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白衣渡江,你直接北上伐魏?》 第1章 白衣渡江 寻阳江面,夜浓如墨。 孙桓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呕吐。 一股浓重的桐油味、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汗腥气混合着,直冲鼻腔。 他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低矮的空间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随着某种规律的晃动而吱呀作响。 这是哪里? 孙桓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颅内搅动。 同时,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强行挤入脑海: 旌旗猎猎的江东水寨,威严又带着几分慈祥的孙权面容,少年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金铁交鸣之声…… 还有一个名字——孙桓! 东吴宗室,讨虏将军孙河之子,被吴主孙权爱待甚重的年轻宗室将领,领武卫都尉,麾下五百精锐部曲。 “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手指触碰到皮肤,是温热的,带着年轻生命的韧劲。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面,折射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个属于后世,因为一场意外而来到汉末,有着现代意识的灵魂; 另一个,则属于此刻这具躯体——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即使在昏暗的船舱中,也能看出其底色的俊朗。 身体的记忆本能地回应着摇晃的船舱,那是长期在水军生活养成的平衡感。 孙桓试着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具年轻躯体蕴含的力量——虎体猿臂,宽肩窄腰,正是习武之人的筋骨。 我是孙桓…… 不,我是…… 两个意识在剧烈的头痛中碰撞、撕扯,最终如同两股洪流,在巨大的冲击下奇异地、痛苦地融合在一起。 眩晕感渐渐退去,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笼罩了他。 “我……穿越了?” 孙桓艰难地消化着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证实了这不是梦。 “都尉?您醒了?” 一个低沉而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孙桓循声望去,借着舱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亲卫队长孙孚那张精悍的脸,上面带着长途行船的疲惫。 当孙桓的目光聚焦,孙孚微微一怔。 都尉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眼似流星般明亮锐利,但深处似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沉重和……焦灼? “孙孚?” 孙桓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语气也符合原主记忆中对这位心腹的信任。 他努力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那属于后世灵魂的冰冷认知正疯狂地冲击着刚刚融合的意识。 “是,都尉。您感觉如何?船队已驶离寻阳半日,正沿江西进。” 孙孚压低声音,谨慎地回答。 “吕蒙都督严令,所有人不得喧哗,需伪装到底。” “吕蒙……等等!你是说……吕蒙都督?” 孙桓忽然一愣,紧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今年……可是建安二十四年?闰十月?” “正是。” 孙孚的疑惑更深了,都尉为何突然确认这个众所周知的时间? “关羽……关云长将军,现下如何?” 孙桓继续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他需要最后的确认。 “都尉忘了?前月传来大捷,关将军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 “如今其正围攻樊城,曹贼震动,听说已经准备从许都迁走了!” 孙孚的语气里带着对强者的敬畏,但作为江东军人,也仅此而已。 轰隆! 孙桓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碾碎。 219年闰十月、寻阳、沿江西进、伪装、吕蒙…… 这些关键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孙桓脑海中那个后世灵魂带来的、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历史脉络!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严丝合缝! 他,孙桓,此刻正身处吕蒙与陆逊共同策划的那场惊天阴谋——白衣渡江! 这艘伪装成商船的船舱,连同外面那支庞大的“商队”,装载的都是东吴的尖刀,目标是盟友荆州最脆弱的后心!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猿臂之上。 孙桓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完了……” 孙桓捂住额头低吟一声。 白衣渡江的后果是什么? 吕蒙、陆逊袭取荆州,糜芳、士仁不战而降,最终导致威震华夏的关云长英雄末路,败走麦城……身首异处! 孙刘联盟彻底破裂! 刘备必倾举国之兵复仇!夷陵之火,焚尽的是吴蜀两国最后抗衡曹魏的元气! 曹丕坐收渔利,至此孙、刘两家失去了北伐的最好时机! 更让孙桓感到刺骨冰寒的是——江东此举,背信弃义,偷袭盟友,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句后世辛辣的评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曹魏有曹魏的风骨,蜀汉有蜀汉的浪漫,江东有江东的鼠辈!” 鼠辈!这莫大的侮辱! 孙策、周瑜、鲁肃……这些江东英豪筚路蓝缕打下的基业,难道最终要落得这样一个评价?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和责任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适与迷茫。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听令行事的年轻宗室将领了! 融合的记忆让他对江东有了更深的归属,而后世的先知则带来了沉重的责任。 他对关二爷的崇敬是真的——那是后世多少人心中的武圣忠魂! 但此刻,更核心的驱动力是冰冷的现实: 白衣渡江是饮鸩止渴! 是自毁长城! 是将整个江东的未来推向深渊的第一步! 更别提,接下来关羽之死引发的夷陵大战,会让多少像孙孚这样的江东子弟白白送命? 船舱外,长江水沉闷地拍打着船身,哗哗作响,如同为即将发生的悲剧奏响哀乐。 舱内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和船板的呻吟。 孙孚看着都尉那如冠玉般的脸上,神色从最初的迷茫到震惊,再到此刻凝固的、火山爆发前的决绝,心中惊疑不定。 孙桓猛地坐直身体,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似流星的眸子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仿佛要穿透这狭窄的船舱和浓重的夜色,直视那血色的未来。 “孙孚。”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打破了舱内的死寂。 “吕蒙都督此举,大谬!” 孙孚脸色一变,几乎要伸手去捂孙桓的嘴: “都尉慎言!此乃至尊亲自定下的谋划……” “叔父亦被蒙蔽!” 孙桓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袭取荆州,看似得利,实则是掘我江东根基!” “曹贼才是心腹大患,关羽北伐正牵制其主力,此乃我江东挥师北上、进取中原的天赐良机!岂能背刺盟友,自毁长城?” “如此背信弃义,失信于天下,纵得荆州,亦失人心!更将引来刘备倾国之怒,曹丕坐山观虎,我江东危矣!”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具虎体猿臂的年轻身体里奔涌的热血和沉甸甸的责任,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要去面见吕都督!若他执迷不悟……” 孙桓顿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我孙桓,绝不能坐视联盟破裂,坐视这令亲者痛仇者快、令后世唾骂之事发生!此事,必须阻止!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船舱那狭窄的缝隙,仿佛要撕开这笼罩在江东命运之上的沉沉黑幕。 “绝不能让这一切恶化下去!” 第2章 游说吕蒙 决心已定,孙桓不再犹豫。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低矮舱门,一股带着水腥气的夜风猛地灌入。 江面比舱内开阔许多,但依旧被浓重的夜色笼罩。 数十艘形制相似的“商船”在江面上静默地行驶,如同潜伏的巨兽,只有船头破开水面发出的细微哗哗声。 “孙孚!” 孙桓低喝,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立刻传讯,我要即刻面见吕都督!就说…有紧急军情相商!” 他刻意加重了“紧急”二字。 孙孚看着自家都尉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一凛,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奔向船尾。 不多时,孙桓所在的这艘“商船”明显加快了速度,船身吃水更深,破浪前行。 船夫们沉默地操着桨橹,气氛肃杀。 孙桓站在船头,身躯在颠簸中稳如磐石,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艘明显更大、位置也最靠前的船只轮廓——吕蒙的旗舰。 两船靠近,早有准备的对方船上抛来缆绳和跳板。 孙桓不等完全固定,看准时机,脚下发力一蹬,矫健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般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对方甲板上,动作干净利落,引来船上几名警戒士卒侧目。 随后他快步走进船舱,这艘旗舰的船舱宽敞不少,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桐油味和一种属于主帅的、压抑的紧张感。 船舱中央,一人端坐于简易的胡床上,正是此次奇袭行动的总指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 吕蒙年约四旬,面容粗犷,但眉宇间却沉淀着与外表不符的沉稳和内敛。 他穿着与普通士卒无异的粗布白衣,但那股身居上位、执掌千军的气质却无法掩盖。 此时的吕蒙正借着灯光擦拭着一柄佩剑,剑锋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刚进舱的孙桓身上。 “叔武?” 吕蒙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沉稳。 “夜深至此,不在自己船上待命,匆匆来寻我,有何急事?” 孙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抱拳行礼: “都督。” 他站直身体,唇线紧抿,显示出内心的紧张与决心。 没有迂回,孙桓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说出自己的目的: “都督,桓斗胆直言!我认为此番奇袭荆州一事,还有待商榷!” 船舱内本就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旁边侍立的几名吕蒙亲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吕蒙擦拭剑锋的手微微一顿,粗犷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他放下佩剑,锐利的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宗室将领。 主公孙权视若半子,特意安排他跟随此次重要行动以积累功勋的孙桓,此刻竟在行动即将展开的关键时刻,质疑整个战略? “哦?” 吕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 “叔武何出此言?仔细道来。” 孙桓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都督明鉴!曹操,才是我们真正的心腹大患!如今关羽北伐,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将魏国主力牢牢牵制在襄樊一线,中原震动!此乃天赐良机于我江东!” 他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我们此时正应挥师北上,直取淮南空虚之地!” “若能攻占寿春等重镇,进逼中原,方是真正威胁曹魏腹心、拓展江东基业的千秋大计!岂能舍此良机,反而背刺盟友,去夺那荆州?” “荆州虽重,然比之进取中原,孰轻孰重?且此举必失信于天下!” 吕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粗犷的线条似乎更加刚硬了几分。 待孙桓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叔武之言,看似有理。然则,荆州于我江东,乃命脉所系!” 他站起身,走到简陋的江防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荆州的位置。 “关羽坐拥上游,手握强兵,其人性如烈火,刚而自矜!至尊曾为世子求其女,竟遭其辱骂‘虎女焉能配犬子’!” “如此骄横,岂能久为盟友?今日他威震华夏,若真让他拿下襄樊,兵锋更盛,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他日关羽顺流而下,建业危如累卵!荆州,乃我江东门户,门户不固,何以进取中原?” 吕蒙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孙桓: “至于失信天下?哼!乱世之中,成王败寇!趁关羽主力尽出,荆州空虚,其又与曹军鏖战,无暇后顾,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若失此良机,待关羽回师,荆州铁桶一般,再想图之,难如登天!此乃天赐良机,岂容错过!” 孙桓心往下沉,但他仍不放弃: “都督!即便如此,袭取荆州,便是与刘备彻底撕破脸皮!关羽若因此而死,刘备必倾举国之兵,以复仇之怒席卷江东!届时,我等将腹背受敌,北有强魏,西有仇蜀,江东何以自处?此乃自毁长城,亲痛仇快啊!” “哼,叔武不必多言!此番关羽必死无疑!” 吕蒙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铁血杀伐之气。 “此战,就是要斩断刘备一臂!至于刘备复仇?”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硬的弧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江东儿郎,何惧之有?总好过日日提防关羽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况且,刘备若来,其劳师远征,我据长江天险,又有何惧?” 孙桓感到一阵无力,他试图从其它角度再劝: “都督,荆州人心,尚未归附江东。关羽虽刚愎,然其威名尚在,士卒百姓或心存敬畏。我若强行夺取,恐激起民变,治理艰难,反成拖累……” “够了!” 吕蒙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他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孙桓的话,他粗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明显的怒意。 船舱内的油灯火焰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叔武!” 吕蒙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压迫感,目光直视孙桓。 “我知你年少热血,思虑长远。然此战略大计,乃至尊深思熟虑,最终钦定之决策!绝非儿戏!”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孙桓心上: “你是宗室,更是被至尊视若半个儿子!当此之时,更应体察至尊深意,服从大局,戮力同心,为江东建功立业!而非在此动摇军心,质疑主帅!” 吕蒙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江水,彻底浇灭了孙桓心中最后一丝劝说成功的希望。 他看着吕蒙那张写满不容置疑和深刻执念的脸庞,又扫过船舱内那些亲兵警惕而冷漠的眼神。 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荆州,早已是江东君臣心中解不开的执念,一个必须拔除的“芒刺”。 他们对关羽的忌惮,对上游安全的焦虑,压倒了对曹魏这个最大威胁的清醒认知,也压倒了联盟破裂带来的长远恶果。 孙权决心已下,吕蒙作为执行者更是意志如铁。 自己的劝谏,在“至尊决策”和“动摇军心”的大帽子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沉重的挫败感和冰冷的寒意包裹了孙桓。 他脸上的血色微微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凝重。 孙桓缓缓低下头,抱拳: “桓……明白了。适才言语唐突,望都督海涵。” 吕蒙见他服软,脸色稍霁,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明白就好。速回你船待命!行动在即,不得再生枝节!” “诺。” 孙桓应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不再看吕蒙,转身,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出了这间决定江东命运走向的船舱。 舱外,江风更冷,呜咽着掠过船帆。 浓重的夜色仿佛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江面,也压在孙桓的心头。 白衣渡江的船队,已然无法阻止地驶向它既定的轨道。 第3章 分道扬镳 孙桓步伐沉重地回到自己那艘狭窄的商船。 冰冷的江风吹在脸上,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和挫败感。 船舱内,那股熟悉的桐油和霉味此刻闻起来格外压抑。 “都尉……” 亲卫队长孙孚迎上来,看到孙桓凝重的脸色,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孙桓摆摆手,示意他噤声,独自走到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 舱外,船队依旧在浓重的夜色中静默前行,驶向那场注定发生的奇袭。 “劝说吕蒙,已然失败……” 孙桓闭上眼,心绪翻腾。 “此刻再想赶回武昌面见孙权,水路迢迢,时间根本来不及。更何况,孙权决心已定,吕蒙之言即是明证,回去也是徒劳。” 一股无力感再次袭来。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州陷落,关羽败亡,联盟彻底破裂,江东一步步滑向那被后世讥讽为“鼠辈”的深渊吗? 不! 绝不能坐以待毙! 孙桓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无法阻止吕蒙的行动,但或许……他能改变其中一个关键节点的结局——保住关羽的性命! 只要关羽不死,刘备的复仇怒火或许就不会那么不可遏制,两家之间,也许还能留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想到此处,孙桓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从行囊中取出布帛和笔墨。 昏暗的油灯下,他伏在摇晃的木板上,奋笔疾书: 【关君侯钧鉴: 桓久仰君侯虎威,白马斩颜良、水淹七军之壮举,实乃当世传奇。 今观襄樊战局,曹仁困守樊城,徐晃援军虽至,然君侯锋芒难挫,此诚千古之战也。 然兵家云“胜败之机,存乎虚实”,近日江水渐退,荆州沿江舟楫往来频繁,商贾船队昼夜不息,似有异动。 江陵、公安城防固若金汤,然兵贵神速,万不可因襄樊捷报而轻忽。 昔孙武言“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望君侯早做绸缪。 桓虽忝列江东军伍,亦知将者需审时度势。今孙刘虽盟,然时局诡谲,他日或有变数。 君侯若能纵横捭阖,使荆襄防线滴水不漏,则此役定成万世之功。 顺颂戎安! 武卫都尉孙桓拜上 建安二十四年坤月】 孙桓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小心地将布帛卷好,心中暗道: “关云长刚愎,但并非愚蠢。看到此信,结合他后方糜芳、士仁本就不可靠,应该能引起他的警惕吧?” 孙桓不指望这封信能保住荆州,他只希望这微弱的示警,能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为那位威震华夏的武圣争取到一线生机,让对方能在败局中觅得一条生路。 “孙孚!” 孙桓沉声唤道。 “在!” 孙孚立刻上前。 孙桓将密封好的布帛郑重地交到他手中,眼神锐利如刀: “你亲自挑选一名最信得过、身手最好、口风最严的亲卫!找个万无一失的机会,让他脱离船队,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往襄樊前线关羽大营!务必亲自交到关将军本人手上!告诉他……” 孙桓顿了一下,压低声音。 “就说,此乃江东故人之警,望君侯珍重!切记,此事绝密,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孙孚感受到布帛上传递来的沉重分量和孙桓话语中的肃杀之气,心中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抱拳: “诺!属下亲自安排,绝无差错!” 他接过布帛,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船舱通道中。 看着孙孚离开,孙桓心中稍定,但更大的忧虑随即涌上。 信已送出,能否奏效,只能听天由命。 而他自己呢?难道真要跟着吕蒙的船队,去参与这场背刺盟友、注定被后人唾骂的白衣渡江吗?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孙桓穿越而来,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对江东有归属感。 但让他亲手去做这种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之事,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无论如何也不能参与这件事!绝不能亲手做下这不耻之事!” 孙桓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那么,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孙桓想起自己之前劝谏吕蒙时所说的战略,其实并非虚言! 关羽猛攻樊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曹操被迫抽调包括徐晃在内的重兵驰援,整个魏国在淮南方向的兵力确实因此变得相对空虚。 如今确实是北上用兵、建功立业的绝佳时机! “北上……淮南……” 孙桓的眼睛亮了起来。 若能趁此良机,在淮南方向有所斩获,比如……攻占寿春这样的重镇! 那不仅能为江东开疆拓土,更能极大威胁曹魏腹地,其战略意义,未必就比夺取荆州小! 更重要的是,这堂堂正正,是与国贼曹操作战!是扬江东之威! 可是……兴奋只持续了一瞬,现实的冷水便泼了下来。 如今的孙桓手下只有五百精锐部曲。 五百人,在动辄数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上,能做些什么? 攻城略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股不甘在胸中激荡。 难道就因为兵力不足,就只能随波逐流,或者无所作为吗? “不!一定有办法!” 孙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融合的记忆中疯狂搜寻。 江东在江北前线,都有何人? 有哪位将领,手握兵权,位置关键,并且……有可能被自己说服? 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广陵!江北重镇!驻守那里的将领是…… “孙韶!孙公礼!” 孙桓几乎要脱口而出,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孙韶,孙权堂侄,与自己同为宗室年轻一辈,素有勇略,胆气过人。 历史上,他驻守广陵,曾多次与曹魏交锋,深得孙权信任。 更重要的是,自己与他关系尚可,同为宗室,更有几分天然的亲近感。 说起来,孙韶与孙桓为堂兄弟关系。 孙桓的父亲孙河,本姓俞,是孙坚族子,后因得孙策喜爱被赐姓孙。 孙韶便是孙河的亲侄子,甚至在孙河身死后,接手孙河部曲的也是孙韶。 同时,孙韶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 “若能说动孙韶,以其广陵守军为主力,再加上我这五百精锐作为先锋或奇兵……未必不能在淮南搅动一番风云!” 孙桓的心脏因激动而加速跳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北上!去广陵!找孙韶!” 孙桓猛地站起身,压抑的船舱似乎都因他的决心而显得不那么逼仄了。 他走到舱门口,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依旧浓黑如墨的江面。 冰冷的江风灌入,吹动他的鬓发。 但此刻,他的内心却燃起了一团火。 “吕蒙要去做那‘白衣渡江’,就让他去做吧,我要去做另一番大事!” 孙桓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决然。 “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更要让后世知道!江东,可不仅仅只有背刺盟友的‘鼠辈’,更有敢与国贼争锋、开疆拓土的——豪杰!” 第4章 颇类其父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江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 孙孚悄然进入船舱,低声道: “都尉,信使已连夜出发,选了最稳当的兄弟,上岸后骑快马抄小路直奔襄樊。” 孙桓靠坐在舱壁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目光锐利: “传令下去,朝食之后,我部所有船只,改变航向,不再西进,顺江而下,目标——广陵!” “广陵?” 孙孚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脱离主船队?这可是违抗吕蒙都督的军令! “不错,广陵。” 孙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速去准备!” 孙孚看着孙桓坚定的眼神,想到昨夜都尉面见吕蒙后的沉重,他不再多问,抱拳沉声道: “诺!属下遵命!”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作为孙桓的亲卫队长,忠诚早已刻入骨髓。 东吴的军制极为特殊,有着“兵为将有”的传统。 部曲是主将的私兵,人身依附极强,往往只知主将,不闻主君。 因此孙桓的命令很容易的便得到了执行。 朝食过后,江雾尚未完全散去。 孙桓麾下的五六艘“商船”在无声的命令下,悄然调整了帆向与桨舵,脱离了吕蒙率领的庞大船队。 它们如同离群的游鱼,顺着急速东流的长江水势,调头向下游驶去,很快便隐入浩渺的江面与薄雾之中,与西行的主力分道扬镳。 而这条消息很快传到了吕蒙的旗舰上。 “什么?孙桓带着他的人跑了?!” 吕蒙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油灯都晃了几晃。 他脸色瞬间铁青,昨夜孙桓的劝谏已让他不快,本以为训斥一番后对方会安分下来,没想到今日竟敢直接抗命,率部脱离! 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这个都督的脸! “混账!竖子安敢如此!” 吕蒙胸中怒火翻腾,恨不得立刻派人将孙桓追回问罪。 但想到孙桓那“半子”的特殊身份,想到孙权对其的宠爱…… 吕蒙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 眼下夺取荆州才是头等大事,不容节外生枝。 “罢了!” 吕蒙咬着牙,声音冰冷。 “暂且记下这笔账!待荆州事了,再与这小辈计较!传令各船,加速前进!” 不说吕蒙暴怒,只说孙桓的船队与吕蒙的大部队分开后顺流而下,速度极快。 不几日,便进入了庐江郡的江域。 江水在这一段变得更为开阔,两岸地势渐显平缓。 这一日,船队行至居巢县附近江面。 孙桓见船上淡水储备不足,便下令在江边一处僻静处登岸,命孙孚带人上岸取水补给。 船只刚靠稳,搭好跳板,孙桓正活动着筋骨踏上河滩,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另一艘小船也正缓缓靠岸。 船上下来一人,年约二十上下,身着素色锦袍,身姿挺拔。 孙桓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那人模样极为俊朗,眉目疏朗,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亲和力,仿佛春日暖阳。 孙桓只觉得此人眼熟至极,可一时之间,纷乱的记忆竟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正疑惑间,却见那年轻公子也看到了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真诚而欣喜的笑容,竟主动快步迎了上来。 年轻公子声音清朗温煦,如同溪流淙淙: “叔武兄!真是巧遇!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孙桓顿感尴尬,对方认得自己,自己却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他的脸上笑容都有些僵住。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孙孚,眼神里满是询问。 孙孚会意,连忙上前半步,借着整理衣甲的动作,在孙桓身后极小声地提醒道: “都尉,这位是周循公子!已故大都督周公瑾的长公子!” 孙孚的话如同拨云见日,孙桓脑中瞬间清明! 周循!周瑜的长子! 那个在历史上迎娶了孙权长女孙鲁班,却英年早逝的周循! 其所在的周家更是庐江顶级门阀,周瑜虽逝,余威犹在,在军中、在江东的影响力依然举足轻重! 随着眼前人身份的确定,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孙桓脑海: 自己此去广陵,人生地不熟,若能得周家相助,哪怕只是眼前这位周循公子的些许关照或引荐,也必将事半功倍!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贵人! 心念电转间,孙桓脸上的尴尬瞬间化为极其爽朗热情的笑容。 只见他立刻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周循的手,用力摇了摇,语气亲热无比: “哎呀!道遵贤弟!果真是你!许久不见,贤弟风采更胜往昔,气度非凡,愚兄一时竟没认出来!惭愧,惭愧啊!” 周循被孙桓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但他涵养极好,笑容依旧温煦: “叔武兄过誉了。能在此地偶遇兄长,实乃缘分。不知兄长可愿拨冗,随小弟回舒县家中一叙?也好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孙桓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仿佛他此行本就没什么要紧事。 他随即给孙孚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快速吩咐: “你带人在此等候,补充好淡水,注意警戒。我带几名亲卫随道遵贤弟去趟舒县拜访伯母,去去便回。” 孙孚会意,抱拳领命: “诺!都尉放心。” 孙桓随即点了四五名精干亲卫,便随着周循一同离开江岸,与周循一同乘马,向不远处的舒县赶去。 路上,周循打量着身旁的孙桓,状似随意地问道: “叔武兄此行匆忙,不知欲往何处?” 孙桓打了个哈哈,含糊道: “奉至尊之命,去江北办些差事,具体……呵呵,贤弟也知,军务在身,不便详言。” 他故意说得既重要又模糊。 周循何等聪慧,见孙桓嘴上说有要事,却又如此爽快地答应跟自己回家做客,再联想到方才在居巢江边看到的那些形似商船却透着精悍气息的船只,以及船上那些绝非寻常船夫的汉子…… 他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孙桓此行,恐怕并非简单的“奉令办差”,其方向……似乎是广陵? 周循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再追问军务,转而与孙桓聊起了建业的趣闻、江东的风物,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世家子弟间的轶事。 他谈吐文雅,见识不凡,又刻意引导话题,一时之间,两人倒也相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舒县。 第5章 义结金兰 舒县作为庐江郡治,倒是比孙桓沿途所见其他城镇繁华许多。 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行人衣着也光鲜不少。 周循在前引路,孙桓紧随其后,穿行于熙攘的人群中,很快来到城西一处府邸前。 府门并不张扬,青砖灰瓦,门楣上只悬一朴素的匾额,书“周府”二字。 然而踏入府内,孙桓心中便暗自赞叹。 庭院布局疏朗有致,移步换景,几丛修竹,数块奇石,点缀其间,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优雅与底蕴,毫无暴发户的俗气。 显然,这是真正的世家积淀。 周循将孙桓引至前厅落座,奉上清茶,温言道: “叔武兄稍坐片刻。小弟刚从建业归来,尚未向内堂母亲定省,容我先行告退,稍后便回,再与兄长详叙。” 孙桓闻言,心中一动。 他此行本就有意交好周家,此刻听闻能拜见那位传说中的小乔夫人,岂能错过机会? 念及此处,孙桓立刻起身,态度诚恳道: “道遵贤弟此言差矣。既来府上,岂有不拜见长辈之礼?夫人乃长辈,桓身为晚辈,自当随贤弟一同前去请安问好才是正理。” 周循目光微微一凝,看向孙桓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汉末之世,礼法犹存,主动要求拜见主人内眷母亲,若非通家世好或莫逆之交,便是别有深意。 他与孙桓虽有旧识,但交情并不算深厚,今日孙桓不仅热情异常,更要拜见母亲…… 这是在刻意拉近关系? 周循心中警惕顿生,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笑意: “兄长有心了。如此,便请兄长随我来。” 其实,周循此番倒是多虑了。 孙桓虽有结交周家之心,但此刻提出拜见小乔,纯粹是后世灵魂对“江东二乔”之一的好奇心驱使,想亲眼看看这位能让周瑜倾倒、名留青史的美人究竟是何等风采,并无更深图谋。 周循领着孙桓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更为清幽雅致的所在。 内室之中,光线柔和,焚着淡淡的檀香。 只见矮榻上端坐着一位妇人,看年纪不过三十许,保养得极好,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虽穿着素雅的家常服饰,却难掩其天生丽质与端庄气度。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幅仕女图,既有岁月沉淀的娴静,又依稀可见昔年倾倒江东的绝代风华。 孙桓明白眼前的妇人便是小乔,心中也不由暗赞: “果然名不虚传!这便是小乔了!” 此时,周循已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母亲,孩儿定省。这位是武卫都尉、讨虏将军府上的孙桓孙叔武兄长,特来拜见母亲。” 孙桓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以晚辈见长辈之礼,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谨: “晚辈孙桓,拜见周夫人!冒昧叨扰,还望夫人海涵。” 小乔的目光落在孙桓身上,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静静地打量了他半晌。 她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随后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周循,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恍惚。 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温婉动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 “孙公子免礼,快请坐。” 说罢,小乔示意侍女看座。 待孙桓依言坐下,小乔的目光依旧流连在孙桓与周循二人身上,半晌后她轻叹一声,缓缓道: “方才见你二人并肩立于堂前,一个英武挺拔,一个温润如玉。这身影,气度……恍惚间,竟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庐江,初见伯符将军与公瑾时的情景……” 她眼中泛起追忆的波光: “那时的伯符将军,也如孙公子这般英姿勃发,锐气逼人;而公瑾……则如循儿这般,温雅从容,智珠在握……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啊……” 这番直白的夸赞和深沉的感慨,让孙桓颇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微热,连忙谦逊道: “夫人过誉了!晚辈岂敢与故讨逆将军相提并论。” 一旁的周循则有些无奈地看向孙桓,悄悄耸了耸肩,似乎在说“母亲时常如此感怀”。 孙桓会意,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接下来,小乔似乎心情颇佳,与孙桓、周循二人闲话家常。 她问起孙桓家事、在军中的情况,孙桓皆一一作答,言语间不卑不亢,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 这份毫不矫饰的坦诚,意外地赢得了小乔的好感。 看着眼前这对同样年轻俊朗、气质迥异却又莫名和谐的少年,再联想到亡夫与故主的情谊,一个念头在小乔心中悄然升起。 她放下茶盏,目光柔和地看着两人,温声道: “孙公子性情直率,甚合我心意。你与循儿年岁相仿,又皆是江东俊彦。今日难得相聚,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二人,可愿效仿当年伯符将军与公瑾,义结金兰,从此兄弟相称,守望相助?” 此言一出,孙桓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涌起一阵狂喜!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正愁如何与周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小乔夫人竟主动提出了结拜! 周家在江东的声望底蕴自不必说,周循本人也才华横溢,气度不凡,绝对是值得深交的臂助! 孙桓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躬身应道: “夫人厚爱,桓求之不得!能与道遵贤弟结为兄弟,实乃桓之幸事!” 周循虽对小乔的提议略感突然,但他对母亲极为孝顺,且对孙桓的观感并不坏,加之母亲开口,他自然没有异议,也起身道: “母亲所言极是,孩儿亦愿与叔武兄结为金兰之好。” 小乔见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一段新的情谊在延续。 于是,在周府内堂,小乔夫人的亲自主持和见证下,孙桓与周循焚香祭告天地。 叙过年齿,孙桓年长三岁为兄,共饮血酒,立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正式结为异姓兄弟。 礼成之后,孙桓执礼甚恭,对小乔更是以“母亲”相称,态度亲热而敬重。 一时间,内堂气氛融洽热烈,充满了温馨之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孙桓见小乔面有倦色,便主动起身告辞: “母亲今日劳神,还请好生歇息。桓与贤弟去前厅叙话便是,不敢再扰母亲清静。” 小乔含笑点头,叮嘱周循好生招待兄长。 周循引着孙桓回到前厅,重新落座。 侍女奉上新茶后悄然退下,厅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周循看着眼前这位刚刚结拜的义兄,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郑重。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 “兄长。” 周循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今日你我既已结为金兰,誓言同生共死,便是真正的兄弟。那么,兄长……” 他直视着孙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小弟,你此行究竟要去往何处,又有何事……需要小弟相助了吗?” 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孙桓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知道坦诚的时刻到了。 这位心思玲珑的义弟,早已看穿了自己来此恐怕另有目的。 第6章 一语惊人 随着周循声音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孙桓看着眼前这位新结拜的义弟周循,那双清澈而郑重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知道,此刻任何虚言都是对这份刚刚缔结的金兰之谊的亵渎。 孙桓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而坦诚: “贤弟既然问起,为兄自当直言相告。” 他不再犹豫,将自己对吕蒙白衣渡江、奇袭荆州的强烈反对,以及对此举将导致孙刘联盟破裂、引来刘备倾国复仇、最终让曹魏坐收渔利的深刻忧虑,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言毕,孙桓语气沉重的补充道: “背刺盟友,失信天下,此乃饮鸩止渴!纵得荆州,亦失人心道义,更埋下滔天大祸!此非为江东长远计,实乃自毁长城之举!” 说完,孙桓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循,想看看这位心思敏锐的义弟对自己这番惊世骇俗之论作何反应。 周循静静地听着,脸上温煦的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思的神色。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消化着孙桓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和风险。 片刻之后,周循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 “兄长所言……深有见地。荆州虽重,然破坏联盟,确非上策。引刘备之怒,壮曹魏之势,实为不智。” 得到周循的认同,孙桓心中一松。 然而,周循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剧震! 只见周循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孙桓,主动接过话头,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所以,兄长是决意主动脱离荆州战场,不愿参与此役。并欲以此为契机,另辟蹊径,转战北线,主动向曹魏开战,以堂堂正正之师,为江东拓土扬威?”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整理思路,随即继续道: “江北前线……广陵!承烈校尉孙公礼,与兄长同为宗室,素有亲谊。” “若小弟所料不差,兄长此行目标,正是广陵!欲借孙韶将军之兵力与广陵之根基,挥师北上,趁关羽牵制魏军主力之机,在淮南之地打开局面!” “不知小弟……猜得可对?” 孙闻言桓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周循不仅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战略意图,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精准地推断出了自己的具体目标——孙韶和广陵! 这份洞察力和对江北前线人事、地利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好个周循!果然有其父周公瑾之风!此等眼光格局,绝非池中之物!” 孙桓心中又惊又喜,看向周循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甚至带着一丝庆幸——能与这样的人物结为兄弟,实乃天助! 然而,一想到历史上周循的英年早逝,孙桓心头又不由得掠过一丝阴霾和担忧: “如此俊才,天不假年……如今他既是我义弟,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他周全,绝不能让那早逝的命运重演!” 周循自然不知孙桓心中所想,他见孙桓虽未直接回答,但眼神中的赞许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已说明一切。 看来自己的推测完全正确。 周循心念急转,一个决定瞬间形成。 他神色一肃,站起身来,对着孙桓郑重一揖: “兄长胸怀大义,谋略深远,小弟敬佩!兄长为江东计,欲行此堂堂正正之事,小弟岂能袖手旁观?” 孙桓一愣,不知他意欲何为。 周循抬起头,眼神坚定: “小弟虽不才,愿助兄长一臂之力!先父仙逝后,曾留予小弟部曲千余,皆乃忠勇之士。” “小弟愿留下三百护卫家宅,其余八百精锐部曲,即日起便交由兄长统带,随兄长北上广陵!权当是小弟为兄长此行,略尽绵薄之力!” “什么?!” 孙桓闻言,霍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不可!万万不可!贤弟,此乃公瑾都督留予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岂能轻易交付于我?” 周循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兄长不必推辞。其实,这八百部曲也不算完全交给兄长……”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桓。 “因为,小弟也会与兄长一同前往广陵!愿追随兄长左右,共赴沙场,助兄长成就此功业!如此,部曲仍在小弟麾下,不过随兄长共进退罢了!” 一同前往广陵?! 孙桓心中剧震,如同被重锤敲击! 他设想过周循可能通过周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来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或引荐,却万万没料到,这位温润如玉、看似更宜文事的义弟,竟有如此胆魄,主动要求亲赴前线! 这份义气和担当,让孙桓胸中瞬间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孙桓注视着眼前这张年轻俊朗、此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周瑜。 沉默片刻,孙桓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信任与郑重,缓缓点头,沉声道: “好!贤弟有此壮志,为兄岂能辜负!你我兄弟,便同往广陵,共谋大事!” “兄长!” 周循眼中也迸发出光彩。 “兄长?什么事如此热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只见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眉宇间与周循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周循是温润内敛,此人却眉梢微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放荡之气,衣襟也略显松散,不似周循那般一丝不苟。 周循见到此人,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随即恢复平静,对孙桓介绍道: “兄长,这是舍弟周胤。” 他又转向周胤,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胤弟,快来见过叔武兄长。我与叔武兄已结为金兰,他如今便是你的义兄。” 周胤目光在孙桓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倒也依言拱手,懒洋洋地道: “哦?还有此事?小弟周胤,见过叔武兄长了。” 礼数虽到,却显得有些敷衍。 孙桓点了点头,目光在周循、周胤兄弟二人身上扫过,心中不由再次感叹周瑜基因之强大,两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容貌俊秀非凡。 只是二人气质相差甚远,一个沉稳如玉,一个跳脱如风。 不知那位名震江左的周郎,当年又是何等绝世风采? “胤弟。” 孙桓颔首回礼。 周循显然不想让周胤多问,立刻接过话头,对孙桓道: “兄长,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府中歇息。小弟还需去向母亲禀明北上之事,并安排部曲整装待发。待明日一早,你我兄弟便启程前往广陵,如何?” 孙桓知道周循需要时间处理家事和部曲,点头应允: “如此甚好,有劳贤弟安排。” “兄长请随我来。” 一名等候在旁的周府下人恭敬上前,引着孙桓离开厅堂,前往早已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目送孙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周循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眉头微蹙地看向周胤。 周胤却像是没看见兄长的脸色,几步凑上前,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不以为然: “兄长,你刚才说要和这位新认的义兄一同去广陵?那北边兵凶战危的,去那里做什么?还有,你真要把父亲留下的那么多部曲都带走?” 第7章 卧虎藏龙 随着周胤的质疑,厅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周循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兄长特有的凝重。 他看了周胤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弟弟的问题,而是沉声道: “胤弟,随我来书房。” 周胤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跟了上去。 周府的书房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书架上典籍罗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烛火在灯罩内跳跃,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 周循示意周胤坐下,自己也在主位落座。 他先将今日如何在居巢江边偶遇孙桓,如何将其请回府中拜见母亲,以及母亲如何触景生情、提议结拜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周胤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待说到孙桓的身份以及他此行目的时,周循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胤弟,你可知,我这位新结拜的义兄,是从何处而来?他并非奉令北上,而是……违抗了吕蒙都督的军令,主动脱离其麾下,放弃了参与奇袭荆州!” “什么?!” 周胤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第一次被震惊取代。 “他……他敢违抗吕蒙都督?那可是至尊的心腹大将!此次行动也是至尊亲自定下的!他敢违抗?他疯了不成?” “他没疯。” 周循目光如炬,直视着周胤。 “义兄反对吕蒙白衣渡江,奇袭盟友荆州!他认为此举会彻底破坏孙刘联盟,引来刘备倾国之怒,最终让曹魏坐收渔利,是自毁长城之举!” “他宁愿背负抗命之险,也要行此‘正道’,挥师北上,趁关羽牵制魏军主力之机,在淮南之地为我江东开疆拓土,堂堂正正地建功立业!” 周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思索。 周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既已与叔武兄义结金兰,立下同生共死之誓,便不再是旁观者。如今他行此壮举,前路艰险,我周循岂能置身事外?” “故而我已决定,明日便与兄长一同北上广陵!并将先父所遗千余精锐部曲,带走八百,助他一臂之力!” “兄长!” 周胤这下是真的急了。 “那可是父亲留下的根基!八百部曲!广陵与曹魏接壤,那边兵凶战危,万一……” “没有万一!” 周循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此去,便是要建功立业,不负先父威名!更是为了江东的长远基业!行正道,抗国贼,纵有风险,亦是我辈男儿当为之事!”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弟弟,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层轻佻的外壳: “胤弟,其实我是知道你的。” 周胤被兄长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和眼神看得一愣。 周循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向来天资聪颖,心思通透,远胜于我。你故意做出这副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姿态,不过是为了避祸,为了不引起某些人的猜忌,让周家能在父亲逝后安稳度日。这些年,辛苦你了。” 周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脸上惯常的轻佻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被看穿心事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迅速被一种惯性的无所谓掩盖。 他扯了扯嘴角: “兄长说什么呢,我……” “胤弟!” 周循再次打断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走之后,这庐江周家,这偌大的家业,以及……母亲,就全托付给你了!” 他站起身,走到周胤面前,双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 “记住!你是周公瑾的儿子!是江左周郎的血脉!收起你那些伪装,拿出你真正的本事来!” “遇事三思而后行,持重守家,莫要惹是生非,更不可辱没了父亲的一世英名!这个家,需要你真正撑起来!”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周胤仰头看着兄长严肃而充满信任与期许的脸庞,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彻底褪去。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沉稳,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面具。 他也缓缓站起身,对着周循,同样郑重地抱拳,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回答: “兄长放心!周家,有我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兄长此去广陵,尽管放手施为,建功立业,不坠先父威名!家中一切,胤……定不负兄长所托!” 看着弟弟眼中那久违的认真与担当,周循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用力拍了拍周胤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舒县周府门前已是一片肃然。 孙桓与周循并肩而立,向亲自送到府门的小乔夫人辞行。 小乔神色平静,眼中虽有对即将远行儿子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期许与支持。 她亲手为周循整了整衣襟,温声道: “循儿,此去广陵,诸事小心。辅佐你兄长,行正道,建功业,莫要坠了你父亲的威名。” 她又看向孙桓,目光慈和: “叔武,循儿便托付于你了。” 孙桓深深一揖: “母亲放心!桓定与贤弟同心协力,不负母亲期望,更不负公瑾都督在天之灵!” 他语气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小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兄弟二人再次行礼,转身翻身上马。 周循身后,是早已整装待发的八百周氏部曲。 他们沉默地列队,虽穿着便装,但那股子百战精锐特有的肃杀之气却隐隐透出,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素养。 这是周瑜留下的宝贵遗产。 队伍很快离开舒县,一路疾行,返回昨日登岸的居巢县江边。 孙孚早已带人等候在此,见到孙桓安然返回,且身后还跟着如此一支气势不凡的队伍,尤其是领头的竟是周循公子,心中惊讶不已,但面上不显,立刻上前禀报: “都尉,淡水食物已补充完毕,弟兄们随时可以出发。” 孙桓点了点头,看向周循: “贤弟,接下来如何安排?” 周循环视江边,目光落在孙桓那几艘略显狭窄的商船和自家八百部曲上,略一沉吟,对身边一名亲随吩咐道: “持我信物,速去居巢县码头,征调……不,租用几艘坚固的江船来,要快,价钱好说。” 亲随领命,飞驰而去。 周家在庐江的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三艘比孙桓原有船只更大、更坚固的商船便驶到了岸边。 “登船!” 周循一声令下。八百周氏部曲训练有素,在各自头领的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登上了新征调来的三艘大船。 孙桓的五百部曲则依旧留在原来的几艘船上。 孙桓、周循以及他们的亲卫则登上了其中一艘最宽敞的大船作为指挥。 “扬帆!起航!” 随着孙桓一声令下,这支由近十艘“商船”组成的混合船队,扯起风帆,调整好方向,在船工们整齐的号子声中,缓缓驶离居巢江岸,再次汇入浩荡东流的长江。 第8章 脍虫暗伏 船队顺流而下,航程颇为顺畅。 孙桓与周循二人时常并肩立于船头,或指点江山,或谈论古今,关系愈发亲密。 孙桓发现,自己这位义弟不仅智谋过人,性情温润,竟还有一个特别的嗜好——酷爱食生鱼片。 每日清晨或傍晚,周循必命亲卫中擅渔者从江中捕获鲜鱼。 他亲自操刀,手法娴熟地将鱼肉片得薄如蝉翼,置于冰鉴之上,佐以姜丝、香醋或少许酱料,便悠然享用起来。 每当此时,周循脸上总会浮现出满足而沉醉的神情,仿佛品尝着人间至味。 “兄长,此江鱼鲜甜无比,切片生食,最能得其本味,妙不可言!” 周循这日又一次热情地邀请孙桓同享,将一片晶莹剔透的鱼片递了过来。 “兄长何不试试?” 孙桓看着那新鲜的生鱼片,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蹙起来。 他融合的后世记忆清晰地告诉他:食用淡水生鱼片,极易感染可怕的寄生虫! 历史上许多嗜食此物者,最终都因此病缠身,痛苦不堪。 联想到周循历史上的英年早逝,这个饮食习惯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一股强烈的担忧涌上孙桓心头。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绝不能坐视义弟重蹈覆辙! 孙桓没有接那片鱼,反而神色凝重地看着周循,试探着问道: “贤弟,你常年如此生食江鱼,身体……可曾有过什么不适?譬如腹中隐痛,或时感疲乏?” 周循正将一片鱼片送入口中,闻言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孙桓,随即笑道: “兄长多虑了。小弟自幼便好此道,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只觉食后神清气爽,何来不适?” 孙桓见他浑不在意,心中更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直言相告。 只见孙桓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周循,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贤弟!切莫将此视为小事!你可还记得下邳陈氏的那位陈登陈元龙?” 周循一愣,陈登之名他自然知晓: “陈元龙?那位曾任广陵太守,豪气干云的陈元龙?他……不是因病早逝么?” “正是!” 孙桓声音低沉,带着警示的意味。 “据我所知,陈元龙便与你一般,酷嗜生食鱼脍!其病因,极可能便是腹中寄生了那恶虫!此虫肉眼难辨,潜伏日久,一旦发作,药石难医,终致英年早亡,令人扼腕!” 他看着周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贤弟,你天资卓绝,前程远大,乃我江东栋梁!为兄实在不忍见你重蹈覆辙!听为兄一言,自今日起,戒绝此物!待到了广陵,务必寻访良医,仔细诊察一番,以绝后患!” 周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孙桓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深切关怀,听着那沉重而恳切的话语,尤其是陈登那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同时夹杂着一丝后怕。 沉默片刻,周循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低头看着盘中那几片诱人的生鱼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被坚定取代。 “兄长……” 周循抬起头,眼中带着感激和郑重。 “是循……任性了。竟不知此物有如此大害!若非兄长今日点醒,循恐步陈元龙后尘而不自知!” 他不再犹豫,端起那盘精心片好的生鱼片,走到船舷边,手臂一扬,将其尽数抛入了滚滚长江之中! “从今往后,循绝不再食此物!兄长救命之恩,循铭记于心!”周循转身,对着孙桓深深一揖。 孙桓连忙扶起他,看着那些消失在江水中的鱼片,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贤弟言重了!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只要你安然无恙便好。切记,到了广陵,定要找良医好好看看。” 周循感受到孙桓真挚的关切,用力点了点头: “兄长放心,循定当谨记!” 风波平息,船队继续顺流疾驰。 很快,两岸的景色愈发开阔平坦,江面浩渺,已进入广陵郡的腹心地带。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樊城。 樊城之外,荆州军大营连绵,旌旗蔽日。 虽经水淹七军之威,士气高昂,但樊城坚壁之下,战事已陷入胶着。 主帅大帐内,气氛凝重。 关羽身披绿袍,长髯垂胸,端坐主位。 他那张枣红色的脸膛上,一双丹凤眼半开半阖,不怒自威。 此刻,他正听着帐下诸将禀报攻城受挫的消息。 曹仁守城如磐石,徐晃援军又步步紧逼,让他这位威震华夏的汉寿亭侯,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父亲。” 侍立一旁的关平见父亲眉头紧锁,上前一步,低声道。 “各部连日强攻,伤亡不小,是否暂缓攻势,另寻良策?” 关羽尚未答话,帐外忽有亲兵高声禀报: “启禀君侯!营外有江东信使求见!言称有紧急要事,务必面呈君侯!” “江东信使?” 关羽丹凤眼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与不屑。 此时江东来人,能有何事? 他正欲挥手斥退,却听关平在一旁劝道: “父亲,江东虽为盟友,然吕蒙坐镇上游,其心难测。此人冒险前来,或真有紧要军情?不妨一见,探其虚实。” 关羽略一沉吟,想到后方江陵、公安的守将糜芳、士仁近来颇多怨言,心中也隐隐有些不踏实。 他冷哼一声: “也罢!让他进来!” “传信使进帐!”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满身汗水的劲卒被引入帐中。 此人正是孙桓的亲卫,历经艰险才抵达此处。 他虽身处威名赫赫的关羽帐下,却无半分惧色,依足礼节,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 “小人奉主上之命,冒死前来!拜见关君侯!” 说罢,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份被汗水浸得微湿的布帛,双手高举过头。 “此乃主上亲笔密信,请君侯亲启!”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封来自江东的信上。关羽的亲卫上前接过信,呈到关羽案前。 关羽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那封皱巴巴却承载着关键信息的布帛。 他缓缓展开,丹凤眼扫过上面那略显匆忙却字字清晰的文字。 起初,他脸上的表情是惯常的威严与一丝不耐,但随着目光下移,他捏着布帛的手指渐渐收紧,那双半开半阖的丹凤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寒芒与惊疑的火焰交织升腾,精光爆射! 帐内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第9章 武圣之傲 关羽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跪在地上的信使,声音沉凝如铁: “孙桓让你来送信,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那亲卫迎着关羽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毫不退缩,朗声回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回禀君侯!我家将军命小人务必亲口转告:‘此乃江东故人之警,望君侯珍重!’” “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意料,关羽闻言竟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只是那笑声中毫无暖意,充满了轻蔑与傲然。 他随手将那份承载着警示的书信往桌案上一扔,仿佛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对着前来送信的亲卫道: “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焉敢在此饶舌?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某家正在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樊城,北上匡扶汉室!” “此等军国大事,岂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所能明白的?速速回去吧!” “你!” 那亲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连日奔波的疲惫和对主君的忠诚此刻化为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直冲顶门。 亲卫竟不顾尊卑,面对威名赫赫的关羽,厉声反驳道: “君侯此言差矣!我主敬重君侯威名,不因身份之别,亲笔书信示警,唯愿君侯能洞察危机,保得后方周全!” “此乃一片赤诚之心!君侯不仅不感念其意,反而如此轻慢侮辱我家将军!敢问君侯,这难道就是名震天下的关云长处世之道吗?!”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大胆!” “放肆!” “狂妄之徒!” 帐内诸将脸色剧变,尤其是侍立在关羽身后的周仓。 这黑脸虬髯的莽汉对关羽敬若神明,哪容得一个小小亲卫如此质问? 他怒目圆睁,暴喝一声如平地惊雷,一步跨出就要上前揪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信使: “呔!安敢对君侯无礼?!找死不成!” “无妨!” 就在周仓蒲扇般的大手即将碰到信使衣襟时,关羽低沉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硬生生止住了周仓的动作。 周仓不解地看向关羽,只见关羽脸上并无想象中的暴怒,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关羽深邃的目光再次扫过桌案上那封被丢弃的书信,又落在那因激愤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年轻信使身上。 沉默片刻,关羽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罢了。你的话,某家听到了。回去向你家将军复命吧。” 那亲卫胸中怒火未熄,但见关羽如此说,知道再争辩无益。 他重重地对着关羽拱了拱手,眼神中带着失望与愤懑,不再发一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帐。 沉重的帐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帐内压抑的空气和帐外的天光。 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方才被信使质问的余波仍在众人心头震荡。 随军出征的主簿马良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上前一步问道: “君侯,此信……究竟是何人所送?信中说了什么?” 关羽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案。 马良立刻上前拿起那封皱巴巴的信,快速浏览起来。 随着阅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凝重。 看完后,他将信递给一旁的都督赵累,自己则转向关羽,语气带着强烈的忧虑: “君侯!此信虽言语隐晦,但所指之事非同小可!信中提及江水退后沿江‘商贾’船队昼夜频繁,提醒江陵、公安城防虽固却不可轻忽!” “其更直言‘孙刘虽盟,然时局诡谲’……这分明是在暗示江东恐对我荆州后方有所图谋啊!” 此时赵累、王甫等几位核心幕僚也已传阅完信件,脸上皆是一片惊疑与认同。 “马主簿所言极是!” 赵累声音急促。 “孙权觊觎荆州久矣,其心叵测!如今我军主力尽在襄樊,后方空虚,若江东真如这孙桓所警示般蠢蠢欲动,甚至已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君侯,不可不防啊!” “是啊君侯。” 王甫也附和道。 “孙桓虽年轻,但身为江东宗室将领,能冒此风险送来此信,绝非无的放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关羽听着几位心腹幕僚的劝谏,丹凤眼中精光闪烁,却依然带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气。 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众人的担忧: “尔等多虑了!孙权鼠辈,色厉胆薄,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时背盟袭我!” “江陵有糜芳,公安有士仁,皆是跟随大哥多年的旧将,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足以镇守后方,万无一失!岂是区区流言所能动摇?” 关羽说着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油灯映照下更显威严,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眼下樊城曹仁已成瓮中之鳖,徐晃援军亦不足惧!正是我军毕其功于一役,克复樊城,北上中原,光复汉室基业的关键时刻!” “又岂能因一黄口小儿捕风捉影之信,便自乱阵脚,分心后方?”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如洪钟: “传令!明日各部照常攻城,轮番上阵,昼夜不息!务必一鼓作气,拿下樊城!不得有误!” “君侯……” 马良还想再谏。 “执行军令!” 关羽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 “……诺。” 马良、赵累、王甫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忧虑,但军令如山,只得躬身领命,心情沉重地退出了大帐。 众人退到帐外,夕阳的余晖将营寨染上一层血色。 赵累快步赶上走在前面的马良,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焦虑: “季常!君侯太过托大了!糜芳、士仁二人,一个贪鄙,一个怯懦,岂是守城托付之才?那孙桓书信言之凿凿,江东必有异动!我等若坐视不理,万一后方有失,我等皆成千古罪人啊!” 马良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樊城巍峨却伤痕累累的城墙,脸上忧色更浓: “公达兄所言,正是我所虑。君侯心意已决,强谏无益。唯今之计……”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招手唤来不远处正在巡营的部将廖化。 “元俭!” 马良声音压得极低。 “如今事态紧急。我要你速速挑选几名绝对可靠、精于潜行的机敏斥候,要口风最严的!命他们即刻换装潜行,星夜兼程,分头秘密返回荆州!” “一路去江陵,一路去公安,暗中探查沿江动静,尤其是江东‘商船’的异常,以及……糜、士二位将军的动向!” “一有确切消息,无论好坏,立刻以最快方式回报!切记,此事绝密,不可惊动任何人!” 廖化跟随刘备关羽多年,办事稳重,见马良神色如此凝重,立刻抱拳领命: “主簿放心!末将亲自挑选人手,即刻去办!” 言罢,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营帐的阴影中。 马良和赵累站在原地,望着廖化离去的方向,又望向关羽那座灯火通明却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的主帅大帐。 天边的残阳如血,渐渐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大片暗红色的云霞,沉沉地压在西方的天际,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晚风吹过营寨,带着深秋的寒意,马良的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第10章 京口之会 浩荡长江,奔流东去。 孙桓与周循的船队,在顺流疾驰数日后,也终于顺利抵达了京口。 京口城矗立于长江南岸,扼守着大江与江南运河的交汇咽喉。 江面在此处收束,对岸便是广陵郡治所,直线距离不过十里之遥,正是渡江北伐最便捷的跳板。 放眼望去,江面上樯橹如林,码头繁忙,大小战船与运输船井然有序地停泊或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桐油和铁锈混合的气息。 这里是江东北部防线的核心,更是日后江东北伐中原的重要基地,每一块砖石似乎都浸透着兵戈之气。 船队刚靠近京口水域,立刻便被数艘巡弋的广陵军快船拦住。 船上士卒盔甲鲜明,刀枪在手,警惕地注视着这支规模不小的“商船”队。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广陵军校尉高声喝问。 孙桓立于船头,朗声回应: “我乃武卫都尉孙桓!携周府公子周循,特来拜会承烈校尉孙韶将军!速去通报!” “孙都尉?周公子?” 校尉闻言,脸上警惕稍减,多了几分恭敬。 孙桓的宗室身份和孙韶的关系在军中并非秘密,而周家公子更是名声在外。 “请稍候,容卑职通禀!”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一艘更大的引航船驶来,引领着孙桓和周循的船队在京口码头一处较为僻静的泊位靠岸。 岸上已有广陵军士卒列队等候。 “都尉,周公子。” 一名军官上前行礼。 “孙将军有令,请二位将军入城相见。随行部曲与船只,暂留码头听候安排。” 孙桓与周循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规矩。 二人只带了数名贴身亲卫,在广陵军引导下,离开喧嚣的码头,穿过京口坚固的城门,直奔城中的将军府邸。 将军府门前,一名三旬左右的将领早已等候。 他身材魁梧挺拔,面容刚毅,双目炯炯有神,身着精良的校尉甲胄,腰间佩刀,自有一股剽悍之气。 此人正是广陵守将、承烈校尉——孙韶,孙公礼! 孙韶的目光首先落在周循身上,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大步上前抱拳: “道遵贤弟!久违了!今日何风把你吹来我这京口营寨了?” 他的声音洪亮,透着军人的豪迈。 周循含笑回礼: “公礼兄风采依旧!循此番是陪我家兄长前来拜会。” “你家兄长?” 孙韶目光微转,这才真正落在周循身旁的孙桓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热切,甚至带上了几分亲昵。 只见孙韶大步上前,伸出有力的双臂,在孙桓反应过来之前,便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叔武!哈哈,好小子!几年不见,长得越发英武了!” 孙韶用力拍打着孙桓的后背,那力道让孙桓都感觉有些气闷,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堂兄毫不作伪的热情。 堂兄……孙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他与这位镇守北疆的堂兄接触不多,但血脉相连的亲情和孙韶毫不掩饰的亲近与关注,让他瞬间放松了不少。 孙桓用力回抱了一下孙韶: “公礼堂兄!桓……甚是想念!” 寒暄过后,孙韶一手拉着孙桓,一手虚引周循: “走!进去说话!外面风大!” 说着,他豪爽地将二人引入将军府。 府内陈设简单粗犷,带着浓厚的军旅气息。 三人穿过庭院,径直来到议事厅。 厅内墙上挂着江北地图,案几上堆着些军报文书。 孙韶屏退左右,只留心腹亲兵守在厅外。 落座后,侍从奉上热茶。 孙韶端起茶碗,目光炯炯地看向孙桓,开门见山: “叔武,道遵贤弟说你如今是他义兄了?好!都是自家人!说吧,不在武昌待着,也不跟着吕都督去‘办大事’,怎么突然跑到我这江北前线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船?” 他语气随意,但眼神却带着审视和关切。 孙桓深吸一口气。 面对这位豪爽又精明的堂兄,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孙桓将茶碗放下,坐直身体,目光坦然地迎向孙韶: “堂兄,实不相瞒。桓此行,本是奉至尊之命,率本部五百部曲,随吕蒙都督西进,参与那……‘白衣渡江’,奇袭荆州。” 他清晰地看到孙韶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孙桓继续道: “然桓以为,此计大谬!袭取荆州,看似得利,实则是背刺盟友,自毁长城!必将引来刘备倾国之怒,而令曹贼坐收渔翁之利!此乃饮鸩止渴,遗祸江东!” 他语速加快,将自己如何试图劝谏吕蒙,如何被斥为动摇军心,以及最终如何决意脱离船队,不愿参与此不义之举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最后,孙桓目光灼灼地看着孙韶: “桓不愿与江东同陷不义,更不愿坐视联盟破裂、元气大伤!然我手下仅五百部曲,势单力薄,难有作为。故桓思及堂兄坐镇广陵,手握重兵,扼守江北要冲!” “值此关羽牵制魏军主力,淮南空虚之际,正是我江东儿郎挥师北上,堂堂正正伐魏建功、开疆拓土的天赐良机!” 孙桓一口气说完,心中竟有些忐忑。 他紧盯着孙韶的表情,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的反应和后续说服的措辞,只等着看这位手握实权的堂兄如何决断。 厅内一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周循也放下茶碗,静静地看着孙韶。 出乎孙桓意料的是,孙韶脸上并未出现惊讶、犹豫或者为难的神色。 他听完孙桓慷慨激昂的陈述,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爽朗、甚至带着几分赞赏和……了然的笑容。 “哈哈哈!” 孙韶放下茶碗,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嗡嗡作响。 他站起身,走到孙桓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叔武!有志气!不愧是我孙家男儿!你做的对!那偷袭盟友的勾当,算不得真本事!要打,就打曹贼!” 孙桓被孙韶这突如其来的表态和巨大的力量拍得一愣,准备好的诸多理由卡在喉咙里,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循,周循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 孙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孙韶: “堂兄,你此言当真?你……愿意助我?” “可我此行乃是抗命前来,并无至尊军令,甚至可能已被视为擅离职守……堂兄你……” 第11章 江都试锋 “哈哈哈!!” 面对孙桓的疑惑,孙韶放声大笑。 半晌后,他才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深邃而严肃,走到孙桓面前,沉声道: “叔武,你方才所言,志气可嘉,伐魏大义,我亦认同。然行军打仗,非同儿戏,非仅凭一腔热血便可成事。统帅之责,重于泰山,关乎万千将士性命与江东基业!” 孙韶顿了顿,目光扫过孙桓和周循年轻的脸庞,继续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份托付的意味: “你应知晓,我如今统领的广陵军,其核心骨干,正是当年你父亲、我的叔父孙河将军所留下的部曲!当年叔父不幸为贼人所害,你尚且年幼,至尊体恤,才命我接掌这支劲旅,悉心经营至今。” 孙韶的声音带着对往事的追忆和对责任的郑重: “这支兵马,承载着叔父的英魂,也寄托着江东的厚望。如今你已长大成人,立志北伐,于情于理,我以叔父旧部助你,自是应当。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住孙桓: “叔武,我需亲眼看看,你是否有足够的能耐,担得起这份重托!是否有资格,接过这份传承,带领这些忠勇将士去建功立业,而非……白白送死!” 孙韶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孙桓心上。 他原本因为血缘关系而轻易获得支持的些许不安,此刻反而消散了。 是啊,坐镇一方、手握重兵的将领,岂能仅凭亲情就将部众交给一个未经战阵考验的年轻人? 孙韶此举,是责任,更是爱护。 孙桓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疑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发的斗志和决心。 他挺直腰背,目光坚定地迎向孙韶: “堂兄用心良苦,桓明白了!请堂兄示下,是何考验?桓定当全力以赴!” 孙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再多言,转身指向墙上那幅巨大的江北地图。 他粗壮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长江北岸、与京口隔江相望的一个点上: “江都津!” 孙桓和周循立刻凑近地图。 只见“江都津”三字标注在长江北岸,隶属于江都县。 它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在京口正对面,是长江北岸距离江南最近、最重要的渡口之一! 控制了此处,就等于在江北牢牢扎下了一个桥头堡,进可窥视淮南腹地,退可扼守长江咽喉。 孙韶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给你兵刃、船只、粮草。但你不能动用广陵一兵一卒,只率领你带来的千余部曲,给我拿下江都津!若你能办到,便证明你有独当一面之能,我孙公礼必倾尽全力,助你挥师北上,伐魏建功!若连区区一个江都津都拿不下……”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那后面的合肥、寿春,就更是妄想。 孙桓的目光紧紧锁定地图上的“江都津”,他瞬间明白了孙韶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考验他的勇气,更是考验他的决断力、组织力、临阵指挥能力! 一个成功的奇袭,需要缜密的计划和果断的执行。 “好!” 孙桓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应下。 “这个考验,我孙桓接了!定当拿下江都津,不负堂兄所望!” “哈哈哈!痛快!” 孙韶大喜,用力拍了拍孙桓的肩膀。 “这才是我孙家好儿郎!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战船、兵器、粮秣,我这里应有尽有!何时进攻,也由你自己决定!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当晚,孙韶设下简单的军宴款待孙桓与周循。 席间气氛热烈,孙韶豪气干云,频频举杯,孙桓虽心事重重,却也打起精神应对。 宴毕,孙韶亲自安排他们住进了将军府附近一处清静雅致的庭院歇息。 夜色深沉,庭院书房内灯火通明。 孙桓屏退了侍从,只留下周循。 江都津之战,是他穿越以来,也是原主孙桓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独立指挥作战,紧张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他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兄长可是在忧心袭击江都津一事?” 周循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如同一泓清泉,抚平了孙桓些许的焦躁。 他捧着一杯热茶,走到孙桓身边坐下,目光沉静。 孙桓点点头,坦言道: “贤弟,此战于我,意义重大。初临战阵,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紧张。 周循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语气冷静地分析道: “兄长不必过虑。江都津虽是要津,然此时于我,却有三大有利之处。” “其一,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曹魏举国震动,淮南之兵,必被大量抽往襄樊一线驰援!江都津守备,定然空虚,远非平日可比。” “其二。” 周循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 “至尊与吕蒙都督谋划荆州之事,虽为机密,然曹魏细作无孔不入,必然有所察觉。” “曹操老奸巨猾,定会判断我江东主力将西向图谋荆州,对江北、淮南方向的防备,只会更加松懈,甚至可能与我方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便是我等奇袭的绝佳良机!” “其三。” 周循看向孙桓,带着信任。 “兄长麾下部曲,虽仅五百,却皆是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江东健儿!加上我周氏八百精锐,更是如虎添翼!以精锐击懈怠,以有心算无心,胜算极大!” 周循条理清晰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孙桓的思路,驱散了他心头的迷雾和紧张。 孙桓心中暗道: “是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己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孙桓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锐利的光芒取代,一股初临战阵的豪情与必胜的信念在胸中激荡。 他看向周循,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贤弟所言,切中要害!战机稍纵即逝,岂容拖延?”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北方漆黑如墨的江岸,那里隐约是江都津的方向。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灌入,却吹不散他心中燃烧的战意。 孙桓霍然转身,眸中精光如电,斩钉截铁地对周循下令: “时不我待!传令下去:各部曲今夜好生休整,饱餐战饭!明日入夜,全军登船,扬帆北渡!” 他一字一顿,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明晚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我军的旗帜,插上江都津的城头!奇袭,就在明晚!” 第12章 小试牛刀 翌日,孙桓与周循皆是修整一日,养精蓄锐,转眼便是入夜。 京口码头上,灯火管制,一片肃杀。 江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岸边沉默矗立的身影。 孙桓与周循并肩站在码头前沿。 眼前,是孙韶提供的数十艘走舸与艨艟,船体狭长轻便,吃水浅,最适合突袭抢滩。 在昏暗的夜色掩护下,它们如同潜伏在江边的黑色猎豹。 岸边,一千三百名精锐部曲列队肃立。 孙桓本部的五百健儿,加上周循带来的八百周氏旧部,此刻皆换上了孙韶提供的精良甲胄,手持寒光闪闪的兵刃。 其中更有经过挑选的三百精锐配备了由孙韶特意提供的强弩,弩箭在微弱星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一股沉凝而剽悍的气势无声地弥漫开来,连江风似乎都绕道而行。 孙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支即将随他出征的队伍,原本因初次独立指挥而萦绕心头的紧张感,在这股肃杀之气面前,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眼前的千余精锐,便是孙桓的最大底气!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初生牛犊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孙桓侧头看向身旁的周循,却发现这位温润如玉的义弟,竟也换上了一身合体的轻便皮甲,腰间佩剑,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英武,俨然一副儒将风范。 “贤弟,你这是?” 孙桓有些意外。 周循迎上孙桓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兄长,此战意义非凡,循岂能作壁上观?纸上谈兵终觉浅,唯有亲临一线,方知战阵之真味。况且……” 他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自信。 “循的武艺,自保足矣。” 孙桓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中了然。 周循并非一时热血,而是有着明确的成长目标。 他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周循的肩膀: “好!贤弟有此壮志,为兄岂能阻拦?你我兄弟,并肩破敌!” 说罢,孙桓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队伍最前方。 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剑,锋利的剑刃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 “江东的儿郎们!” 孙桓的声音在寂静的江岸上骤然响起,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今夜,我们横渡长江,剑指江都津!此战,不为偷袭盟友,不为蝇头小利!此战,乃堂堂正正,北伐国贼!此战,便是要向天下证明——” 他猛地将剑尖指向北方那一片黑暗笼罩的江岸,厉声高喝: “我江东儿郎,非仅有弄潮之能!亦有跃马扬鞭,挥戈北向,光复汉土的——英豪气魄!” “杀!杀!杀!” 千余部曲胸中的热血瞬间被点燃,压抑而整齐的低吼如同闷雷滚过江岸,杀气直冲霄汉!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渴望建功的炽热光芒。 站在孙桓身后的周循,看着孙桓挺拔的背影,听着那极具煽动力的战前动员,眼中精光闪动。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初次独立领军的义兄,身上正散发出一种令人信服的统帅魅力。 恍惚间,周循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与父亲并肩作战、锐不可当的“小霸王”孙策的影子! “登船!” 孙桓一声令下,千余精锐如同沉默的潮水,迅速而有序地登上各自分配的船只。 孙桓纵身跃上一艘走舸的船头。 当双脚踏上摇晃的甲板,当江风扑面而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瞬间包裹了他。 那些深植于原主身体记忆中的、关于水战指挥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苏醒! 他甚至来不及惊讶自己为何如此熟练,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手臂挥动,简洁有力的指令脱口而出: “左翼艨艟,前出半里,警戒上游!” “右翼走舸,紧随其后,保持阵型!” “中军主力,桨手加力,目标江都津,全速前进!” 在他的指挥下,这支临时拼凑却士气高昂的船队,如同一条条出水的蛟龙,迅速而整齐地破开平静的江面,悄无声息地朝着对岸那片黑暗中的目标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长江北岸,江都津水军大寨内。 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校尉陈式正斜倚在主位上,满面红光,醉眼朦胧。 他出身广陵陈氏,是已故广陵太守陈登的族人,靠着家族荫庇得了这扼守要津的校尉之职。 此刻,他正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对着下首一脸尴尬的副将喷着酒气: “来……来!王副将,莫……莫要拘束!值此良宵,当……当吟诗作对,方不负……不负这杯中物!你……你且听我吟来……” 王副将看着他那副世家子弟的浪荡模样,眉头紧锁,心中焦急。 他强忍着不适,起身抱拳道: “校尉大人!夜深了,末将还是出去巡视一番江面吧!以防……” “防什么防!” 陈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王副将,你就是……就是太过谨慎!如今荆襄那边,关云长水淹七军,威……威震华夏,魏王震动!” “我……我可听说了,江东那边,暗地里早就跟魏王搭上了线,要……要一起对付关羽那厮!嘿嘿……” 他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自以为是的精明笑容: “他们忙着去抢荆州那块肥肉呢,哪……哪有功夫来打我这个小小渡口?放……放心吧!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莫要……莫要扫了兴致!” 说着,陈式又仰头灌下一大杯酒。 王副将看着他那烂醉如泥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正准备再劝。 突然—— “杀啊——!” “敌袭!江东军杀过来啦——!” 凄厉的喊杀声和惊恐的尖叫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破了夜的宁静,从寨门方向骤然爆发! “什么?!” 陈式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 “敌袭!真的是敌袭!” 王副将脸色煞白,猛地抽出佩刀,就要往外冲。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轰!” 一声巨响,大寨的门板被狠狠撞开! 几具穿着魏军号衣的尸体被粗暴地扔了进来,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一名身披精良白甲、手持滴血宝剑的英俊小将,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入帐中!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主位上惊魂未定的陈式,此人正是孙桓! 孙桓自己也没想到,奇袭竟会如此顺利! 江都津守备的松懈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在源自原本身体那近乎本能的水军指挥下,孙桓的船队悄无声息地贴近北岸。 江北的守军哨探形同虚设,巡逻士卒也昏昏欲睡。 直到孙桓麾下精锐的刀锋砍倒外围岗哨,冲入营寨,大部分魏军才从梦中惊醒,仓促应战,乱作一团。 而主将陈式更是踪影不见,无人统一指挥! 孙桓更是凭借着融合记忆后逐渐适应的武艺和战斗本能,在周循的提示下,一路势如破竹,直扑中军大帐而来! 第13章 初战告捷 “贼子安敢!” 陈式看到冲进来的孙桓如此年轻,心中那点被惊吓的酒意瞬间化为一股被轻视的暴怒和侥幸。 他到底是世家子弟,从小也习练武艺,自恃勇力。 只见陈式猛地抓起一直立在身后、作为装饰多过实战的大铁枪,暴喝一声,借着酒劲和羞恼,竟是不退反进,一招“毒龙出洞”,挺枪就朝孙桓心窝狠狠刺来! 枪风呼啸,倒也颇有几分威势! 他心中发狠:只要一枪挑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将,再出去收拢溃兵,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可惜,陈式严重低估了眼前这位“小将”的实力! 经过刚才一路冲杀的实战洗礼,孙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具“虎体猿臂”身体蕴含的爆发力和原主留下的精妙武艺。 面对陈式这看似凶猛实则因酒醉而略显迟滞的一枪,孙桓眼神冰冷,脚下步伐极其灵动地一侧身,手中宝剑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向上轻轻一挑! “铛!” 一声脆响! 陈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枪杆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铁枪不由自主地被荡开,空门大露!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孙桓的剑光已如一道冰冷的闪电,顺势横抹而过! 快!准!狠! 陈式只觉脖颈处一凉,仿佛被寒风吹过。 他下意识地想张口怒骂或惨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 他眼中的暴怒和侥幸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取代,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重重地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声息,只余下地上一滩迅速扩大的暗红。 “主将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紧随孙桓冲入大帐的周循,目睹这电光火石的一幕,立刻抓住时机,运足中气,高声呼喊! 清朗的声音穿透了帐外的喊杀声。 “主将已死!投降不杀!” “主将已死!投降不杀!” 这振奋己方、瓦解敌军的呼喊迅速从大帐蔓延开去,响彻整个江都津! 失去了主将的指挥,本就陷入混乱的江都津守军彻底崩溃。 顽抗者被迅速斩杀,机灵点的早已四散奔逃,剩下的,在绝望和求生本能驱使下,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喊杀声渐渐平息,火光映照着江都津水寨内狼藉的景象,也映照着孙桓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他站在大帐门口,望着寨中飘扬起来的、属于他孙桓的旗帜,感受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胸膛剧烈起伏。 赢了! 穿越以来,首次独立指挥作战,奇袭江都津! 首战,告捷! …… 江都津水寨内,战斗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 孙桓并未因初战告捷而有丝毫松懈,他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善后工作中: 收编安抚投降的二百余名魏军士卒,清点缴获的粮秣器械,同时统计己方的损失。 “兄长,初步清点完毕。” 周循快步走到孙桓身边,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我军阵亡二十七人,伤五十三人,大多是在突破寨门时的短兵相接所致。以如此轻微代价拿下江都津,堪称大捷!” 孙桓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做好阵亡将士的抚恤工作。” 随后他环视着狼藉的营寨和忙碌的士卒,目光沉凝: “道遵,此战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魏军防备松懈,主将无能,方有此胜。”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 “然此战之后,我军在江北的存在便暴露于曹魏眼前。接下来的战场,将主要在陆地进行,而这,正是曹魏步骑之长,我江东水师之短。切不可因一战之胜而掉以轻心,骄兵必败。” 周循脸上的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讶与激赏。 他凝视着孙桓年轻而沉稳的侧脸,心中震动不已。 初次单独统兵便建此功勋,竟能如此冷静自持,洞察后续凶险? 这份心性,实属罕见! 正午时分,江都津已完全落入掌控。 码头、营寨、仓库,皆插上了江东的旗帜。 就在这时,一艘快船自南岸驶来,正是得到捷报后匆匆赶来的孙韶。 “哈哈哈!叔武!道遵!好!干得漂亮!” 孙韶人未至,声先到。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中军大帐,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兴奋,用力拍着孙桓的肩膀。 “奇袭果断,指挥若定,临阵斩将,一气呵成!好!不愧是我孙家虎子!此战足以扬名!” 面对堂兄的盛赞,孙桓只是谦逊地抱拳行礼: “堂兄过誉了。此战侥幸,全赖将士用命,更赖堂兄提供船只兵甲,以及……魏军疏于防备。” 他语气平和,将功劳归于众人,毫无居功自傲之色。 孙韶看着孙桓平静无波的眼神,听着这番谦逊得体的话语,心中那份惊异更甚于周循。 如此年轻,立此大功,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和谦逊的态度? 此子心性,远非常人可比! 他心中对孙桓的评价,瞬间又拔高了许多,隐隐觉得此子日后成就,恐怕真的不可限量。 寒暄过后,孙桓与周循引着孙韶来到大帐内悬挂的江北布防图前。 地图上,曹魏的势力范围清晰标注,各处要塞、驻军一目了然。 孙韶收敛笑容,目光如炬地指向地图: “叔武,江都津已下,下一步如何打算?愚兄在京口坐镇多年,倒有一条水路可资利用。” 他粗壮的手指沿着一条蜿蜒的河道向北划去。 “此乃邗沟!连接长江与淮河,乃漕运要道。我军可由此水路北上,直插淮河!经高邮湖入淮,兵锋直指淮阴!” 他顿了顿,详细分析利弊: “此路之利,在于能充分发挥我江东水军之长,避开陆路与魏军铁骑硬撼。且水路运兵运粮,相对便捷。” “然其弊端亦明显:其一,邗沟年久失修,曹魏疏于维护,淤塞严重,大船难行,通行能力有限;” “其二,淮阴乃江北重镇,有重兵把守,早已要塞化,尤其是那座淮阴石鳖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强攻此处,必是一场硬仗,伤亡恐难预料。” 孙韶将路线的优劣剖析得极为透彻,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用充满探究和期待的目光看向孙桓。 他想看看,这位刚刚证明了自己勇武与指挥能力的堂弟,在战略谋划上,是否还能给他带来惊喜。 孙桓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布防图上,眉头微蹙。 第14章 双剑出鞘 地图上,江北的军事要点清晰可见: 合肥、江都、淮阴,原本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但如今江都津易手,江都县便失去了长江屏障,完全暴露在江东兵锋之下,其战略价值已大打折扣。 淮阴……石鳖城……重兵把守……强攻硬寨,实非上策。 孙桓心中快速权衡着孙韶建议的风险与回报。 他需要一个更灵活、更能发挥主动性的打法。 许久,孙桓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孙韶,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堂兄,不知京口如今能抽调多少兵马,随我北上?” 孙韶略一沉吟,答道: “京口守军,连同我本部,约有四千之数。但京口乃根本,需留一千精锐驻守。我可抽调三千兵马,供叔武驱驰!” 三千兵马……加上自己现有的一千三百精锐,总计四千余人。 孙桓心中飞快计算着。 他目光再次落回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长江北岸,向西移动…… 忽然,他抬起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观察的周循: “道遵贤弟。” 孙桓的声音带着一种征询和启发。 “我初步有点想法,欲在江北开辟第二战场,以牵制魏军,分散其兵力。依你之见,何处最为合适?” 开辟第二战场? 孙韶和周循闻言,俱是一愣。 他们原以为孙桓在权衡孙韶提出的淮阴路线,却没想到他竟另辟蹊径,想到了开辟新战场! 周循眼中精光闪动,立刻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地图。 他的手指迅速在江北区域划过,最终稳稳地点在了一个位置上: “兄长!若要开辟第二战场,搅动淮南局势,此地最佳——堂邑县!” 他手指用力点在“堂邑”二字上,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堂邑位于滁河下游,控扼滁河入江口,地理位置极为关键!此处可沿滁河北上,直扑合肥侧翼!” “合肥乃曹魏经营多年的淮南第一重镇,若此处受到威胁,魏军必乱!其战略意义,绝不亚于淮阴!” “堂邑!沿滁河北上,威胁合肥!” 孙桓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周循所指,与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不谋而合! 一个大胆而精妙的双线作战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猛地转身,看向孙韶,语速快而有力: “堂兄!我有办法了!” 孙桓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 “曹魏目前仍不知我与道遵已秘密抵达江北前线!他们只知堂兄你坐镇京口!” “因此,请堂兄即刻返回京口,集结部下三千兵马,大张旗鼓,按照你方才所言,沿邗沟水路北上,直扑淮阴,摆出强攻石鳖城的姿态!” 他的手指接着猛地向西一划,点在堂邑的位置: “而我和道遵,则率领我麾下这一千三百精锐,偃旗息鼓,秘密潜行!” “待堂兄在淮阴方向吸引住臧霸、满宠乃至整个淮南魏军的注意力后,我便与道遵沿长江北岸陆路西进!经舆县、瓜步山,直扑堂邑!” “一旦拿下堂邑,我部立刻沿滁河北上,兵锋直指合肥!” 孙桓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此战略核心,便是利用关羽在荆襄牵制曹魏主力、淮南兵力本已捉襟见肘的大势!” “通过堂兄在淮阴方向的佯动,迫使魏军调动本就有限的兵力去增援淮阴,从而在合肥方向露出破绽!” “之后我军再以精锐之师,出其不意,攻其必救!反复调度,拉扯其防线,寻求破绽,扩大战果!” 随着孙桓话音落下,孙韶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孙桓手指划过的路线,又看向堂邑和合肥的位置。 这个计划,充分利用了信息差、地理优势和敌我态势,虚实结合,目标明确! 既避开了强攻坚城的不利,又直指曹魏在淮南最核心的要害——合肥! 其构思之巧妙,胆魄之雄浑,简直天马行空! 孙韶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孙桓的肩膀上,发出由衷的赞叹: “好!好一个调虎离山,暗度陈仓!叔武!道遵!你们这对兄弟,一个谋略天马行空,一个眼光毒辣精准!此策,大妙!” 孙桓被拍得一个趔趄,脸上却露出笑容,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堂兄过奖了。只是……此策还需堂兄在淮阴方向承担巨大压力,且堂兄官职在我之上,却要听我调度……” “哈哈哈!” 孙韶爽朗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叔武,你此言差矣!你我兄弟,岂能只看官职高低?再说你的部署确实优秀,切中要害!我孙公礼岂是迂腐之人?” “只要能痛击曹贼,为江东开疆拓土,听你这位‘小将军’的妙计又有何妨?此计可行!我这就回京口调兵!” 孙韶雷厉风行,说完便不再耽搁,对孙桓和周循用力一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准备立刻返回南岸调集兵马,执行他那“吸引火力”的重任。 孙桓与周循将孙韶送至码头。 看着孙韶的快船破浪南去,消失在江雾之中,两人相视一笑。 “兄长,接下来如何安排?” 周循问道。 孙桓望向西方那连绵的江北丘陵,眼神锐利如刀: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救治伤员,加固江都津防务。” “同时,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向西探查舆县、瓜步山至堂邑一线魏军布防虚实!待堂兄在淮阴打响,吸引住魏军目光之时……”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便是我等这支利剑,直插堂邑,搅动淮南风云之际!” …… 就在孙桓于江北厉兵秣马,谋划着以堂邑为支点撬动淮南战局之际,千里之外的荆襄大地上,一场巨变已然发生。 长江南岸,公安城下。 吕蒙率领的江东大军,在成功骗过荆州沿江守军后,如鬼魅般在公安附近登陆集结。 一时之间江边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杀气直冲云霄。 整军完毕,江东大军的兵锋,没有片刻犹豫,直指近在咫尺的公安城! 而守城大将士仁,面对城下骤然出现的江东军主力,竟未做丝毫像样的抵抗。 巨大的恐惧和吕蒙的心理攻势击溃了士仁的意志,他几乎在江东军兵临城下的第一时间,便打开了城门,屈膝投降。 兵不血刃拿下公安,吕蒙毫不停歇,挟裹着投降的士仁,星夜兼程,直扑荆南州的核心——江陵城! 当士仁那熟悉而狼狈的身影出现在江陵城下,当吕蒙的大军如同潮水般将这座坚城围得水泄不通,南郡太守糜芳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崩溃了。 对关羽的怨怼、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压倒了对刘备的忠诚。 在士仁的“现身说法”和吕蒙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糜芳也选择了打开城门…… 至此,吕蒙精心策划的“白衣渡江”行动,在糜芳、士仁这两个关键人物的“配合”下,取得了惊人的成功。 南郡重镇,兵不血刃,尽落吕蒙之手! 荆州后方,门户洞开! 第15章 云长北遁 襄樊前线,关羽大营。 紧张攻城后的夜晚,带着疲惫与一丝焦躁。 帅帐内灯火通明,关羽正对着沙盘推演明日攻势,丹凤眼中血丝隐现,樊城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令他寝食难安。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马良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密报。 他身后跟着的廖化,同样面沉似水,眼中充满了惊惶。 “君侯!大事不好!” 马良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关羽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强作镇定,沉声道: “季常,何事如此惊慌?” “荆州……荆州丢了!” 马良的声音带着哭腔,将密报高高举起。 “廖将军派出的斥候冒死回报!江东吕蒙……白衣渡江!士仁献了公安,糜芳……糜芳开城投降江陵!南郡……已尽陷贼手!” 轰隆! 如同九霄惊雷在头顶炸响! 关羽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眼前瞬间发黑。 他一把夺过密报,目光死死钉在那寥寥数语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关羽胸腔中迸发出来,带着无边的暴怒和屈辱! 他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一掌狠狠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厚重的木案应声碎裂! “碧眼小儿!紫髯鼠辈!吕蒙匹夫!背信弃义,无耻之尤!吾誓杀汝等!!” 关羽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整个帅帐都在簌簌发抖。 他猛地拔出佩剑,寒光四射,恨不能立刻飞回江东,将孙权、吕蒙碎尸万段! 暴怒之后,是无尽的悔恨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关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素来威严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深深的痛苦和自责。 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充满了沉重的悲凉: “悔……悔不听季常、公达之言!悔不该……让那贪鄙怯懦的糜芳、士仁留守后方!更悔……悔不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目光扫过桌案一角——那里曾放着孙桓那封被他弃如敝履的示警信: “……更悔不该,轻慢了那江东孙桓小儿的一片赤诚警讯!某……某家自负一世,今日方知,竟……竟不如一黄口孺子看得分明!” “此败,乃吾之过也!吾……愧对大哥,愧对三军将士!” 关羽痛心疾首的自责,让帐内的马良、廖化等人心中也无比酸楚。 这位威震华夏的武圣,此刻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 忽然,关羽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夺回失地的决绝。 “传令!即刻收拢全军,放弃樊城!随某家南下,夺回荆州!诛杀叛逆!血债血偿!” “君侯!万万不可!” 马良闻言,大惊失色,顾不上礼仪,扑上前一把拉住关羽的手臂,急切地劝阻道: “君侯息怒!此时万万不能南下啊!” “为何不可?!” 关羽怒视马良。 “君侯请想!” 马良语速极快,字字如锤。 “吕蒙已占南郡,我军将士之家眷,皆在江陵、公安!如今尽落敌手!” “若此时回师南下,消息一旦传开,三军将士思亲心切,军心必然大乱!恐未至江陵,大军便已自行溃散!此乃取死之道啊!” 马良的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关羽冷静了几分。 他深知马良所言非虚,军心一乱,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关羽眼中翻腾的怒火与挣扎,马良抓住时机,立刻提出替代方案: “君侯!为今之计,唯有趁樊城曹仁尚未得到确切消息,我军士气尚存,立刻改变方向!向北!经南阳郡西部绕行,火速前往上庸!” 他指着地图: “上庸尚有刘封公子与孟达将军所率数千精锐驻守!彼处地势险要,可暂作依托!” “我军汇合上庸之兵,据险而守,既可保存实力,亦可牵制曹、孙,以待主公援军!此乃存身图后之策也!” 若在往日,以关羽的刚愎自负,是绝难听进此等“避战退走”之言的。 但今日不同往昔! 荆州之失,糜芳、士仁的背叛,尤其是孙桓那封被自己亲手丢弃却一语成谶的预警信,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他那坚不可摧的骄傲外壳。 轻敌,自负,一意孤行……这些词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错误的清醒认知,让这位素来强硬的武圣,此刻竟显露出一种罕见的、因痛定思痛而产生的妥协。 关羽沉默了。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上庸的位置,又望向南方那象征着耻辱和失地的方向。 丹凤眼中,愤怒、悔恨、不甘与一丝疲惫交织变幻。 帐内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收起佩剑,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罢了,就依季常所言。” “廖化!” “末将在!” 廖化精神一振。 “即刻传令!” 关羽的声音陡然转厉,恢复了统帅的威严。 “全军拔营!抛弃一切辎重,只带三日干粮!偃旗息鼓,连夜向北!目标——上庸!有敢泄露南郡消息、动摇军心者,斩!” “诺!” 廖化大声应命,转身飞奔出帐。 关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要将那失去的荆州刻入骨髓。 然后,他猛地转身,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悲壮与决绝,大步走出了帅帐。 当樊城内的曹仁终于确认了荆州巨变、狂喜着准备“痛打落水狗”之时,关羽率领的荆州军主力早已绕过樊城。 关羽利用曹魏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间差,指挥大军沿着南阳郡西部的崎岖山路,昼夜兼程,向西北方向的上庸撤退而去! 历史的长河,在此刻悄然分岔。 吕蒙的白衣渡江依旧成功,荆州南郡落入了孙权之手。 然而,那原本注定在麦城陨落的将星,却因一纸来自江东“小将”的警讯,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带着复仇的火焰与未竟的壮志,冲出了必死之局,遁入了上庸的群山之中! 孙桓这只穿越时空的蝴蝶,终于扇动了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翅膀! 第16章 小将出阵 寿春城,征东将军府。 书房内,灯火如豆,映照着一位端坐的身影。 此人年约五旬,面容沉静,目光深邃,虽只是安静地翻阅着手中书卷,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内敛锋芒的气度,令人望而生畏。 他正是威震逍遥津,以八百精兵大破孙权十万大军的魏征东将军,假节钺,统领整个淮南防线的柱石——张辽,张文远! 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是书房内唯一的韵律。 然而,这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砰!”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两名身着甲胄、风尘仆仆的年轻武将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眉宇间带着几分张辽年轻时的英气,却更多了几分急躁与跃跃欲试,正是张辽的长子张虎。 紧随其后,另一名同样年轻的将领则显得沉稳一些,眼神锐利,乃是已故威侯乐进的长子乐綝。 二人年纪相仿,素来交好。 “父亲!父亲!” 张虎人未站稳,声音已急切地响起。 “有大事发生了!” 张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如电般扫向二人。 那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的威压,让原本兴奋的张虎气息都为之一窒。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张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张虎定了定神,连忙禀报: “父亲!刚接前方急报!江东孙权,不知何故,竟命那广陵守将孙韶,率兵三千,悍然北上!其部已攻占江都津,正沿着邗沟水路,朝淮阴杀来!” “孙韶?北上淮阴?” 张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他身为淮南统帅,自然知晓魏王曹操与孙权之间关于荆州的“默契”。 孙权此刻应全力图谋荆州才对,怎会分兵北上? 这不合常理。 他立刻追问关键: “荆襄那边,关云长如何了?” 张虎身后乐綝闻言上前一步,抱拳道: “禀将军,末将正要禀报!荆州方面亦有最新军情:东吴吕蒙白衣渡江成功!南郡太守糜芳、守将士仁献城投降!” “南郡已落入吴军之手!关羽……放弃樊城,率残部突围,据探报,其正向西北上庸方向遁走!” “哦?” 张辽闻言,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动,只是轻轻颔首。 襄樊之围既解,荆州关羽败退,这符合魏王的战略预期。 那么,孙权在得手荆州的同时,还敢分兵北上淮南? 是贪心不足,还是另有所图?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定计。 无论如何,淮南不容有失! 既然襄樊威胁解除,当务之急便是击退北上的孙韶,让孙权好好回忆一下四年前逍遥津的惨痛教训! 张辽正要开口调兵遣将,张虎已经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抱拳朗声道: “父亲!区区江东鼠辈,安敢犯我疆界?孩儿不才,愿领一军,前往淮阴,定将那孙韶小儿生擒活捉,献于父亲帐下!” 他年轻气盛,从未独自领兵,心中对父亲当年八百破十万的传奇战绩崇拜不已,潜意识里对江东军充满轻视。 此刻见有仗可打,正是证明自己、建立功勋的绝佳机会,热血早已沸腾。 张辽看着儿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跃跃欲试,心中了然。 年轻人渴望建功,本无错,但战场非儿戏,孙韶能镇守广陵多年,绝非易与之辈。张虎这性子,易冲动轻敌…… 他的目光转向张虎身后沉稳的乐綝。 乐綝虽也年轻,但有其父乐进之风,行事更为稳健可靠。 “乐綝!” 张辽沉声道。 “末将在!” 乐綝挺直身躯。 “命你率本部兵马,火速驰援淮阴,接手石鳖城防务!你的任务,是依托石鳖坚城,将孙韶牢牢挡在淮阴城外,使其寸步难进!不得有误!” 张辽的指令清晰明确。 乐綝毫不犹豫,抱拳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将军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让江东鼠辈踏入淮阴一步!” 张辽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脸期待的张虎。 “张虎!” “孩儿在!” 张虎精神一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孙韶主力北进淮阴,其后方江都津必然空虚。我命你率三千精锐步骑。” 张辽的手指在地图上江都津的位置重重一点。 “趁虚而入,给我夺回江都津!务必切断孙韶的退路与粮道!记住,此战关键在‘快’与‘准’,夺回渡口即可,不必与敌纠缠!” “夺回江都津,切断孙韶后路?” 张虎心中念头飞转,立刻觉得此计甚妙!既能完成重要任务,又能独立领兵,正合他意! 他大喜过望,声音洪亮地应道: “父亲放心!孩儿定当不辱使命,将那江都津完完整整地夺回来!让孙韶那厮无路可逃!” “去吧!事不宜迟!” 张辽挥手。 “诺!” 张虎和乐綝齐声应命,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书房。 张辽看着两人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嘴唇微动,似乎想再叮嘱张虎几句“谨慎”“莫要轻敌”之类的话。但看着儿子那充满干劲、急于证明自己的背影,他终究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也罢……张辽的目光落回地图上。 如今的淮南,兵力确实捉襟见肘。 之前为了驰援荆襄,精锐尽出,此刻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实在有限。 张虎和乐綝虽年轻,但麾下这八千兵马已是目前能抽调的主力。 从情报看,孙韶兵力不过三千,乐綝守城,张虎断后,以众击寡,又有坚城地利,只要不犯大错,击退孙韶应当不成问题。 正好,也借此机会,让这些年轻一代的将领们历练一番,见见血。 想到此,张辽心中稍定,重新拿起书卷,但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标注着“江都津”和“淮阴”的位置上,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跳动的灯火。 将军府外。 “哈哈!乐大哥,此番定要叫江东鼠辈知道我等的厉害!” 张虎翻身上马,意气风发,脸上写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 “父亲让我去夺江都津,断孙韶后路!此乃首功啊!” 乐綝也跨上战马,神色则凝重许多: “贤弟切莫轻敌。孙韶久镇广陵,非是庸才。我守石鳖城自当小心,你孤军深入夺江都津,更要谨慎行事,速战速决,莫要贪功恋战。” “哎呀,乐大哥放心!” 张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区区一个刚被偷袭占去的渡口,守备能有多强?看我率三千精锐,一鼓作气将其拿下!你就等着我的捷报吧!” 此时的张虎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夺回渡口、受到嘉奖的场景。 乐綝见他如此,知道再劝无益,只得点点头: “如此,贤弟保重!淮阴方向,我自会挡住孙韶!” “保重!” 张虎一抱拳,随即意气风发地一夹马腹,带着亲兵,朝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准备点齐三千精锐,摘取首功。 乐綝看着张虎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也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部属,朝着淮阴石鳖城的方向,沉稳而迅速地进发。 第17章 江都设伏 江都津,水寨。 随着孙桓领兵离去,孙桓与周循则如同蛰伏的猎豹,在紧张而有序的备战中,耐心等待着孙韶在淮阴方向搅动风云,为他们创造西进堂邑的良机。 深秋的江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校场上舞动的身影。 此时,孙桓正手持一杆点钢枪,身影矫健如龙,枪影翻飞,寒光点点,时而如毒蛇吐信,迅疾刁钻;时而如巨蟒翻身,势大力沉。 原主留下的精湛枪法,在穿越者意志的驱使下,正被孙桓加速吸收融合。 每一枪刺出,都带着破风的锐响,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却浑然不觉。 孙桓知道,在这乱世,一身过硬的武艺,是生存和建功立业的根本。 一套凌厉的枪法使完,孙桓收枪而立,胸膛微微起伏。 就在这时,周循快步走来,神色带着一丝凝重与一丝兴奋。 “兄长,有消息了!” 周循的声音压得较低。 孙桓眼睛一亮,随手将长枪抛给亲卫,用布巾擦了擦汗: “可是堂兄那边有动静了?” “正是!” 周循点头。 “孙韶将军兵临淮阴石鳖城下,果然遭遇了魏军的顽强阻击!更关键的是,寿春的张辽已经派出援军前往淮阴支援!” “好!” 孙桓闻言大喜,拳头紧握。 “堂兄吸引火力的目的达到了!看来我们西进堂邑的时机……” “兄长。” 周循却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新的紧迫。 “恐怕还不到西进的时候!” “嗯?” 孙桓眉头一皱。 “这是为何?” 周循沉声道: “刚刚接到斥候密报,张辽不仅派兵增援淮阴,还另派了一支兵马,目标直指我们这里——江都津!意图夺回渡口,切断孙韶将军的归路和粮道!” “哦?” 孙桓非但没有惊慌,眼中反而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 他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来得正好!可知领兵的是何人?” 周循脸上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张辽之子,张虎!” “张虎?!哈哈!天助我也!” 孙桓闻言忍不住朗笑出声,一股强烈的战意在他胸中升腾。 “这可是个好机会!当年张辽逍遥津大败我军,令江东蒙羞!今日,正好从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身上,先讨回点利息!” “如此也好让我江东儿郎知晓,这曹魏虎将,并非不可战胜!他们的后代,更不过尔尔!” 周循看着孙桓眼中燃烧的斗志,问道: “兄长准备如何应对?” 孙桓目光扫过坚固的水寨和寨外开阔的滩涂地带,一个清晰的计划瞬间成型: “以逸待劳,诱敌深入!让这位‘虎子’自己送上门来!” 说着,他看向周循,眼中充满信任: “道遵,具体如何布置,还需你多费心筹谋!” 周循会意,胸有成竹地微笑道: “此事易尔。我听闻这张虎年轻气盛,性格激进,颇有其父之勇,却少其父之谋,且对江东军心存轻视。” “我军只需示敌以弱,佯装力薄怯战,诱其深入水寨核心。待其兵马尽入瓮城,再以强弩封锁寨门,伏兵尽出,四面围杀!定可一举歼之!” “好!就依贤弟之计!” 孙桓用力点头,对周循的谋划深以为然。 数日后,江都津西南五十里外。 斥候快马飞报: “报——!发现魏军!打着‘张’字大旗,约三千步骑,正朝江都津疾驰而来!距此已不足五十里!” 尽管江都津内仅有孙桓和周循的一千三百余精锐,面对这三千气势汹汹的魏军,孙桓心中却毫无惧意,只有临战的兴奋与冷静。 “按计划行事!” 孙桓果断下令。 周循立刻点齐五百部曲,皆是精悍敢战之士。 他脱下儒衫,换上轻甲,翻身上马,亲自率领这支诱饵,出寨向西迎敌。 不久,两支人马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滩涂地带相遇。 尘土飞扬中,魏军阵前一员小将,身披亮银甲,手持长刀,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张虎! 他看到前方竟有江东军敢出寨迎战,先是一愣,随即看清对方不过区区数百人,脸上顿时露出不屑的狂傲笑容。 “哈哈哈!” 张虎催马上前几步,长刀遥指周循,声音洪亮,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蔑视: “我道是谁,原来是江东鼠辈!尔等安敢犯我疆界?岂不忘了四年前逍遥津,尔等十万大军是如何被我父八百精兵杀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的吗?” “今日尔等区区数百人,也敢螳臂当车?还不速速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免得到时做了小爷刀下之鬼!” 周循端坐马上,面容沉静,对张虎的辱骂充耳不闻,也不答话。 他手中长枪一举,身后五百部曲立刻列开阵势,弓弩上弦,刀枪出鞘,一副严阵以待、准备死战的架势。 “哼!冥顽不灵!” 张虎见状,心中更是笃定对方已是困兽犹斗。 他自负武艺高强,深得父亲真传,早已是当世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岂会将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放在眼里? 建功心切的张虎,暴喝一声: “儿郎们,随我杀!踏平这群江东鼠辈!” 话音未落,张虎已一马当先,挺刀直取阵前的周循! 刀光如匹练,带着破风之声,势大力沉! 周循眼神一凝,挺枪相迎。 枪影刀光瞬间交织在一起! “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响起。 周循枪法精妙,灵动迅捷,本可缠斗。 但他牢记诱敌之计,只使出五六分本事,与张虎斗了两三个回合,便故意卖了个破绽,枪势一滞,仿佛被张虎的猛力震得手臂发麻。 “贼将厉害!撤!快撤!” 周循佯装大惊失色,高呼一声,拨转马头便走。 他麾下的五百部曲也仿佛瞬间崩溃,阵型大乱,纷纷丢盔弃甲,仓惶无比地朝着江都津水寨的方向“狼狈”逃窜。 “哈哈哈!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张虎见状,狂喜不已,哪里肯舍? 眼前这“江东小白脸”的首级,可是唾手可得的大功! 他热血上涌,彻底将父亲的叮嘱抛在脑后,长刀向前一指,厉声咆哮: “追!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跑!斩将夺旗者,重重有赏!” 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率领着三千士气高昂的魏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朝着“溃败”的江东军和那看似门户洞开的江都津水寨,疯狂地追击而去! 滚滚烟尘,直扑江都津! 第18章 瓮城伏虎 张虎眼中只有前方狼狈逃窜的周循和他那数百溃兵,建功立业的渴望烧灼着他的理智。 因此他根本没注意到,在这片地势相对平坦却布满沟壑、芦苇丛生的滩涂地带,他麾下三千步骑的阵型早已在疯狂追击中拉长、散乱。 能紧跟他冲在最前面的,不过数百亲信骑兵和少数脚力好的精锐步卒,大队人马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贼将休走!” 张虎一马当先,紧咬着周循的马尾,眼看就要冲进那洞开的江都津水寨大门! 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斩将夺旗的荣光! 周循引着残兵慌不择路地冲过寨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的阴影中。 张虎不疑有他,率领着数百气喘吁吁却兴奋不已的魏军精锐,一头撞进了水寨的瓮城! 就在最后一名魏军骑兵冲入瓮城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重的闷响! 水寨那看似破败的外层寨门,竟被猛地关闭! 粗大的门栓轰然落下,将内外隔绝! “嗯?!” 张虎勒住战马,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被高大木墙围起来的方形空间,前方还有一道内寨门紧闭着。 而周循和他的溃兵早已不见踪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这几百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马匹不安的嘶鸣。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张虎! “不好!中计了!” 他失声惊呼,脸色骤变!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 “梆!梆!梆!” 刺耳的梆子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骤然从瓮城四周的高墙上响起! 紧接着,无数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墙垛后冒了出来! 密密麻麻,赫然是三百名早已严阵以待的江东强弩手! 冰冷的弩箭闪烁着寒光,居高临下,牢牢锁定瓮城内拥挤成一团的魏军! “放!” 一个冰冷的声音简短下令。 “嗡——!” 弓弦震响汇成一片死亡的嗡鸣! 刹那间,箭如飞蝗,遮天蔽日!从四面八方,朝着瓮城内无处可躲的魏军倾泻而下! “噗嗤!噗嗤!” “啊——!” “救命!” 利箭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和绝望的哀鸣,瞬间充斥了整个瓮城! 人仰马翻,血花四溅! 仅仅一轮齐射,拥挤在瓮城内的数百魏军精锐便倒下了一大片,如同被收割的麦子! 幸存者惊恐地蜷缩在尸体旁或马腹下,肝胆俱裂! 张虎挥舞长刀拼命格挡,几支弩箭擦着他的甲胄飞过,带起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惊出他一身冷汗! 看着身边瞬间倒下的亲兵,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几乎让他窒息! “卑鄙!无耻鼠辈!” 张虎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就在这时,更让他惊怒的一幕出现了! “吱呀呀……” 前方那紧闭的内寨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一匹神骏的白马驮着一员白袍小将,不疾不徐地从门洞的阴影中踱出。 小将身姿挺拔,银甲白袍,在瓮城弥漫的血腥与烟尘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手中一杆点钢枪斜指地面,枪尖犹自滴落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对方那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此刻只有冰冷的杀意和掌控一切的平静。 张虎瞳孔猛缩! 此人气势,绝非刚才那个小白脸可比! “你……你是何人?!” 张虎强压惊骇,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乃大魏征东将军张辽之子,张虎!报上名来!” “张虎?” 孙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清朗,却如同寒冰撞击。 “记住了,取你首级者,江东孙桓,孙叔武!” 话音未落,孙桓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白马如同离弦之箭,长枪化作一道惊鸿,直取张虎心口! 其枪势如龙,快如闪电! “狂妄!” 张虎又惊又怒,被孙桓那轻蔑的语气彻底激怒! 他自恃勇力,虽知中计,但困兽犹斗,若能阵斩敌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见张虎暴喝一声,挥动长刀,迎向孙桓! “铛!” 枪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从兵器上传来,震得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好大的力气! 孙桓心中微凛,初次在战场上与敌将进行骑战生死对决,紧张感瞬间涌上,手心微微出汗。 好精妙的枪法! 张虎更是大吃一惊! 眼前这孙桓年纪与自己相仿,甚至可能更年轻些,枪法竟如此刁钻老辣,力道沉雄,远非刚才那个小白脸可比! 两人再无废话,刀来枪往,在瓮城这片修罗场中展开了殊死搏杀! 刀光如匹练,枪影似毒龙!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与周围垂死的哀嚎交织成一曲死亡乐章。 孙桓全神贯注,摒弃杂念,将穿越以来的紧张和对原主武艺的融合,尽数倾注在这杆长枪之上。 三十回合过去,他不仅适应了骑战的颠簸和节奏,原主的战斗本能更是被彻底激发! 他的枪法越发圆融流畅,攻势如潮,连绵不绝! 反观张虎,大腿在之前的乱箭中已被擦伤,此刻在孙桓愈发凌厉的攻势下,更是左支右绌。 一个不留神,孙桓的长枪如同毒蛇吐信,刁钻地穿过他的刀网,“噗嗤”一声,狠狠扎中了他的大腿外侧! “呃啊——!” 剧痛传来,张虎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险些栽下马去! 他奋力一刀荡开孙桓的后续攻击,拨马狼狈地跳出战圈,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大腿,一手持刀,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孙桓。 耻辱! 巨大的耻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他堂堂张辽之子,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东小将击败、刺伤!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张虎环顾四周,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跟随他冲进瓮城的数百精锐,此刻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或被箭矢钉死,或被伏兵斩杀,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负隅顽抗,眼看就要被彻底消灭! 瓮城,已成死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张虎万念俱灰之际—— “少将军!撑住!我们来了!” 瓮城外层寨门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激烈的撞击声! 原来,被甩在后面的魏军大队终于赶到! 他们看到瓮城内惨状和紧闭的寨门,在副将的指挥下,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和简陋的工具撞击、劈砍着那扇并不算特别坚固的寨门! “轰!” 一声巨响! 在魏军亡命的冲击下,那扇临时加固的寨门,竟真的被撞开了一道缝隙! 第19章 张虎之败 “快!救少将军!” 魏军如同潮水般从缝隙中涌入瓮城! 孙桓眉头一皱,他身边此刻只有刚刚从内寨门冲出的数百亲卫,要立刻堵住被撞开的缺口并歼灭涌入的魏军,已不可能。 他当机立断,长枪一指: “放箭!拦住他们!不必死追!” 内寨墙上的强弩再次发威,箭雨倾泻向涌入的魏军,瞬间又射倒一片。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几名悍不畏死的魏军亲兵奋力冲到张虎身边,架起受伤的他,拼命朝着被撞开的寨门缺口退去。 “孙桓!我记住你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张虎被拖走时,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孙桓,发出不甘的怒吼。 孙桓冷冷地看着张虎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出瓮城,汇入外面惊魂未定的魏军大队,然后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来路仓惶撤退。 他没有下令追击。 这时,周循带着休整完毕的后续部曲匆匆赶到内寨门前,看着满地魏军尸体和洞开的外寨门,以及远处扬起的撤退烟尘,脸上露出深深的惋惜: “唉!功亏一篑!可惜这江都津陆地方向的寨门防御过于简陋,竟让这张虎逃出生天!若有一道真正的千斤闸,今日定叫他插翅难飞!” 孙桓收回望向魏军败退方向的目光,眼中却不见多少遗憾,反而闪烁着一种洞察局势的精明光芒。 他缓缓收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周循道: “道遵,不必懊恼。张虎虽逃,却也未必是件坏事!” “哦?” 周循不解。 “兄长此言何意?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张辽爱子心切,得知其子受伤败退,岂能善罢甘休?定会调集重兵前来报复!届时我江都津压力倍增,恐难再行西进堂邑之策!” 孙桓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西方那连绵的丘陵,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堂邑的方向: “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辽得知爱子在我这里吃了大亏,暴怒之下,必然要找回场子。但他首先要报复的目标是谁?是我孙桓,是这江都津!”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更盛: “而我军主力,很快就不在这里了。张辽若大举来攻江都津,正好……替我们吸引了曹魏在淮南本就不多的机动兵力!将他们的目光,牢牢钉死在这东线!” 周循何等聪慧,瞬间明白了孙桓的用意,眼中也爆发出光彩: “兄长的意思是……祸水东引?让张辽的怒火,为我军西进堂邑,创造更大的空间和……时间?” “正是!” 孙桓用力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自信。 “张虎这一败逃,非但不是祸事,反而是送给我军的一份‘大礼’!它将迫使张辽不得不优先对付江都津这个‘眼中钉’,从而无暇他顾!这正是我军悄然西进,直捣堂邑,威胁合肥侧翼的绝佳良机!”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循: “传令下去!立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寨防,做出死守江都津的姿态!同时,秘密集结所有精锐,备足干粮!待张辽被‘吸引’过来的消息确认,就是我们这支利剑,悄无声息地……” 孙桓的手狠狠指向地图上堂邑的位置: “西出之时!” …… 深秋的寒风卷过长江北岸,带着刺骨的湿冷和浓重的血腥味。 张虎伏在马背上,大腿外侧的伤口随着颠簸阵阵抽痛,每一次痛楚都像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他回头望去,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魏军残兵,个个盔歪甲斜,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疲惫。 “停下!整队!” 张虎勒住缰绳,声音嘶哑地吼道,试图找回一丝主将的威严。 副将策马上前,看着眼前这支不足千人的败军,忧心忡忡: “少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江东军随时可能追来。我们……” “闭嘴!” 张虎粗暴地打断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垂头丧气的脸。 出发时的三千精锐,意气风发,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些残兵败将。 巨大的羞愤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张虎,堂堂征东将军张辽之子,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东小将孙桓,在江都津那个破水寨里打得如此狼狈!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虎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压过心头的屈辱。 “清点人数!立刻!” 他咬着牙下令。 片刻后,副将回报,声音沉重: “回少将军,能跟上来的……只剩一千一百余人。其余……或陷在瓮城,或走散了。” 一千一百多……张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瓮城内那遮天蔽日的箭雨和部下绝望的哀嚎。 孙桓那张年轻而冷酷的脸,还有那句“取你首级者,江东孙桓,孙叔武!”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孙桓!” 张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回寿春,向父亲哭诉自己的无能? 不!他张虎丢不起这个人! 他要雪耻!必须在父亲知晓这场惨败之前,亲手砍下孙桓的头颅! “少将军?” 副将见他脸色铁青,眼神变幻不定,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是否……先派人快马加鞭,向寿春禀报军情,请征东将军定夺?那孙桓诡计多端,恐有后手……” “禀报什么?” 张虎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 “禀报我们如何中了江东鼠辈的奸计,如何损兵折将吗?我张虎还没死!还没败到需要父亲来收拾残局的地步!” 他喘着粗气,指着前方: “去堂邑县!那里是滁河要冲,扼守合肥侧翼,尚有淮南兵驻守!凭我张文远之子的身份,定能接管城防!集结兵马,我必要在堂邑,亲手斩了孙桓那厮,一雪前耻!” 副将看着他大腿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以及那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劝也无用,只得抱拳应诺: “诺!末将遵命!” 张虎强忍伤痛,挺直腰背,对着残存的士兵吼道: “儿郎们!随我去堂邑!重整旗鼓,此仇必报!江东鼠辈,得意不了多久!” 他试图提振士气,但回应他的只有稀稀落落、有气无力的应和声。 败军之将,何谈勇猛? 这支残兵,只剩下逃出生天的本能和对主将的畏惧。 第20章 围追堵截 江都津水寨内,气氛却与张虎的狼狈截然不同。 寨墙经过加固,江东军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主将孙桓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站在瞭望台上,目光投向寿春的方向,已经好几天了。 按照他和周循的推断,张虎大败逃回,张辽得知爱子受挫,必会雷霆震怒,调集重兵前来报复江都津。 这正是他们“祸水东引”,主力悄然西进堂邑的绝佳时机。 可寿春方向,风平浪静。 别说大军调动,连斥候的反馈都说寿春守军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增兵或出动的迹象。 “奇怪……” 孙桓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木栏杆。 “以张辽之能,得知消息不该如此平静。难道张虎……还没逃回寿春?” 这念头刚起就被他否定了。 张虎虽然受伤,但逃出生天并不困难,路程也不远,没理由耽搁这么久。 “兄长。” 周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缓步走上瞭望台,与孙桓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西方。 “还在等寿春的消息?” “嗯。” 孙桓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按计划,张辽的大军早该出现在江都津外了。如今却毫无动静,这不合常理。” 他转头看向周循问道: “道遵,你怎么看?” 周循沉吟片刻,俊朗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有两种可能。其一,张辽老成持重,识破了我们的意图,按兵不动,另有图谋。其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便是张虎此人,过于自负,耻于承认失败,并未将江都津大败的消息如实禀报其父!” “瞒报?” 孙桓一愣,随即恍然。 是了!以张虎那日在战场上表现出的狂傲和对他身份的在意,这完全有可能! 年轻人吃了大亏,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求援,而是想着自己找回场子,洗刷耻辱! “虎父未必有虎子啊!” 孙桓忍不住嗤笑一声,心中的一丝烦闷被这意外的推断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轻视的无奈和必须主动出击的决心。 “好一个张虎!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在我们眼皮底下重整旗鼓?把我们当成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了?” 周循也笑了: “若真如此,那张虎此刻,恐怕正躲在附近舔舐伤口,并想方设法调集兵马,准备与我们再战一场,以雪前耻呢。” “雪耻?” 孙桓眼中寒光一闪,语气陡然变得冷冽。 “他既不来,那我们就去找他!他想在雪耻,我就彻底打碎他的妄想!让他明白,江都津那一败,绝非侥幸!” 他猛地转身,对着瞭望台下早已集结待命的部曲高声下令: “传令全军!准备出发!目标——堂邑县!” “诺!” 传令兵应声飞奔而去。 孙桓看向周循,伸出手: “贤弟,看来这‘祸水东引’暂时行不通了。那就按我们最初的目标,直捣堂邑,威胁合肥!让张虎,成为我们西进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 周循伸出手,与孙桓重重一握,眼中闪烁着同样的锐意: “正合我意!” 战鼓擂响,号角长鸣。 江都津的江东精锐迅速行动起来,抛弃了部分辎重,只携带必要兵甲和数日干粮。 孙桓一马当先,银甲在深秋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周循紧随其后,轻甲佩剑,儒雅中透着英气。 一千三百余名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江东健儿,带着昂扬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如同一股沉默的铁流,离开江都津水寨。 孙桓等人沿着长江北岸的陆路,向着西面的堂邑县,滚滚而去,很快便逼近堂邑县范围。 孙桓勒马立于一个小土坡上,银甲在略显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光,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座并不算宏伟却透着股倔强气息的城池——堂邑县。 “果然在这里。” 孙桓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一旁的周循能感受到他话语下压抑的锐气。 周循顺着孙桓的目光望去,只见堂邑县城门紧闭,城头上人影绰绰,一面醒目的“张”字大旗在风中招展。 “张虎看来是铁了心要在这里找回场子。” 周循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他集结了溃兵和原本的守军,看这城头旗帜和营灶炊烟,兵力恐怕不下三四千之众,远超我们。” 他顿了顿,看向孙桓: “兄长,敌众我寡,且据坚城,强攻恐非上策。” 孙桓点了点头,眼神却依旧紧紧锁定着堂邑县城门的方向。 他心里清楚周循说得对,一千三百余人强攻一座有数千守军、城防完善的城池,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更清楚,张虎就在这里! 这个在江都津侥幸逃脱的对手,这个轻视江东、妄图独自雪耻的魏将之子! 一股强烈的战意在孙桓胸中燃烧,他需要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彻底粉碎张虎的妄想,也为西进合肥扫清障碍! 就在这时,堂邑县那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了! “嗯?” 孙桓和周循同时眼神一凝。 只见一支衣甲还算整齐的魏军步骑混合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城门,迅速在城外列阵。 当先一骑,正是张虎! 他一身亮银甲,虽然大腿的伤势让他骑马的姿势略显僵硬,但脸上那股被屈辱点燃的狂傲却比在江都津时更盛。 他手中长刀直指孙桓所在的方向,声音隔着老远都带着挑衅的意味传来: “孙桓小儿!缩头乌龟当够了吗?可敢出阵,与你张爷爷堂堂正正一战?!江都津的诡计侥幸得逞,今日在这堂邑城下,定要斩你狗头,洗刷前耻!” 张虎的咆哮在寒风中回荡,充满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躁动。 他身后的魏军士兵,在得知主将身份和己方兵力优势后,也勉强鼓噪起来,试图用声势压倒对面那支看起来单薄的江东军。 孙桓看着张虎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愤怒和急于求成,是战场上的大忌。 这张虎,显然没有从他父亲的兵法中学到精髓。 “他想激我决战?正合我意。” 孙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本阵,手中点钢枪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锐鸣,直指张虎! “张虎!休得猖狂!江都津能败你,今日堂邑城外,一样取你性命!看枪!” 张虎见孙桓单骑出阵,正中下怀,狂喜之下也拍马迎上: “来得好!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两马交错,刀枪并举! 第21章 再败张虎 “铛!铛!铛!” 激烈的金铁交鸣声瞬间撕裂了旷野的寒风。 这一次的交锋,与在江都津瓮城内的缠斗截然不同。 开阔的战场上,孙桓完全放开了手脚。 江都津的胜利和连日来对原主武艺的融合消化,让他的枪法更加圆融流畅,少了几分初临战阵的生涩,多了几分战场磨砺出的狠辣与精准。 点钢枪在他手中,时而如毒龙出洞,刁钻迅疾;时而如巨蟒翻身,势大力沉。 每一枪都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取张虎要害! 反观张虎,大腿的伤势严重拖累了他的动作,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伤口,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 更要命的是,他心中那股急于雪耻的焦躁,让他招式大开大合,只求速胜,破绽频出。 孙桓敏锐地捕捉到了张虎的力竭和破绽。 在张虎一招力劈华山因腿伤而力道稍滞的瞬间,孙桓眼中精光爆射! 他手腕一抖,长枪如同有了生命般,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绕过张虎的刀锋,毒蛇吐信般直刺其肋下空门! “噗嗤!” 枪尖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呃啊——!” 张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手中长刀几乎脱手。 他拼尽全力格开孙桓紧接而来的致命一击,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拨马便向本阵狼狈逃窜,鲜血顺着甲叶缝隙汩汩流出,染红了马鞍。 “少将军!” 魏军阵中一片惊呼。 “江东儿郎!随我杀!” 孙桓岂会放过如此良机?他长枪高举,厉声高呼。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江东精锐,在周循的指挥下,如同出笼的猛虎,以锋矢阵型狠狠凿入因主将败逃而陷入混乱的魏军阵中! 兵败如山倒! 失去了主将的指挥和士气,兵力占优的魏军反而成了待宰的羔羊。 江东军士气如虹,刀光剑影间,魏军士兵成片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次冲锋,魏军前阵便彻底崩溃,残兵败将哭爹喊娘地朝着洞开的堂邑城门涌去,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头上,留守的魏将看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吼。 沉重的城门在江东军追兵杀到之前,险之又险地轰然关闭,将城外绝望的溃兵和震天的喊杀声隔绝在外。吊桥也被急速拉起。 孙桓勒马于城门外一箭之地,看着城头上惊慌失措的魏军和城下堆积的尸体,没有下令强攻。 他明白,张虎虽然再次惨败,但堂邑城防尚在,守军兵力仍有优势,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鸣金!收兵!” 孙桓果断下令。 清脆的金钲声响起,江东军如同退潮般,有条不紊地撤了回来,只留下堂邑城外一片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当夜,堂邑县衙内,烛火摇曳。 张虎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肋下的伤口已被军医草草包扎,但剧烈的疼痛和更深的屈辱感让他几欲发狂。 两次!两次败在那个孙桓手下!而且一次比一次惨! “废物!都是废物!” 他冲着前来禀报战损的副将咆哮,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冷汗直流。 “三千多人!竟被一千多人杀得大败而回!连城门都差点被冲开!我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副将低着头,不敢言语,心中却满是苦涩:若非少将军你执意出城,何至于此? 发泄了一通,张虎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闪烁着怨毒和恐惧交织的光芒。 出城野战是彻底不敢想了,那孙桓的武艺和麾下兵马的凶悍远超他的预料。 如今之计,唯有死守! “传令!” 张虎咬着牙,声音嘶哑: “加固城防!把能用的滚木礌石全给我搬上城头!多备火油、金汁!征发城内所有青壮民夫,日夜巡城!再敢有言出城者,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还有,派人……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那江东孙桓,性情残暴,所过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若城破,满城老少皆难逃毒手!让那些刁民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城!谁敢懈怠,格杀勿论!” “诺!” 副将心中一凛,连忙应命退下。 很快,堂邑县城内便弥漫开一种恐慌的气氛。 “江东孙桓残暴嗜杀”、“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的流言在街头巷尾悄然传播,被张虎的亲兵们刻意渲染放大。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迫使一些原本犹豫的百姓也被裹挟着参与到守城之中。 城头上的守备肉眼可见地变得严密起来,火把通明,巡哨的密度大大增加。 堂邑城外不远处的一片背风坡地,江东军扎下了简单的营寨。 篝火在寒风中跳跃,映照着士卒们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脸。 以一千三百余众,两度大败兵力占优的张虎,并将他连同三千多守军死死堵在堂邑城内不敢出战,这份战绩足以让他们自豪。 孙桓站在营寨边缘,望着远处堂邑城头密集的火光,眉头微蹙。 周循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囊。 “兄长,张虎看来是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了。” 周循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城内流言四起,守备森严,强攻代价太大。” “嗯。” 孙桓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让他精神一振,目光却依旧锐利。 “他倒是学乖了,知道野战不是我们对手,便想靠这城墙耗死我们。散布流言,煽动民夫,也算有点小聪明。”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嘲。 “那我们……” 周循看向孙桓。 孙桓的目光扫过堂邑坚固的城墙,又望向更西面的方向,那里是合肥,是淮南腹地。 他不能在这里被张虎拖住脚步。 “围起来。” 孙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不是想当乌龟吗?那就让他当!传令下去,深挖壕沟,广设鹿角,多布岗哨,把堂邑给我死死围住!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张虎想靠谣言和城墙固守待援?哼,我倒要看看,等他发现根本不会有援兵,而我们的兵锋已经指向合肥时,他和他城里这几千人,还能撑多久!用千余人锁住他三千多精兵,这笔买卖,不亏!” 寒风呼啸,吹动孙桓的战袍。 他挺拔的身影立在营前,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虽未强攻,却以千人之势,牢牢锁死了堂邑这座城池,让城内的张虎和数千守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压力。 旷野上,江东军的营寨篝火星星点点,如同撒下的一张无形巨网,将堂邑县笼罩其中。 第22章 计破堂邑 堂邑县城外,江东军的营寨内,气氛并不轻松。 深秋的风更冷了,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吹得篝火明灭不定。 孙桓和周循围着一堆炭火,火光映照着他们沉思的脸。 “围了快十日了。” 孙桓用树枝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啪作响。 “张虎那厮缩在城里,像只铁壳乌龟。强攻,城墙高厚,守备森严,就算能打下来,我们这点家底也得拼光,不值当。” 他眉头紧锁,望向远处堂邑城墙上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那里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周循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靠近火堆,沉吟道: “兄长所言极是。强攻乃下策。张虎此刻,外强中干,全凭一股怨气和城墙苟延残喘。若能断其粮道,再乱其军心,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哦?道遵有何妙计?” 孙桓眼睛一亮,看向自己这位足智多谋的义弟。 “堂邑虽小,存粮亦有限。可派一支精干小队,绕至其后方,截断通往合肥的粮道。此其一。” 周循伸出两根手指。 “其二,城内守军,多为淮南本地兵卒。如今荆襄大战,曹魏重心西移,淮南人心本就不稳。我们可散布流言,就说……” “征东将军张辽,奉曹操之命,已将主力撤回中原,准备放弃淮南!堂邑已是弃子!让这消息,在城里传开!” 孙桓听完,猛地一拍大腿,炭灰都扬了起来: “好!断粮道,散流言,攻心为上!此计甚妙!”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就这么办!立刻派人去!我要让张虎那小子,在城里坐立不安!” 很快,江东军的小股精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目标是堂邑背后的补给线。 同时,一些刻意打扮成流民或樵夫的江东细作,也悄然混到了堂邑城下,将“张辽弃守淮南”、“堂邑已成孤城死地”的“秘闻”,通过各种渠道送进了城内。 接下来的几天,堂邑城内果然开始弥漫起一种恐慌不安的气氛。 粮草补给迟迟不到,守军的口粮肉眼可见地缩减。 更可怕的是,“张辽将军已经走了”、“我们被抛弃了”、“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之类的流言在士兵和百姓间疯狂传播,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原本就因连败而低落的士气。 城头上的巡哨变得无精打采,望向城外的眼神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这一日,天气阴沉,寒风刺骨。 孙桓带着几名亲卫,策马来到堂邑城南面的一处高坡上,仔细观察着这座困守孤城的防御。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城门、护城河…… 最后,停留在城墙根下那条已经接近干涸、满是淤泥的护城河道上,又望向更远处那条水量明显比前几日丰沛了许多的滁河支流。 深秋时节,雨水不多,但上游若有秋汛汇集…… 孙桓的目光在干涸的护城河道和汹涌的滁河支流之间来回逡巡,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勒住马缰,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有了!” 他低喝一声,调转马头,对亲卫急声道: “快!回营!请道尊速来中军帐!” 片刻之后,中军帐内。 “道遵!你看!” 孙桓指着简陋地图上堂邑城南的位置,手指重重地点在滁河支流的上游某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急促。 “这几日秋汛汇集,上游水量暴涨!而堂邑城南地势低洼,其护城河道早已淤塞干涸,形同虚设!若我们在此处……” 他的手指猛地划向滁河支流的一个拐弯点: “掘开河堤,引滁河之水改道!洪水将顺地势而下,直灌堂邑南城!水淹七军做不到,但水淹他一个城门,足矣!” 周循顺着孙桓的手指看去,脑中飞速推演,眼神越来越亮: “引水灌城?兄长此计……奇险!但可行!”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钦佩和兴奋。 “秋汛水势正好!南城地势最低,护城河道淤塞反而成了引水的最佳通道!一旦成功,大水漫灌,城墙根基泡软,城门更是不堪一击!守军猝不及防,必然大乱!此乃天赐破城之机!” “正是!” 孙桓用力点头。 “事不宜迟,立刻挑选精干人手,携带锹镐,今夜就动手!务必隐秘!同时传令全军,备好舟筏绳索,随时准备从南门方向发起进攻!” 堂邑县衙内,气氛压抑。 张虎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色有些苍白。 听着副将禀报城内日益低迷的士气和粮草短缺的困境,他心中烦躁,却强撑着不露怯意。 “慌什么!” 他故作镇定地一拍桌案,声音刻意拔高。 “粮草?合肥的援军和粮秣不日即到!至于那些流言,哼,定是城外孙桓小儿的诡计!想乱我军心?痴心妄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阴沉寒冷的天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 “南人不耐苦寒!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只会越来越冷!他孙桓区区千余人,粮草又能支撑多久?” “久攻不下,士气必然低落!待寒冬降临,我看他那些江东兵还怎么在野地里熬!到那时……” 张虎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希冀。 “便是我们反击,一雪前耻之时!” 副将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少……少将军!不好了!城南……城南滁河上游,发现大量江东军!他们……他们在挖河堤!” “什么?!” 张虎如遭雷击,猛地转身,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他的心脏! 挖河堤?他们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也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 “轰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城南方向滚滚传来! 那声音如同万马奔腾,又似地龙翻身,瞬间压过了城内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持续不断的、越来越近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水声! “不好!是水!大水来了!” 副将失声尖叫,面无人色! 张虎踉跄着冲出县衙,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城南方向,一道浑浊的黄龙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咆哮而来! 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木,瞬间冲垮了早已淤塞不堪的护城河堤岸,如同愤怒的巨兽,狠狠地撞在堂邑城低矮的南城墙和城门上! “轰——哗啦!” 第23章 如何抉择 堂邑县。 木质的城门在狂暴的水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仅仅支撑了片刻,便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四分五裂! 汹涌的洪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城内! 低洼处的街道瞬间被淹没,房屋倾倒,一片狼藉! 城头上和靠近南门的守军猝不及防,被冲得人仰马翻,哭喊声、求救声、房屋倒塌声混杂着洪水的咆哮,响彻整个堂邑! “完了……全完了……” 张虎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看着城内迅速蔓延的洪水,看着惊慌失措、毫无斗志的士兵,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浇灭。 “少将军!快走!北门地势高!从北门走!” 副将和几名亲兵死命拉扯着失魂落魄的张虎。 张虎如梦初醒,看着汹涌灌入的洪水,再也不敢犹豫,在亲兵的护卫下,跌跌撞撞地朝着北门方向亡命奔逃。 什么雪耻,什么坚守,此刻都化作了求生的本能。 北门果然尚未被淹,但城门处也挤满了想要逃命的溃兵和百姓,乱成一团。 张虎的亲兵粗暴地推开人群,强行打开城门,护着张虎冲了出去。 然而,刚冲出城门不过百步,斜刺里便杀出一支人马! 当先一将,银甲白马,手持点钢枪,不是孙桓是谁? “张虎!哪里走!” 孙桓一声断喝,声震四野! 张虎亡魂皆冒,看到孙桓如同见到索命阎罗,哪里还敢再战?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只顾拼命抽打战马,只想离这个煞星越远越好! “可恶!” 孙桓眼见张虎在亲兵拼死护卫下,马速不减,直往北面荒野逃窜,距离越拉越远,心中一阵烦闷。 两次让这厮从眼皮底下溜走,实在不甘! 就在这时,他身侧一骑如风般抢出! 只见周循已摘下佩剑,取过一张强弓,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他目光如电,紧紧锁定张虎狼狈逃窜的背影,屏息凝神,弓开如满月! “着!” 一声轻叱! “嗖——!” 一支狼牙箭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化作一道追命的寒光,瞬息之间便跨越了百步距离! “噗嗤!”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骤然响起! 那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张虎的后心!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整个人向前猛地一扑,口中鲜血狂喷,眼前一黑,直接从飞驰的马背上栽落下来! “少将军!” 张虎的亲兵们发出绝望的嘶吼,慌忙下马去抢护。 孙桓见状,精神大振,正要挥军掩杀,却见张虎那几十名死忠亲兵已然拼死将不知生死的张虎抢上马背,如同惊弓之鸟,头也不回地朝着合肥方向疯狂逃去,速度竟是比刚才还快了几分。 “可惜!又让他逃了!” 孙桓勒住战马,望着那迅速消失在北方地平线上的烟尘,重重地捶了一下马鞍。 周循那一箭虽狠,但张虎身着精良铠甲,未必致命。 “兄长,穷寇莫追。当务之急,是堂邑!” 周循收弓提醒道。 孙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点了点头: “道遵说得对!传令!入城!肃清残敌,安抚百姓!” 随着江东军涌入混乱的堂邑城,城内的零星抵抗很快就被扑灭。 洪水渐渐退去,留下满城的狼藉和泥泞。 此役,张虎带来的千余溃兵和堂邑原本的两千守军,除了那几十骑拼死护着张虎逃脱的亲兵,其余非死即降。 当孙桓和周循站在县衙前,看着远处被集中看押起来、黑压压一片垂头丧气的近两千名魏军俘虏时,一个比攻城更棘手的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如何处置这两千张吃饭的嘴? 带着,是沉重的负担和隐患;放了,等于放虎归山;杀降? 孙桓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俘虏,眉头深深皱起。 他虽非迂腐之人,但滥杀降卒,绝非他所愿,更会彻底败坏江东军的名声。 寒风卷过残破的街道,带着洪水的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孙桓和周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拿下堂邑的胜利喜悦,瞬间被这沉重的现实冲淡了不少。 浑浊的洪水正缓缓退去,留下堂邑县满目疮痍。 街道泥泞不堪,低洼处还积着发臭的污水,残破的门窗和家什碎片随处可见,倒塌的土墙更是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泥腥、腐败物和淡淡的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幸存的百姓瑟缩在未被完全冲垮的屋檐下,眼神空洞,脸上沾满泥污,无声地舔舐着这场飞来横祸带来的伤痛。 孙桓站在县衙门口的高阶上,看着这片因他的计策而造成的惨状,心中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胜利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愧疚和无力感。 他赢了张虎,夺了城池,却也亲手将灾难倾泻在了这些无辜的生民头上。 他的目光转向校场方向。 那里,黑压压地聚集着近两千名被俘的魏军士卒。 他们被绳索捆绑着,如同待宰的羔羊,脸上写满了麻木、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沾着泥浆,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孙桓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烦闷。 他大步走下台阶,来到俘虏队列前方。 他的出现,让原本死寂的人群产生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双眼睛带着惊疑和绝望看向他。 “解开他们的绳索。” 孙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校场。 亲兵们愣了一下,但军令如山,立刻上前用刀割断俘虏身上的绳索。 束缚解除,俘虏们活动着僵硬的手腕,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年轻的江东将领意欲何为。 孙桓环视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士兵,朗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尔等听着!战场之上,刀兵相见,各为其主,生死由命!彼时,我孙桓杀敌,毫不手软!但如今,尔等既已放下兵器,束手就缚,便不再是敌人,而是降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渐渐浮现出希望和难以置信的脸: “我孙桓,不屑做那杀降之事!尔等皆是大好儿郎,家中或有父母妻儿翘首以盼!今日,我给你们两条路!” “其一,愿意留下,随我孙桓继续征战者,我欢迎!编入我军,粮饷一视同仁!其二,不愿留下,思乡心切,想要归家者——” 孙桓的声音异常清晰: “我孙桓,放你们走!非但放你们走,还会给你们备上些许干粮,让你们路上充饥!” 第24章 兴亡皆苦 孙桓此言一出,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千多名魏军降卒,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僵在了原地! 无数道目光死死地盯在孙桓身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怀疑和茫然。 放……放我们走? 还……还给粮食? 这怎么可能?! 自古杀降、坑降者比比皆是,如此宽待,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位江东小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巨大骚动! 俘虏们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孙桓没有再多解释,他挥了挥手。 早有准备的江东军士卒抬着几大筐粗面饼子和水囊,放在了俘虏们面前。 “愿意走的,每人领一份干粮,自寻生路!愿意留下的,站到右边!” 孙桓说完,不再看那些俘虏,转身便带着周循和一众亲卫,大步离开了这弥漫着复杂情绪的校场。 刚走出校场范围不远,亲卫队长孙孚终于忍不住了。 他快走几步追上孙桓,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都尉!您……您为何要放他们走?这可是近两千精锐的淮南悍卒啊!留下他们,就算不能全部上阵,也能充作苦力,补充我军损耗!” “如今白白放走,他们回去后拿起武器,岂不是又成了我们的敌人?这……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太可惜了!” 孙桓脚步未停,目光依旧投向街道两旁那些在废墟中茫然无措的百姓,眉头紧锁。 他没有立刻回答孙孚。 一旁的周循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洞察世事的通透: “孙队长,兄长此举,看似放虎归山,实则深谋远虑,高明至极啊。” 孙孚更加困惑: “高明?参军此话怎讲?放走这么多精壮士卒,哪里高明了?” 周循耐心解释道: “其一,我军孤军深入,粮草转运艰难,自身供给已是勉强。骤然增加近两千张吃饭的嘴,且多是新降之卒,人心不稳,极易生变。” “一旦粮秣不济,必成心腹大患!与其强留而自耗,不若遣散,减轻负担。” “其二。” 周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杀降不祥,更会激起魏军死战之心。今日若屠戮这两千降卒,消息传开,日后我军再攻合肥、寿春,守军皆知投降亦是死路一条,必会拼死抵抗,徒增我军伤亡!” “而今日兄长放他们生路,还赠予干粮,此等‘仁义’之举,必会通过这些降卒之口,迅速传遍淮南魏军!” “让那些守城士卒知道,投降孙桓,非但能活命,还可能得善待!这将极大瓦解敌军的抵抗意志,此乃攻心之上策!” 他最后总结道: “放走的降卒,或许有部分会重新拿起武器,但更多的人,心气已丧,只想着归家,短期内难成威胁。” “而留下的降卒,因感念兄长活命之恩,又无退路,反而更容易收服,成为可信赖的力量。此消彼长,利大于弊。兄长此策,一石数鸟,岂不高明?” 孙桓此时才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 “道遵所言,正是我所虑。战场杀敌,是军人之责,无可厚非。但屠戮已放下武器、无力反抗之人,非我孙桓所为,亦非江东儿郎应有之义!况且……” 他指着街边废墟中一个正抱着半湿被褥哭泣的老妪,语气沉重。 “这场大水,因我而起,已令此地百姓受苦良多。若再行杀戮,于心何忍?” 他看向周循,眼神凝重: “道遵,堂邑虽下,但百废待兴。这水灾之后的烂摊子,才是当务之急。安抚百姓,清理废墟,分发粮食,防治疫病……” “这些事,繁琐却至关重要,关乎民心所向!此事,需你多费心筹划。” 周循郑重抱拳: “兄长放心,循定当竭力。已命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并组织青壮清理街道,修补房屋。只是……” 他看着眼前凄凉的景象,也叹了口气。 “这满目疮痍,非一日之功可复。” 孙桓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泥泞的街道,倒塌的房屋,以及百姓们那凄苦无助的眼神。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场胜利,是用无数人的家园和安宁换来的。 “是啊,非一日之功……” 孙桓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乱世征伐,无论谁胜谁负,最终承受这苦难的,终究是这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深秋的寒风卷过残破的街道,带着刺骨的凉意,也卷起了地上的枯叶和尘土,仿佛在为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孙桓紧了紧披风,将目光投向更远的西方,那里是合肥,是寿春,是依旧笼罩在战云之下的淮南大地。 路,还很长。 …… 堂邑县衙前的校场上,气氛肃穆而微妙。 两千名魏军降卒,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狂喜和激烈的内心挣扎后,终于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大多数人选择了那条返回家乡的路。 大约一千五百多名士卒,默默地从江东军士兵手中接过一份份粗粝却足以果腹的干粮饼子和水囊,对着孙桓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或是抱拳,眼神复杂,包含了感激、羞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地穿过泥泞的街道,汇入城外的荒野,朝着各自心中认定的“家”的方向散去。 孙桓的仁义之举,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通过这些归乡士卒之口,在广阔的淮南大地上激起层层涟漪。 而校场的另一边,则站定了约五百名士卒。 他们没有去领干粮,而是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目光坚定地望向县衙方向。 这些人,或是家中了无牵挂,或是厌倦了无休止的征战,又或是单纯被孙桓那番“不屑杀降”、“大好儿郎”的话语所打动,感念其活命之恩,最终决定留下。 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孙桓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个结果,在他宣布决定时便已预见。 他大步走到那五百名留下的降卒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坚毅、或忐忑的脸。 “好!” 孙桓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接纳的肯定。 “尔等既愿留下,从今日起,便是我孙桓的袍泽弟兄!过往不论,但看今朝!在我军中,唯才是举,唯功是赏!粮饷与江东子弟,一视同仁!但有二心者,军法无情!” “愿为将军效死!” 人群中响起参差不齐却带着决心的回应。 第25章 剑指合肥 孙桓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亲卫队长孙孚下令: “孙孚!将这五百弟兄,打散编入各部曲!各队率需妥善安置,不得歧视!违令者,严惩不贷!” “诺!” 孙孚抱拳领命,立刻带人上前,将这五百名新卒有条不紊地带走,分散融入江东军原有的编制之中。 打散重组,是消除隐患、加速融合的最佳方式。 处理完降卒,孙桓的目光再次投向这座饱受创伤的城池。 洪水退去后的狼藉依旧刺眼,百姓的凄苦呻吟犹在耳边。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开仓!赈济灾民!凡堂邑百姓,按户领取口粮!组织青壮,清理街道淤泥,修补房舍,掩埋尸体,防治疫病!”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紧闭的县府粮仓被打开,久违的粟米香气飘散出来,给绝望中的百姓带来了一丝生的希望。 江东军的士兵们,除了必要的警戒,大部分都投入了繁重的救灾工作之中。 与此同时,一份由孙桓授意、周循润色的檄文,也以堂邑县为中心,迅速向四方传播。 檄文言辞激昂,痛陈曹魏苛政,宣称江东义军此来,非为劫掠,乃为“还土于民,共抗曹暴”! 号召淮南百姓认清暴政,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份檄文,如同投入干柴的一点火星,在人心惶惶的淮南大地,悄然点燃着异样的情绪。 堂邑的秩序在艰难地恢复,孙桓的心却已飞向了西面那座更为坚固、战略意义无比重大的城池——合肥! 拿下堂邑只是第一步,合肥才是撬动整个淮南战局的关键支点! 他必须趁热打铁,在张辽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反扑之前,将这把尖刀,狠狠刺向合肥的心脏! 就在孙桓整军经武、赈济灾民、传檄四方之时,通往合肥的官道上,一场亡命的奔逃仍在继续。 张虎伏在颠簸的马背上,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后心那处致命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周循那支透甲而过的狼牙箭虽然被亲兵冒险折断箭杆拔出,但箭头造成的贯穿伤和失血,已让他陷入半昏迷状态,仅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和亲兵们的拼死护卫,才没有落马。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出血,呼吸微弱而急促。 华丽的亮银甲沾满了泥污和凝固发黑的血迹,昔日征东将军之子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不堪的苟延残喘。 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兵,同样人人带伤,盔甲残破,围护着他们的少将军,如同惊弓之鸟,不顾一切地向合肥方向狂奔,马蹄溅起的泥点甩在深秋枯黄的野草上。 终于,合肥城那高大坚固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看到那熟悉的城楼和飘扬的魏军旗帜,亲兵们几乎要喜极而泣。 “快!再快点!合肥到了!少将军有救了!” 为首的亲兵嘶哑着嗓子吼道,拼命抽打战马。 一行人很快冲到合肥城下。 城头上守军早已发现这支狼狈不堪的小队,弓箭手警惕地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 “城上听着!快开城门!是征东将军府的少将军!张虎少将军在此!速速开门!” 亲兵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焦急和疲惫而变形。 守城的校尉闻讯赶到垛口,探身向下望去。 当他看清城下那几十个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溃兵,尤其是看清中间马背上那个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依稀可辨的轮廓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和迟疑。 张虎? 那个据说在江都津和堂邑接连大败、威名扫地的少将军? 他怎么伤成这样?还只带了这么点人逃回来? 堂邑……难道真的丢了? 放他们进来? 万一后面有江东追兵……万一少将军死在这里……这个责任…… 就在守城校尉犹豫不决的几息之间,张虎似乎被亲兵的呼喊和城头的骚动惊醒了一丝神智。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城头那面“魏”字大旗和校尉那张迟疑的脸。 一股混合着剧痛、屈辱和滔天怒火的情绪猛地冲上张虎的头顶! 他张家父子威震逍遥津,为魏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落难至此,一个小小的守城校尉竟敢将他拒之门外?! 极度的愤怒竟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张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挺直了些许身体,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对着城头发出嘶哑却充满了狂怒和傲慢的咆哮: “混账……东西!我……我父乃魏王……股肱……尔等……安敢……见死不救?!开……门!!” 吼完这几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再次软倒下去。 但这声充满了张辽威势的怒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城头! 守城校尉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张辽的赫赫威名和护短性格,在魏军中谁人不知? 若真让张虎死在城门口,张辽将军震怒之下,他一个小小的校尉,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快!快开城门!放下吊桥!接少将军进城!快!” 守城校尉再无半分犹豫,几乎是吼着下达命令。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吊桥也轰然落下。 张虎的亲兵们如蒙大赦,立刻护着重伤垂危的主将,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冲进了合肥城那洞开的大门。 长江南岸,公安城。 这座刚刚易主的荆南重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兵戈过后的紧张,但更多的,是被一种压抑的兴奋所取代。 城头飘扬的“孙”字大旗崭新而醒目,街道上巡逻的江东士兵步履铿锵,透着一股新主人的气势。 公安官署,如今已成了吴主孙权的临时行辕。 厅堂内装饰一新,灯火通明,熏香袅袅。 孙权身着常服,端坐主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 荆州,这块梦寐以求的土地,终于实实在在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虽然过程有些……不够堂皇,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子明,辛苦了!” 孙权的声音洪亮,透着由衷的喜悦,亲自为下首的吕蒙斟满一杯酒。 “白衣渡江,兵不血刃取南郡,此等奇功,当浮一大白!孤心甚慰!” 吕蒙连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酒杯,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全赖至尊运筹帷幄,将士用命,蒙不过略尽本分,岂敢居功?” 他仰头饮尽,姿态放得极低。 君臣二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热烈。 第26章 孙权两难 酒过三巡,吕蒙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换上一种欲言又止的凝重。 他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 “至尊,荆州大局虽定,然有一事,事关重大,蒙不敢隐瞒。” 孙权正沉浸在喜悦中,闻言不在意地摆摆手: “哦?何事?子明但说无妨。” “是关于武卫都尉孙桓,孙叔武。” 吕蒙的声音低沉下来。 “叔武?” 孙权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英武、颇受自己喜爱的宗室子弟。 “他随你出征荆州,可是立了功么?” 孙权一直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荆州,对江北之事尚未及细察,因此完全不知道孙桓的所作所为。 吕蒙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禀至尊,孙桓……并未随军参与奇袭荆州。” “什么?” 孙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酒杯停在半空。 “他未随军?那他去了何处?” “他……” 吕蒙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和告状的意味。 “在船队行至庐江附近时,孙桓竟……竟抗命不遵!擅自脱离主力,率其本部五百部曲,顺江东下,往京口方向去了!蒙当时正全力执行至尊大计,无暇分身阻拦,事后曾派人追查,方知其已至京口,并……” “并如何?!” 孙权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锐利如刀。 抗命!脱离战场!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叛逆! 孙权心中,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升腾。 吕蒙不敢怠慢,连忙将他后续探知的消息和盘托出: “并已与承烈校尉孙韶合兵!据闻……据闻其已挥师北上,渡江伐魏!更……更已连战连捷,袭占江都津,大败张辽之子张虎,如今……恐已兵临堂邑城下!” “啪嗒!” 孙权手中的玉杯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等情绪交织变幻。 “他……他竟敢……竟敢……” 孙权指着北方,手指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谁给他的胆子!抗命在先,擅离职守!如今竟还敢……还敢私自调兵,北伐曹魏?!他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将孤的江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孙权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孙权的心。 他刚刚用“背刺”盟友的方式拿下了荆州,与刘备已成死仇,局面本就凶险万分。 如今孙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又擅自去捅了曹操这个更庞大的马蜂窝?! 江东同时开罪天下最强的两股势力,这……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孙权脊椎升起。 “竖子!安敢如此藐视至尊!目无军法!” 孙权怒不可遏,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乱跳。 “传我旨意!即刻……” 他眼中寒光闪烁,几乎就要说出“夺其兵权,押解回建业问罪”的话来。 “至尊息怒!万万不可!”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在堂下响起。 孙权怒目望去,只见坐在吕蒙下首的陆逊已起身离席,深深一揖。 “伯言?” 孙权强压怒火,但语气依旧不善。 “你要为那逆子求情不成?” 陆逊神色从容,目光清澈而坚定: “臣非为孙桓求情,实为至尊大业,为江东将士之心虑!孙桓抗命擅专,其行当诛!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清晰有力: “其北伐之举,确已连战连捷,挫魏军锐气,夺江都要津,更败张辽之子!此等战功,如今恐已传遍江北将士之耳!” 他抬起头,直视着孙权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 “若至尊此刻强行问罪,夺其兵权,恐江北将士不解!他们会以为至尊不喜伐魏之功,不恤将士血战!更会寒了孙韶等戮力北进将士之心!” “届时,军心浮动,士气瓦解,非但孙桓一军危殆,恐连新得之荆州,亦将人心不稳!” 陆逊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带着现实的考量,浇在了孙权愤怒的火焰上。 孙权胸口剧烈起伏,瞪着陆逊,一时竟无言反驳。 是啊,孙桓打的是胜仗! 是在为他江东开疆拓土! 若因抗命就拿下功臣,那些在江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会怎么想?刚刚归附的荆州人心又会如何? 孙权颓然坐回席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复杂的矛盾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数次雄心勃勃地挥师北上,图谋淮南,结果呢? 逍遥津一战,张辽八百破十万,杀得他丢盔弃甲,成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 合肥城下,更是屡屡碰壁,寸土难得! 可如今……孙权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那个他视若半子、一直觉得只是勇猛有余的年轻宗室孙桓,竟然只带着区区五百部曲,就敢北上? 不仅去了,还在广陵得到了孙韶的全力支持,更在曹魏腹地连战连捷,甚至击败了张辽的儿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孙权心中翻腾。 是嫉妒?是惊愕?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伐魏……伐魏……” 孙权喃喃自语,眼神变幻不定。 陆逊的话点醒了他。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一个趁关羽败走、曹操主力被牵制在荆襄,一举在淮南打开局面、雪耻拓土的天赐良机! 孙桓的擅自行动,阴差阳错的,似乎捅破了那层他屡攻不破的窗户纸! 但……风险太大了! 荆州刚得,刘备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同时与刘、曹开战? 孙权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孙权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 吕蒙垂首不语,陆逊静静等待。 最终,孙权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权谋算计所取代。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伯言所言……亦有理。” 他避开了对孙桓行为的直接评价。 “然,荆州新附,百废待兴,根基未稳,实乃当务之急!至于江北……” 孙权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片烽火连天的土地。 “传我口谕:着孙韶、孙桓等部,务必……稳扎稳打,勿要贪功冒进!一切……待荆州局势彻底稳固后,再行……定夺!” 第27章 小将丁奉 濡须口。 濡须水在此处汇入浩荡长江,形成一片水流相对平缓的水域。 两岸地势险要,江东在此依山傍水修筑了坚固的水寨和营垒,巨大的战船停泊其间,樯橹如林,戒备森严。 这里是江东东线防务的核心据点之一,扼守着北上淮南的重要水路通道。 深秋的寒风掠过江面,带着刺骨的湿冷,吹得水寨旌旗猎猎作响。 校场上,兵器撞击和操练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然而,此刻校场中央的气氛却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 濡须督、裨将军、新城亭侯朱桓,一身锃亮的明光铠,按剑而立。 他年近四旬,面容刚毅,颌下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却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面前一名年轻小将的身上。 这名小将,正是他麾下的校尉,丁奉,丁承渊。 丁奉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相貌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犷,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唯有一双眸子,此刻在朱桓的怒火逼视下,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他同样身披甲胄,手握佩刀,站得笔直,毫不退缩地迎着主将的目光。 “丁承渊!” 朱桓的声音如同闷雷,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你再说一遍!你意欲何为?!” 丁奉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回禀将军!末将……末将欲率本部八百部曲,即刻拔营北上!响应武卫都尉孙桓将军之檄文,共击合肥,讨伐国贼曹操!” “响应孙桓?!” 朱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丁奉的鼻尖。 “他孙叔武的檄文?!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擅离职守、抗命不遵的狂悖之徒!他的檄文,就是一张废纸!是煽动叛乱的祸根!” 朱桓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难以置信和极度的不满: “丁承渊!我素知你悍勇无畏,作战机敏,是可造之材!这才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栽培!” “可你如今,竟要听信这无根无源的檄文,罔顾军令,擅自率兵北上?!你可知这是何罪?!这是擅调兵马!形同谋逆!是要掉脑袋的!”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过两人之间,气氛降至冰点。 周围的士卒都停下了操练,远远望着这边,噤若寒蝉。 面对朱桓疾风骤雨般的斥责,丁奉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没有被“谋逆”的帽子吓倒,反而挺直了脊梁,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将军息怒!末将深知军法森严!但末将更知,战机稍纵即逝!孙桓将军,虽未奉命令,然其挥师北上,连战连捷!江都津奇袭得手,堂邑城大破张虎,兵锋直指合肥!” “此乃我江东儿郎多年未有的壮举!其檄文所言‘还土于民,共抗曹暴’,更是堂堂正正,大义昭昭!” 丁奉越说越激动,眼中那团火焰熊熊燃烧: “合肥!乃曹魏淮南第一重镇!若能趁此良机,与孙桓将军里应外合,一举拔除这颗钉子,则淮南震动,江北局面将为之一新!” “此乃天赐良机于江东!岂能因一纸迟来的命令而错失?!” 他直视着朱桓因愤怒而有些发红的眼睛,话语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将军!末将敬您稳重老成,然战场之上,岂能事事等待至尊之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若待合肥守军缓过气来,张辽援兵抵达,孙桓将军孤军深入,恐有倾覆之危!届时,我江东痛失良将锐卒,更失此千载难逢之北伐良机,岂不痛哉?!” “住口!” 朱桓怒喝一声,打断了丁奉的话。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丁奉的手都在颤抖。 丁奉这番“当断不断”的言论,深深刺痛了他。 他朱桓坐镇濡须口多年,以稳健著称,深得孙权信任。 他何尝不想建功立业?但身为方面大将,他深知责任重大! 孙桓的行为本就充满变数和风险,没有得到至尊的明确指令,他朱桓若贸然跟随出兵,一旦有失,谁来承担这滔天干系? 这不仅仅是个人前程,更关乎整个濡须口防线的安危! “竖子狂妄!” 朱桓脸色铁青,声音冰冷。 “你只看到孙桓的几场小胜,却不见其孤军悬于敌后的凶险!更不见其擅自行动,已陷我江东于两线开战之危局!” “至尊未发一言,吕都督未有片语!你区区一个校尉,仅凭一腔血气,就敢妄言大局?!就敢质疑本将的决断?!你眼里还有没有军法?!还有没有至尊?!” 朱桓的质问掷地有声,充满了主将的威严和对规则的维护。 他死死盯着丁奉: “今日,你若敢踏出这校场一步,便是公然抗命!休怪本将……军法无情!” “将军!” 丁奉重重抱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 “军法如山,末将知晓!然,讨魏伐贼,扬我江东之威,乃我辈武夫当为之事!若因循守旧,坐视良机流逝,末将……宁违军法,亦不违本心!” 说罢,丁奉不再看朱桓那震惊而愤怒的脸庞,猛地转身,对着校场一角早已集结完毕、人人眼中都闪烁着复杂光芒的八百本部部曲,厉声高喝: “弟兄们!孙桓将军已在堂邑大破魏军,剑指合肥!讨魏檄文,言犹在耳!‘还土于民,共抗曹暴’!此乃大义!” “我等身为江东男儿,岂能坐视友军孤军奋战?!岂能坐视国贼肆虐中原?!”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校场上空激荡: “愿随我丁奉北上合肥,共襄盛举,诛杀国贼者——上马!出发!” “愿随校尉!” 八百部曲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他们大多是丁奉一手带出来的同乡子弟或久经战阵的老兵,对丁奉的信赖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压倒了对军法的恐惧。 丁奉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脸色铁青、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朱桓,眼神复杂,却再无迟疑。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 “走!” 八百骑如同决堤的洪流,紧跟着丁奉,在朱桓和周围无数道惊愕、敬佩、担忧的目光注视下,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濡须口大营的辕门,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丁奉!竖子安敢——!” 朱桓的怒吼在身后传来,充满了愤怒和被冒犯的威严,却被淹没在滚滚的马蹄声中。 丁奉充耳不闻,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北方,那里是烽火连天的淮南。 他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对身旁亲兵大声下令: “传檄沿途!告知淮南父老:桓公孤军伐魏,吾等岂可坐视?愿从者共诛国贼!” 这充满血性和号召力的檄文,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 沿途听闻孙桓连捷消息、本就人心浮动的地区,一些被击溃的魏军散兵游勇,一些不堪曹魏压迫的流民壮丁,甚至一些地方豪强的私兵,纷纷汇聚到丁奉这杆突然竖起的“讨魏”大旗之下。 当这支队伍冲破魏军薄弱的封锁线,渡过濡须水,踏上江北的土地时,已从最初的八百人,迅速膨胀到了两千之众! 一支新的、充满锐气的力量,正向着合肥方向,如利剑般直插而去! 第28章 兵向合肥 长江北岸,历阳城。 这座与江东牛渚隔江相望的重镇,扼守着北上淮南的重要渡口。 深秋的江风带着寒意,掠过城头猎猎的“蒋”字大旗,也吹拂着城西校场上一个矫健的身影。 蒋壹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微冷的空气中贲张,汗珠沿着贲起的背脊滚落。 他手中一柄厚背环首刀舞得泼风一般,刀光霍霍,带起沉闷的破空声,一招一式沉稳狠辣,充满力量感。 蒋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已生得虎背熊腰,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间那股彪悍刚毅之气,与其父右将军蒋钦如出一辙。 “少将军!少将军!” 就在蒋壹舞刀性起的时候,一名亲兵神色惶急地冲进校场,声音带着哭腔。 “建业……建业急报!将军……将军他……” 蒋壹刀势猛地一顿,厚重的刀锋停在半空,他缓缓转过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夯实的泥地上。 看着亲兵那惨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父亲……如何?” 蒋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亲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将军……将军在率水军回师建业途中……旧疾复发……于……于柴桑……薨逝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 蒋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环首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尘土里。 父亲……那个如山岳般威严、如江水般深沉的父亲……没了? 那个追随吴侯转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自己毕生仰望的父亲……就这样走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混着汗水,砸落在尘土之中。 历阳城,蒋府。 素幡白幔取代了往日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悲伤的气息。 蒋钦的灵柩已被亲兵护送回历阳,暂时停放在正堂。 蒋壹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形容憔悴,双眼红肿,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已不再是那个只知悲痛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部曲,成为了这支劲旅新的主人。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蒋壹轻轻推开母亲房门。蒋母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一件蒋钦生前常穿的旧甲,眼神空洞,脸上泪痕未干。 “母亲。” 蒋壹跪倒在母亲膝前,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沉痛。 蒋母抬起泪眼,看着儿子: “壹儿……你父亲他……” “母亲!” 蒋壹重重叩首,额头触地。 “父亲英灵在上,孩儿……孩儿不孝!父亲骤然离世,孩儿本当守孝灵前,侍奉母亲左右,以尽人子之道!” 他抬起头,眼中虽含悲泪,却已燃起一股灼热的火焰,那火焰名为责任,名为志向: “然……然如今国事艰难!荆州虽得,根基未稳。江北淮南,更是风云激荡!” “孙桓将军,以孤军之姿,抗命北上,连克江都、堂邑,兵锋直指合肥!其传檄所言,‘还土于民,共抗曹暴’,正是父亲一生所求!” “如今,淮南震动,魏军惶惶,此乃我江东千载难逢之北伐良机!” 蒋壹的声音渐渐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父亲追随吴侯,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为江东基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孩儿身为人子,又承继父亲部曲,岂能因私废公,因丧废志?!岂能因父亲病逝,便停下报效江东、追随父亲遗志的脚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母亲,带着恳求,更带着一种继承父志的坚定: “孩儿意已决!欲亲率父亲留下的精锐部曲,即刻北上合肥,支援孙桓将军!共击国贼,完成父亲未竟之业!” “此去凶险,不能侍奉母亲膝前,孩儿……愧对母亲养育之恩!但请母亲……成全孩儿此志!” 说完,蒋壹再次重重叩首,伏地不起。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蒋壹压抑的呼吸声。 蒋母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看着他宽阔的、已能扛起父辈旗帜的肩膀,看着他眼中那与亡夫如出一辙的坚毅光芒。 良久,蒋母缓缓放下手中旧甲,伸出手,颤抖着抚上蒋壹的发顶。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充满了深明大义的力量: “壹儿……起来。” 她将儿子扶起,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汝父一生,忠勇无双。他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因他之丧而颓唐不前,困守家园!你既有此志,欲承父业,北伐讨贼,此乃大丈夫所为!为娘……心中虽万般不舍,却……甚慰!” 蒋母眼中含泪,却努力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去吧!带着你父亲的旧部,去那合肥城下!用你的刀,用你的血,去证明你是蒋钦的儿子!去为江东,打出一片朗朗乾坤!为娘……在家中等你凯旋!” “母亲!” 蒋壹喉头哽咽,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他再次跪倒,对着母亲深深一拜。 “孩儿……拜别母亲!” 翌日清晨,历阳城码头。 江风凛冽,战旗招展。数十艘大小战船已整装待发,船上挤满了蒋钦留下的精锐部曲。 这些曾追随蒋钦的百战老兵,虽然沉浸在主将逝去的悲痛中,但看到少将军蒋壹那一身重孝却挺拔如松、杀气腾腾的身影,眼中都重新燃起了斗志。 蒋壹一身戎装,外罩素袍,腰佩环首刀,立于旗舰船头。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历阳城墙上那飘扬的素幡,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决然取代。 “扬帆!起航!目标——合肥!” 蒋壹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船队破开浑浊的江水,浩浩荡荡向北驶去。 蒋壹的决然北上,如同在已经沸腾的淮南油锅中又投下了一把烈火! 丁奉抗命出濡须口,传檄聚义的消息早已如同野火般蔓延。 如今,右将军蒋钦之子、新晋的历阳守将蒋壹,竟也在丧父之痛中毅然率父辈精锐北上! 这两支生力军,如同两股强劲的旋风,彻底搅动了整个江北的局面! “孙桓将军连战连捷,丁奉、蒋壹两位将军也北上了!” “讨伐国贼!还土于民!”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各种檄文和消息在淮南的城镇乡野间飞速传播。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地方豪强坐不住了,一些被曹魏苛政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壮丁找到了方向,甚至一些被打散的魏军小股部队也动摇了立场。 无数股或大或小的力量,打着响应“讨魏”的旗号,如同涓涓细流,自发地、杂乱无章地向着同一个目标——合肥,汇聚而去! 整个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广袤区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躁动。 官道、小径、田野、河滩,到处都能看到向合肥方向移动的人群。 他们装备各异,旗帜杂乱,有丁奉、蒋壹这样成建制的精锐,更多的是豪强的私兵、结寨自保的乡勇、甚至是手持简陋农具的流民!目标只有一个:响应孙桓,共击合肥! 一场由孙桓点燃、丁奉助推、蒋壹添柴,最终演变成整个淮南力量自发汇聚的风暴,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着那座孤悬的魏国重镇——合肥,汹涌席卷而去! 第29章 淮南混乱 寿春城,征东将军府。 深秋的寒意似乎比别处更浓,庭院里的老树枝桠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府邸深处,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咆哮猛地炸开,惊飞了檐下几只寒鸦! “竖子!无能竖子!害我!害我淮南基业!” 张辽,这位威震逍遥津的魏国柱石,此刻须发戟张,目眦欲裂! 他手中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军报,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薄薄的布帛连同上面触目惊心的字迹一同碾碎! 军报上寥寥数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堂邑失守!张虎重伤败逃合肥!孙桓兵围合肥!江北群寇响应,合肥危在旦夕! “张虎!张虎!” 张辽猛地将案几上的文牍砚台狠狠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破碎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儿子重伤,而是因为这败家子捅出的天大的窟窿! 他深知张虎年轻气盛,却万没料到竟如此不堪,连败于那江东小将孙桓之手,更将合肥这座淮南第一重镇拖入了绝境! 愤怒过后,是刺骨的冰冷。 张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跌坐在胡床上,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淮南的精锐?大部分还在驰援襄樊返回的路上,被关羽那败而不溃的残部牵制着,远水解不了近渴! 此刻的寿春城内,满打满算,能调动的机动兵力,竟只有区区五千余人! “合肥……合肥……” 张辽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合肥绝不能丢!一旦合肥失陷,整个淮南的防线将被拦腰斩断,他张辽就只能带着这五千人,困守寿春孤城,坐视孙桓在淮南腹地纵横驰骋! 到那时,魏王经营多年的淮南基业,将毁于一旦! 救!必须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张辽猛地站起身,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最终定格在淮阴的位置。 “来人!”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八百里加急!传令淮阴守将乐綝!命其立刻率所部兵马,火速驰援合肥!不惜一切代价,解合肥之围!告诉他,合肥若失,淮南不保!此乃军令!” “诺!” 亲兵领命,飞奔而出。 张辽又转向另一名心腹,语气更加急迫: “你!立刻挑选快马死士,一人三马,昼夜兼程,奔赴许都!将此间军情火速呈报魏王!言明孙桓聚众作乱,淮南局势危殆!恳请魏王速发大军驰援!十万火急!” “遵命!” 心腹抱拳,转身疾步离去。 看着心腹消失的背影,张辽疲惫地坐回椅中,望着地图上合肥那个被重重标记的红点,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乐綝身上,也寄托在了远在许都的魏王身上。 寿春城上空,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淮阴,石鳖城。 这座依山傍水、扼守淮河要冲的坚城,此刻笼罩在深秋的寒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墙上凝固发黑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 城头上,乐綝扶垛而立,雨水顺着冰冷的铁盔边缘流淌,浸湿了他的肩甲。 他望着城外江东军营垒连绵的灯火,眉头紧锁。 孙韶的第一波强攻被他依托坚城挫败了,但对方似乎并不急躁,反而在城外扎下营盘,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这几日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乐綝心中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信使被亲兵引上城头。 “将军!寿春急令!” 信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双手呈上一份被油布包裹严实的密信。 乐綝心头一跳,立刻接过拆开。 借着城头火把昏黄的光线,张辽那熟悉的、带着焦灼气息的字迹映入眼帘。 当他看清信中内容——张虎连败于堂邑,重伤逃入合肥,孙桓聚众围攻合肥,命他立刻弃守淮阴,驰援合肥! “什么?!” 乐綝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少将军竟然……竟然败得如此之惨?!合肥被围了?!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合肥若失,整个淮南的脊梁就断了! “传令!” 乐綝猛地转身,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急迫。 “全军即刻整装!抛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干粮!准备撤离石鳖城,驰援……” “报——!!!” 他话音未落,城外江东军营垒方向,骤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战鼓声!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喊杀声! 乐綝扑到垛口,借着城下江东军点燃的火把望去,只见瓢泼大雨中,无数江东军士卒如同疯虎般,顶着密集的箭雨,扛着简陋的云梯,悍不畏死地向着石鳖城墙发起了猛攻! 攻势之猛烈,远超前次!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江东军主帅孙韶的大纛! “孙韶!他疯了吗?!” 乐綝身边的副将失声惊呼。 “如此不计伤亡的强攻,他有多少人命可以填?!” 乐綝脸色铁青,瞬间明白了孙韶的意图! 对方显然也得到了合肥的消息!这是要不顾一切地拖住他!把他乐綝死死钉在石鳖城! “顶住!给我顶住!” 乐綝拔剑怒吼。 “弓弩手!放箭!滚木礌石!给我砸!决不能让他们登上城头!” 密集的箭矢如飞蝗般射下,滚木礌石轰隆隆砸落,冲在最前面的江东军士卒惨叫着倒下,鲜血混着雨水在城墙下流淌。 然而,江东军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后续的士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睛继续向上攀爬! 孙韶亲临前线督战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 副将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依旧源源不断涌来的江东军,声音带着惊恐。 “孙韶这是要拿人命堆啊!我们……我们被缠住了!根本走不了!” 乐綝一剑劈在垛口上,火星四溅,他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副将怒吼: “孙韶匹夫!他这是自寻死路!如此不计伤亡的强攻,他的部曲很快就会被消磨殆尽!等他成了光杆将军,我看他还拿什么去支援合肥!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他心中焦急万分,合肥危在旦夕,他却被孙韶这亡命徒般的打法死死拖在石鳖城下,寸步难行! 这种有力无处使、眼睁睁看着要害被攻的憋屈感,几乎让乐綝发狂! 第30章 合肥城下 石鳖城下,暴雨如注。 孙韶身披重甲,雨水顺着头盔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却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阵前,如同扎根于泥泞中的磐石。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定着城头乐綝那模糊的身影。 身边,不断有中箭的士卒惨叫着倒下,被拖下去。 攻城部队的损失在急剧增加。每一刻,都有熟悉的面孔消失在冲锋的路上。 一名浑身浴血、脸上带着深深疲惫的部将冲到孙韶身边,嘶声喊道: “将军!不能再这样硬攻了!弟兄们……弟兄们伤亡太大了!乐綝早有准备,城防坚固,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拼光了也未必能破城啊!” 孙韶缓缓转过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溅到的血污,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知道。” 部将一愣: “那将军……” 孙韶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高耸的、如同巨兽般盘踞的石鳖城,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合肥更重要!比这石鳖城重要!比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燃烧生命的炽热: “乐綝想走?做梦!我就是要把他死死钉在这里!用我的血,用弟兄们的血,把他钉死在淮阴!钉死在这石鳖城下!” 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那在箭雨中艰难攀爬的攻城部队,厉声咆哮,声音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和暴雨的轰鸣: “传令!继续进攻!不惜代价!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给我拖住乐綝!为叔武拿下合肥——争取时间!” 雨水顺着剑锋流淌,寒光凛冽。 孙韶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这样做的代价。 部曲的鲜血将染红淮阴的土地,他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也可能葬送于此。 但他更清楚,只要乐綝这支生力军被拖住一天,孙桓在合肥的压力就减轻一分!拿下合肥的希望就增加一分! 为了那个目标,为了江东北伐那渺茫却无比珍贵的希望,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哪怕……需要牺牲的,是他孙韶自己,和他麾下这些追随他多年的忠勇将士! 冰冷的雨水浇不灭他眼中的火焰。 石鳖城下,惨烈的攻防战,在暴雨中继续上演,每一刻都流淌着鲜血和生命,只为锁死一支远方的援军,换取另一个战场上一丝渺茫的胜机。 合肥城下,深秋的寒意已如刀锋。 连绵的江东军营寨将这座魏国淮南第一重镇围得如同铁桶。 营寨外新挖的壕沟纵横交错,鹿角层层叠叠,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 营中士卒往来巡弋,刀甲碰撞声不绝于耳,气氛肃杀而压抑。 孙桓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银甲上凝结着清晨的寒霜。 他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那座巍峨坚固的城池。 合肥城墙高厚,箭楼林立,守军依托坚城,龟缩不出。连续数日的试探性进攻,除了在城下留下一些尸体外,收效甚微。 张虎虽身负箭伤,无力出战,却将城防指挥权移交给了副将,守得滴水不漏。 “强攻……代价太大了。” 孙桓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木栏杆。 原以为拿下堂邑后,合肥守军士气已堕,可以一鼓而下。没想到困兽犹斗,这张虎和合肥守将竟如此顽强! 己方兵力虽精,但面对坚城,硬碰硬绝非上策。时间拖得越久,寿春张辽的反应就越快,变数就越大。 一股焦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孙桓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周循快步登上瞭望台,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振奋,声音也透着激动: “兄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孙桓猛地转身: “哦?道遵,何事?” 周循将一份还带着露水气息的军报递到孙桓手中,语速极快: “庐江方向传来消息!濡须督朱桓麾下校尉丁奉,不顾朱桓阻拦,率其本部八百精锐,抗命北上!沿途传檄聚义,收拢流散,如今已聚兵两千余众,正星夜兼程,向我合肥赶来!” “同时,历阳守将蒋壹,在其父右将军蒋钦新丧之际,竟也毅然决然,率蒋钦将军留下的精锐部曲,渡江北上,驰援我军!此外,江北各地响应兄长檄文者甚众,无数豪杰义士、流民溃卒,皆自发向合肥汇聚!” 孙桓一把抓过军报,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句,脸上的阴霾瞬间被狂喜所取代! 他猛地一拳砸在栏杆上,震得木屑簌簌落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好!好!好!丁承渊!蒋壹!还有那些未曾谋面的义士们!天不负我!天不负我江东!”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在孙桓胸中激荡! 他本以为自己的孤军北伐,是逆流而上,是火中取栗。没想到那一纸“还土于民,共抗曹暴”的檄文,竟真的如同星星之火,点燃了整个淮南的义愤! 丁奉抗命来援,蒋壹新丧举兵……这不仅仅是兵力的增加,更是人心的向背!是对他孙桓此举最大的认可! 他看向周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道遵!看见了吗?我江东并非仅有鼠辈!亦有敢与国贼争锋、开疆拓土的——豪杰义士!荆州固然重要,但这淮南之地,这北伐中原的宏愿,同样是我江东男儿心中的热血所在!” 周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所感染,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兄长所言极是!人心所向,大势已成!此乃天助兄长,天助我江东!” “快!”孙桓迫不及待地吩咐,“立刻加派斥候,接应丁奉、蒋壹两部!务必确保他们顺利抵达!” 两日后,合肥城西方向,烟尘大起。 一支风尘仆仆却士气高昂的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 当先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丁”字!旗下,一匹黄骠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小将,正是丁奉! 孙桓早已率周循及亲卫营在营门前列队相迎。看着那支虽显疲惫却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队伍越来越近,孙桓心中感慨万千。 历史上的东吴后期擎天之柱,如今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顶着抗命的压力前来相助! “末将丁奉,丁承渊!拜见孙将军!” 丁奉远远看到孙桓,立刻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近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一路奔波的沙哑,却掩不住那股锐气。 第31章 丁奉奋兵 孙桓见到丁奉如此,连忙上前,双手将丁奉扶起,眼中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和激动: “承渊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你能率义士来援,解我燃眉之急,孙桓感激不尽!” 他用力拍了拍丁奉的肩膀。 “抗命北上,担着天大的干系,这份胆魄,这份义气,孙桓铭记于心!” 丁奉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搅动整个淮南风云的主帅,眼中也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将军檄文,字字珠玑,道尽吾辈心声!讨魏伐贼,乃男儿本色!奉虽位卑,亦知大义!能追随将军共襄盛举,乃奉之幸事,何惧之有?” 他顿了顿,侧身一指身后肃立的队伍,慨然道: “此乃奉本部八百老卒,及沿途响应檄文、共襄义举的一千二百余壮士!共计两千零三十七人!今,尽数交付将军麾下,听凭将军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丁奉双手将自己的佩剑高高捧起,呈给孙桓——这是交出兵权的象征! 孙桓看着丁奉那年轻却无比坚定的脸庞,又看看他身后那些眼神热切、风尘仆仆的士兵,胸中豪情激荡! 他没有丝毫推辞,伸手接过了丁奉的佩剑,高高举起,声音响彻全场: “好!承渊高义,将士同心!此剑,我孙桓暂代保管!待破合肥,诛国贼,再与承渊及众将士痛饮庆功酒!从今日起,尔等便是我孙桓的袍泽弟兄!同生共死,共讨国贼!” “同生共死!共讨国贼!” 丁奉及其麾下两千余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这激昂的吼声迅速感染了周围的江东军,一时间,“讨魏”的呼喊响彻合肥城下! 孙桓将丁奉的佩剑郑重交还给他,以示信任。 随即,丁奉部被迅速整编,与孙桓原有的千余精锐合兵一处。 营盘再次扩大,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总兵力达到了三千余众! 看着营中新增的兵马,孙桓与周循并肩而立,心中稍定。然而,当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合肥城时,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三千对五千……” 孙桓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兵力不及暂且不论,合肥城高池深,张虎虽伤,守军依托坚城,粮草充足。强攻,仍是下策。” 他看向周循。 “对了,道遵,你曾说蒋壹将军也率部赶来,不知何时能到?” 周循估算了一下: “蒋将军从历阳渡江,路途稍远,且带着蒋钦将军的部曲,行动不会太快,最快也需三到五日。” “三五日……” 孙桓望着合肥城头严阵以待的守军,眼神锐利如刀。 “三五日,张辽的援兵可能也在路上了!时不我待啊!”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汇聚而来的力量给了他希望,但眼前这座坚城,依旧是横亘在胜利面前的最大障碍! 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尽快啃下合肥这块硬骨头? “强攻……难啊。”孙桓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卷走。 刚安顿好部曲返回的丁奉,敏锐地捕捉到了主帅眉宇间的凝重。 他走到孙桓身旁,顺着孙桓的目光望向合肥北门,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燃起一股跃跃欲试的战意。 “将军!” 丁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请战的渴望。 “末将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愿领本部一千精锐,试攻合肥北门!一则探其虚实,二则为将军分忧!请将军恩准!” 孙桓闻声转过头,看向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东吴老将,此刻还如此年轻、锋芒毕露。 他心中一动。让丁奉试试也好! 一来可以看看这位未来名将如今的成色和潜力,二来,或许能从这试探性的强攻中,发现合肥防线的薄弱之处。就算不能一举破城,摸清底细也是好的。 “好!” 孙桓略一沉吟,便果断应允,眼中带着期许。 “承渊有此锐气,甚好!准你领一千精锐,攻北门!务必小心,试探为主,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保存实力!” “诺!末将领命!” 丁奉大喜过望,抱拳应诺,眼中闪烁着建功立业的兴奋光芒。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早已集结待命的一千本部精锐。 这一千士卒,多是跟随丁奉从濡须口一路杀出来的同乡子弟和收编的悍勇之士,士气高昂。丁奉走到队列前方,迎着刺骨的寒风,猛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厚重的皮甲和棉袍! “嘶——” 寒风瞬间灌入,让周围的士兵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丁奉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绷紧,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浑不在意,将脱下的衣甲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弟兄们!” 丁奉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悍勇。 “看见前面那合肥城了吗?!魏狗缩在城里当乌龟!天冷?怕个鸟!热乎的血,马上就能暖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寒光凛冽,指向合肥城头: “扔掉长矛大戟!碍事!只戴头盔,拿好刀盾!跟着我丁奉!用这身肉,用这口刀,给老子爬上去!剁了那帮缩头乌龟!让城里的魏狗看看,什么是江东儿郎的血性!” “吼——!” 一千精兵被主将这悍不畏死、近乎疯狂的举动彻底点燃了! 恐惧被驱散,热血在冰冷的身体里奔涌!他们纷纷效仿丁奉,毫不犹豫地脱掉沉重的甲胄和外袍,只留单衣或赤裸上身,戴上头盔,举起盾牌,抽出腰间的短刀或环首刀! “愿随校尉!” 震天的怒吼直冲云霄,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远处的孙桓和周循看到这一幕,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和动容。 周循低声道: “丁承渊……真悍将也!” 孙桓则紧紧盯着丁奉赤裸的背影,心中暗赞: “不愧是日后威震东吴的‘雪中奋短兵’!此等胆魄,此等激励士气之法,非常人能为!” “进攻!” 丁奉刀锋前指,身先士卒,如同一头脱缰的猛虎,顶着寒风,朝着合肥北门发起了冲锋! 一千赤膊或单衣的精锐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 第32章 合肥混战 合肥北门城楼上,守城副将看着城下这群近乎“送死”般冲来的江东兵,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狞笑: “哈!一群不知死活的疯子!连甲都不穿?想冻死还是想被射成刺猬?!” 他大手一挥: “弓弩手!给我瞄准了!放箭!射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子!让他们尝尝北风的厉害!”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然而,丁奉和他的一千悍卒早有准备! 他们高举着厚实的盾牌,紧密靠拢,组成一面移动的盾墙! 箭矢“夺夺夺”地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少数穿透缝隙的箭矢,也被悍卒们用身体硬抗下来! 他们步伐坚定,速度丝毫不减,如同磐石般在箭雨中稳步推进! 守城副将脸上的轻蔑渐渐变成了惊愕! 这帮疯子,顶着箭雨,竟然这么快就冲到了城墙根下!一架架简陋却结实的云梯被迅速架起! “快!快放滚木礌石!金汁!别让他们上来!” 副将这才慌了神,嘶声大吼。 但已经慢了半拍! 丁奉口中衔刀,左手持盾护住头顶,右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湿冷的云梯,手脚并用,敏捷得如同猿猴,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呼啸着砸落,被他用盾牌奋力格开,滚烫恶臭的金汁泼下,灼伤了旁边一名士卒的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无法阻挡丁奉向上冲的势头! “杀——!” 丁奉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猛地一跃,第一个登上了合肥城头! 他手中的环首刀如同闪电般挥出,寒光一闪,一名惊愕的魏军什长头颅瞬间飞起!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城砖上! “江东丁奉在此!魏狗纳命来!” 丁奉状若疯虎,刀光舞成一团,瞬间砍翻了周围几名试图围上来的魏军士兵! 紧随其后的江东悍卒也纷纷跃上城头,他们赤膊或单衣,浑身浴血,状若疯魔,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挥刀猛砍! 一时间,刀盾撞击声、惨叫声、怒吼声在城头炸响! “挡我者死!” “杀啊!”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北门城头迅速蔓延!魏军被这群从天而降、悍不畏死的“疯子”彻底打懵了!阵型瞬间被冲乱,士兵们惊慌失措,节节败退! 城下督战的孙桓,看到丁奉如此神勇,竟真的登上了城头并打开局面,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好!丁承渊!真乃虎将!”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倾斜!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稳住!不要乱!随我杀敌!” 一个嘶哑却充满戾气的声音在北门城楼方向响起! 只见重伤未愈的张虎,在几名亲兵的搀扶下,踉跄着出现在城头!他脸色惨白如纸,后心的伤口显然还在折磨着他,每走一步都疼得他嘴角抽搐,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城头混乱的战团,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是少将军!” “少将军来了!” 混乱的魏军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为之一振! 在张虎的亲兵和军官的弹压下,魏军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丁奉和他那支孤军深入的敢死队,顿时陷入了苦战!刚刚打开的突破口,眼看就要被重新堵死! “糟了!” 孙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张虎的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丁奉再勇,手下也只有一千人,而且大半还在攀爬,城头立足未稳,面对缓过劲来的守军反扑和源源不断的增援,凶多吉少! 不能再等了! 孙桓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厉芒!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合肥城头,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全军听令!丁校尉已为我等打开通路!随我——攻城!拿下合肥!就在今日!” 他不再犹豫,更不再保留!将作为主帅的谨慎抛在脑后,此刻,唯有一鼓作气,以命相搏! “孙孚!周循!压上所有预备队!强攻东门!策应承渊!” “诺!” 孙孚、周循齐声应命,眼中同样燃起决死的火焰。 下达命令的同时,孙桓自己已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冲了出去!他竟亲自加入了攻城先锋的行列!目标,正是东门! “兄长!” 周循惊呼,想阻拦已来不及。 孙桓充耳不闻,他冲到东门城墙下,一架云梯刚刚架稳! 他毫不犹豫,学着丁奉的样子,口中衔住短刀,左手持盾护身,右手攀住冰冷的梯身,以丝毫不逊于丁奉的速度,迎着城头泼下的箭雨和滚石,向上攀爬! 他的银甲在箭矢撞击下火星四溅,但他浑然不顾! “保护将军!” 孙孚看得目眦欲裂,带着亲卫死士疯狂跟上。 “是孙桓!孙桓亲自上来了!” 城头的魏军发现了这面醒目的银甲主帅,惊恐地大叫,箭矢和石块更加密集地招呼过来! 孙桓咬紧牙关,盾牌格挡开一块砸下的礌石,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垛口! 终于,他猛地一跃,左手盾牌狠狠砸开一名刺来的长矛,右手短刀顺势一抹! “噗嗤!” 一名魏军士兵的咽喉被割开,鲜血喷溅! 孙桓稳稳落在了东门城头!他吐掉口中的短刀,反手握住,与同样杀上来的孙孚、周循等人汇合一处! “杀——!” 孙桓厉声高喝,短刀挥舞,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在城头清出一小片区域!他的亲卫和后续涌上的江东精锐立刻以此为支点,疯狂地向两边扩大战果! 合肥城头,彻底陷入了惨烈无比的大混战! 北门,丁奉赤膊浴血,刀锋卷刃,仍在死战不退,与张虎亲自督战的魏军反复拉锯! 东门,孙桓银甲染血,短刀翻飞,身先士卒,带领江东军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入守军防线! 孙桓手中的短刀早已被血染得滑腻,每一次挥砍、格挡都带着肌肉记忆般的流畅。 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但他心中却一片清明。 那些融合的记忆和连日来的血战,仿佛打通了某种关窍,让这具年轻躯体的武艺在生死搏杀中飞速精进。 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出刀都精准致命,眼前的魏军士卒如同麦秆般接连倒下,在他周围清出一片小小的修罗场。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冰冷的城砖被滚烫的鲜血反复冲刷,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座坚城,在江东军上下同欲、悍不畏死的猛攻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33章 合肥大捷 合肥城头,杀声震天,血腥味浓得呛人。 “将军!将军!顶不住了!快走啊!” 张虎身边,那名忠心耿耿的副将再次扑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北门那疯子还在死磕,东门孙桓又亲自杀上来了!弟兄们死伤惨重,士气崩溃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虎猛地甩开副将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副将一个趔趄。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银甲身影——孙桓! 就是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从江都津到堂邑,再到这合肥城头,将他张文远之子的骄傲和前途践踏得粉碎! 一股混杂着无边屈辱、滔天恨意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血气,猛地冲上张虎的头顶,瞬间压倒了后心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 “走?!往哪里走?!” 张虎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凄厉和决绝。 “回寿春?!去见我那威震逍遥津的父亲?!告诉他,他儿子是如何一败再败,如何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把江都、堂邑、合肥,一座座重镇拱手送给一个江东小儿?!!”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孙桓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火焰: “我乃张虎!魏征东将军张辽的长子!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国恩!以全父名!岂能再逃?!” 推开还想阻拦的副将,张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却又带着一股悲壮的决绝,朝着孙桓所在的方向猛冲过去! 沿途的溃兵被他这股气势所慑,下意识地让开道路。 孙桓刚一刀劈翻一名魏军什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充满敌意和死志的气息锁定了他。 他猛地转头,正好看到状若疯虎、挺剑冲来的张虎。 看到张虎那双充满了不甘、怨毒和最后尊严的血红眼睛,孙桓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魏二代,虽然狂妄自大,接连败在自己手下,但此刻展现出的这份宁死不退、以命搏名的血性,倒让他生出了几分敬重。至少,他选择了像一个将军那样战死,而不是像丧家之犬般逃窜。 “张虎!” 孙桓沉声喝道,横刀当胸,做出防御姿态。 “事已至此,合肥已破!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念你父张文远之名,我可保你不死!” “放屁!” 张虎狂吼一声,仿佛被“保你不死”四个字深深刺痛了最后的尊严,那是比死亡更大的羞辱! 他聚集起全身残存的力量,不顾后心伤口崩裂带来的剧痛,挺剑直刺孙桓心窝! 这一剑,凝聚了他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快如闪电! 孙桓眼神一凝,脚下步伐极其灵动地侧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搏命的一剑! 剑锋擦着他胸前的银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孙桓手腕一翻,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短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划出一道致命的寒光! “噗——!” 利刃割开皮肉和喉管的声音,轻微而清晰。 张虎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堵住了他的呼吸,也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识。 张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孙桓近在咫尺的脸庞,那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怨毒,最后化为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巨木,重重地、面朝下地摔倒在冰冷的、浸满血水的城砖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魏军的战旗一角。 “少将军——!” 远处传来副将撕心裂肺的哭嚎。 “张虎已死!降者不杀!” 孙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莫名的复杂情绪,猛地举起短刀,厉声高喝!声音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混乱的城头! 主将阵亡的消息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摇摇欲坠的合肥守军,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少将军死了!” “逃命啊!” “投降!我们投降!” 哭喊声、兵器丢弃声、跪地求饶声响成一片。 城头上残余的魏军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或者干脆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合肥城,这座曹魏在淮南经营多年的第一重镇,在经历了一场惨烈至极的城头混战后,终于……易主! ……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合肥城头,也透过将军府洞开的窗户,洒在铺着魏军地图的桌案上。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尚未散尽,但激烈的喊杀声已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胜利的喜悦所取代。 孙桓坐在原本属于张虎的主位上,卸去了染血的银甲,只穿着一件内衬的软袍,身上几处包扎好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周循和丁奉。 周循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攀城时被滚油灼伤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睿智。 丁奉更是豪迈,他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纱布,好几处伤口还在渗血,却浑不在意,坐得笔直,脸上带着大战后的酣畅和兴奋。 “兄长。” 周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掩不住欣喜,他指着桌案上初步统计的文书。 “合肥一战,我军虽伤亡不小,但大获全胜!阵斩魏征东将军张辽长子张虎!斩杀顽抗魏军七百余级,俘获一千三百余人!城中粮仓、武库皆完好无损!”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惊叹: “缴获之丰,远超预期!粮仓内粟米堆积如山,足有十万斛以上!武库中铠甲、刀枪、弓弩、箭矢堆积如丘,足够武装两万大军!” “更有大量攻城器械、战马、布帛……合肥不愧为曹魏抵御我江东之桥头堡,积储之厚,令人咋舌!” “好!太好了!” 孙桓忍不住用力一拍桌案,牵动了伤口也毫不在意,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喜悦。 “此战能克此坚城,承渊当居首功!若非你悍不畏死,率先登城,搅乱敌阵,我等绝无可能如此迅速破城!” 丁奉闻言,连忙抱拳,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的赧然和骄傲: “将军过誉!奉只是尽本分!若无将军及时率主力压上,末将那一千人,恐怕早已折在城头了!” 孙桓摆摆手,目光扫过地图上被标记为的合肥、堂邑、江都三城,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 “此三城,合肥居中,控扼淮西;堂邑在西南,锁滁河之口;江都居东,扼长江之咽喉!三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从合肥指向北面的寿春: “如今,三城在手,淮南腹地,门户大开!我军已在此站稳脚跟,进可攻,退可守!而曹魏在淮南的最后堡垒——寿春城,已完全暴露在我军兵锋之下!张辽老儿,如今只能困守孤城,惶惶不可终日了!” 一股豪情在孙桓胸中激荡。 从抗命北上,孤军深入,到连战连捷,收服人心,再到如今攻克合肥,鼎定淮南大局! 这条充满荆棘和血火的北伐之路,终于被他硬生生闯出了一片朗朗乾坤! 寿春,就在眼前!中原,似乎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第34章 制衡之思 荆州,南郡,公安城。 官署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醇厚的酒香混合着鼎中炙肉的焦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 主位之上,碧眼紫髯的孙权,手执玉杯,面上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堂下心腹爱将们——白衣渡江的奇谋者吕蒙、沉稳持重的陆逊、勇猛善战的潘璋等人——正轮番向他敬酒祝贺。 “至尊运筹帷幄,吕都督神机妙算,白衣渡江,兵不血刃而取荆州,此乃不世之功!臣等为至尊贺!为江东贺!” 潘璋声如洪钟,满面红光。 吕蒙亦含笑举杯: “全赖至尊洪福,将士用命。荆州在手,江东基业稳固,吴侯雄图大展,此诚可喜可贺!” 他语气谦逊,但眼底深处也闪烁着完成夙愿的光芒。 孙权捋着保养得宜的紫髯,开怀大笑。笑声在梁柱间回荡,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酣畅淋漓。 荆襄九郡,这块他父兄孙坚、孙策乃至周瑜都未能真正握在掌心的战略要地,如今终于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岂止是开疆拓土?这是完成了父兄的遗志,登上了他们未曾企及的高峰! 他仿佛看到了江东的版图在他手中无限延伸,那份成就感让他心潮澎湃,连饮数杯,碧眼之中豪情四溢。 “好!好!诸卿同饮!荆州既得,孤心甚慰!” 孙权声音洪亮,举杯与众人同饮,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宴饮的欢腾。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在侍卫引领下,几乎是扑入堂中,双手高举一份密封的军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启禀至尊!淮南急报!武卫都尉孙桓将军……” 孙权脸上的笑容微敛,放下酒杯: “孙叔武?他有何事?” 心中掠过一丝不快,这个擅离职守、抗命北上的宗室子弟,此刻提起,多少有些煞风景。 信使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孙桓将军在淮南,得濡须口丁奉、历阳蒋壹等数支援军相助!丁、蒋二将皆不过二十年纪,锐气正盛!孙将军趁势挥师,已于日前……” “一鼓作气,攻克合肥!阵斩魏将张虎!缴获堆积如山!至此,合肥、堂邑、江都三城俱入我手!淮南……淮南局势,一片大好!” “什么?!” “合肥……拿下了?!” “张虎……那可是张辽的儿子!” 堂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潘璋瞪大了眼,连吕蒙也放下了酒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拿下合肥?这可是江东多少年梦寐以求却屡遭挫败的目标!逍遥津的耻辱仿佛还在昨日,如今竟被那个“抗命”的孙桓完成了? 然而,主位之上的孙权,那刚刚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脸庞,此刻却如同被寒霜覆盖。 碧眼之中,豪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阴翳和……强烈的忌惮。 他捻着紫髯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几乎捻断了一根。 拿下合肥……他竟真做到了!孙权心中翻江倒海。 这份功绩,太大了!大到足以震动整个江东,大到足以让一个原本只是宗室旁支的年轻将领,声望瞬间飙升到令人不安的高度! 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孙桓在淮南竟能如此轻易地聚拢起力量——丁奉、蒋壹,这些名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显然都是年轻气盛、敢打敢拼的少壮派。 他们为何会追随孙桓?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的“北伐大义”?还是因为孙桓这个人本身……已经有了某种他未曾察觉的号召力? “此子……在淮南竟有如此根基?!” 孙权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孙桓的胜利,此刻在他眼中,非但不是喜讯,反而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下首的吕蒙,敏锐地捕捉到了孙权脸上那细微却冰冷的变化。 他心中了然,立刻起身,拱手道: “至尊,孙叔武虽克合肥,实乃侥幸!丁奉、蒋壹之辈,皆不过弱冠之年,血气方刚,行事冲动。蒋壹更是在其父新丧之际,不顾孝道贸然北上。” “此等年轻气盛、未经世故之徒,最易被一时激愤或虚名所蛊惑,这才被孙桓的‘北伐’之言煽动,聚于其麾下。非是孙桓真有统御群雄之能也。” 吕蒙的话语,如同一阵冷风,吹散了孙权心中些许的迷雾。 孙权眯起眼睛,细细咀嚼着吕蒙的话。年轻气盛,易被蛊惑…… 不错,丁奉、蒋壹,包括孙桓自己,都太年轻了。他们的成功,更像是一群愣头青凭着血勇和运气撞出来的,缺乏根基,更缺乏真正的政治智慧。 淮南局势虽一片大好,但这片大好,如今却挂在了孙桓的名下!这声望……必须立刻加以控制! “子明所言甚是。” 孙权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那份深沉的目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算计。 “淮南得手,确是可喜。此乃雪我逍遥津之耻,拓土开疆之良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炽热,那是开疆拓土的帝王雄心在燃烧。但随即,那光芒又被警惕覆盖。 “然,荆州新附,百废待兴,刘备必怀切齿之恨,伺机报复。此乃心腹之患,不可不防。” 至于孙桓……孙权心中冷笑。 一个靠着运气和煽动年轻人成功的毛头小子,就算有了点声望,又能翻起多大浪花?只要釜底抽薪……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最终定格在另一侧。 那里,一位面白无须、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将领,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着,仿佛喧嚣宴席中的一片静水深潭。 此人,正是助吕蒙白衣渡江、智取荆州的陆逊陆伯言。 “伯言!” 孙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陆逊闻声,从容起身,躬身行礼: “臣在。” 孙权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命令道: “孤命你,即刻点齐一万精锐,星夜兼程,北上合肥!名为‘支援北伐’,助孙桓稳固淮南战果,防备张辽反扑……” 他微微停顿,那碧绿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几乎要刺破陆逊的平静: “实则,抵达之后,以孤之诏令,接管合肥、堂邑、江都三城防务及所有缴获!” “统合丁奉、蒋壹等部兵马!孙桓所部,尽数收归你节制!务必确保淮南之土,牢牢握于孤手!你,明白了吗?” “支援北伐”四字,被孙权咬得极重,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夺权! 陆逊垂首,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精光中,有对局势的洞悉,有对孙权心术的了然,或许也有一丝对那位搅动风云的年轻宗室将领的复杂思量。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绝对的服从: “臣,领命!定不负至尊所托!” 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孙权重新变得深沉莫测的脸庞,也映照着陆逊领命时那儒雅外表下深藏的锋芒。 第35章 魏武大帝 颍川郡,郏县。 摩陂行宫深处,灯火昏黄。 一名身着锦缎常服、身形略显矮小的六旬老者,正闭目倚靠在软榻上。他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一手无意识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此人,正是威震天下的魏王曹操。荆襄战事虽因关羽败走暂时缓解,但连日来的军务操劳和头痛旧疾,依旧折磨着他。 “大王!” 一名亲卫轻手轻脚地入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徐晃将军得胜归营,率部已至摩陂!” 曹操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一瞬间,疲惫如同潮水般褪去,浑浊的眼眸中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宝剑。 他霍然起身,动作竟无半分老态: “公明回来了?好!好!解襄樊之围,力挽狂澜,此乃大功!孤当亲自出迎!” 说罢,曹操不顾侍从劝阻,披上大氅,竟亲自策马出营七里,迎接凯旋的徐晃大军。 七里外,旌旗招展。徐晃远远望见曹操那熟悉的身影竟出现在营门之外,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滚鞍下马,趋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末将徐晃,参见大王!大王亲迎,末将惶恐!” 曹操亲手扶起徐晃,目光扫过他身后风尘仆仆却军容整肃、队列森严的部曲,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公明辛苦!观汝之军,旌旗不乱,行伍肃然,虽经大战,锐气未减!治军严整,大将之风也!” 他用力拍了拍徐晃坚实的臂膀,眼中满是赞赏。 当晚,摩陂行宫灯火通明,鼓乐齐鸣。曹操大排筵宴,为徐晃接风洗尘。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曹操亲自举杯,环视众人,声音洪亮: “襄樊之围得解,荆襄危局暂缓,全赖公明将军力挽狂澜!此乃将军之功!孤敬将军一杯!” 他仰头饮尽,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 “全赖大王洪福!” “将军威武!” 席间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徐晃心中激动,起身拜谢: “全赖大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他声音哽咽,能得到曹操如此赞誉,是武将最高的荣耀。 就在这宾主尽欢、气氛最为热烈之时,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急色的信使,在侍卫的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闯入大殿。 他无视了殿内的歌舞升平,径直扑到曹操近前,双手高举一份密封的、显然带着火漆急印的文书,声音因长途奔命而嘶哑: “大王!许昌急转!淮南征东将军张辽……八百里加急军报!”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乐师停了丝竹,舞者僵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操和那份紧急军报上。 曹操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他放下酒杯,接过军报,动作沉稳地撕开火漆。展开帛书,目光扫过上面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迹: “……江东背盟!趁我淮南空虚,遣宗室小将孙桓,悍然北上!连克江都津、堂邑重镇!其势甚嚣!更聚拢丁奉、蒋壹等江东少壮,兵力大增!末将之子张虎……战败于堂邑!” “贼军已兵围合肥!淮南局势……糜烂!危殆!恳请大王速发援兵!迟恐生变!张辽顿首泣血!” “……” 曹操捏着军报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脸上肌肉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那份属于魏王的威严与镇定,仿佛手中的只是一份寻常公文。 唯有离他最近的侍从,才能看到他眼瞳深处,那瞬间翻涌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孙权!好一个碧眼小儿!竟敢趁他全力应对关羽、淮南空虚之际,背后捅刀! 还有那孙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小辈,竟能在他的淮南腹地搅动如此风云,连克重镇,连张辽之子都折在其手?! 背信弃义!趁火打劫!奇耻大辱!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狂怒、对局势失控的焦虑、以及对那个叫孙桓的江东小将的深深忌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曹操的心脏。然而,他面上却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些许疥癣之疾,无妨。” 曹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殿,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军报随意地放在案几一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再次举起酒杯,转向因军报突至而显得有些惊疑不定的徐晃和众将: “来!继续!莫让些许杂音扰了庆功雅兴!公明,满饮此杯!” 宴席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勉强继续。曹操谈笑风生,仿佛那封来自淮南的血泪求援从未出现过。 然而,他饮下的每一杯酒,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胸膛。 终于,宴会结束。喧嚣散去,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曹操孤寂的身影。 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案几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那份被刻意忽视的军报,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个字都如同带血的针,刺入他的眼帘。 “孙权……孙桓……” 曹操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 碧眼小儿背信弃义,小辈猖狂攻城略地,张辽告急,淮南糜烂……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刚刚因徐晃凯旋而强行压下的疲惫和连日来的忧思,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烈反噬! 尤其想到那孙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能在他曹操的地盘上取得如此“战绩”,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杂着巨大的焦虑,猛地冲上头顶!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惨嚎骤然从曹操喉咙深处迸发!他只觉得头颅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剧烈的头痛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他吞噬!他的身躯晃了晃,竟直接从座位上栽倒下去,“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大王!大王!” 殿外侍卫听到异响,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看到倒地的曹操,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片刻之后,曹操悠悠转醒。头痛依旧如影随形,但意识已然恢复。 他被人搀扶着坐起,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内衫。看着围拢过来、面带惊惶的侍卫和闻讯赶来的内侍,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 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魏王晕厥!尤其此刻淮南告急,军心绝不能动摇! 第36章 声名大噪 “孤……无事。” 曹操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才失足跌倒而已。”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目睹了他晕倒的内侍。 “今日殿内侍奉之人……全部处死。立刻。” 曹操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冷酷。 侍卫首领心中一凛,不敢多言,立刻挥手示意,几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上前,不顾那几个内侍惊恐绝望的哭求,粗暴地将他们拖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消失在宫殿深处,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曹操粗重的喘息声。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痛,扶着案几,用尽全身力气坐直身体。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染着无形血迹的淮南军报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和决绝地传出殿外: “传令……徐晃!即刻点齐本部兵马,不得休整,星夜兼程,驰援淮南!告诉公明,务必……务必稳住淮南局势,击退江东鼠辈!” “再传令徐州刺史臧霸!命他尽起徐州之兵,火速南下,与徐晃部汇合!合兵一处,剿灭孙桓,夺回失地!”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这座刚刚经历过血腥清洗的宫殿中,带着曹操的愤怒与决绝,迅速传向四方。 摩陂的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重而压抑。 …… 合肥城内,弥漫着大战后的硝烟味与一种压抑不住的蓬勃生气。 孙桓在城头远眺淮北,银甲在深秋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拿下合肥已过去几日,城防在周循的督办下迅速加固,秩序也在恢复。 “报——!”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打破了城头的宁静。 “禀将军!城外又有一支兵马前来汇合!打的是吴郡顾氏的旗号!为首者自称顾承,言奉家主之命,率部曲五百,特来响应将军北伐大义!” 孙桓眉头微挑,还未答话,又一名传令兵疾步奔来: “报!吴郡陆氏、朱氏、张氏亦有族中子弟率部曲抵达城外!皆言仰慕将军威名,共讨国贼!” 孙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看向身旁的周循,周循也正望向他,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道遵,看到了吗?” 孙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我们这‘北伐’的大旗一竖,闻着腥味的‘群鲨’就来了。” 周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吴郡四姓,江东根基。他们此刻派些年轻子弟、领着些不算核心的部曲前来,打的旗号是‘北伐’,实则是下注。将军在淮南连战连捷,而公安的至尊至今未有明确旨意下达,他们是在观望,也是在…分润功劳与利益。” “赢了,家族脸上有光,在淮南或能分得一杯羹;输了,损失些旁系子弟,也无伤根本。” “呵,算盘打得精。” 孙桓轻哼一声,但并未拒绝。 “也罢,苍蝇腿也是肉。让他们进城,好生安置。告诉这些‘义士’,既然来了,就得真刀真枪地上阵,我孙桓这里,不养闲人!” “诺!” 传令兵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柴桑,诸葛府。 年仅十六岁的诸葛恪,正倚在窗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玉珏。两个仆役在廊下清扫落叶,他们的闲谈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听说没?武卫都尉孙桓将军在淮南可了不得!连克江都、堂邑,前几日把合肥都打下来了!” “真的?合肥啊!那可是张辽守的重镇!” “可不是!听说还得了不少厉害帮手,那个周郎的长公子周循,就在孙将军身边出谋划策呢!啧啧,周家后继有人啊…” 仆役的闲谈戛然而止,他们看到了窗边的少年郎君,连忙噤声行礼退下。 诸葛恪捏着玉珏的手指微微收紧,白皙俊秀的脸上,那双遗传自诸葛氏的精明眼眸里,燃起了一簇不甘的火焰。 “周循…周公瑾之子…”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他能辅佐孙桓在淮南闯出如此名堂,立下不世之功…我诸葛恪,琅琊诸葛氏之后,自幼饱读诗书,自问才智不输于人,岂能枯坐家中,蹉跎岁月?”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父亲诸葛瑾作为孙权心腹长史,此刻正随驾在公安。府中无人能真正约束他。 “机会稍纵即逝!” 诸葛恪猛地站起身,眼神决绝。 “淮南风云激荡,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孙桓…周循…我诸葛元逊来了!” 他迅速收拾了几件简便行装和一些钱帛,趁着府中人尚未察觉,悄然溜出后门,直奔江边渡口。 诸葛恪孤身一人,踏上了北渡长江、追寻功名的未知之路。 合肥城,北门洞开。 一支风尘仆仆却杀气腾腾的军队开入城中。当先一将,身材魁梧异常,虎背熊腰,面容粗犷,浓眉如戟,一双环眼精光四射,顾盼间自带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他身披半旧皮甲,外罩素麻袍,腰间悬挂一柄厚背环首刀,正是新丧父不久的蒋钦之子——蒋壹! 他身后跟着的部曲,约有两千之众。这些人大多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锐利如鹰隼,行走间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久经风浪的剽悍之气。 他们装备或许不如江东正规军精良统一,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狠劲和默契,一看便知是曾追随蒋钦在长江波涛里搏杀出来的精锐水匪,最擅长的便是水上接舷、近身搏杀! 孙桓亲自率周循、丁奉等人出迎。 “末将蒋壹,拜见孙将军!” 蒋壹声音洪亮如钟,单膝跪地抱拳,动作干脆利落,毫无世家子弟的扭捏。他抬起头,环眼直视孙桓,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继承父志的决然: “奉家母之命,率父帅旧部前来!愿随将军北伐,诛杀国贼,以慰家父在天之灵!” 孙桓看着眼前这员虎将,感受着他身后那支彪悍队伍散发出的强烈战意,心中大喜。 他上前一步,用力扶起蒋壹: “蒋将军请起!令尊忠勇无双,乃我江东柱石!将军能承父志,率如此虎贲前来相助,孙桓感激不尽!从今往后,你我并肩杀敌,共立不世之功!” 蒋壹站起身,感受到孙桓话语中的真诚与器重,那份因父亲新丧而郁结的悲愤,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重重点头: “愿为先锋,效死力!” 随着蒋壹这支真正能打硬仗的生力军加入,加上陆续抵达的各家“义军”,孙桓在合肥城中的兵力急剧膨胀。精锐战兵已过万余,收编的降卒和地方依附的武装更让声势如日中天。 是夜,合肥府衙灯火通明。 孙桓召集诸将议事。 第37章 石鳖城下 “诸位!” 孙桓站在巨大的淮南地图前,手指重重敲在寿春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 “休整已毕,力量已聚!张辽老儿困守寿春,已成瓮中之鳖!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他目光扫过堂下:沉稳睿智的周循、悍勇无畏的丁奉、桀骜剽悍的蒋壹,以及那些眼神热切的各家子弟代表。 “我意已决:三日后,亲率主力,挥师北上,直捣寿春!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鼎定淮南!” “周循!” “在!” “留你坐镇合肥,统筹合肥、堂邑、江都防务,保障粮道畅通,接应各方!此乃我等根基,不容有失!” 周循沉稳抱拳: “兄长放心,循必竭尽全力,稳固后方!” “丁奉!蒋壹!” “末将在!” 丁奉、蒋壹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你二人为大军先锋!三日后,率先开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清寿春外围障碍!” “诺!定不负将军所托!” 丁奉眼中战意熊熊。蒋壹则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杀气腾腾: “早该去会会那张辽老儿了!” “其余诸部,随我中军行动!” 孙桓最后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战,目标只有一个——拿下寿春,生擒张辽!让我江东旌旗,插遍淮水之北!” 命令下达,整个合肥城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打造器械,清点粮草,整编部队…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临的紧张与肃杀。 深秋的风掠过城头新立的“孙”字大旗,猎猎作响,旗尖直指北方那淮河岸边的巍巍坚城——寿春。 …… 淮阴,石鳖城下。 深秋的寒风卷起沙尘,呜咽着掠过尸骸狼藉的战场。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与腐烂的气息,久久不散。原本还算齐整的江东军营垒,此刻多处破损,旗帜残破,无声地诉说着连日鏖战的惨烈。 孙韶站在一处被鲜血浸透的土坡上,身上的甲胄布满刀痕箭孔,几处包扎的伤口隐隐渗出血迹。 他望着眼前如同被剥去一层皮的战场,以及身后稀稀拉拉、人人带伤、眼神疲惫却依旧紧握兵器的千余残兵,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三千精锐…孙韶闭上眼,伯父孙河留给他的班底,那些追随他多年的悍勇儿郎,如今损失惨重! 每一次冲锋,每一次登城,都像是用血肉去磨那座该死的石鳖城!这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 “将军…” 副将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 “各部清点完毕…能战者…仅一千三百余人。辎重营…几乎打光了。” 他递上一卷染血的伤亡名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孙韶没有去接那卷沉重的名册。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残破的战场,投向遥远的西南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座刚刚易主的雄城。 “合肥…拿下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是!刚收到飞鸽传书!叔武将军已克合肥!阵斩张虎!缴获堆积如山!” 副将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振奋。 “我们的牺牲…值了!” 值了?孙韶咀嚼着这两个字。千余忠勇的生命,换来了合肥的陷落,为叔武扫清了侧翼最大的障碍,将张辽彻底困在了寿春。 从战略上看,这代价或许值得。但看着眼前这些伤痕累累、眼中犹带惊悸的幸存者,孙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和疲惫席卷全身。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冷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作为统帅,他不能倒下。 “传令下去!” 孙韶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收敛阵亡将士遗体,就地火化,骨灰…带回江东安葬。伤者集中救治。余下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整,修补营寨,加强警戒!乐綝…不会让我们喘息太久!” 石鳖城内,将军府。 乐綝焦躁地在悬挂的淮南地图前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合肥的位置。 派出的斥候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有确切消息传回。这种等待,如同钝刀子割肉。 “报——!!” 一名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斥候冲进大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 “将军!合肥…合肥失陷了!少…少将军张虎…力战殉国!” “什么?!” 乐綝如遭雷击,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 “再说一遍?!” 斥候涕泪横流: “千真万确!城头已换江东旗号!小的冒死靠近,亲眼所见!传闻…孙桓已聚兵数万,正…正欲北上直扑寿春!” 乐綝踉跄一步,松开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惊愕和恐惧攫住了他! 合肥丢了!张虎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地图上——寿春! 寿春虽为淮南重镇,但之前为了支援荆襄,能调的精锐几乎都被抽走了!如今城内,除了张辽的亲兵,剩下的多是些郡兵和新募之卒,数量也严重不足! 更要命的是,通往寿春的西南门户洞开,孙桓的大军可以毫无阻碍地直扑城下! 寿春危矣!张辽危矣!整个淮南危矣!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乐綝猛地冲到地图前,手指因用力而颤抖着划过淮阴到寿春的路线。不能再被困在这里了!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让寿春万劫不复! “来人!” 乐綝的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变得嘶哑尖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全军集合!抛弃所有非必要的辎重!只带三日干粮和随身武器!立刻!马上!从西门突围!” 副将大惊: “将军!孙韶虽损失惨重,但仍在城外虎视眈眈!此时突围,恐遭截杀!” “顾不了那么多了!” 乐綝双眼赤红,几乎是在咆哮。 “寿春若失,你我皆是千古罪人!就算拼掉最后一人,也必须赶回去!告诉弟兄们,想活命的,想救征东将军的,就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冲出去!目标——寿春!全速前进!”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石鳖城内顿时一片混乱的忙碌。沉重的粮车、多余的器械被无情地抛弃。魏军士兵匆匆集结,脸上写满了惊惶和对未知路途的恐惧。 很快,西门洞开,乐綝一马当先,率领着同样疲惫不堪但求生欲爆棚的数千残部,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第38章 善战无名 石鳖城外,江东军残破的营寨。 “将军!乐綝动了!他们弃城了!正从西门疯狂突围!” 瞭望哨兵急促的呼喊惊醒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孙韶。 孙韶猛地起身,几步登上高处。只见石鳖城西门烟尘大起,乐綝的旗号在混乱的队伍前方隐约可见,正朝着西北方向亡命奔逃,队形散乱,显然已顾不得阵型,只求速度! 孙韶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追击!趁他病,要他命!这支疲惫之师,正是衔尾追杀、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然而,目光扫过自己身后——那一千多张同样布满疲惫、伤痕累累的脸庞,他们眼中虽有战意,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厮杀的深深倦怠。 追上去?以这残破之躯,去追击一心逃命、困兽犹斗的乐綝残部?就算能咬下几块肉,自己这点最后的种子,恐怕也要拼光了。 不值得!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声音在孙韶心中响起。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乐綝的性命,而是钉死这支威胁叔武侧翼的魏军! 如今,乐綝跑了,但石鳖城空了!更重要的是,乐綝如此仓惶北窜,目标只有一个——寿春!这说明叔武在合肥的大胜,已经让寿春彻底暴露,岌岌可危! 孙韶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看着乐綝部远去的烟尘,眼神锐利如鹰。 “不必追了。” 孙韶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释然。 “传令:全军开拔,进驻石鳖城!清点城中遗留物资,加固城防!” “可是将军,乐綝他…” 副将不解。 “让他去。” 孙韶打断他,目光转向东北方向,仿佛能感受到大地传来的震动。 “乐綝回援寿春,正说明寿春空虚!他跑得越快,越能吸引叔武的注意,对叔武攻城未必是坏事。而我们…” 孙韶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 “我们的敌人,很快就要换人了。斥候回报,徐州刺史臧霸的大军,已离开下邳,正沿泗水急速南下!目标,直指淮南!” 他环视着麾下仅存的将士,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石鳖城,扼守淮阴要冲,是徐州魏军南下增援寿春的必经之路!守住这里,钉死臧霸!让徐州之兵一卒一马也无法威胁到叔武攻打寿春!” “这才是我们现在,最该做的事!也是我们能给叔武,给那些战死的弟兄们…最好的交代!” “守住东线,就是最好的进攻!” 孙韶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立刻入城!准备迎战臧霸!” 残阳如血,映照着石鳖城头缓缓升起的“孙”字大旗。孙韶站在新占领的城楼上,看着乐綝远去的烟尘消失在北方地平线,又望向东北方那片未知的战场。 他放弃了追击的诱惑,选择了更艰难、更沉默、却更关乎全局的使命——用自己的残兵,为千里之外的堂弟孙桓,筑起一道抵挡北方洪流的堤坝。 淮水呜咽,寒风凛冽,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 寿春城,如同一头灰黑色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淮水南岸。 深秋的寒风掠过空旷的原野,卷起枯黄的草叶和尘土,更添几分肃杀。 城头之上,“张”字大旗猎猎作响,垛口后刀枪林立,反射着冰冷的光。 孙桓的中军距离寿春尚有半日路程。他策马立于一处高坡,银甲映着略显苍白的秋阳,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坚城。 寿春…张辽… 这两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不同于堂邑的张虎,张辽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名将,是江东挥之不去的噩梦——逍遥津的耻辱,至今仍是许多老卒心底的伤疤。 孙桓握紧了马缰,指节微微发白。 “此战,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心中默念。拿下合肥的兴奋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强敌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深知,自己这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在于先知先觉的战略眼光,但真到了临阵搏杀、与张辽这等宿将硬碰硬时,原主那尚未完全融会贯通的武艺和真实的战场经验,仍是短板。 “报——!” 斥候飞马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禀将军!丁奉、蒋壹二位将军已率先锋三千抵达寿春城下!魏军龟缩不出,城防严密!二位将军正于城外扎营待命!” 孙桓微微颔首: “知道了。传令中军,加快速度!务必在日落前与先锋汇合!” “希望承渊和蒋壹能沉住气…” 他暗自思忖。蒋壹年轻气盛,桀骜不驯,丁奉虽勇猛但也锐气十足,面对张辽这头老而弥坚的猛虎,先锋最忌冒进。 寿春城下,烟尘尚未落定。 丁奉和蒋壹并辔而立,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和密布的守军。 蒋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环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手中的厚背环首刀无意识地拍打着马鞍。 “承渊兄!你看这寿春,守军虽多,但大多是新募之卒,士气低落!张辽老儿刚死了儿子,必是心胆俱裂!不如趁其立足未稳,你我合力,先冲他一冲?若能占下一角城墙,待叔武大军一到,破城易如反掌!” 蒋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动和对自己武力的绝对自信。 丁奉眉头紧皱,他比蒋壹年长几岁,经历过更多战阵,此刻显得异常谨慎。他望着城头那面“张”字大旗,眼神凝重: “蒋将军,不可!张辽非张虎可比!此老将威名赫赫,用兵老辣。寿春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岂是堂邑可比?贸然攻城,徒增伤亡!我等先锋之责,乃扎稳营盘,监视敌情,静待孙将军主力到来方为上策!” “等?等到何时?” 蒋壹有些不服。 “战机稍纵即逝!张辽若真如你所言那般厉害,为何龟缩不出?分明是怕了!” “非是怕,乃是稳!” 丁奉语气斩钉截铁。 “此乃老成持重之道!蒋将军,切莫轻敌!”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 “轰隆隆——!” 寿春沉重的城门,竟在两人眼前缓缓洞开! 一面巨大的“张”字帅旗率先跃出城门,迎风招展!紧接着,一队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魏军精锐,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而出! 当先一将,身披玄甲,胯下黄骠马,手提一柄沉重的长柄大刀,须发虽已花白,但身形依旧魁伟挺拔,面容刚毅如铁,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一股历经百战、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正是威震逍遥津的魏征东将军——张辽! 第39章 辽来辽来 “张…张辽!” 饶是丁奉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江东无数将士的噩梦,心头也不由自主地猛跳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身旁的蒋壹,脸上的跃跃欲试瞬间凝固,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瞳孔微缩。 他们身后那些经历过逍遥津惨败的老兵,更是脸色煞白,阵型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张辽的威名,是刻在江东军骨子里的恐惧! “江东鼠辈!安敢犯我疆界!张文远在此!谁来受死!” 张辽声若洪钟,响彻原野,瞬间压下了江东军初时的慌乱。他大刀前指,身后八百精锐如同猛虎下山,朝着立足未稳的江东先锋营发起了狂暴的冲锋! 马蹄踏地,声如闷雷,卷起漫天烟尘! “结阵!快结阵!弓弩手放箭!” 丁奉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嘶吼,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 蒋壹也怒吼一声,策马冲向前方: “怕他作甚!随我挡住!” 两位年轻将领的怒吼如同强心针,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先锋部队。仓促间,盾墙竖起,箭雨泼洒,总算在魏军铁骑撞上来之前,勉强构筑起一道防线! “轰——!” 两股洪流狠狠撞在一起!金铁交鸣声、战马嘶鸣声、士卒的怒吼与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烟尘滚滚,血肉横飞! 张辽身先士卒,手中大刀舞动如风车,所过之处,江东军士卒如割草般倒下,勇不可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战场,瞬间锁定了正在左翼奋力指挥、试图稳住阵脚的蒋壹! “黄口小儿!受死!” 张辽一声暴喝,催动战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蒋壹!人借马势,手中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力劈华山之势,狠狠斩落! 蒋壹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将他笼罩!他汗毛倒竖,来不及多想,怒吼一声,全身力气灌注双臂,手中厚背环首刀奋力向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蒋壹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胯下战马更是悲鸣一声,连退数步! “好大的力气!这老家伙…还是人吗?!” 蒋壹心中骇然,初次交手,他就明白了自己与这位成名数十载的名将之间,那难以逾越的鸿沟! 张辽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年轻小将竟能硬接自己全力一刀而不落马?有点意思!但杀意更浓! 他手腕一翻,大刀如同毒龙,或劈或刺,招招狠辣致命,快如疾风骤雨! “铛!铛!铛!” 又是连续三记硬撼!蒋壹只觉得双臂酸麻欲裂,气血翻涌,每一次格挡都险象环生,只能凭借一股悍勇之气和灵活的身法勉力支撑,完全落于下风,败象已露! “蒋将军莫慌!丁奉来也!” 千钧一发之际,丁奉拍马杀到!他同样舍弃了长兵,手持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悍不畏死地从侧面切入,一刀直削张辽马腿!攻敌所必救! 张辽冷哼一声,不得不回刀格开丁奉这刁钻的一击。 丁奉刀法迅捷狠辣,与蒋壹的势大力沉截然不同,两人一左一右,配合起来竟颇有默契,一时间将张辽的攻势稍稍遏制。 张辽以一敌二,手中大刀舞得水泼不进,将丁奉、蒋壹的攻势一一化解。他越打心中越是惊讶。 “这两个江东小辈…竟都有如此身手?一将悍勇机敏,一将力大沉稳…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这份惊讶很快又化作了难以言喻的烦闷和刺痛。 “再看看我儿…唉!” 想到战死的儿子,一股悲怆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再打下去,纵能杀了其中一人,自己也难免受伤,而城下江东军虽乱,但在丁奉、蒋壹的指挥下已渐渐稳住阵脚,再难扩大战果。 念头电转间,张辽已萌生退意。他猛地荡开丁奉一刀,又逼退蒋壹的劈砍,虚晃一招,拨马便走,同时厉声高喝: “撤!” 八百魏军精锐如同潮水般退去,在张辽的亲自断后下,迅速而有序地退回了洞开的寿春城门。 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留下城下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江东军。 丁奉和蒋壹勒住战马,看着紧闭的城门和城头再次林立的长矛,都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蒋壹低头看了看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又望了望寿春城头,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和不耐烦。他心有余悸地对丁奉道: “承渊兄…你说得对。张辽…名不虚传!这寿春,果然不是靠我们这点人能啃下来的。” 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由衷的服气。 丁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血污,点了点头,眼神凝重依旧: “等将军主力吧。有张辽在,这寿春…怕是要有一场真正的恶仗了。”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收拢残兵,加固营寨,望向南方来路的目光,充满了对那面“孙”字帅旗的期待。 寿春城头,张辽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沉默地俯视着城下,目光扫过丁奉和蒋壹,最终投向更远的南方地平线,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支即将到来的、更庞大的江东洪流。 空气仿佛凝固,大战前的死寂,笼罩着淮水两岸。 残阳如血,将寿春城巍峨的轮廓染上一层悲壮的暗红。 孙桓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钢铁洪流,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城下,与丁奉、蒋壹的先锋营顺利汇合。 万余江东精锐迅速扎下连绵营寨,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淮水南岸的旷野。 孙桓刚在中军大帐前勒住战马,丁奉和蒋壹便已快步迎了上来。两人盔甲染尘,身上带着战斗后的痕迹,蒋壹的手上更是草草裹着渗血的布条。 他们脸上没有了平日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悸动。 “将军!” 丁奉率先抱拳,声音带着沙哑。 “末将等未能击退张辽突袭,反折损了些许弟兄,请将军责罚!” 蒋壹也闷声补充道: “那老匹夫…好生厉害!末将…不是对手。”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受伤的手,环眼中残留着与张辽交手后的震撼。 孙桓翻身下马,目光在二人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蒋壹包扎的手上。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座巨兽般的城池,而是走上前,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丁奉的肩膀,又轻轻按了按蒋壹没受伤的手臂。 “何罪之有?” 孙桓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张辽,世之名将,威震逍遥津!他亲率精锐倾巢而出,意在挫我锐气!你二人能临危不乱,稳住阵脚,未让先锋溃败,更未损大将,已是难得之功!面对张辽,能全身而退,便是本事!” 第40章 严防死守 孙桓这话十分真诚。孙桓很清楚张辽在历史上的分量,更明白江东将士记忆深处那份对“张辽”二字的天然恐惧。 丁奉和蒋壹能在猝不及防下顶住张辽的猛攻,甚至能与对方过招而不死,这表现已经远超他的预期。 “看来得想办法收服这两员虎将为己用。” 他心中暗忖,短暂地冲淡了初临城下的压力。 丁奉和蒋壹感受到孙桓话语中的真诚与肯定,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谢将军体谅!” 两人齐声道。 安慰完两员爱将,孙桓这才转过身,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寿春城。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它高耸的城墙,那巨大的条石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光泽。 护城河宽阔,吊桥高悬。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的守军身影清晰可见,刀枪的寒光在残阳下闪烁,无声地宣告着守卫者的决心。 一面巨大的“张”字帅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飘扬,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 张辽…孙桓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同于堂邑的张虎,那只是个仗着父荫、心浮气躁的二代。眼前的张辽,是真正的沙场宿将,是用无数次血战铸就威名的魏国柱石! 他治军严谨,意志如铁,更兼寿春城高池深,粮草充足… “此战,绝非堂邑可比。”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孙桓心底响起。 原主记忆中关于逍遥津之战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铺天盖地的魏军铁骑,那如同魔神般冲阵的“张”字大旗,江东健儿成片倒下的惨烈…一股寒意,悄然顺着脊椎爬升。 孙桓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意志强行压下这份源自血脉的悸动。 “我不是原来的孙桓!历史的轨迹已然改变!逍遥津的耻辱,绝不能重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杂念驱逐。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仔细逡巡着城墙的每一处垛口,每一座箭楼,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强攻的代价和可能性。 太高了…太厚了…守备太严密了…每一个判断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且未必能速下。 时间!时间才是最致命的敌人!孙桓的眉头深深锁起。 曹魏的援军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从堂邑出发前孙桓得到消息,孙权派出陆逊前来淮南支援。 而且陆逊那支打着“支援”旗号的江东军,行踪诡秘,态度不明。 若不能在魏军援兵抵达前拿下寿春,或者让陆逊抢先一步抵达摘了桃子,那他孙桓在淮南浴血拼杀得来的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甚至自身难保! “必须速决!迟则生变!” 这个念头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孙桓的心脏。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拿下合肥的辉煌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眼前这座沉默的巨城和城中那位威名赫赫的老将,才是横亘在他北伐之路上的真正天堑。 暮色四合,寿春城头亮起了点点火把,如同巨兽睁开了无数只警惕的眼睛。 孙桓站在营前,身影在拉长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他凝视着那座灯火渐起的坚城,眼神复杂,有凝重,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各营主将。” 孙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冷冽如冬夜寒风。 “中军大帐,连夜议事!明日拂晓前,我要看到攻城方略!”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场关乎淮南归属、也关乎他孙桓个人命运的终极之战,即将在这淮水之畔,拉开血腥的序幕。 …… 寿春城下,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焦糊的味道。 几日来,江东军带有试探性质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拍打在寿春坚固的城墙上,却又一次次被狠狠击退。 城下堆积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冲车,无声地诉说着攻城的惨烈代价。 江东军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孙桓站在简陋的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代表寿春城墙的木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银甲未卸,上面沾染着尘土和几点暗红的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依旧,只是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强攻…不行!孙桓心中再次确认了这个冰冷的事实。 张辽不是张虎,寿春更不是堂邑! 守军依托坚城,在张辽这位沙场宿将的指挥下,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江东健儿用命去填,换来的只是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和守军愈发沉稳的应对。 再这样下去,不等破城,自己这支好不容易聚拢的力量就要被耗干了! “道遵。” 孙桓的声音带着沙哑,看向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周循。 “掘淮河之水,灌城!就像堂邑那样!寿春地势比堂邑更低,若能引淮水倒灌…” 周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兄长此计釜底抽薪!然…张辽非陈虎可比。淮河水量远胜滁河支流,动静太大,恐怕难以瞒过张辽耳目。且掘堤引水,工程浩大,耗时亦久…”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强攻填命强!” 孙桓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蒋壹!” “末将在!” 蒋壹大步出列,他手上还缠着与张辽拼杀时负伤包扎的布条,但眼神依旧悍勇。 “命你率本部精锐,趁夜秘密前往上游选定河段,掘开河堤!动作要快,务必隐秘!” “诺!” 蒋壹领命,眼中燃起希望。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 次日黎明前,蒋壹带着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地冲回大帐,脸上带着惊怒和挫败: “将军!末将无能!张辽那老匹夫…他…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们刚动土不久,他就亲率精锐骑兵从西门杀出!弟兄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河堤…未能掘开!” 他单膝跪地,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愧疚。 孙桓的心猛地一沉,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又被识破了!张辽…果然名不虚传!自己这点心思,似乎都被对方看穿了。 看着蒋壹狼狈的样子和身后稀稀拉拉撤回的残兵,孙桓强压下怒火和失望: “不怪你,是张辽太老辣。起来吧。” “奇袭…水攻…都行不通了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 “将军!” 这时,一旁的丁奉站了出来,他的眼神异常明亮: “硬的不行,咱们来暗的!末将愿率敢死之士,挖掘地道,直通城内!只要地道一成,里应外合,寿春必破!” 地道?孙桓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法子! 他看向周循,周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此计可行!但需极度隐秘,且要避开护城河。” 第41章 强攻寿春 丁奉的行动极其隐秘,挑选的死士都是经验丰富的农夫出身。 地道从远离护城河的隐蔽处开始挖掘,进展神速。孙桓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的办法了! 然而,就在地道即将接近寿春城墙根的关键时刻! “报——!!” 一名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士卒连滚爬爬冲进大帐,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 “将军!不好了!丁将军…丁将军他们…地道被淹了!魏狗…魏狗用水灌了地道!” “什么?!” 孙桓和周循同时变色! “怎么回事?!” 孙桓厉声喝问。 “不…不知道!眼看就要挖到城墙下了,突然…突然头顶土石崩裂,大水就灌了进来!好多兄弟…好多兄弟被冲走了!丁将军…丁将军被亲兵拼死拖了出来,差点…差点就…” 江东士卒泣不成声。 孙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地道被淹了?丁奉差点被淹死?这张辽…难道真是鬼神不成?!连地道都能防?! 很快,被亲兵搀扶回来的丁奉证实了消息。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还在剧烈咳嗽,吐出带着泥浆的水。 “将军…咳咳…城下…城下有古怪!他们…他们好像知道地道在哪儿…” 他眼中残留着死里逃生的惊悸和对未知手段的恐惧。 大帐内死一般寂静。水攻被破,地道被淹…孙桓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张辽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所有取巧的路径都堵死了! 张辽是如何得知丁奉掘地道攻城的呢? 原来早在开战前,寿春城墙之下,张辽早已布下防备。 他命人沿墙根埋了数十口大瓮,瓮中注满清水,兵士日夜守在瓮边细听。 当丁奉率领的掘地部队刚在城外不远处破土掘进时,城内瓮中水面便泛起细碎涟漪,嗡鸣隐隐传来。 张辽闻声立刻识破意图,当即下令掘开护城河堤,湍急河水顺着地道入口猛灌而入。 地道内,丁奉正指挥兵士向前,忽觉脚下水流骤涌,转眼已没至腰间,他拼力挣扎,才在亲兵拖拽下勉强攀住地道壁,险些被活活淹死在泥泞浊流之中。 …… 时间回到现在。 孙桓环视帐中诸将:蒋壹挫败未消,丁奉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周循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 “兄长…” 周循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 “张辽经验老到,寿春经营多年,恐早有防备地道之策。如今看来…欲破寿春,唯有…唯有堂堂正正,以力破之!别无他法了!” 孙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烦躁和那一丝隐隐的恐惧。 堂堂正正…以力破之…这意味着要用江东健儿的血肉之躯,去硬撼张辽的铜墙铁壁!代价…将是难以想象的惨重! 但,他还有选择吗? 徐晃、臧霸的援兵可能在路上,陆逊的“援军”意图不明,时间…已经不站在他这边了! 再睁开眼时,孙桓眼中所有的犹豫和取巧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 “传令!”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全军停止无谓试探!就地取材,全力打造攻城器械!云梯、冲车、投石机…有多少造多少!木料不够,拆掉外围营寨!工匠不足,所有士卒轮番上阵!” “三日!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寿春!” 命令如同寒风刮过军营。沉重的气氛中,江东大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坊。伐木声、敲打声、号子声昼夜不息。 简易却结实的云梯、蒙着生牛皮的冲车、粗犷的投石架被源源不断地赶制出来,如同狰狞的巨兽,在营前排列开来,矛头直指那座沉默的坚城。 接下来的日子,寿春城下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战鼓擂动,声震四野!江东军如同汹涌的怒潮,在孙桓的亲自督战下,扛着无数云梯,推着沉重的冲车,向着寿春城墙发起了一波又一波亡命的冲锋! “杀啊——!” “登城者重赏!” “后退者斩!” 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巨石砸落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箭矢如飞蝗般在城上城下穿梭,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滚烫的金汁泼下,烧得皮开肉绽的士卒发出非人的惨嚎。巨大的礌石从城头滚落,将云梯和下面的士兵砸得粉碎!燃烧的火油罐被投石机抛射入城,又在城头或城下炸开,燃起熊熊大火! 孙桓驻马于中军高台,银甲在火光和血光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他面无表情,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血肉磨坊。 每一次冲锋被击退,他的心都像被狠狠剜了一刀。这都是他的兵!是追随他一路北伐至此的江东儿郎!但他不能停!他必须用这惨烈的消耗,去撕开张辽的防线!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心中无声地嘶吼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也浑然不觉。 城头之上,张辽同样身披重甲,须发戟张,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在最危险的垛口之后。 他声音洪亮,指挥若定,哪里出现险情,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手中长刀挥舞,将攀上城头的江东勇士无情斩杀。 “顶住!给我顶住!” 张辽的怒吼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魏王援军不日即到!坚持住!胜利属于大魏!” 在张辽的激励和亲自搏杀下,寿春守军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一次次将江东军的攻势粉碎在城墙之下。 激战中,张辽的目光偶尔扫过城下那面醒目的“孙”字帅旗,扫过帅旗下那个年轻却异常沉稳的主帅身影,扫过在乱军中悍不畏死、身先士卒的丁奉和蒋壹,扫过在后方不断调度、查漏补缺的周循…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除了冰冷的杀意,竟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孙桓…周循…丁奉…蒋壹…” 张辽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手中长刀劈翻一个江东士卒。 “皆是弱冠之龄…竟有如此手段,如此胆魄!孙桓统御有方,周循谋略老成,丁奉沉稳剽悍,蒋壹悍勇无双沉稳剽悍…假以时日,必为魏国心腹大患!江东…后继有人啊…” 这份欣赏,很快又被巨大的悲怆和遗憾淹没。 “反观我儿…唉!天不佑我张家乎?” 他猛地甩头,将杂念抛开,眼中只剩下更深的决绝和杀意。无论对方多么优秀,此刻,都是必须消灭的敌人! 寿春,绝不能丢!战斗,在血与火中,进入了更加惨烈的阶段。 第42章 陆逊之思 长江北岸,江夏郡境内。 一支军容严整、旌旗鲜明的江东精锐正在缓缓前行。 甲胄在深秋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光,步伐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百战之师的精悍。然而,与这支精锐气质格格不入的,是他们那近乎“闲庭信步”般的行军速度。 中军大纛之下,陆逊端坐马上。 他身披精良的鱼鳞甲,外罩素色披风,面白无须,气质儒雅沉静,仿佛一位出游的世家公子,而非统兵大将。他手中捧着一卷书简,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投向了更北方的天空,眼神深邃难测。 “伯言将军!” 一个洪亮中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响起。建武将军、庐江太守徐盛策马靠近,浓眉紧锁,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耐。 “我军自公安出发已有十数日,如今方至江夏!寿春前线军情如火,孙叔武将军正与张辽血战,亟需增援!至尊命我等‘支援北伐’,为何将军却如此…如此缓慢行军?贻误了战机,至尊怪罪下来,我等如何担待?” 陆逊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徐盛那张因急切而微微涨红的脸庞上。 徐盛是江东宿将,战功赫赫,资历远在他陆逊之上。此次出兵,孙权虽以他陆逊为主帅,徐盛为副,但这位老将心中显然并不服气。陆逊对此心知肚明。 “文向将军稍安勿躁。” 陆逊的声音温和清朗,如同山涧溪流,听不出丝毫火气。 “我军此行,奉的是至尊密令。如何行军,何时抵达,自有其考量。至尊委我以专断之权,便是信任我能审时度势。”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将军若有疑虑,可即刻修书一封,遣快马飞报至尊,询问详情。在至尊新的旨意到来之前,一切,以我之令为准。” “你!” 徐盛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瞪着陆逊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胸中怒火翻腾。 密令?专断之权?这分明是托词!他徐盛纵横沙场多年,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陆逊抬出了孙权,让他一时无法反驳,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扯马缰,愤然退到一旁,低声咒骂道: “装神弄鬼!竖子不足与谋!” 陆逊对徐盛的愤怒视若无睹,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远非波澜不惊。 随着他们一路北上,关于淮南前线的军报如同雪片般飞来,每一条都让他心中的惊愕加深一分。 江都津奇袭…堂邑大破张虎…合肥陷落… 这些地名和战果在他脑海中盘旋。孙桓,那个他印象中只是宗室旁支、有些勇力的年轻将领,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以孤军之势,如滚雪球般席卷了大半个淮南! 这哪里是“支援北伐”?这分明是开创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局面!淮南膏腴之地,曹魏经营多年,竟被一个孙桓搅得天翻地覆,如今仅剩寿春一座孤城在负隅顽抗! “孙叔武…竟有如此能为?” 陆逊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强烈的震动。这战绩,已远超他之前的任何预估。 孙权派他来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摘桃子,夺兵权,将孙桓这颗骤然升起的将星纳入可控的轨道,甚至…掐灭其过于耀眼的光芒。 这本是陆逊领命时就已了然于胸的任务。 然而,此刻,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盖过了原本纯粹的“执行命令”心态。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温润玉佩,那是陆氏家传之物。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躲在残破的庐江郡守府角落,透过燃烧的梁柱缝隙,亲眼目睹了那个如同天神般耀眼也如同魔神般冷酷的身影——孙策! 孙策的军队攻破了庐江城!他的从祖父陆康,那位刚正不阿的老人,在城破后不久便忧愤而亡。 陆氏宗族,在孙策的兵锋下,死伤枕藉,元气大伤!族中长辈泣血的控诉,府邸在烈火中坍塌的巨响,族徽被践踏的屈辱… 那一幕幕深深刻在年幼的陆逊心底,成为陆氏与孙氏之间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带着血腥味的裂痕。 后来,孙权继位,改弦更张,对江东士族极力拉拢。 他陆逊作为陆氏新一代的佼佼者,被征召出仕。他凭借才华和冷静,一步步获得孙权的信任和重用,白衣渡江取荆州,更让他声名鹊起。表面上,他是孙权倚重的能臣干将。 但内心深处,那道源自庐江的血痕,从未真正愈合。他对孙权的忠诚,始终夹杂着家族血仇的阴影和士族利益的权衡。 如今,看着孙桓——孙策的堂侄——在淮南搅动风云,创下如此惊人的功业… 陆逊心中的感受复杂难言。有震惊,有欣赏,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那道旧日血痕的、隐秘的快意? 孙氏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孙权忌惮孙桓的崛起,正如当年孙策的铁蹄踏碎陆氏的安宁… “孙叔武…孙仲谋…” 陆逊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愈发深邃。他缓缓合上手中的书简,仿佛做出了某个决定。 “传令。” 陆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全军…原地休整半日。斥候加倍派出,务必探明寿春前线最新战况,以及…徐州魏军臧霸部、荆襄方向徐晃部的确切动向!” “将军?!” 徐盛闻言几乎从马背上跳起来,原地休整?这岂不是更慢了?! 陆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徐盛后面质问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陆逊不再理会他,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烽火连天的方向。 孙桓,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陆逊心中默念。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清晰的局势判断。是立刻赶去执行孙权的“夺权”密令?还是…可以借这孙氏内部的嫌隙,为陆氏,也为自己,谋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在触摸那段冰冷的过往,也在权衡着不可知的未来。 行军的速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 第43章 诸葛元逊 寿春城头,“张”字大旗在深秋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张辽本人一般,透着不屈的坚韧。 城下,江东军的营寨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连日来的强攻,除了在城墙下堆积更多尸骸和残破的器械,并未撼动这座巨兽分毫。 孙桓站在瞭望台上,银甲反射着冰冷的光,眉头紧锁,几乎要拧出水来。 乐綝…竟然冲进去了! 就在刚刚,从淮阴撤回来的乐綝残部突破了孙桓的封锁,在张辽的接引下成功进入寿春! 这个消息如同钢针扎在孙桓心头。他看着寿春城墙上明显增多、虽然疲惫但士气似乎因援兵到来而有所提振的守军,一股强烈的懊恼和烦躁几乎要将他吞噬。 “外围警戒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一支残兵突破!” 他几乎要怒吼出声,但最终还是强行压了下去,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兄长勿要担忧!” 周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贯的冷静。 “乐綝残部入城,虽增其兵力,然其部新败,士气低落,更兼粮草消耗加剧,实乃抱薪救火,饮鸩止渴!看似增兵,实则加重负担,更添内部不稳之患。正可一网打尽,毕其功于此役!” 孙桓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冷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周循的分析总是能切中要害,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安。 “道遵说得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这‘网’该如何收紧?” 他望着那座依旧沉默的坚城,感到一阵无力。强攻代价太大,奇策又屡屡被张辽识破,寿春仿佛一块无从下口的顽石。 就在孙桓一筹莫展之际,亲卫队长孙孚快步登上瞭望台,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惊疑: “将军!营门外有一少年求见,自称…有破寿春之策!” “少年?” 孙桓和周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在这尸山血海的寿春城下,一个少年竟敢口出狂言? “带上来!” 孙桓沉声道,心中虽不抱太大希望,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占了上风。 不多时,一个身影在亲卫的引领下走上瞭望台。来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量尚未完全长成,却已挺拔如青松。 他身着素色儒衫,外罩一件半旧的皮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自信与从容,尤其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 孙桓的目光落在这少年脸上,心中猛地一动!此子气质不凡,绝非寻常少年!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关于江东俊杰的种种传闻,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那少年不卑不亢,对着孙桓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如玉磬: “琅琊诸葛恪,诸葛元逊,见过孙将军!” 诸葛恪!果然是诸葛瑾之子!孙桓心中剧震,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散了之前的阴霾。 他快步上前,竟不顾主帅威严,一把拉住诸葛恪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元逊贤弟!竟是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贤弟此来,莫非天助我也?” 他深知诸葛恪年少聪慧,有神童之名,其父诸葛瑾是孙权心腹,其叔诸葛亮更是名动天下的卧龙!此人突然出现在这血火前线,绝非偶然! 诸葛恪感受到孙桓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重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将军横扫淮南,威震敌胆!恪虽年幼,亦知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此来,正是为助将军一臂之力,攻克寿春,鼎定淮南!” “好!好!好!” 孙桓连道三声好,紧紧盯着诸葛恪。 “元逊贤弟,计将安出?孙桓洗耳恭听!” 诸葛恪环视了一眼瞭望台上的周循、孙孚等人,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桓: “此计,需行险,需一胆大心细、悍不畏死且能取信于张辽之人!非…蒋壹将军不可!” 三日后,寿春攻城战再起。 喊杀声震天,箭矢如雨。江东军攻势依旧猛烈,但似乎少了前几日的亡命锐气。 混乱的攻城队伍中,蒋壹率领的数百精锐格外显眼,他们悍勇地冲在最前面,一度甚至登上了城头一角! 城头之上,张辽须发戟张,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个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如同猛虎般的粗犷身影——蒋壹!就是这个江东小将,在城下与丁奉联手让他吃了点小亏! “蒋壹小儿!休得猖狂!” 张辽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竟亲自率领一队亲卫,如同下山猛虎,直扑蒋壹登城之处!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蒋壹虽勇,但在张辽这位沙场宿将的亲自绞杀和周围魏军的围攻下,渐渐力竭,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 “将军小心!” 一名亲兵舍身挡开刺向蒋壹的长矛,自己却被数杆长枪洞穿! 蒋壹目眦欲裂,动作稍滞,瞬间被张辽抓住破绽,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狠狠拍在背上! “噗!” 蒋壹喷出一口鲜血,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从城垛上打飞,重重摔落在城下的尸堆之中,当场昏死过去! “绑了!” 张辽冷喝一声,看着被魏军拖上城头的蒋壹,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寿春城内,阴冷潮湿的牢房。 蒋壹悠悠转醒,浑身剧痛,尤其是后背,如同断裂一般。他环顾四周,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冰冷的石壁和粗大的木栅栏。 牢门外,是张辽亲自审讯的身影,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蒋壹,你父蒋钦也算一代豪杰,你何苦为孙桓小儿卖命?不如归顺大魏,以你的身手,前程不可限量!” 张辽的声音带着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蒋壹艰难地抬起头,粗犷的脸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但那双环眼却透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怨愤和不甘。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愤懑: “降?好!老子愿降!非是老子不知忠义,老子为孙桓卖命,立下多少功劳?江都津、堂邑…哪次不是我蒋家儿郎冲在最前头?!” “可他孙桓呢?哼!仗着宗室身份,眼里只有周循、丁奉那些世家子!连新来的诸葛家小子都能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我爹出身水匪怎么了?没有我爹他们这些‘水匪’,他孙家能有今天?!” “到头来,还不是把老子当炮灰使!这次攻城,明知是送死,还逼老子打头阵!呸!这样的主将,老子不伺候了!” 第44章 表里不一 蒋壹越说越激动,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神中充满了被“背叛”的屈辱和怒火,演技浑然天成。 张辽紧盯着蒋壹,眉头微蹙。这份怨气,这份出身带来的敏感和愤怒,不似作伪。 尤其是提到孙桓偏袒世家子弟、将其当炮灰时,那份刻骨的恨意,连张辽这种老江湖都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孙桓内部竟有如此嫌隙?一丝疑虑在张辽心中盘旋,但蒋壹那粗犷的面容和毫不掩饰的怨愤,让他潜意识里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个被逼反的莽夫。 “哼。” 张辽冷哼一声,语气稍缓。 “算你识相!来人,给他松绑,找个军医看看伤!严加看管!” 他终究没有下令处决蒋壹,而是选择将他暂时留下,严加监视。 接下来的日子,蒋壹被安置在军营边缘一处简陋的营房里,行动受限,但待遇尚可。他表现得异常安分,除了养伤就是沉默地待着,偶尔流露出对新环境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忧虑。 张辽派出的暗哨日夜监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举动。蒋壹那副粗犷耿直、不擅掩饰的模样,让监视者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 这一日,趁着守卫换班松懈的片刻,蒋壹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偶遇”了正在巡城的乐綝。 乐綝脸色阴沉,眼神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淮阴的惨败和巨大损失,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蒋壹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压低声音,带着同病相怜的叹息: “乐将军,还在为淮阴的事烦心?唉,少将军张虎年轻气盛,轻敌冒进,葬送了合肥不说,还连累将军您在淮阴损兵折将…如今困守孤城,粮草日蹙…” “等魏王问责下来,张将军父子或许无事,可将军您…怕是难逃干系啊!” “放肆!” 乐綝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怒视蒋壹,手按刀柄。 “败军之将,安敢在此挑拨离间?!再敢胡言,立斩不赦!” 蒋壹连忙惶恐地低下头,但并未退缩,反而继续推心置腹: “乐将军息怒!末将也是为将军不值!张将军威震逍遥津,那是过去!如今江东孙桓、周循、丁奉,哪个不是锐气逼人?张将军…真能守住这孤城吗?” “将军您的前程,还有您麾下那些跟着您从淮阴血战回来的兄弟们的性命…可都系在谁的手上啊?” 他最后一句,如同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乐綝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怨怼之处。 乐綝的手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蒋壹的话,像魔音一样在他脑海中回荡。 张虎的无能、张辽可能的偏袒、淮阴的巨大损失、魏王可能的雷霆之怒…以及眼前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蒋壹描绘的“替罪羊”前景,让他不寒而栗!他死死瞪着蒋壹,眼中怒火翻腾,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但却也并未将蒋壹的挑拨上报。 蒋壹看着乐綝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裂痕,已经撬开了! 此后数日,蒋壹利用各种机会,如同水滴石穿般,不断在乐綝耳边重复着“替罪羊论”和“孤城必亡论”。 每一次,乐綝的反应都从愤怒斥责,渐渐变成了沉默不语,眼神中的动摇和恐惧越来越明显。 他麾下那些从淮阴死里逃生的老卒,也因粮草缩减和绝望气氛,士气愈发低落。 时机,成熟了! 一个乌云密布、星月无光的深夜。 蒋壹避开监视,将一枚用暗语写就、裹着小石子的布条,奋力抛出了营房后矮墙的缝隙。布条被墙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江东细作迅速拾起,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直奔城外的江东大营。 寿春城外,江东军大营。 孙桓如同困兽般在帐中踱步,银甲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光。连续几日的沉寂让他心神不宁。 诸葛恪的计策虽然精妙,但太过行险!蒋壹身处龙潭虎穴,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元逊…此计到底能不能成?蒋壹他…” 担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将军!信号!是蒋将军的信号!” 孙孚如同一阵风般冲进大帐,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染血的布条,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孙桓猛地转身,一把夺过布条,就着烛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暗语——约定的时间、地点! 一瞬间,所有的担忧、焦躁、压力都化作了沸腾的狂喜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成了!蒋壹!好样的!” 他心中呐喊。 “击鼓!聚将!” 孙桓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破夜空。 “全军集合!目标——寿春西门!按原定计划,强攻!” 低沉的战鼓声如同闷雷,瞬间撕裂了深夜的寂静!早已枕戈待旦的江东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迅速行动起来! 丁奉、周循、诸葛恪等将飞快集结本部精锐,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孙桓翻身上马,银甲在火把照耀下寒光凛冽,他抽出佩剑,剑锋直指寿春西门,厉声咆哮,声震四野: “将士们!破城!就在今夜!随我——杀!” “杀——!!!” 震天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江东军如同决堤的狂潮,在孙桓的亲自率领下,朝着寿春西门汹涌扑去! 火把连成一片移动的火海,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城头守军惊恐万状的脸! 寿春西门。 乐綝心神不宁地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那片迅速逼近、如同怒海狂涛般的火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蒋壹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乐将军前程、麾下儿郎性命,系于谁手?” 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身边同样面无人色、士气低落的守城士兵,尤其是他的淮阴旧部,又想起张辽可能让他背黑锅的结局…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自保的念头彻底压倒了理智和忠诚! “将…将军!江东军上来了!怎么办?!” 副将惊恐地喊道。 乐綝眼神闪烁,一咬牙,嘶声下令: “顶…顶住!弓弩手…放箭!快放箭!” 命令下达得仓促而混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就在这命令混乱、守军迟疑的瞬间! 城楼下,靠近城门甬道的阴暗处,几名被蒋壹暗中策反、同样心怀不满的乐綝部士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们猛地拔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翻了猝不及防的守门军官! “开城门!迎孙将军!” 一声嘶哑的呐喊划破城门的混乱! “嘎吱吱——轰隆!” 沉重的寿春西门,在内外交攻的混乱与乐綝意志动摇的关键时刻,竟被从内部——轰然打开! “城门开了!杀进去!” 冲在最前面的孙桓,亲眼目睹了那如同神迹般洞开的城门,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 他血贯瞳仁,厉声长啸,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进了寿春洞开的城门! “杀啊——!” 紧随其后的丁奉、以及无数江东健儿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洞开的城门,疯狂地涌入寿春城内! 坚固的寿春城防,在内外交攻和主将意志动摇的致命一击下,瞬间——土崩瓦解! 第45章 老将之威 寿春西门洞开,喊杀声、哭嚎声震天动地!火光照亮了混乱的街道,映照着惊恐奔逃的魏军士卒和如狼似虎涌入的江东健儿。 孙桓一马当先,银甲钢枪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破开黑暗的利刃。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乱局,正看到一人跌跌撞撞从城楼石阶上滚下来,盔歪甲斜,满脸惊惶绝望,正是乐綝! 乐綝也看到了孙桓,眼中瞬间爆发出穷途末路的疯狂! “孙桓小儿!坏我大事!” 他嘶吼一声,状若疯虎,竟不顾一切地挥舞着腰刀,直扑孙桓马前! 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恐惧,正是他的动摇和疏忽,才让城门洞开,寿春陷落!这滔天大罪,唯有以死相搏! “找死!” 孙桓眼神一冷,毫无惧色。他勒马微顿,手中点钢枪如同毒龙出洞,后发先至! “铛!铛!铛!” 三声急促的金铁交鸣! 乐綝本就心神大乱,仓促迎战,哪里是孙桓对手?孙桓枪法圆融,一枪快似一枪,第三枪一个精妙的回旋,枪杆带着破风声狠狠扫在乐綝腰间! “呃啊!” 乐綝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扫飞出去,重重摔在街边泥泞中,兵器脱手,挣扎难起。 “捆了!” 孙桓看也不看,对紧随其后的蒋壹喝道。 “蒋将军!多亏你里应外合,此战首功!速速率部守住西门,接应我军!待城破,再叙功赏!” “末将领命!” 蒋壹抱拳应诺,脸上带着血战后的疲惫和成功的激动,立刻指挥麾下人马如磐石般扼守住城门要道。 孙桓不再停留,手中钢枪前指,对着身边最精锐的五百亲卫厉喝: “随我来!目标——征东将军府!生擒张辽!” 他一夹马腹,如同一道银色闪电,带着亲卫洪流,沿着混乱的街道,直扑寿春城的心脏! 征东将军府内,一片死寂。 年过五旬的张辽刚刚卸下沉重的甲胄,疲惫地躺在床榻上。连日来的守城指挥和巨大压力,让这位威震天下的名将也感到了力不从心。 然而,他刚合上眼,一阵隐隐约约、却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如同冰冷的针,猛地刺入他的耳膜! “不好!” 张辽如同装了弹簧般猛地坐起!多年的沙场直觉让他瞬间意识到——出事了! “来人!外面何事喧哗?!” 他厉声喝问,同时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披挂那身染血的玄甲。 亲卫慌忙推门而入,脸色煞白: “将军!属下这就去探…” 话音未落,将军府外,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绝望的哭嚎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府邸! 寿春城…破了! 张辽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但眼中却爆发出更加凛冽的寒光!他一把抓起倚在床边的长柄大刀,大步流星冲出房门。 “亲卫营!集合!随我杀敌!” 张辽的声音如同惊雷,试图在绝望中凝聚最后的力量。 然而,他刚冲出将军府大门,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阵型,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便如同催命鼓点般由远及近! 火光映照下,一队彪悍的江东骑兵如同旋风般卷到府前!当先一将,银甲银枪,面容年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稳与杀气,正是孙桓! 四目相对! 张辽看着眼前这个一手搅动淮南风云、攻破他重镇、斩杀他爱子的江东小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滔天的恨意,有败军之将的屈辱,但更多的,竟是一丝宿命般的…认可?此子,已非池中之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挺直了腰杆。败,也要败得有尊严! 他飞身跨上亲兵牵来的黄骠马,手中沉重的长刀斜指地面,须发戟张,一股历经百战、虽败犹荣的磅礴气势勃然而发,声震长街: “大魏征东将军,张辽张文远在此!来将——通名!” 这一声喝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孙桓心上! 张辽!他向我通名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威震逍遥津、让江东无数将领闻风丧胆的魏国柱石,真正将他孙桓,视为了平等的、值得报上名号的对手! 这份认可,比攻下十座城池更让孙桓热血沸腾!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瞬间冲散了激战后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斩张辽!就在此刻!以此功业,奠定我孙桓江东第一将之名! 孙桓勒住战马,手中点钢枪挽了个枪花,遥指张辽,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清晰传出: “老将军!可识得江东孙桓,孙叔武否?!” 话音未落,孙桓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人枪合一,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直取张辽! “来得好!” 张辽须发皆张,眼中战意燃烧,同样催动黄骠马,长刀卷起一道乌光,迎头劈向孙桓! “铛——!!!” 枪戟相交,火星四溅!巨大的金铁轰鸣声震得周围士兵耳膜生疼! 孙桓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枪杆传来,双臂剧震,气血翻涌,差点握不住枪杆! “好强的力量!这就是顶尖武将的实力?!” 他心中骇然。此前斩陈式、败张虎,让他对自己的武艺颇有信心,但此刻与真正的沙场宿将、魏国柱石交手,才深刻体会到其中的鸿沟! 原主记忆中对张辽的恐惧碎片似乎又被激活,让他手心微微沁汗。 但孙桓岂是轻易服输之人?他强行压下心悸,眼神锐利如鹰,将融合的记忆和连日血战磨砺出的武艺发挥到极致! 点钢枪在他手中化作点点寒星,时而刁钻如毒蛇吐信,时而沉重如巨蟒翻身,围绕着张辽周身要害疾风骤雨般刺去! 张辽更是心中剧震!此子枪法竟如此圆融老辣,更可怕的是…他在成长! 张辽清晰地感觉到,孙桓的枪法在与他交手的数十回合中,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为流畅、精准、狠辣!每一次格挡、闪避、反击,都像是在汲取养分! 这份临阵突破的悟性和潜力,让张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此子,绝不可留!否则日后必成魏国心腹大患! 杀心一起,张辽刀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狠辣!长刀带起凄厉的破空声,招招不离孙桓要害!刀光戟影如同狂风暴雨,将孙桓死死笼罩! 孙桓顿感压力倍增!他咬紧牙关,将血勇之气催发到极致,银枪舞得密不透风,凭借着年轻力壮和一股不屈的意志苦苦支撑。 汗水浸透内衬,每一次格挡都让他手臂酸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要撑不住了…”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孙桓脑海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