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歌·北境之刃》 第1章 卷一:雪东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风雪长歌·北境之刃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章 卷一:雪东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章 第一章 雪港争锋 雪国的晨雾还未散去,连港镇已然苏醒。连日阴雪初歇,天光尚未透彻,薄雾自东海飘来,在港口铺出一片灰白,像是谁不经意洒落的绢帛,将岸边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静谧之中。 林雪飞立在码头的高台上,披着一件深灰狐裘,手中握着一卷帐册,望向下方缓缓调度的车马人流。她生得清秀,眉目温和,只是眼神间藏着几分寒山雪水的清隽,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与敏锐。 她自小便在连港镇,出身并不显赫,幼年家贫,曾跟随当时的商队替父亲跑货、替母亲熬药,从连港最底层一步步爬起。十岁出头家逢变故,被迫出外游历,十余年过去重新归来,起手便是收购了镇中一个将要倒闭的药材铺仲景堂,苦心经营三年,初期也吃了不少亏,但如今仍然是稳稳地成为了连港药材最大的商路主事,并且与连港镇上属的冰峰城城主王铁山交情不菲。她一向言出必行、身先士卒,做事看得细,想得远,对人以诚,对局以智。在连港镇风头正盛,也招来不少目光和嫉妒。 坊间常传,早年刚回镇收购仲景堂时,一开始连港码头那几个老字号的掌柜对她不以为然,最著名的是王记的掌柜王三福,号称港口通天眼,曾笑她不过黄毛丫头。结果不过三月,王三福那批原定高价卖给冰峰城的药材,却被林雪飞早早以低价收购了东海备货,白白看着自己的货在仓里烂了个季。王三福立刻知道林雪飞在东海找到了更低价格的上游靠山,本想打上一打,但并未有一次成功。再后来,他转而求和,甘心出三成利润,做她旗下分销点。林雪飞做生意倒也并不赶尽杀绝,对王三福承诺的利润点也是言出必行,平时对他很是尊重。 林雪飞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指挥卸货的王掌柜,心知这些年在连港镇里积累的胜利只能立一时,如今跟随自己的兄弟渐多,吃饭的嘴也多了,药材之路也被迫渐渐扩张。今年在王铁军的引荐下,生意开始逐步跨出连港,直通冰峰城与雪京,但是到了雪京,一步一步踏入京中官场的边角,如今雪国内政不稳,雪京中势力自己从未认真探查,这条供货之路的铺设怕是难以风平浪静。 雪京......她摩挲着账本的一角,这是一个遥远又似乎有些熟悉的地方,十余年来虽从未踏足过,却总觉得那里有一些自己想要探究的人和事。与之前一样,这份情绪未让自己细想,便被自己将这模糊不清的念头扫去,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生存是第一要务,总是占据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如今面临的局势也是一样,林雪飞知道,风浪未起之前,才最需稳舵,而这稳舵的人,必然是得她自己。 “第五列换三匹骡子,第三车的缚绳松了,昨夜下潮车轴受了潮气,须得重新绑牢。”她收回思绪,看着下方忙碌的车队众人,温和地提示道,语气清晰有力。 不远处的车夫应声而动,一时之间人影交错,却不显纷乱。她低头略看了眼帐册,又缓步走下高台。 前厅内暖炉正旺,三人已在等她。 郝青岚立在火炉旁,穿一袭藏青短甲,身姿笔挺,背脊如削。她比林雪飞略小两岁,眉目端正,眼神清冷,唇角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忧思。那是一种只有在真正挂念某人时才会出现的神情——她望向林雪飞时,那情绪更是分明。 魏烛则坐在窗边,头发有些凌乱,嘴里叼着草根,手里转着一块银牌。他身着一件旧皮袍,神情懒散,眼角总带笑意,嘴上不饶人,实则心思机警,是商队情报和交涉中少有的滑头。 “你总是比鸡还早。”魏烛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雪港的雾这几日愈发重了,可挡不住咱林主事的脚程。” 林雪飞莞尔,脱下狐裘,交给伺候的小厮:“今早风从东海转了,怕是三日内又有降雪。” “降雪对我们是好事。”郝青岚轻声接话,盯着林雪飞目不转睛,语气沉静,似乎是一向知道林雪飞心中所想,“能掩住出行的痕迹。” 陆重山坐在角落,神情稳重。他个头魁梧,肤色偏黝,鬓角风吹日晒刻出一道道纹痕。今日穿得简单,身上还有些东海返程的海腥味,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一看就是刚赶回来没来得及整顿。他出身军伍,带兵有一手,行事果断,如今在东海这条船线上更是显山露水,被称“镇海山”,曾经多人想要从林雪飞这儿挖他墙角,只是至今未成功。 林雪飞将信笺放在几案上:“今晨来信,王铁山那边来急报,送往雪京的药材车队,在雪京外往东两百里的冰川道被劫,三死两伤,两车尽毁。” 屋内一时静了。 “是我们的人?”郝青岚眉头微动,声音低,却有一丝迟疑。 “是三批中的第二批。”林雪飞语气依旧温和,却压不住一丝冷意,“出事地点,离知鹤台在冰峰城西部新建的西林哨点不过三十里。” 魏烛神情微敛,脸上常挂着的懒散一扫而空:“三十里,哨点未动?是哨废了,还是……有人通风?” 林雪飞望着他,眼神凌厉:“魏烛,知鹤台是你掌控,这件事我交给你,三日内,知情者名录、鸽哨轨迹、谁放的风、谁接的信,一并查清。” “好。只是...若是知鹤台出事,可能需要调出东线影针阁人员配合给我调用。”魏烛起身,拱手,语气虽不再调笑,却看着林雪飞眼神闪烁。 “你与青岚直接要人便是。”林雪飞思考片刻,心道,这两人风格不和,嫌隙也不是一天两天,但从未出过此等疏漏,知鹤台出事影针阁也未曾示警,反倒是王铁军传的信,只怕近日队伍都在着重东海的新路线,未曾及时关注雪京线的哨点变化,只怕也是自己的失误。便转头道,“青岚,你去一趟西林影针阁,让清昭安排两个人手出来,若有变数及时飞鸽与我。” 郝青岚微垂下眼眸:“我明白。”她知道魏烛未曾直接向她开口要影针阁的人手,而是先请示林雪飞,必然让后者觉得队伍人心不齐。但是见林雪飞未曾动怒,便想着自己还是尽力将这个吩咐办妥,也好让林雪飞安心。因此轻声答应,并未多言。 魏烛心里松快许多,看着她吹了个口哨:“郝姑娘一出手,锦衣卫怕不是都要换道走。” 郝青岚侧首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缓缓看向林雪飞,眼中情绪复杂,柔情、敬重、还有一丝不愿说破的情愫。 林雪飞装作不察,目光转向陆重山:“东海的船队情况如何?” “东方河那边推迟三日,仍未起船。我派人探听,说蒲家的人近来常出入他府。” 林雪飞眉头轻蹙:“这边刚出事,东海就生变。看来蒲家在这件事情上脱离不了关系,要借东线试探我们反应。” 她缓缓踱至窗边,海风轻响,远处波涛如雪。 “魏烛你此行重点查一下青云堡的动态。只是你这一走,东海商谈没人了,重山你代魏烛赴东海吧,之前都是魏烛接洽,你第一次去,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着见下东方河,探探他的口风。关键是看看他是想走冰峰堡王铁军这条线,还是青云堡这条线,我们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卷入朝局争斗。” 林雪飞指令下得清晰,魏烛和陆重山双双点头,道:“是。” 魏烛忽而出声:“主事,雪京这次要货的济雪堂是锦衣卫的王赡,怕不是和青云堡也有关联。” 林雪飞摇摇头:“若是王赡想问青云堡要货,这个单子就应该直接落给蒲家。”她目光平和:“曾经我只看生意,不问党争。只是如今对手逼近,我不能退。” 屋内三人六目相觑。 林雪飞心想:“虽说近日在向外走,却感觉风雨欲来,我们要做好准备才好。” 她转头望向各有所思的三人,略微笑了一下:“你们也是,对朝局要有足够的敏锐。” 郝青岚眼神微热,魏烛嘴角扯出一抹笑,陆重山依旧沉稳如山——他们都未答话,却已给出答案。 第3章 第二章 旧梦未远 送走三人后,林雪飞仍站在廊下,望着港口雾色渐散。天光渐暗,连港镇渐次进入沉睡。她吩咐小厮准备热汤,又叮嘱了几句营地的布防,才回到屋中。她知道,接下来三人一人赴东海、一人探哨点、一人调影针阁,皆非易事,而她也将独守连港,暗布后手。 天色渐暗,厅内灯火摇曳。林雪飞独坐案前,翻看当日账册与信笺,一页页扫过,心绪却不似白日那般分明。她知道,今日之后,局势将再难如以往清明。 门外传来一阵轻响。 “主事,是我。”郝青岚的声音隔着门板,低低传来。 “进来吧。”林雪飞放下笔,语气平和。 郝青岚走进屋来,卸下短甲,换了一袭月白软衣。炉火映着她眉眼清清,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林雪飞,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动容的安定。 “你今日安排得很好。”她声音极轻,“我们都明白你担的压力。” 林雪飞淡笑:“你也担着。” 郝青岚缓缓走近几步,顿了顿:“可若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怎会有如今的日子。” 她语气温柔,眼神炽热。林雪飞静静地看着她,一瞬间,心头泛起复杂的涟漪。 “青岚,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挣得的,你有这个潜力,并不只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在哪里都一定会崭露头角。”林雪飞伸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你明日天不亮便要动身,歇一歇吧。” 郝青岚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感动,唇角轻动,点了点头:“好的,你也是。” 良久,她轻声说:“你若哪天累了,一定要记得,我都会在。” 林雪飞点点头,向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郝青岚低头喝茶,半晌后起身离去。 屋内归于安静。 林雪飞看着那盏还未冷却的茶,思绪纷乱。白日的生存忙碌告一段落,夜晚便是不得不要面对的自己和他人的情感。郝青岚近日的言行,让林雪飞不得不正视她对自己的感情。自己曾以为郝青岚只是出于救命之恩的追随与忠诚,直到后来她逐渐察觉,那目光与旁人不同。 每当自己深夜伏案至灯尽油干,回首时,总能看到她静静立在不远处,眉眼清冷中,藏着某种说不出口的温柔。 更别说每次任务在即,郝青岚那过度专注与微妙紧张——林雪飞不是不懂。 林雪飞思考,这份感情是从哪里开始的,最初郝青岚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吗? 郝青岚原是青海一带走镖人的女儿,幼年丧父,十五岁那年在山路上遭山匪劫走,一度被拐进黑市贩子手中。彼时林雪飞年方十七,正是刚刚学会在江湖上生存的时候,那天正率人护送一批贵重山药材过境,在山林中遭遇了山匪,林雪飞打散他们之后,见到有人被劫,心中不忍,费心跟踪到老巢,将她从土牢中救下,那次还因此手臂中箭,受了不轻的伤,至今左臂内侧仍然留有明显的疤痕。自那次起,郝青岚不再离开,执意追随林雪飞的商队。 林雪飞初见她时,她满脸泥污,身形枯瘦,眼神却无半分哭泣或哀求,只有野狼般的警觉与死寂。 后来,林雪飞为她找了老师,她学得极快,刀法狠辣、眼力极佳,执行力极强,是林雪飞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救了她,或是后续的时光中,在日积月累间的相处里产生的,林雪飞心想。 其实林雪飞并不抗拒女性间的深情,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违逆人伦之事。 早年行商路上也曾有过对于不同男女的短暂的眷恋,林雪飞早已明白,情意无关性别。但她更清楚,真正适合自己的人,不只是忠诚、勇敢,更要在心智与灵魂上共鸣。而郝青岚……不是。 更重要的,她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段始终无法放下的情感,模糊朦胧,却从未来得及正视。 她怕拒绝会让郝青岚心灰意冷、也怕一旦接受,便毁了这一份如今恰到好处的默契与信任。正因为这份情意存在,郝青岚对她从未有过二心,行事上也从不懈怠。 她曾试着让一切保持“刚刚好”,但她也明白,太多事情,一旦开了口,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她这些年走过太多风雪,从未真正停下脚步,许多情感都被压在现实之下。青岚于她,是挚友,是信赖,是可以并肩而行的手足。若给了承诺,她怕自己负不起。 她走到书柜旁,抽出一本陈旧的记事簿。那是她一路走南闯北时的习惯,每到一地便记下重要的交易、人物、风向与旧事。这一夜她本想翻来理一理近期之变,然而拉开箱底时,却有一物滑落。 是一支年岁的旧木簪,边角已磨得发圆,簪尾刻着一朵淡淡的雪梅纹。 林雪飞拾起它,愣了神。她轻握着木簪走到桌前,在躺椅上坐下,眼神随着木簪上雕刻的雪梅纹路轻移,手指摩挲之间,记忆悄然浮现。 …… 似乎是在梦中,雪色柔光。她回到了十余年前的连港镇。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沈鸢的时候。镇上的人传,说沈鸢是跟着父亲沈雨秋从京城来的。林雪飞那时不过十岁,跟着父亲林小文去镇外迎接。当时冰峰城的主事和林堤大人都亲自驾马相迎,一路鞠躬行礼,林小文在她耳边悄声说:“沈大人是京中大官,来这连港是有重要的公务。” 那日雪后初晴,沈鸢一袭月白衣裙,从马车上掀开帘子探身出来,眼神温和含笑,一出现便叫镇上所有小孩都看呆了。林雪飞当时站在人群边缘,仰头望着,竟连呼吸都慢了几拍。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可以生得这样好看,这样从容。 小镇上的孩子都对沈鸢充满好奇,却大多不敢太靠近。连林墨都只是远远观望。只有她,心中悄悄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她的朋友。 后来,不知为何,这份愿望竟然实现了。她真的与沈鸢走近了,甚至有一段时日,她已不再日夜跟着林墨,而是每日等沈鸢来找她。 那一年,沈雨秋在镇上开设了一间私塾,是第一个允许女子旁听的学馆,林雪飞也去了。她坐在最后一排,眼神却常常追随沈鸢。 沈鸢不仅人好,功课也好,尤其识字极快,背书如流。林雪飞越看越佩服,却也愈加自卑。她连字都认不全,总怕自己配不上与她同行。 可沈鸢从未嫌弃她。 每次上完课,她会带着林雪飞去镇口的煎饼摊,两人一人一半。那时的林雪飞并不懂铜钱的价值,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就是全世界最温暖的事。后来沈鸢发现她因此不安,便笑着收她一文,说:“你也出了一份,便是我欠你一口。” 林雪飞至今仍记得那句“我欠你一口”,那是她少年时第一次被温柔认真地对待。 在私塾里,沈鸢身边从不缺人,有时座位被占满了,林雪飞总想过去,又怕自己不配。有一次沈鸢没来,她惦记了整整一日,却终究没敢走到沈家在连港的临时府邸。 她开始拼命读书,课上不再走神,经常被私塾先生点名表扬。她喜欢那种被看见的感觉,仿佛也能靠近沈鸢一点。连后来的骑射课程,她也是全勤不落。 渐渐的,她不再因为地位低下而躲在角落,镇上其他的小孩开始主动找她玩儿,甚至有人主动跟着她让她教习书本或是箭术。林墨也回到她身边,只是——她看见林墨几次悄悄给沈鸢送东西,藏不住的神色。 林雪飞心中一沉,从那日起,便再不肯靠近。 …… 她在梦中缓缓走着,梦见雪地上,沈鸢笑着递给她这支木簪:“雪飞,你的头发长了,这个送给你束发吧。” 梦醒之时,天已微亮,林雪飞睁开眼,望着窗外晨光透入帘缝,心头一阵恍然,自己竟然靠在躺椅上睡了一宿。 那木簪就放在她枕边,一如昨日。 小厮敲门来报:“掌事的,魏爷和郝姑娘、陆将军都已出发,留了话说不打扰你歇息。” 林雪飞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知道了。” 她起身净了净脸,拿起一旁挂着的干布擦了,打开门准备去铺子上,远方雪雾再起,而旧梦未远。 第4章 第三章 遇袭余波 晨光初照,雪港仍披着一层薄雾。林雪飞披了件藏蓝斗篷,走出院门,指尖触到衣襟一角的寒露时,不由轻轻蹙眉。 昨日的信报,前往雪京的第二批药材车队全数被毁。此批货乃是她亲自向东海商号垫付七十万银两订下的极为珍贵的东海龙涎香,若再无进项银流接替,几处药材铺的账期便要断裂。 她回到药膳堂,从柜中取出几本账册,随手翻开。铺中管账的小厮上前请安,她只是淡淡点头,将几页翻得极快。纸面上几处回款未至的名字一一跃入眼中,林雪飞神色平静,眸光却愈发深邃。 “这一笔,方家药铺,我亲自走一趟。” “这两户回款一向慢,等魏烛回来交由他处理。” 说罢,她略顿片刻,指尖敲着账本中的两行:“六加九,十五万两。二十五加三十九,六十四车货......王三福那边,我现在过去。” 王记药铺坐落于港西最热闹的一条街巷,林雪飞抵达时,见王三福正背手站在铺子门口与一名伙计低声交谈。她目光一扫,便知他在议论的,八成是昨日传开的“药膳堂雪京商队出事”之事。 果然,她前脚一踏进门,王三福便转身笑着迎上,作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哎哟,这不是林主事,今儿这雪雾里见着你,算是有福了。” 林雪飞轻轻颔首:“王掌柜,来是说回款的事。雪京货毁,铺中需周转银两,三日前并上月送去贵处的药材,账上银子还未过来。” 王三福笑意不变,却眼中略有一丝迟疑:“这几日掌柜正忙着去查库,账也要重新对一对……” 他话音未落,眼神轻飘地扫了林雪飞一眼,语气忽而压低几分:“听说……你那雪京的队伍,是不是……是不是得罪了王铁山大人?这京里的单子,怕不是也要出点麻烦?” 林雪飞静静望着他,目光不怒自威:“王大人性子明快,不会因小事迁怒。他要的是供货及时、银子流畅。其他的,非我该操心。” 王三福听罢,嘴角那抹笑顿时僵了一瞬,旋即干笑着:“说得好,说得好。我这便让人把银子送去。” 林雪飞心中一丝厌意油然而生。她记得三年前,王三福在后街茶馆冷言道“黄毛丫头也想做生意”,后来她压低东海进价一举让他高价药材烂仓,他才知错改口。那时她念着连港局势未稳,王三福又掌握南路,便宽待几分。 如今看来,这种人,若无把柄在手,永远只信利益。 “此事不能再等,需得在连港镇尽快平息。”离开王记药铺的路上,林雪飞心想。 次日清晨,还未等来王三福的银子,她已决意先动身前往冰峰城。 骑马入城,冰峰城四壁皆冰,雾气常年不散,城墙之上寒鸦三两,啼声凄冷。 王铁山设宴于正厅。厅内炉火正旺,挂着数幅书画,皆以“忠勇仁烈”为题,浓墨重彩,扑面而来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王铁山今年五十有余,身形高大,肤色赭黄,眼窝深陷,一看便知久居内务,不常外行。他面容沉着,一身大红团花衣,坐姿懒散,手执玉盏,不起身,也不言礼。 “林掌事远道而来,是为那几车药材,还是为你手下出了人命?”他抿了口酒,笑中带刺,“不过,在说这些之前,不如先聊聊,济雪堂要的货,林掌事打算怎么办?” 林雪飞不动声色,作揖行礼:“属下不敢辞其责,特来向王大人请示。那几车货本为王赡麾下济雪堂所需,途中遇袭,耽误了大局。是属下调配不周。” 王铁山“呵”了一声,似乎对林雪飞归责于自己感到满意,但又对没有听到更多而不够满意。 未待他再开口,林雪飞便从怀中取出一封自己前晚临摹一个陌生人笔迹的子虚乌有的密信,奉于案上:“属下查得,冰川道一带,西境蒲家队伍三日前有异动,方向可疑,属下担心其中和青云堡有关,但不敢私断,请王大人裁夺。” 王铁山指尖敲着桌面,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皱眉道:“你是说——青云堡的老蒲头在试探本官的底线?” 林雪飞垂目轻声:“属下不敢臆断。但若蒲家真有异动,以朝中局势,未必只是我这三车药材的事。” 王铁山望着她,忽而大笑:“你在夸大其词。” “属下不懂朝政,因此也都是猜测。”林雪飞仍然低着头,“无事自是更好,只愿王大人稳坐雪境之东,属下好跟着王大人捞一碗汤喝。” 王铁山看了她许久,收了笑意,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开口道:“蒲家......早年起家于铁矿走私,蒲老爷子性子狠辣,当年在南山一夜杀掉矿里的十余个管事的,只为当时南山矿抢了他西境的生意。如今虽年迈,但未曾松手。少爷虽新掌事,但听闻贪功急进,不安分。此次之事,手笔老辣,应仍是蒲老。” 王铁山眼神微冷:“这老东西倒是越老越活泛。” 片刻,他转头,声音低沉:“这批货本月一定要补上,运抵济雪堂。延误的这些日子,王赡那边我会来应对。至于蒲家……既然交给你做,你就要有能力让他知道,东境这条线,不是他说断就能断的。” 林雪飞心中一凛,拱手道:“是,王大人。谢大人。” 三日后,林雪飞回到连港镇。 她先去了药膳堂,叫来掌账与几名小厮,安排调货计划,又让人故意将“王大人交待不必惊慌,一切照旧”这句话在坊间传了出去。 果不其然,傍晚王三福亲自登门,一进门便笑得满面春风:“林主事这一趟辛苦啦,听说王大人那边……那是极为器重你啊。” 林雪飞端起茶盏,眼神平静,信口开河:“王大人托我传话,南边到银雪镇的商路要好好维持,可切莫大意。” 王三福连连点头:“是是,我一定留意,这不是把银子交给主事您,我就准备马上回去安排发货。” 林雪飞望着桌上装满银子的木匣,轻轻一笑,心中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意。 她看着眼前这位油头粉面的老掌柜,记得他曾几度转向,几度服软,又几度试探。这样的人,世道稍乱,便第一个跑得远远的。可偏偏仲景堂要通往南线的货,还需经他之手。 “王掌柜,抓紧去吧,王大人的吩咐咱们可千万懈怠不得啊。”林雪飞语气不急,却一句句落在节骨眼上。 “好说好说。”王三福笑着点头,语气里尽是讨好。 她转身离去,雪风从廊下掠过,吹动斗篷一角。 第5章 第四章 情报溃口 连夜雪落未停,城西的山路湿滑泥重。 魏烛抱着手炉坐在马车上,一边打呵欠一边冲旁边的郝青岚笑:“郝姑娘,你这影针阁属地是建在狼窝里了不成?怎么这一路全是鸟不拉屎的荒山?” “那你不必来。”郝青岚冷声道,连眼都没抬一下,仍稳稳握着缰绳。 “我这不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你嘛。”魏烛笑着打趣,“林主事叫我查事,我还想着郝姑娘带路,我好跟着安心些。” 郝青岚轻轻哼了一声,手中缰绳微动,那马疾奔几步,车厢里魏烛被晃得东倒西歪,险些摔了火炉。 “好你个郝青岚,姑娘家要温柔,要是早知道你这么蛮,就该让林主事派陆重山来。”魏烛一边扶着腰,一边嘀咕。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郝青岚冷这个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嘴角略扯出一丝弧度,“镇海山......你不是说他是‘脑子被盐水泡大的老实人’?” 魏烛一愣,随即咧嘴笑了:“我这就飞鸽给重山,说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二人虽看不惯彼此做事风格,却毕竟相处已久,仍是有些默契在,不多时便到了一片密林前。 影针阁的西线据点藏于山脚幽谷,隐匿于一片寒柏林之中,外观只是一间寻常石屋,门前一株黄叶槐风中瑟瑟,一盏长明灯低垂如豆。 郝青岚与魏烛一前一后走进门,屋中温暖干燥,一股药香与木头混合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灯影斜落,正厅里站着一位红衣女子,长身玉立,眉眼含笑,却锋芒毕露。 那女子年纪更轻,但生得极为妩媚,鬓发挽得极低,耳侧垂着细细的银坠,唇色艳而不俗,一双丹凤眼在火光下微微上挑,整个人像一枝烧开的海棠。她看着走进来的两人,未语先笑。 “郝姑娘,魏爷。”她声音带着天生的绵软,却不失利落,“这等大雪天,你们竟亲自登门,倒是让我这偏院热闹了。” 魏烛怔了半息,随即拱手笑道:“阁主这般风采,换谁都愿来一趟山里吹风。” 清昭眼波轻转,看了他一眼:“魏爷果然与传闻无二,嘴上抹了蜜。” 郝青岚站在一旁,眉心不动,语气淡淡:“主事有命,请阁主协助魏烛查雪京一案。” “既是林主事亲自交代的,自是责无旁贷。”清昭转身,落座于厅中红木圈椅上,招手唤来两人,“这是小敛与杜砚,之前便在你那支东海线短驻,魏爷应还有印象。” 小敛是个稚面少年,眼神极为锐利,嘴角常带笑意,一副嬉皮打混模样;杜砚身材精瘦,肤色泛铜,肩宽腰窄,站如松柏,一言不发,眼神警惕。 魏烛一一与二人打过招呼,笑得分外亲热,末了转头望向清昭,笑道:“阁主不一并来,我查案子也会安心些。” “不怕你分心?”清昭唇角轻挑,眼角带笑,“你若事情办不好,回头林主事怪在我头上,那可怎么好。”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就让位给阁主,我给阁主端茶倒水做小弟。”魏烛一边笑着一边偏头看郝青岚。 郝青岚嗤笑一声,并不接话。 魏烛天生对人与人之间颇为敏锐,很快便察觉,郝青岚与清昭之间的气氛微妙。二人虽为上下属关系,但风格迥异,私下交情寡淡。郝青岚天生寡欲,不喜言笑,清昭却艳丽锋利、言辞犀利,两人站在一起,像雪与火,气场竟一时难分高下。 魏烛觉得颇有意思,一边看两人,一边拿热茶就着话头调和气氛,嘴上客套得风生水起,心中却记了一笔:“青岚是个在林雪飞面前能打能战的红人,却怕是少点对付这清昭的手段。” 次日清晨,雪已停,天色微明。 清昭如约派出小敛与杜砚随魏烛同行,郝青岚在门口送别魏烛,魏烛一身貂裘,头戴毡帽,脚踏黑靴,看起来倒像是去赴宴,而不是查案。 三人道别后,清昭先行回阁中,魏烛原想再调侃几句郝青岚,却见她背影冷清,忽地有些说不出口。 “郝姑娘,”他叫住她,“你说林主事这次派咱俩分走两线,到底更信你,还是更信我?” 郝青岚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她信结果。” 魏烛吃了个闭门羹,但是他不是个会让话轻易掉地上的人,自己的也不行,便转而对身后的阁从道:“小敛,你昨儿夜里不是说要给我讲讲你那套易容术?路上咱们慢慢说。” “魏哥不怕我学得半吊子,到时给你画个兔子脸?”小敛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嘻嘻一笑,模样十分讨喜。 “兔子脸也行,吓退敌人也算本事。”魏烛大笑。 “杜砚呢?”他又偏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壮实少年,“你这一路不说话,是因为害羞还是嫌我吵?” 杜砚淡淡开口:“阁主说过,少说话,多办事。” “好家伙,是在点我吗?”魏烛笑着摇头,“也行,你们一个负责伪装,一个负责狠狠地护我,我负责出主意、吃干粮、写报告。” 三人一路骑马向西,毕竟并不相熟,气氛虽说不上轻松,却也不至于紧绷。魏烛这人懂得“谈笑之间探虚实”,他表面调笑,心中却已暗暗谋划着打听他想知道的信息。只是几番撩拨之下,探查到这两个小阁员来时不长,无法再给出更多影针阁有用的信息,魏烛便也作罢。 赶路中百无聊赖,魏烛想起昨夜他与清昭话别之际,顺口试探着问了一句:“感觉郝姑娘不太喜你啊,是何故?” 只见清昭轻抚发间银坠,道:“你既然这么爱猜其他人心中在想什么,那你就......”待得魏烛探头前来,她含笑注视,用纤纤玉手一点他的脑门,说完了后半句话,“少用嘴,多用这里好好琢磨。” 那一刻,魏烛有点恍然。 他顿时觉得,林雪飞身边的女将,都不是那么好搞。 魏烛一行三人一路西行至知鹤台,天光未明,哨所尚未开门。 此台是魏烛亲自选址建制,当年设台初时,他日日夜夜蹲守于此,与人拉拢结交、招人入伍。故而台中上下都知他名号,一见是他亲至,纷纷请入。 台长名韩望,是魏烛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外表斯文,实则八面玲珑。他迎上来时一身青衣,笑得温文:“魏爷夜寒而至,是风闻咱们这出了什么纰漏?” “你说呢?”魏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膀,“来看看你这地方是不是成了晒情报的后院。” 韩望面色不改:“魏爷折煞我。咱们的鸽哨按日巡回,档案清晰,三日无异常。” 魏烛不答,只是在台中各处随意转了转,一边寒暄,一边顺口问起那日商队出事的时间、地点,有无鸽哨发现异样。数人回答虽有逻辑,但多有轻重不一、时间线偏差。 最让魏烛起疑的,是台中一个管讯息传鸽的青年“听笛人”,性格内敛寡言,身子略瘦,眉骨突起。 魏烛在厅中与他闲聊数语,忽地问他:“龙涎香好用吗?” 听笛人顿了一瞬,迅速低头:“什么?不曾听过。” 魏烛眼神一闪,笑着点头:“嗯,这东西确实稀罕,不是谁都知道。” 离开时,他让杜砚悄悄跟踪听笛人近日行动,不出三日,便发现听笛人使用信鸽跑私信,私自绕行至南山岭,而那一带,正是蒲家驿路之一。 “看起来蒲家的暗哨也不是很能沉得住气嘛。”魏烛撇了撇嘴。 魏烛让杜砚循着听笛人独处之际,将他绑至台中的一个小隔间,在杜砚和小敛的轮番“私刑”之下,听笛人很快说出事情真相。 越往深处问,魏烛越听越沉。他原以为只是龙涎香一事被泄露,却意外发现早在半年前,药膳堂一批草珊瑚、蛇胆草往北线的交易路线也疑似被提前知晓,而当时负责线路调度的,也正是这台。 这人是自己找上台来,韩望和他自己都亲自聊过的。 他心中一沉,却没有立刻报给林雪飞。只是暗暗咬牙:“这台真是四面透风,要查透了,怕得废一半人。” 韩望听下属告知一名听笛人近日不见了,终于露出一些紧张之色,傍晚来找魏烛,魏烛趁机敲打了一番,韩望脸色煞白,一看便知道平日里对听笛人的信鸽往来并无防范监听。魏烛担心说的太狠逼得他又生异心,便接着安抚了一阵。 韩望讪讪退下。魏烛思索片刻,连夜写了一封飞鸽传书,发往连港。 他没有将其他几宗信息泄露的线索写入,只字未提听笛人过往踪迹。信上只道: 雪京龙涎香一案,确认为知鹤台西线一名鸽哨员与青云堡有暗通之举,现已处理。线路已清,情报已封。下批货可照旧通行。 影针阁二人,皆已归还青岚处。 不日返程。 ——魏烛 他写完后,叼着草根躺在榻上,一边扯过被子,一边嘟囔:“我这人呐,讲究一个忠字,但林主事要知道得太多……怕是夜里都要睡不着觉。” 屋外月光淡淡,他却慢慢闭上了眼,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 “是要再找个由头,给台里从上到下地换批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