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玩偶会掉眼泪吗》 第1章 还魂 我死了,也许是彻底死透了,又许是濒死抢救中。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在鬼门关领了路引,正排着队徐徐前行。这队伍鬼山鬼海,瞧不见首尾。队中的鬼死状各异,伸着长舌的大概是上吊,血肉模糊的是车祸或跳楼,胸口一滩污秽物的是服药……少数衣着整洁的不是寿终正寝,就是加班猝死。 有鬼差领着亡魂从队伍旁疾步走过,直径越过了我们。我认出了那只鬼,是上过《时代》周刊的某位知名运动员,难怪他不用排队。原来,人分三六九等的世界法则,在阴间也适用。 那江知尘离世后也会走VIP通道吧,我们终究是不同道,连死后也无法并肩前行。我垂下眼,不知此刻他在人间做什么。 遥遥望见前方有三两鬼差走来,好似在检查什么,待近了才知是核对身份。他们皆着及地白袍,戴着无垢面具,瞧不见其容貌,只闻其声。和世人描绘的黑白无常、死神天使大相径庭,所谓世间不存在之物,不过是创作者基于自身见识的想象。 在我思忖之际,鬼差已移步至我面前。他打量着我的路引,又看了看手中文件,目光在两者间流连,“啧”了一声。身后另一鬼差忙问:“丙兄,有何异常?” “这人是你领来的?你仔细瞅瞅死亡日期,阳寿未尽,带来作甚!” “那、那该如何是好?”那鬼差眉头紧锁,“若是叫无常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赶我去投胎……我可不想去人世,太苦了!丙兄,怎么办呀,丙兄!” “冷静,别嚷嚷!”被叫作“丙兄”的鬼差压低声,“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趁着还未入殿,速速将他打回人世不就得了。” “那他没喝孟婆汤,鬼门关的这段记忆尚存,回去后乱说怎么办?” “世人只当他被死而复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这才胡言乱语。若是他不死心,仍要反复提起……旁人只会连连惋惜,当他是疯了,没人有耐心听疯子说话的。” 我很想加入谈话,问问他——异类一定是疯子吗,就不可以是哲学家吗?顺便再打探一下我的死期是何日,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难怪这队伍安静有序,没有鬼哭狼嚎,想来是在我们亡魂身上下了禁言。 那鬼差伸出一只手,在我额前一点,忽觉脚下一空。宛如从高处坠落,思绪愈发不真切,在一片安详虚无中,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天花板,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吊灯。头顶这个极简的吊灯和客厅那个质朴的落地灯,都出自意大利奢侈品灯具品牌FIOS,是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资。 没错,这里是江少爷的卧室。 我阖上眼,不知他现在在哪里,等等——我蓦地睁开眼,违和感后知后觉。我是因死期未至,被打回到人世了吧?为什么这个房间异常巨大,像童话书中的大人国?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当即怔住了,这好像不是人类的手…… 我打量着自己毛绒绒的身体,试探着摸向心脏,果然摸到了一道“疤”。是沈志君翻箱倒柜找不到存折时,气急败坏割开的,后来被奶奶用针线缝补好了。我拍了拍身子左上方,奶奶的声音骤然响起:“小雪,愿你岁岁无忧,奶奶永远爱你。” 我如今灵魂寄居的这具容器是儿时奶奶送我的礼物,百货商店进口的留声玩偶。心脏位置装着留声装置,长按便可录音,新录音会覆盖旧留言。遇见江知尘之前,孑然一身的我都是靠奶奶的声音度过。 我暗骂这些敷衍怠工的鬼差,提前把我带入阴间就罢了,怎还把我灵魂塞进了玩偶!我是说过来世不做人了,但今世还未尽——我的□□现在怎样了,江知尘又在哪? 念及他,我有些心神不宁。落地窗外,暮色四合,飞鸟也归巢。 路灯渐起,灯火通明,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玄关传来密码锁“滴——”的开门声,伴着沉闷的关门声,一切归于寂静。我知道是江知尘回来了,他挂好外套后,会将刚买来的食材取出,整齐摆放在岛台上。洗净手后,为自己准备一份营养均衡的晚餐。 然而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二楼,正穿过书房,朝这边走来。床下灯带亮起,我看清了江知尘的脸,他形容枯槁,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还未来得及剃。裹着风衣,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我记忆里的江知尘永远气宇轩昂,哪怕是通宵连做几台手术,也要回家洗澡剃须,再衣冠楚楚地去医院坐诊。且他喜洁,外出的衣服,甚至是家居服都不可以上床。 江知尘双目紧闭,静静地躺着,也许是睡了。在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中,我浮躁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就像每个失眠的夜晚,我一回头便能看见他的睡颜,伸手便可以触碰到他的体温。 江知尘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他于我,如安眠药于失眠患者般不可或缺。 我沉浸在连绵不断的忧伤中,玄关门铃声骤响,江知尘置若罔闻。须臾,门铃声止,隐隐有什么在震动。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通电话。 电话那端,宋惠兰言简意赅道:“开门。” 江知尘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951123。” 随着开门关门声落,楼下传来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很快转为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换了拖鞋。宋惠兰一身Celine套装,拎着Birkin出现在卧室门口,一如我记忆中的优雅。她“啪——”的一声打开灯,扫了一眼床上的人,不紧不慢开了口:“你关机失联了三天,医院说你请了年假……你可是高烧晕倒前都会发语音告诉妈妈情况,让我不要担心的孩子。” 见江知尘一言不发,她顿了下:“晚吟告诉我,你单方面否定婚约,说你遇见想共度余生的人了。” 江知尘支撑起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是因为沈辞吧?”宋惠兰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平静道,“我对你这三日的行踪既往不咎,调整好状态去找晚吟道歉,并正式向她求婚!” “原来你已经知道沈辞了。”江知尘抬头,与宋惠兰对视,片刻缓缓道,“抱歉。” “这就是你的回复?”他不语,有时沉默就是答案,宋惠兰气急反笑,“你和沈辞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连做你的病人都挂不上号!他的苦难不是你造成的,意外也和你无关,你并不亏欠他,无需对他负责!江知尘,无论你对沈辞的感情是出于医者仁心的职业操守,还是上等人对苦命人的怜悯,都到此为止了!” 我承认她言之有理,又暗自感慨:“这母子俩如出一辙,永远冷静永远得体,连吵架都只是据理力争。不像我们家只有歇斯底里,用最歹毒的话仇人般诅咒对方,这还不解气,又开始摔东西。好似把家里的物品都砸了,这个家就散了,彼此的怨恨就消失了。” 宋惠兰说完这话,久久没有回应,室内落针可闻。连我都屏息起来,不过玩偶没有呼吸。 “求你了,妈,不要再说了……”江知尘颤着声,好似在不知所措,“如果沈辞弃我而去,我应该怎么办啊……外婆说那个祈愿很灵的寺叫什么,我现在动身,明早一开门就进去烧香……” 我一直以为江知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比我童年第一次在**看升旗的爱国心还坚定。他颓废失态已经让我很诧异了,此刻竟要求神问佛。我很懊恼背对着他,他此时的神情一定很有看头。 可我清晰地看见宋惠兰面上闪过一丝讶然,她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轻声问:“知尘,你这是在哭吗?” 江知尘怔住,抬起手臂在脸上摸了摸,深吸气缓缓吐出。他起身摘掉腕表,和手机一起放在床头柜上。“我要洗个澡休息一下,之后联系你。抱歉妈,让你担心了。”说罢从衣帽间拿出睡衣,从宋惠兰身边走过,径直朝浴室走去。 宋惠兰叹了口气,随之下了楼。 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我活动着四肢,努力适应这副身子,无奈玩偶没有关节支撑。站起来尚且吃力,像街上不常见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的。我清了清喉,惊喜地发现可以出声,但我不敢开口。 我怕江知尘对唯物主义动摇,以为见了鬼。 我躺在枕头之间追忆,当初从打包箱中取出留声玩偶时,江知尘没有问我为何带着破旧娃娃,而是礼貌询问:“这玩偶想必对你来说很重要,要和我的针织衫一起送去护理吗?” 我漫不经心抬起头:“这是留声玩偶,里面有个留声装置,沾不得液体。我时常会把它拆开清洗,不脏的,放在纸箱里搬到杂物间就好。”江知尘笑了笑,将玩偶放在沙发上,继续整理别的行李。 几日后,留声玩偶焕然一新地出现在枕头之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还换了精致的新衣服。我拍了拍它的心脏,听着熟悉的留言,喃喃道:“奶奶,我好像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至此,留声玩偶在床上有了一席之地,如同江知尘在我心里占了一方天地。 待江知尘洗完澡回来,他已剃了须,穿着黑色真丝睡衣,又恢复成以往那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少爷。我在心里默默叹息:“江知尘就应当是这样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他是悬在高空的皎月,我是枝头坠落的雪,触不可及。” 江知尘点亮手机屏幕,大概是在确认有无来电信息后,转向床头柜,上面放着我的安眠药。他拧开水瓶,抠出一粒服下,掀开被子左角躺上了床。侧头注视了一会儿空荡荡的右侧,那是我的位置。 阖眼前,江知尘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我,温声道:“晚安。”他并不知这玩偶里如今装着我的灵魂,我嘴角上扬,江知尘竟然会和玩偶说话。 三万字治愈小短篇,欢迎收藏评论[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还魂 第2章 相识 随着感应灯带熄灭了,月华流转入户。原来,江知尘睡觉不用拉上窗帘避光,我一时百感交集。一直以来,我服了药便昏昏沉沉等待药效发作入眠,从没想过他作为随时待命的副主任医师,为何不曾在夜间接到过紧急出诊电话。 如今想来,江知尘睡前总是戴着耳机。有几次我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手机上是他去出诊的留言。 我总是没心没肺地活,因为这样,能使我不那么痛苦。 我和江知尘并不是情侣,似乎也不是朋友,非要定义我们之间关系的话,我认为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至于我们为什么睡同一张床,那要从我刚搬进他家时讲起。 那时,我带着几分戏谑提出要和江知尘睡一张床,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这个无理请求。不曾想,他稍一思索,竟答应了。些许是我安眠药吃多了脑子不清醒,又许是江知尘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总之我们就这么开始同床共枕了。 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又顺理成章,就像我们的初遇和重逢。 我望着江知尘的睡脸,平静美好,一如五年前初见。岁月亟亟走过,舍不得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整个世界都在善待他。其实,所谓岁月,对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唯有苦难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 而有些人生来家境优渥,一生顺风顺水,未尝半点人间疾苦。江知尘就是这种幸运儿,我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都怪他一时兴起与我搭讪。 那时我大三暑假将至,辅导员在群里通知405大报告厅有个省人民医院举办的心理健康讲座,很多人外出实习,此讲座自愿参加。我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去了,只因我经常翘课去国金兼职,差了些学分。 报告厅里座无虚席,没位置的人乌泱泱地挤在后排的大门内侧,我从未见过哪场活动有如此盛况。只是,我不好奇缘由,只待到了时间,打完卡混到学分就走。 身后有人在不断叫着“沈辞”,不管是不是在叫我,都假装没听见。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只得回头,来人有些眼熟。也许是同班同学,也许是同专业的,一起上过公共课。总之,我对他们漠不关心,只微微一笑:“你好呀。” “好巧啊,你也是来听讲座的。”她喋喋不休道,“我猜到会有很多女生,没想到这么夸张,早知道就早些来了。听闻讲师是加州大学的神经学硕士,还不到三十岁,就连名字都像小说男主!我和室友打赌,他到底是个温文儒雅的帅哥,还是个其貌不扬的学术型男人……” 我觉得她很聒噪,只想尽快结束对话,于是道:“人的好感源自于自身的幻想,就像盲盒一样,只要不打开,就可以永远保持期待。” 她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你惜字如金,开口就是说一些独特有趣的话。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是在疏远距离,人缘很好,却总独来独往……” 我不想听她对我的看法,却又觉得不回答很没礼貌,随口道:“是吗。” 她点点头,有些含糊道:“其实,大家很想和你……做朋友的。” 前面有人拨开人群,不疾不徐地逆流走来,一时间,周围纷纷扰扰。我循声望去,四目相对间,那人笑了一下。在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中,男人停在了我面前:“找到你了。” 还不及我反应,他牵起我袖子就朝前走,我很确定我不认识这么耀眼的人。但很多人在看我们,我不想停下引人瞩目,便仍由着他带我来到第一排。男人拿起最外侧座位上的包,示意我坐下。隔壁的人回过头,看看我又看着他,欲言又止。 第一排坐的基本是领导,座位上没有摆席卡,我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压低声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只道:“要开始了,快坐下,后面的人在看着。” 我回首看去,报告厅大门已关闭,无数双眼睛掠过。最可怕的是坐在第二排的导员正疑惑地盯着我,我连忙转过头,依言坐下。 广播里传来了话筒试音声,简短的开场白后,主持人介绍了活动流程。先是校领导废话,再是省人民医院团队讲解,压轴的是讲师与台下听众的问答环节,最后谢幕。 我悄悄拿眼打量身旁站在过道的男人,他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回眸一笑。不知怎得,我想起了一句诗——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注1)扪心自问他相貌出众,举止优雅,但,莫名其妙。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这该死的领导还在讲他为何在一堆学校offer中选择该校任教。直到主持人提醒他,按流程计划,现在应该进入讲解环节,他这才结束废话。 台上,医师团队在介绍常见心理疾病的症状,台下我坐如针毡,比在大教室当众汇报还不自在。男人在我身侧单膝直立下蹲,他轻声问:“要离开吗?” 这动作吓到了我,我侧过头,与他平视,坦诚道:“现在走太显眼了。”心中又想,你也挺显眼的。 “跟我来。”男人牵着我的袖子朝舞台一侧的小门走去,我记得是准备室,鬼使神差间又被他带着走了。我没有问他为何有门禁卡,也没问为何有人同他点头打招呼,我们就这么走出了报告厅,他松开手。 我不想有再多交流,抢先开了口:“我还有课,先走一步了。”说罢,不等他回复,快步离开。很快我觉察到了异样,纵使不去在意,也耐不住有路人驻足而观。 我停下脚,折过身,男人拿着长柄伞,站在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缓缓走来:“我刚去车里拿了伞。”我有些词穷,一时无言以对。男人从口袋里取出名片,和伞一起递给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联系我。” “给我伞做什么?” “今日预报有雨。” “现在还没下,况且梅雨季下雨很正常。” “我怕来不及给你。” 我在国金的奢侈品店铺辗转做兼职,哪里时薪高就去哪里,对一线品牌略有了解。我打量着男人没有任何明显logo的Loro Piana套装,最终只接过了名片。我摸着名片的浮雕压印一言不发,上面写着:江知尘,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加州大学神经学硕士。 我问:“你不会就是此次讲座的讲师吧?” 江知尘点点头,自顾自道:“你知道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吗?我的名字就来自于此,家父希望我看清尘世的喧嚣后,依然爱这尘世。” “我叫沈辞,没有特别的意义。”我顿了顿,“再见。” 这一次,江知尘没有再跟着我。回到宿舍后,我把名片撕毁丢掉。虽然他有些奇怪,但才貌双全,又健谈富有。无容置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不会有联系。 很快暑假就开始了,我忙于兼职,大四也没有去实习,权衡后还是继续这类兼职。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某一线品牌,成为了柜哥。工作压力虽然很大,但属于外企员工,薪资待遇很好。 缘分稍纵即逝,真心瞬息万变,唯钱永恒。因此,我竟觉得日子还算不错。 那日我晚班下班,赴约去陪一位VIC客人用餐。我们的工作不提供任何私人服务,但这个富婆经常照顾我的业绩,我没理由拒绝。 侍者确认完预约信息后,就带我们入了座。富婆翻着菜单,问我:“主菜你要香草慢烤西冷,还是要黄油波士顿龙虾?餐酒呢,气泡酒还是红葡萄酒?你喜好哪一种?” 我笑了笑,故作羞涩:“我没在这种奢华的地方用过餐……姐姐做主就好,你推荐的一定都很棒,我会喜欢的。” “做你们这行的男人,不是一板一眼的直男,就是油嘴滑舌的gay。”富婆抬眸,莞尔一笑,“你不一样,所以我只找你消费。” 我盯着她眉心,这样会给对方我们在对视的错觉,诚恳道:“姐姐人美声甜,菩萨心肠。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这话确实发自肺腑,没有她我就完不成业绩,业绩完不成我就没有提成,还会被leader找去谈话。 富婆唇角含笑,桌下的高跟鞋碰了碰我的腿,柔声道:“来这里用餐的只有三种人,一是门当户对的情侣或好友,二是金主与情人,三是物色金主的……有志者。你说,我们是哪一种?” 这话直白又含蓄,我一时不知如何接,她又道:“你年轻帅气,深得我欢心……你陪我,可比上班捞钱快。以后你要结婚也好,创业也罢,我都支持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我没有多言,只笑着道了句“好”,便别开了眼。侍者带着一对男女入座了隔壁,女人年轻貌美,一袭Dior连衣裙,拎着Chanel经典手袋。男人背影高大,笔挺的TF西装下,腿部肌肉线条流畅。 他们正是富婆所言的第一种人,甚至更天作之合。 女人在我这侧坐下,男人也随之在对面落了座,他转身的瞬间,恰逢富婆在叫我:“沈辞,你好像心不在焉。”男人蓦然回首,我们的视线猝不及防碰上了。 我迅速垂下眼,道:“抱歉,突然想起这个月的邀约还不够,想起工作这才走了神。”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富婆却以为这是暗示,爽快道:“这点事犯得着烦神么!还差多少,你明天几点上班?” 江知尘的女伴悄悄侧过头来,不失礼貌地望了我们一眼。我只觉如芒在背,语无伦次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去个洗手间。”说着匆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这里视野广阔,可以俯瞰整个市中心。我不知自己方才在惊慌什么,扪心自问:“我在乎别人的看法吗?不。利益就是真理对吗?对。”冷静下来后,我准备回去。 身后,不知何时,江知尘与我比肩而立。 注1:宋代·郭茂倩《白石郎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相识 第3章 劝退 我装作不认识,快步从江知尘身旁走过,却被他一把拦住。只得微笑道:“你好呀,江知尘。” 他不动声色:“沈辞,你现在是在工作吗?” 在此时此地工作的不是鸭子,就是鸡。我也不欲解释,冷冷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只在两年前见过一面,别故弄玄虚了,你到底想干嘛!” 江知尘道了句歉,想了想解释道:“那时我在大学跟你对话,是想重现某个行为实验。英国心理学家罗伯特提出,用熟人口吻去与陌生人攀谈,衣着相貌出众的人往往更有概率得到回复……” 我打断他:“那现在呢?” 江知尘一怔,神情严峻,脱口道:“我想见你。” 我扯着他领带,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搭讪不应该这么严肃,要面带微笑,深情地注视对方的眼睛……” 江知尘没有推开我,却别开了眼。我瞬时起了促狭之意,舔了舔唇:“你喜欢男人吗?” “目前不,我没动过心,不知什么算作喜欢。但我认为存在即合理,人是在变的……” “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女朋友吗?” “不是,我们自幼相识,父母定下了口头婚约。只不过,我们没有交往,是朋友。”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兼未婚妻吗?”我松开江知尘的领结,去碰他的手,“要离开吗?” 他没有回答,却由我牵他走,就像我们初见他牵着我走那般。我们走了一段路,我倏然明白为什么当时我没甩开他的手——过去我曾无数次祈祷有人能带我走,将我从无终止的痛苦中解放。 但我不知道此刻,江知尘为何不甩开我的手。 走进电梯,我按了一楼,坦白说我也不知要去哪。江知尘却按下B3层,道:“我们去兜风吧。” 在这个一成不变的夜晚,我丢下重要的客人,他丢下未婚妻,一起离开了。我们一时兴起,我们漫无目的。车在郊区飞驰,晚风呼啸而过,我看着江知尘的侧脸:“我们好像在私奔。” 他笑了笑:“是吗?感觉还不错。” 我们没有再说话,我轻轻哼着歌,有种从未久违的安宁,像失眠许久的人第一次服用思诺思。最后江知尘送我回家,分别前,他再次取出名片递给我。 行动的是他,选择权在我,江知尘这男人还真叫人讨厌不起来。我没有接过名片,反说了一串数字,他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拿出手机。 我说:“微信同号。” 他点点头,说“好”。 回去后我没有开机,冲了个澡躺下。枕头柔软,散发着淡香,没有先前枕了块铁般头疼难耐,感觉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于是我没有吃药,就这么阖上了眼。不知何时入眠,也不知中途醒来几次,就这么断断续续睡到了闹钟响起。 洗漱更衣后,我匆匆出门,在地铁上打开了工作手机。只有两个未接来电的提醒短信,富婆没有兴师问罪,只有短短一句:“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我拿起私人手机,“新的朋友”一栏有几条好友申请,有个藏蓝纯色无ID头像,验证信息是江知尘。通过后我发现他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条白线,不知是不是屏蔽我。毕竟我无法想象,有人不发朋友圈,但江知尘另当别论。 而后的两个月,我们没发过一条消息。 我被业绩搞得焦头烂额,同事有些幸灾乐祸:“之前照顾你的那个富婆姐怎么不来了?她不是挺喜欢你的。” “说是去法国看留学的孩子了。”我敷衍道,“女人的心思谁琢磨得透呢。” 意料之内,leader找我去谈话了,他指着数据条条分析,最后道:“林女士之前几乎不在我们品牌消费,你入职后,她在你手上买了好多——有消费能力,粘合度高,好说话,这么优异的客人你甘心放走?” 我有苦难言,自然不能说富婆馋我身子,按《公司职工行为手册》这叫诋毁客人名誉,只含糊其辞:“我整理一下话术,发消息询问她何时回国,正好秋冬系列到店了。” 下班后,我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洗完澡后设置免打扰,就吃药躺下了。次日醒来,打开工作手机,无数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提醒接踵而至。我知道出事了,但我不想管,逃避可耻但无忧。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工作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我打开免提,里面传来leader急切但冷静的声音:“Ash很抱歉打扰你休息,眼下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本人来一趟,这事关你今后的职业规划。” “好,我马上就来。”我又问,“是什么类型的事,我想过来的路上做好准备,以便尽可能处理好问题。”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道:“林女士的老公中午进店,问Ash在不在,说是和你预约了。在告知他你休息,其他人来接待时,他忽然大喊大叫,说你和他老婆狼狈为奸……今日周末,商场人很多,有人特地排队进店,拍下发小红书和抖音……保安和商场工作人员都控制不住局面,我们已经报了警。” 我的脑子像摇晃过的易拉罐,“砰——”的一声炸开了,混沌后是平静,平静后是狼狈。 我迅速打车赶到国金,在员工休息室换了工服,万幸没有遇见任何人。店铺门口排着长队,保安认出了我,他掀开伸缩隔离带。 瞧见我,Eric疾步走来,低声道:“是坐在沙发上那位穿着LV的男士,你去三楼的vip room等着。请记住,只要你穿着工服走进店铺,就代表了这个品牌的形象。无论客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失礼。” “是。”我又补充道,“我和林女士只是sa和客人的关系,很抱歉给大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会尽快解决,化解误会。”Eric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我垂手站着等待,不知要如何为莫须有的事情辩解,很快Eric就带来了男人。男人在沙发坐下,趾高气昂地看着我,缓缓开口:“林霞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婊子,只有你这种小白脸为了钱,才愿意讨好她。” 我打开工作手机,找到富婆的微信,在男人面前半蹲下,放低姿态。“先生,这是我与林女士的聊天记录,我们之间并无不正当言论。您一定是误会了……” 男人一声冷笑,拿出他的手机,从相册里翻出几张聊天照片。“谁会傻到用工作微信聊骚,这个是你小号吧?” 我匆匆一瞥,聊天内容不堪入目,其中一个头像是富婆无疑,另一个确实不是我。自然摇头否定,又委婉地反驳他:“是什么原因让您认定这是我的微信呢?” 男人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摔在茶几上,用手指敲击桌面。“这是两个月前,你和林霞晚上十点多在丽思卡尔顿楼下被私家侦探拍到的。” 我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十点晚班结束,与林女士只是在39楼餐厅用餐,遇见了朋友就告辞离开了,那时大概是十一点。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行车记录仪可以证明。” 男人看了Eric一眼,不紧不慢道:“我查了林霞的银行流水和预约信息,那日确实预定了餐厅,也开了套房。从你们被拍到你所谓的十一点离开,可是有将近一小时的空白呢,这……够了。” Eric突然出手把我拉起身,他淡淡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在不怀好意的众目睽睽中,我离开了店铺。我有些头晕目眩,换掉工服后,在员工试衣间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听见外面有人哄笑:“我跟你说,我们店有个帅弟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富婆客人。去年大学毕业,就找到了人生捷径,啧啧啧。人家老公今天找来了,闹得超凶……” 旁边有人插嘴道:“Eric让今日在班员工都不要传播此事,离开这再八卦呗。” 门帘猛地被人拉开了,外面那人大拇指还按在手机上,保持着发语音的姿势。他尴尬地笑了几声:“你在里面更衣,为什么不把帘子扣上?” 我扯了扯嘴角,走出试衣间:“我换好了,让你。” 回去后,我分明吃了药,还是失眠了,于是在凌晨四点又补了一颗。次日上班,Eric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道:“Ash,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见我摇摇头,他继续说:“富人不轻易离婚,因为会被分割财产,除非有另一半婚内出轨的证据……昨天那个男人雇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动用了私家侦探,你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吗?” Eric点到为止,我连忙辩解:“我懂了,但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他抬手打断我,面上瞧不出悲喜,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真相并不重要,现在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对品牌声誉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响。有人要为此承担责任,总部的亚太地区负责人今早联系了我,公司邮件也到了。” Eric将手边的文件翻过来,推到我面前,并递来一支笔:“这是解约合同,阅读完确认后,请签字。明天就不用来了,你还剩三天年假,last day是四日后的日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希望你今日依旧认真工作,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很清楚被劝退在这个行业意味着什么,往后所有的背调都会不通过,我与这个行业无缘了。我接过笔签字,体面地离开。我要找个地方划水,最后工作日还认真上班的人,才是傻瓜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