整整一柱香的时辰。 褚见月起初一直都在找话与陆衿说,可旁边人虽出于礼貌应一声,兴致并不高,渐渐地褚见月也只能闭嘴。 前后四人,到正厅外时,宜苏和杳娘止步门外,陆衿和褚见月独自入内。 没多时,从屋内掀帘出来个仆妇,她在宜苏面前矮了矮身:“褚二姑娘,我们老夫人请您入正厅说话。” 同在外的杳娘和宜苏都有些意外,但这是在陆府,杳娘什么也不敢说,眼见着宜苏被引入正厅。 厅内,除了陆老夫人外,还有陆二夫人周氏,三夫人杨氏,五夫人许氏,并各房郎君和姑娘。 人很多,各个锦衣独坐,目光一致落在进屋的宜苏身上。 宜苏垂着眉眼没乱看,在仆妇引领下,走到正堂主位前,端正福身行了个礼:“褚氏女宜苏,见过陆老夫人,各位夫人。” 她分不清陆家其他人,便按规矩一句带过。 陆老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加之常年吃斋念佛,不理府中庶务,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佛性。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陆老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宜苏一圈,笑道:“我听说三郎媳妇的妹妹也来了府上,未免以后大家见了面不认识,这才请你进来认一圈人,你不必拘束。” “是,多谢老夫人。” 宜苏既然陪嫁进来,那就是要在陆府常住的,老夫人有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 周氏坐在主位下首,目光浅浅落在宜苏身上,看了一圈,又看向自己儿子身旁的褚见月。 姐妹俩倒是不同。 宜苏认了一圈人后,在褚见月身后落座,由着各方视线打量,眉眼低垂着降低存在感。 自宜苏进门,陆衿的目光就落在她面上,他总觉得妻子的这位妹妹有些眼熟,眉眼间,竟与昨夜的惊鸿一瞥有些相似。 陆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敛目看向手中杯盏,他怎能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昨夜的妻子虽清丽,可远比这位妻妹灵动许多,许是昨日太累之故,才看岔了眼。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些奇怪,昨夜的记忆好似有些中断,可他确实记得一些亲密的桥段,只是,晨起时,似乎并未觉得轻松,反倒有些…… 他低头一口接一口饮茶,一旁褚见月关怀道:“郎君口很渴吗?” 陆衿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茶盏,胡乱应了一声。 众人在正厅小坐片刻,老夫人便将众人打发了。 各房的人尽数散去,周氏单独唤住了陆衿和褚见月。 宜苏朝她们行了个礼,便先一步退出去等候。 周围无人,周氏才对陆衿道:“你父亲远在西北未归,不如等他回来了,我们再一并带见月祭宗祠?” 祭宗祠,意味着填名字入族谱。 褚见月心有不满,但一旁陆衿道:“母亲安排便是。” 她只能压下不快,强颜欢笑:“听母亲的。” 周氏看向她:“好孩子,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们父亲远在西北戍边,没能亲眼见着你们二人成婚,我这才想着,等他回来再亲自带你们祭宗祠,你放心,即便如此,你也是我们陆家的儿媳,断不会亏待你的。” 周氏苦口婆心一番解释,褚见月只能笑着应下。 说完这些,周氏放了人。 出了正厅,陆衿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歇着吧。” 褚见月张了张嘴,最终没好过问,怎么新婚第二日就要忙着公务。 她要做的是个贤妇,不能如此耽误夫君正事,出口的话变成了:“好,郎君去忙便是。” 待陆衿走远,褚见月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狠狠瞪了宜苏一眼,甩袖迈步:“回明合院。” 三人渐行渐远,都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长廊下站了两道人影。 等她们走远,陆老夫人和周氏才相携回了正厅,陆老夫人轻叹了口气。 “这桩婚事是三郎父亲早年定下的,彼时褚侍郎还在他麾下行军,三郎父亲与下属饮酒时多喝了两杯,褚侍郎借此提起这桩婚事,酒至兴头,周围人趁酒意起哄,三郎父亲下不来台,又顾及对方女儿家颜面,这才口头约定了这桩婚事,后来褚侍郎回京任职兵部,多年后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他膝下长女也到了许婚年纪,褚家便重提了这桩婚约。” “无论褚侍郎当初用心为何,我也觉得褚家门第配不上三郎,但此事确为三郎父亲亲口应下,褚氏女又贤名在外,我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可如今看来,褚氏女不尽如外界传言。” 陆家五房,长房一家同在西北戍边,四房回了丹阳陆家老宅,秣陵只剩三房人,二房为嫡为长,周氏掌管府中中馈,阅人无数,短短一面,就将褚见月那些个小心思揣摩了个遍。 周氏如此,遑论历经三朝的陆老夫人。 所谓贤名,道听途说罢了。 “母亲,婚事是三郎父亲许下的,即便褚氏女不如传言那般,那也与您无关,娶她是全三郎父亲的颜面,何况才见一回,不见得我们想得就是真的,不如再观察观察?” 事到如今,老夫人只能点头。 周氏想到今日低眉顺眼的褚二姑娘:“母亲觉得,褚家送褚二姑娘过来是何意?” 听她提起此事,老夫人禁不得冷哼了声:“小门小户,行事当真难看!庶女也是女,怎能随嫡女陪嫁?难不成是想让三郎一并纳了不成?还是说,褚家心思大,还想嫁个女儿到三房五房去?” 理是这个理,周氏听闻此事时,也觉褚家行事荒唐:“但人都已经跟着过来了,若再送回去,女儿家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 褚家目的旁人不知,可若陆家将人送回,外面人难免揣测她是品行不端。 老夫人低叹了声:“也罢,就留在府上吧,只希望是个恪守本分的。” 正厅发生的事宜苏几人不知。 回到明合院,一关上门,褚见月就一口气砸碎了博古架上好几个名贵花瓶。 杳娘萦娘二人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瓷器碎了一地。 褚见月一边砸一边哭:“陆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祭宗祠入族谱?!难道还是觉得我配不上陆衿,打心底里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