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月光的同僚后》 第1章 俞府 二月天,杨柳堆烟,暖日和风,吹得院中秋千轻晃。 俞府三姨娘杨若梅院中,侍女们在廊檐外候着里头的主子。 和其他人闲散轻松的模样不同,青禾脸上满是急躁,她踮着脚,不时勾头望着窗牖里的母女二人。 待会还要去夫人房里请安,二小姐一向到得早,这回却因姨娘称病,先来了姨娘房内看望。 其实请安的时间还早,且夫人也总姗姗来迟,让一众小辈候着,耽误些也不打紧。可每次二小姐都是最早到的夫人那里,这次去晚了,恐在外闲等时,别的小姐会说闲话。 青禾微皱眉心,隔着帘栊,眼见二人从榻上起身,她顿时眉目舒展,往门口去迎。 走近时,只听见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说了些什么,自家小姐应着说:“我知道了,姨娘。”二小姐说完便颔首侧身,看向自己。 青禾点头似蜻蜓点水,迅速给三姨娘请了安。 三姨娘一向爱美,所穿衣料皆是上品,不论丝绸颜色,针线,绣纹,还是配饰,瞧着贵气极了。 反倒是二小姐,一袭素色罗裙,衣袂轻盈,没有繁复装饰,仅几枚精致银钗隐在墨发间。 真可惜了惊为天人的一张脸,玉身纤骨,明媚精巧的五官,却生的一副清冷神情,仿若脱离尘世。 青禾跟在俞昭身后,行色匆匆离开了三姨娘的院子。 俞昭的步伐不急不徐,青禾却是着急了,她也不知道三姨娘和小姐说了些什么,她不敢多问,但这会是要劝俞昭走快些了。 “二小姐,我们快些走吧,去晚了夫人要不高兴了。”青禾小声道,她们穿过一道道月门,走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上。 俞昭眼眸放空,心里装着事,显然没听见青禾的话。 早上杨若梅又开始提她将来嫁娶的事宜,自她去年及笄,杨若梅便如临大敌,有功夫就在她耳边说。 类似于要嫁个好夫婿,当正妻,一定不要嫁像你爹这样的。 一说到她爹,杨若梅又忘记了正说着她要嫁人的事,话锋一转,向她抱怨起了她爹。 杨若梅找她无非就是为了说这事,一次两次后,俞昭也学聪明了,干脆闭目塞听。 但一听说杨若梅病了,她还是被骗了过去。 一大早,坐在那听杨若梅讲了半炷香的功夫,她干睁着眼睛,唯恐世上为何没有睁眼睛就能睡觉的法子。 现在脑子里全是杨若梅那“这觅夫婿啊,性子定要开朗,要积极,要可爱”的玉音。 青禾又催促了一遍,俞昭这才应声,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但是脑子还是神游天外,鞋尖踢到了石路的凸起,差点栽了跟头,还好青禾眼疾手快,紧抓住了她的手臂才将她带回。 到了俞夫人的院外,安安静静,除了站班值守的小厮。 青禾暗叹不妙,往日早上请安,这里充斥着其他小姐的叽叽喳喳声,这会没看到她们影子,只能说明她们已经先到了。 青禾表情懊丧,已然猜到待会进门要遇到怎样的架势。 俞昭倒是不以为意,移进院门,进了厅后,悄无声息在靠近大门边的最末尾楠木椅上坐下。 刚坐下,就有侍女上来看茶。 这会俞夫人果然还没到,但是她身边的女管事已经到了,猫头鹰般的眼睛梭巡着室内,最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俞昭身上。 女管事面颊凹陷干瘪,眯起的眼里直射来不善的精光。 俞昭面上平静,低头垂眼问好,随后立刻敛下视线,不给管事眼神斥责的机会。 俞夫人本身就爱迟到,这与她母家是官宦之后有缘故,而俞泳年的另两位小妾,一位是二姨娘蒋氏,一位是俞昭的母亲杨氏,都是无门无背景的人家。 按惯例当家主母要作表率,而在她这,迟到就是为了给众人下马威,久而久之,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哟,这不是总是头一个到的二姐姐嘛,母亲先前叫我们多向你学习,说你是最听话最守规矩的一个,怎么今个来迟了?” 说话的是女眷中排行第三的俞萱,将才光顾着向周边人展示她发髻上摇得叮当作响的珠钗了,没看见最后进门的俞昭,现在逮着机会就把话头引到她身上。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或多或少将目光投向俞昭这里,那眼神更多是要看乐子。 俞萱的话是说俞昭辜负了俞夫人的期待,让俞夫人树的榜样成了个笑话。 俞昭浅笑低眉,“春寒料峭,早起得知三姨娘染了风寒,头晕体乏,故而先去探视一番,所以也就耽误了片刻,来母亲这儿时有些迟了。” 说罢,她睫羽轻抬,看向众人,“诸位姐妹切忌贪凉,早晚间多穿些衣裳,老祖宗说的春捂秋冻,还是有道理的。” 本来是要看热闹的一群人,完了一听俞昭关心大家多穿衣,没仇没怨的心里自是欣慰,但俞萱听着却瘪了嘴。 这屋里就属她穿得最少,早褪了袄子,穿上了轻盈明丽的春衣。 俞萱心中暗道这假惺惺的家伙,大家都说俞昭内敛不动声色,可她却觉得俞昭是最有心机的一个。 不消片刻,俞夫人终于从后堂姗姗来迟,从檀木屏障后,由一行人簇拥而来,一到场嘈杂的声音顿消。 先是众女给俞夫人请安,俞夫人点头入主座,底下侧坐首位正是她的亲生女儿俞昕,俞昕继承了她娘的长相,虽是淑静温婉的长相,但皮相上却是掩藏不住的傲气。 俞夫人重点说了过八日后的二月初十她将设宴,庆祝她自己四十二的生辰,届时会有京城中各高官贵族,也都是俞泳年的官场上的好友,前来庆贺。 俞泳年也将操办的一切事宜都交付于俞夫人。 说是要摆设生辰宴,实则是要为她女儿俞昕在京城达官显宦的子弟中择觅夫婿。 “你们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俞府的脸面,那么大的日子,可不能出了什么笑话让别家看去。” “听见了没有?” “回夫人的话,都听到了。” 清亮的声音混合着盘旋在厅中梁柱间。 请完安,屋内众人也作势都要散去,俞昭靠在大门口,并未先行,而是等有人迈出了门槛,她才离椅,出了院门后更是加快了离去的步调,比早上来时更快。 青禾纳了闷了,早上走得这么慢的人现在怎么走得那么快。 她个子比俞昭矮了半个头,眼看就跟不上,“等等我呀,二小姐!”她嘟囔着声音,累得有些喘气了。 “我们快些回去,还能赶上睡到晌午再起来吃午饭。”俞昭提着裙摆,归心似箭,她寅时三刻便起了床,将才听俞夫人讲话,全程硬憋着哈欠,眼皮沉重地张不开。 只是离了俞夫人的院子没多远,在各房的必经之路上,俞昭蓦地身子一晃被人撞得歪斜过去,脚踝也顺势折了个夸张的角度,一身素衣摔进了泥里,春季湿泥像是墨点,星星点点地映在洁白衣摆上。 俞昭手撑在湿泥上,秀眉紧蹙,眼尾瞬时红了溢出泪来,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青禾见状连忙挽着她手臂要扶起,扶了几次,她才狼狈地从径边的泥地里面爬起来。 “哎呀,霜叶不是故意的,二小姐你没什么大碍吧?” 霜叶是俞萱的近身丫鬟,惊恐的眼望着一脸忍痛的俞昭,继续道:“早晨起来奴婢一口饭没吃,方才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不得已冲撞了二小姐。” 霜叶连声道歉,声音听起来充满愧疚,低着头,不时试探着抬眼,打量着俞昭的反应。 俞昭果如她预想的那样,没有发怒。 当然,她们也从来没见二小姐发过脾气,什么大小姐心气不顺摔了花瓶,三小姐生气了骂下人不长眼……就是没见过二小姐动怒。 果不其然,霜叶听见俞昭说:“应该没事,你有什么急事就先走吧。” 闻言,霜叶勾起了嘴角,后退了几步,转身一溜烟跑走了,哪还有没吃饭头晕的样子。 转角处,霜叶跟自家主子说了将才的情形,俞萱笑得捧腹,道:“我就说嘛,她这人心机深重,为了维持那老好人的模样,可真是煞费苦心。” 另一边,青禾扶着俞昭胳膊,瞪着霜叶的背影,气得跺脚,“霜叶就是故意的!” 这话也就只有俞昭听见了,周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二小姐,你怎么不好好骂她一顿,就算她仗着三小姐的面也不该这样欺侮你。”青禾愤愤不平,视线还停留在霜叶消失的方向。 现在好了,早上好端端的二小姐,现在一瘸一拐的。 俞昭轻叹了声,脚崴了也好,这下再有什么事,拿这推脱了便成,以后几日也不用再去请安了,一想到这,本来还觉得伤痛的小脸顿又喜上眉梢。 “要是我看见她来了,能及时让开就好了。”俞昭轻声道,声音使不上力,感受都集中在了崴着的右脚腕上。 青禾有些哀叹俞昭不争气,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责怪是自己没看到。 她们也就是看中这点,可劲儿地跟俞昭作对。 “恶主子和刁仆人。”青禾咬牙道。 俞昭疼得额间沁出些汗来,笑着看向青禾呲牙咧嘴的模样。 “就是,下次她要再这样,我就闪身让开,让她摔个狗啃泥。” 青禾虽是听俞昭这样说的,但还真不信这内敛的二小姐真会这样干。 “真的吗?”她打心底里希望俞昭能点头,最好是俞昭能支棱起来,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俞昭轻叹了声,“跟她们作对一点意思都没有,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回院子静静待着,不看见她们,心里自然就不烦了。” 第2章 生日宴 不出意外,回到了杨若梅的院中,俞昭又挨得一顿训。 青禾在一旁禀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俞昭肿起的脚踝,全要赖蒋姨娘的好闺女。 杨若梅先是斥责俞昭没有还击,还放她们安然无事地走了,只怕以后会更嚣张。接着看着坐在矮塌上的俞昭伸出的脚踝。 雪白纤细的跟腱处,肿了个馒头大小的鼓起,而且薄薄的皮肤下,已经出现了浅色淤血的痕迹。 一般来说,刚撞出来的应该颜色淡却很痛,过几日才会青紫得厉害,但那时就不痛了。 可俞昭这才刚受伤,伤患处就已经呈现出这等恶劣的势态了。 可见摔得有多重。 杨若梅看着眼里心疼,嘴里也不闲着,骂了那成日里风头出尽的二姨娘房里,最后唤侍女赶紧将府中的大夫请来。 大夫来得很快,看了俞昭受伤的地方,也直摇头,两个长辈又在帐外针对俞昭的伤处又聊了起来,东拉西扯的,没完没了了。 俞昭脑子昏昏胀胀,耳根子也落不得清净,倒在榻上盖着薄被,完全没了胃口。 真好,可以睡上一天的觉了。 送走了大夫,杨若梅又唤青禾,“你去夫人院中禀报一声,就说以后几日行动不便就不去请安了,大夫去给夫人把脉的时候也会把昭儿的伤势告知她的。” “哦。”青禾得令,立刻放下红花油,在水盆里洗了两下,随意擦擦就立刻跑出去了。 红花油的味道甚是刺鼻,但若有似无的药味也确实安神,仰在内室,听着姨娘指示青禾去夫人院里告信,俞昭颇为舒心。 有种刚来俞府时,姊妹们进了私塾,赶上了雨雪天,先生遣人来说今儿不用上学般的开心。 杨若梅撩开帐幔,就见女儿笑着的嘴角。 她不解地皱眉,“受了这么大罪,还在那傻笑。” … 俞夫人院中,她特地留了女儿俞昕在旁听话。 等到二月初十,府里举办宴席那日,一定要特意留意宁国公的世子,还有忠武侯家的大少爷,再或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这些都是俞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年龄才貌,超凡于众,都与俞昕相配的。 俞昕听着母亲在耳边报菜名似的说出一众人的名单,听得早已没了耐心。 “你可得把握住了,听见没?就得在娘选的这些人中挑选,听到了吗?” 俞夫人语重心长,可不能让另两个院子的人捷足先登,就算她们要嫁,也只能嫁给她女儿选剩下的。 俞昕清秀的眉眼拧起。 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定会认为这是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窈窕少女,但伺候在她身边的人都知,她眼高于顶,有时甚至无端发火,让人招架不住。 至于发火原因,也古怪得很,这得看她心情。 当然,毕竟也是从小娇生惯养大的。 俞昕并不满意母亲总是要为自己规划好一切,好像凡事,她都要听母亲的指挥,不听就会得到苦果。 所以她对母亲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憋着气,准备回屋发泄一番。 跟俞昕说完了话,就见外面有人通传,杨若梅院里的人来了。 是青禾,将早晨俞昭崴脚的事情说了遍。 俞夫人听后叹气,“怎么这般不小心,大夫去看过了吧?” “黄大夫已经看过,开过药了。”青禾答。 俞夫人点点头,俞昭这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不像是个会引起事端的。更何况,俞昭是与自己同一天生辰。 所以俞泳年派人将这对母女接回家时,她对这孩子还算满意。 … 八日后,二月初十,俞夫人生辰宴这日,俞府张灯结彩,源源不断有人入府拜贺。 不仅是京官,更有在外地的官员,与俞府有交集的,都早早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所谓三节两寿,也是众利益集团互相走动的关键节点。 俞府大门口两侧,摆着的红布长桌上,堆满了礼盒,更有玉器玛瑙之类的珍玩随意摆在地上,仿佛只是寻常不起眼的玩意。 庭院里人头攒动,身着华服的青年才俊,打扮争奇斗艳的各世家小姐,好不热闹。 俞萱携着侍女,已和熟识的贵女们打了一圈招呼,寒暄着寒暄着就有人问起了俞昭在哪里。 俞萱脸上瞬时变色,她摸了摸秀发上的珠钗掩饰,随后扯着笑说:“不清楚,可能在某个地方吧。” “啊。”问话的女子遗憾了,年前俞府有宴席,她曾随父母来过一次,无意间看到了俞昭,就觉得她相貌看起来实在合她的眼缘。 “你姐姐相貌真好。”贵女随口道,心想着本来还能跟俞昭打个招呼呢。 闻言,俞萱的笑容冷了下去,她撇撇嘴。 真有那么好看?她才不觉得。 与人寒暄过后,俞萱随处一瞥,就见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几个世家公子,正被俞夫人一一引荐给俞昕认识。 在面对外人时,俞昕还是守礼知节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依次与人问好。 称心的是,俞萱看得出来,俞昕对那些人也没什么兴趣,尤其是那个宁国公家的小世子,李敬弈。 … 杨若梅的院子里,俞昭还在慢吞吞地拾掇,青禾着急地为她梳理好长发,乌黑如云的发丝用白玉细簪固定。 只点了一抹口脂,凝脂如玉的苍白肌肤才看起来红润些,至少不像是久病的样子。 “三姨娘让你穿的是这套。”青禾皱眉,扬了扬手里的浅绿色梅花纹路的外袍。 但俞昭已将鹅黄似白的外衫换上,衣襟袖口处是凸起云纹绣,细腰上系了藕荷色丝绦,垂落于马面裙褶皱里。 “那件颜色太显眼了。”俞昭低首,纤细的手指抚平裙衫上的一丝褶皱。 青禾无奈摇摇头,也只能随她去了,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搀着俞昭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这会外面已经满是外人了,不认识俞昭的,也只当她也是个外来哪个人家的小姐。 俞昭先是看见了人群中的俞夫人,向她说了句生辰快乐的吉祥话后,今天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俞夫人也小声祝贺了她一句,遂又问了她的腿伤如何,俞昭说了句“好多了”就自行离开。 离开时,俞昭由青禾搀扶着,也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随后就躲避别人的视线,想往人少的地方走。 可是脚腕的伤虽然消肿,但是还没好,她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还没挤出人群,就被脸上漾着笑意,比她高出许多,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挡住了去路。 俞昭顿时低眸,唇瓣抿紧,若是女眷还好,她最怕和男子对话,畏缩着就想要找借口离开。 不远处的俞萱成功和李敬弈搭上了话。 “今天母亲的生辰宴很热闹,但是来往的人多了,呆着也愈发疲惫。”俞萱说完,细碎整齐的刘海下,大眼睛黑葡萄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敬弈的反应。 李敬弈不像其他高束或半束发的男子,而是赭红玉带高扎着马尾,眉眼深邃,眸似点星,温润如玉的皮相下,隐藏着桀骜不驯。 他双手环抱于胸,皮质的玄黑护腕上同样是赭红色系带。 他“嗯”了一声,看了一圈也着实觉得没意思,只等宴席散去,先一步叔父回家。 “不如我带公子在府内游逛一圈,往幽静点的地方去如何?”俞萱提议道。 李敬弈视线从攒动的人群处收回,对着俞昭颔首,“那就有劳三小姐。” 俞萱心中暗喜,胸中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带人走在李敬弈前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跟着俞萱的霜叶,看到了二小姐注意到了她们这,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会害得俞昭多日无法正常行走,连给夫人请安都做不到了,故而在翌日请安的时候,她被夫人严厉训斥了一番。 她做这事也正好撞上了俞夫人要杀鸡儆猴,早知道就多劝劝三小姐,不推波助澜了,现在好,被罚了月俸,她内心叫苦不迭。 俞昭走得慢,望见俞萱朝自己走来了,她也就停了脚步,想着俞夫人的话,这么隆重的日子,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在原地,运着饱满的情绪微微笑了出来,伸出手,准备和俞萱打招呼。 哪想到俞萱就看了她一眼,擦肩而过时像不认识她一样,走了过去,徒留在原地尴尬伸手的她。 俞昭的手指蜷缩在空中,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要说出的三妹妹近来可好也憋在嘴里。 正当她意外看向俞萱的背影时,跟着俞萱的公子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侧头,躬下长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敬弈脖颈弧度修长,倾身勾着,扬起的下巴线条锋利,俞昭眼眸盈满惊诧,望着这个垂首望着她的公子,她一言不发地抿着唇。 “你为何站在这?”李敬弈直起腰,身量高得挡住了俞昭面前的光亮,他长臂抬起,扶了扶脖颈。 若有似无的薄荷香味钻入鼻腔,俞昭眼眸睁圆,有些蜷缩着双肩,已然是防御姿态,像绿地里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俞昭将才已经找了借口拒绝过两个公子的搭话,但莫名其妙,这会对着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得慌张地别过脸,搭着青禾的手臂,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努力又艰难地离开了此地。 她步伐算不上快,即使走了半天,她的影子也还在他视线里。 李敬弈箭眉挑起一边,蓦地轻笑,有些不解,正碰上回望过来的俞萱。 “她好生怪异。”问她话也不答,他这副模样,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吗。 俞萱蹙眉,瞥见了俞昭得背影,她连忙走过来,“她……是我二姐姐,为人内敛,不爱说话的。我带公子去府里园子里逛逛吧,那儿开了各式各样的花,可好看了。” 视线里鹅黄色轻纱飘逸直至消失,李敬弈回过眼。 他不想陪着叔父,和那些官场老狐狸虚与委蛇,他便朝俞萱扬了扬下颌,唇带浅笑,“烦请三小姐带路。” … 俞昭拖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到了处在府宅边缘的园林,这里算是东南角,墙角竹林茂密,一方池塘,说不上多深,但种着莲藕,夏日会生出荷叶荷花来。 俞昭靠在假山石边歇息,因着府内这日宴饮,小食点心颇多,走来的一路青禾眼馋得不行,这会正假托她的名义,去找后厨拿。 这里偏僻又安静,前庭里冲天的吵闹声被阻隔断,有种鸟鸣山更幽之感。 可是听着听着,近处撩水的声响却不断传来。 俞昭循声望去,假山石后的池塘内,一团小人正扑腾着手臂游到了中间,似是卸了力般,满面通红。 她眯眸,认了出来,这是俞旬,二姨娘的小儿子,也就是俞萱的弟弟。 顾不上力道轻重,俞昭伤脚扎扎实实地踩在地上,往池塘边走去,俞旬扑腾水花的声音更响亮,池塘靠墙角边,一个皮革球正漂浮在水面上。 估计是玩蹴鞠时,不小心将球踢到了水池里。 而现在他的体力明显支撑不住了。 俞昭焦急万分,望向四周,这里是死角,空无一人。 她只思量了一会,就撑着石头沿岸,走下了水去。 还好,她个头相对较高,这池子只对俞旬这种**岁的小孩有危险。 在池水的淤泥里趟着,泛绿的水带着腥气,直直淹到俞昭的胸腔,一圈一圈涟漪向外扩散。 眼下顾不得难受,俞昭忍着恶心和疼痛,在水下抓住了俞旬的手臂,双手托着他往岸边游去。 池塘越靠里,淤泥越软,脚下也越容易陷住,俞昭隐约觉得,鞋子被淤泥吸在了水底。 随着越靠近岸边,她手臂的力气也快耗尽,脚踝更是疼痛,像是筋肉分离,要断掉似的。 快靠到岸边时,俞昭托着俞旬,想让这小家伙先上去,但向上的力道,也让她被压进水里几分。 一阵剧烈的水花声,俞旬挣扎着爬上了岸,俞昭力气耗尽,没站住,脑袋扎到了水里,猛喝了几口,再度想要站起时,手按在池底的湿泥,怎么也借不上力。 就在迷迷糊糊要晕眩过去,意识逐渐飘散时,一道力量拽着她出了水。 第3章 吹气 “哥哥快救救二姐姐,快救救她!” 俞旬的小脸上既有水渍,也有泪痕,他全身湿漉漉的,大口地喘着气,跪在俞昭旁边。 俞昭同样全身湿透,裙摆至腰侧的浅色衣衫上,还有大片灰黑色淤泥,就连脸颊侧也不能幸免,原本细碎的鬓发沾湿黏在耳畔。 呛了些水而已,人应该没什么大碍,李敬弈面色还算镇定,他长臂伸直,手掌交叠,直直按压俞昭的胸腔。 俞昭长睫紧闭,不停咳嗽着,粉得泛白的唇瓣圈起,燕尾金鱼似的不断向外吐着水。 一旁的俞旬皱着小脸,紧张地看着这个大哥哥救姐姐,将才被池水包围的那种灭顶的窒息感也逐渐消散。 李敬弈按了有一会了,按道理她吐出了那么多水,人应该也快苏醒过来,可她拧着眉心,却怎么都不见要睁开眼的架势。 望着俞昭惨白的样子,李敬弈俊脸纠结,是在作很难的抉择时才有的神态。 李敬弈单膝跪在俞昭身边,眉宇轻皱,只迟疑了一会,他便一手捏着俞昭的鼻尖,一手用力掐着她的双颊。 犹豫了一瞬后,他才埋首对上用力吹了一口气。 迷糊间,俞昭只觉得胸腔膨胀地要炸开似的,猛地一激灵,推开了身上的人。 赶来的人涌进园子,就看到这么一幕,一男一女一小,三人坐在草坪上,衣裳都被水浸过。 远处的池塘上还飘着个皮球,春风一斜,又向风的方向滚动了一段距离。 俞昭双颊憋得通红,眼眸溢着水光,带有寻问的目光打量着离她只有一只手臂远的男子。 她之前好像见过他……就在去前厅的小路上。 李敬弈长睫敛下,眼底一片阴影,视线垂落在她下巴,水渍还在源源不断地滴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挪开了视线,“你没事吧?” 俞昭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她双臂环抱着,冻得发抖。 这事情并未引起多大关注,前厅还继续热闹着,俞昭回了院子,李敬弈也被俞府管事带去厢房换衣。 至于俞旬,被小厮带走,之后免不了一顿痛骂。 俞昭回到了院中,杨若梅还未回来,依旧在前厅和她认识的姐妹们闲聊。 青禾皱着眉,自责道:“都怪我,我光顾着去厨房问小厮拿点心了。” 净房里,她正清洗着俞昭发丝上沾来的淤泥。 “小公子也太顽皮了,成日里打碎东西,这次掉池塘里差点把自己淹了。”青禾抱怨,“要不是二小姐,可有他受的。” 那俞旬的姐姐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俞昭,俞昭还去救她弟弟,真是好心没好报。 俞昭仔细检查指甲缝隙里的淤泥,都是她在水底里扣来的。 “俞旬挺可爱的,我觉得他本性是好的,和他姐姐不太一样。” 说到这,俞昭眼眸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杨若梅只养了她一个,她本来也是能有个弟弟的,可俞泳年派人将她们母女两从南直隶接来时,杨若梅身体不适小产了。 那一次差点要了杨若梅的命,乃至以后她也再不能生育。 初来京城,进入俞家时,她九岁,已经是能看懂大人脸色的年纪了,其实她有些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没母亲。 杨若梅总说她不省心,责备她小时候太顽皮,导致她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那样,所以长大后她性子也愈发安静。 她在女儿中排行老二,但母亲却是三姨娘。只因杨若梅一直被俞泳年养在南方,当时的杨若梅还以为她是俞泳年的正妻,也是唯一。 俞夫人知道杨若梅的存在后,当即张罗着给俞泳年纳妾,所以蒋姨娘才是正经二房,但生出的俞萱却比俞昭年纪要小。 十来岁时,俞昭和俞夫人所生的俞昕相处较多,俞昕比她大两岁,有时无事会不顾她是否疼痛,用力拧着她的脸颊。 那时的她的确如杨若梅所说,顽皮,有股子劲头,她被俞昕捏脸颊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开了,说:“别碰我。” 俞昕也略微惊讶,没想到这刚来不久的小孩居然敢忤逆她。 两小孩打闹的事情也传到了大人的耳朵里,大人们赶来时,正巧见到的就是俞昭受不了疼推俞昕的一幕。 俞昭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俞夫人说她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恶毒的话,可她并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俞夫人的语气很重。 杨若梅跟着也训斥了她几句,还顺手打了她,更多像是在做戏。 她干的“坏事”也在府内传开,她什么都不做,就会被人贯以恶名。 久而久之,大家各顾各的,忽略了她的存在,也就近两年发现这二小姐变得寡言沉静了,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一切都是因为她长成了大姑娘了。 前年中秋,府里办菊花宴,宴席上新鲜饱满的螃蟹,各色糕点,俞昭象征吃了一只,趁众人赏月吟诗,便打算告退回院。 在经过廊亭时,远看见一个小家伙在阶梯上下蹦跶,不时还将自己拌着。 俞昭看不过眼,多嘴了一句,“别这么跳,万一不小心会受伤的。”小时候她在江南的经历不算好,最看不得小孩独自在角落里,生怕他们遇到什么危险。 “快找你姨娘和姐姐去。”俞昭说,有大人看着,总会好点,不至于受伤了也没人发现。 俞旬才六岁,听见有声音,便转过头,面对着俞昭,抱着膝盖坐在了阶梯上,撑着脑袋看着她。 落寞的脸上,眼里有一丝欣喜,他终于被人发现了。 “二姐姐!” “姨娘们在饭厅外的院子里。”俞昭指了南边月门的方向。 俞旬撅着嘴巴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理我。” “他们不理你,你也不能呆在这,这里台阶锋利,附近石头嶙峋,跌倒摔伤,你姨娘会难过的。” 俞昭劝道,手不自觉伸出,摸了摸俞旬的脑袋。 俞旬抬起眼,眼睛有些酸涩,“那二姐姐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你怎么不和他们在一起?” 俞昭讶然,眸子微微颤动,“我…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让小厮带你回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俞旬低头皱着眉,小声嘟囔着,但他还是说:“那我走了。” 俞旬个子矮,这回廊的阶梯对他来说很高,他都是侧着身,才能艰难地下来,俞昭也没离开,在旁边看得捏了把汗。 俞旬跳下了最后一个台阶,跑跳着离开,蓦地又突然回头,望向原地不动的俞昭。 他笑得很可爱,肉肉的脸颊,很纯真,“二姐姐,中秋愉快!” 俞昭反应迟钝,点了点头,才道:“你也是。” 中秋那一晚,她听见许多人说这话,但唯独就记得俞旬说的。 青禾让俞昭起身,要重新给浴桶里换热水,俞昭的思绪才被打乱,再度清洗了一遍,俞昭总算是把泥都洗干净了,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舒坦地躺在斜塌上,吃青禾从外端来的糕点。 青团糕,糯米糕,有甜有咸,味道很香很软。 俞昭看着脚腕处只落一圈夸张的黑紫,就知道这脚踝终于是快好了,她咬着青团,有些惬意,看着墙边雕花衣桁上挂着那件杨若梅让她穿但是她没穿的奢丽衣裙。 这衣裙镶了金丝,窗牖照进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还好没穿,一下水就糟蹋了,姨娘知道了又得心疼。 见青禾进了屋,俞昭望着她,说:“幸亏没穿姨娘准备的衣裳。” 青禾苦笑摇头,这母女两,性格天差地别,杨若梅爱极了穿着打扮,也爱凑热闹,俞昭除了一张脸,其他完全没有存在感。 … 俞府前院,宾客陆续入座。 俞萱和李敬弈走丢了,正四下寻他,忙就听人说她弟弟落水的事,问了声人没大碍,就继续找李敬弈。 他们绕着俞府走了半圈后,俞萱再回过头,李敬弈就没了人影。 俞萱正四处寻着,就见李敬弈被管事引着从厢房出来,他换了件衣裳,好像是大哥俞旸的。 俞旸自是仪表堂堂,不过平日里看多了大哥,也不觉得他好看。可李敬弈却叫人眼前一亮,长身玉立,靛蓝长袍领口绣着云水纹,眉目清秀,黑眸中却带着桀骜。 这衣裳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 眼见他彬彬有礼地与管事说着话,俞萱展颜而笑,走上前去,“李公子,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了。” 闻声,李敬弈和俞府的管事都侧过了头,李敬弈只含笑点首,并未多言,一边的管事喋喋不休地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俞萱也听明白了,俞昭救了在池塘里的俞旬,李敬弈顺带拉了俞昭一把。 俞萱面色不虞,纤长睫毛下扫出一片阴鸷,怎么哪都有俞昭的事。但她很快挤出关切的笑,问:“那二姐姐没什么事吧,也都是我弟弟太调皮了,害得大家都紧张去救他。” “唉,其实我这弟弟最不让我省心,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才给李公子添了这样的麻烦。” 李敬弈声音清润,“那俞三小姐还是先去看望一下俞小公子吧,他好像受了很大惊吓。” 他小时候实则比俞旬更皮,现在想想,他居然要以这种口吻劝慰别人,也真是好笑,思及此,李敬弈唇角微微勾起。 听着李敬弈让他去看望俞旬,俞萱有些不情愿,她目的是要陪他的,才不要去看俞旬,就算看见俞旬,她一定要骂他一顿,坏了她的好事。 不等愣在原地的俞萱,李敬弈绕过她道:“我先告辞。” 第4章 往事 俞萱为李敬弈和俞昭有接触,而她却没在场的事懊恼,在宴席上心事重重,也根本没吃几口,其他姐妹见俞昭不在,也没多问,因为都知道俞昭脚腕受伤了。 俞萱下定决心,要和姨娘提李敬弈,让姨娘和爹讲,想办法让她嫁给李敬弈。 可哪知她才刚开口要说时,蒋姨娘便因儿子俞旬落水却没有人发现而生气,大发雷霆。 蒋姨娘一时间看见了俞萱也生气,指责道:“你就知道一天到晚的惹事,你弟弟差点淹死了,你这个做姐姐的都不知道!” 俞萱心气也不顺,听后更加委屈,当即反驳:“俞旬自己掉下去的,你怎么能怪我啊?难道是我推下去的不成?” 说着说着,俞萱眼里蓄起泪花,鼻翼翕动着,“姨娘你就知道偏心他,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俞萱大声说完就离了席,众人望过来时,也就听见一声剧烈响动后,俞萱跑了出去,而蒋姨娘勾头看着,不明所以。 看着女儿离开了,蒋姨娘的火也偃旗息鼓,看着大家投来的寻问的眼神,也只笑着说:“萱儿闹脾气了,没什么。” … 杨若梅回院子后,知道了俞昭救了蒋姨娘儿子的事,撇了撇嘴低声道:“你那么好心干什么。” 看俞昭笑得乖巧,杨若梅叹了口气,忽而有些自责,俞昭这孩子现在这种沉闷的性子,也全怪她。 俞昭小时候跟她过得有些清苦,还成天受街坊邻里指点,她那时也正是泼辣的年纪,在外跟人吵完仗,回去就指责俞昭是个拖油瓶。 现在想,俞昭哪是什么拖油瓶,小小的一个帮她提桶,整理彩绳,串珠……她说东就绝不往西。 再看看俞府里另两个小姐的模样,杨若梅后背都抖了抖,不敢想她们是自己女儿会怎么样。 但反过来想,正是因为这样,俞昭才总受欺负。 晚间,俞泳年特意来了杨若梅的院子,他在外应酬了一天,颇为疲惫,而且陈年佳酿也没少喝,这会子脸颊泛红,但却喜上眉梢。 二月初十这天不光是俞夫人的生日,也是他二女儿俞昭的生日。 说起杨若梅这母女两,他挺对不起她们的。 想当初他考科举入仕途,家庭也并不是小门小户,在南直隶一带很有名望,但是这点名望到了京城却不管用了。 他考中探花,太学里的刚拜的老师为他说媒,结了俞夫人这样公侯世家的亲。 说起喜欢,没有多少,但这样的嫁娶,他也不排斥。 婚后两年育有一儿一女,俞泳年仕途也平步青云,被皇帝指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督察。 他是在江南督察时,认识的杨若梅。 杨若梅那时明眸皓齿,以为自己能做得了他的正妻,笑得灿若桃花。 她太合他的审美,面对这样的美人,他根本不忍心说出真相。 才子佳人,也正是在他回京复命时濒临破裂的。 杨若梅也倔强,不肯要他的金银赠予。 俞泳年回京后,时常回想起在江南闲散的时光,杨柳飞絮,雨雾朦胧。 直到他收到了杨若梅的来信,说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就是俞昭,他也下定决心要将她们母子接来京城。 俞泳年对杨若梅动过心,何况自己现在有能力,并不想弃她于不顾。 可他还在思考怎么坦白之时,俞夫人先知道了这件事。 俞夫人说为夫君张罗纳妾,是她这个主母应做的,且她也觉得后宅人丁稀少,过于烦闷。 故而在接来杨若梅之前,先给他纳了蒋氏。 俞泳年来了,杨若梅亲自取了去年压箱底的龙井,为他沏茶,两人说着近来如何这样的客套话后,就互相牵着手。 杨若梅何尝不知道,俞夫人为俞泳年纳妾此举,就是为了在她进府前,给她个下马威,但她早学会了要低头。 看脸色享受总比硬吃苦要好。 “去叫二小姐过来,就说她爹来了。”杨若梅刚对小厮说,就被俞泳年拦下了。 “让昭儿先休息吧,她得静养。”俞泳年握着她的纤纤素手,拿出了个锦盒,“这个替我交给昭儿。” 杨若梅也并不是经常有机会见到俞泳年,所以他这次来,她也就挑了重点讲,“我们昭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这辈子也就只一个愿望。” “我想给昭儿找个好夫婿。” 杨若梅深情款款地望着俞泳年,俞泳年有几分触动,“昭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过几日在南苑围场,皇上下诏,在各世家武将的子弟中选拔,一连几天,届时会有很多人去那,到时候让昭儿也跟着去。” 杨若梅眼里有情感有几分真切,“真的吗?” “嗯。” … 皇宫兵部值房内。 兵部尚书向皇帝禀报了南苑围场的比武事宜后,回到值房,一进门,就发现大厅长案边,坐着姿势各异的世家子弟。 此次比武,专门是为了给北方边境收回失地选拔人才举办的。 众目睽睽下,大家看重的不仅是此次比武结果,更是看不久后是否能有在边关建功立业的机遇。 故此次参赛子弟众多,且身份皆不是寻常人家。 众多公侯世家之后,兵部尚书徐大人最看好便属吏部尚书的侄子,萧庭安。 可萧庭安却并不在此次参赛的名列之中。 萧庭安随着父亲萧琰常年在江南海岸边一带,曾屡次击退倭寇,立下战功,还得江南沿岸一带安宁。 萧庭安自小随父在军营中长大,而如今萧琰奔赴湖广一带,任总兵一职,他则被征召回京。 徐尚书先是看到了萧庭安,萧庭安也正望着他,起身作揖。 徐尚书笑着走上前去,“萧哲萧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康健?”他问的是萧庭安的叔父。 萧庭安浅笑颔首,“回尚书大人,叔父一切都好。” 徐尚书又寒暄了一些话,问萧庭安关于萧琰的一些事,最后才扯到了这次举办的比武大会。 “皇帝身体抱恙,不会出席,命太子负责全权总督此事。” 萧庭安闻言敛下长睫,徐尚书看着他,内心也发奇,按理说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多是粗鲁粗糙之辈,眼前小子似乎太过白净了。 像是那些成天舞风弄月的文人…… 总之不像手段刚硬之人。 不过也可能是萧琰一直在培养萧庭安参政军事这方面的能力也说不定。 “这次裁判的职位可就由你来代劳了。”徐尚书还想套近乎,拍了拍萧庭安的手臂,结果触到了有些明显的坚硬,他不免脸色一怔,收回了将才的判断,这是个不可貌相的。 他讪讪收回手,也不想在小辈面前失态,又正色嘱咐了几句便去找主事交代公务了。 眼见这唠叨老头终于离开了,李敬弈放下单膝踩着椅边的长腿,走到萧庭安身边位置坐下。 “你也太能忍了,听徐老头说那么长时间话,换我早跑了。”李敬弈声音吊儿郎当,修长手指揉了揉额角。 这换成是他,不想听一个人讲话的话,直接趁人家不注意就溜了。 这世上絮絮叨叨的人太多了,就没见过谁不说话的,除了哑巴。 但除了哑巴,好像还有一个。 他好心拉了那人一把,她一句感谢没有,还甩了他一脸泥,然后埋头一瘸一拐地跑了。 生怕他追她似的。 他也是稀奇了,从来只有他烦别人溜走的份儿,还没见过谁为了避开他跑掉的。思及此,李敬弈神色复杂。 萧庭安并未回应,李敬弈胳膊又抵了抵他,“欸,你怎么也不爱说话。” 萧庭安比他年长三岁,属于他兄长,他须得说敬词,但他自认习武之人,也不拘这些小节。 萧庭安刚回京城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多,李敬弈算是故交,李父早年在南方一带任职,故而他们小时候也见过。 “比武准备的如何了?”萧庭安手肘撑着扶椅。 李敬弈打了个哈欠,“你怎么问了跟我爹一样的话。” 他爹生怕他丢了这个机会,没办法去北边立功,给他们国公府光耀门楣。 “可惜了,我这一身功夫本来都是为了你准备的,你这回居然当了裁判。”李敬弈提不起兴趣了,好的对手能让他更有状态些。 “剩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李敬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其他人男子身上,虚望着,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就是个替主考官代劳的差事罢了。”那群人安的什么心他门清,萧庭安望了眼李敬弈,劝道:“骄兵必败,不要大意。” 李敬弈轻嗤一声,长臂伸展。 … 生日宴办过后,府里清冷许多. 杨若梅院中,杨若梅将那天俞泳年给俞昭的礼物给了她。 俞昭正忙着侍弄花草,一瞧杨若梅放在石桌上的物件,说:“姨娘你自己留着就成。” “何况我又不是二月初十的生辰。” 俞昭的生辰不是二月初十,而应是元月初十。 俞泳年虽然记挂着要给人过生辰,但是具体是哪天他其实听过就忘。所以刚入俞府时,俞夫人问起了俞昭的生辰八字。 俞泳年只道是:“好像是初十,但是是几月来着……”他正想着,杨若梅补充说:“是二月初十。” 杨若梅这样说是有自己的盘算,一来元月初十,正月里事情太多,俞昭极容易会被人忽视,所以干脆就推迟了一个月,和俞夫人同一天,这样也就不会有人把俞昭忘记了。 早在元月初十,母女两就庆祝过了生辰,每到这日,杨若梅都会亲自做一碗阳春面,图个吉利。 “对了,三月初二那日,你跟着家里的姊妹们,去南苑围场看比武。”杨若梅望着铲泥巴的俞昭,顺嘴就提了这事。 俞昭放不下手里的铲子,手背揩了一把下巴,红润的脸颊上顿时沾了点泥,“什么比武,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若梅一听俞昭又是这等不争气的话,皱眉道:“怎么没关系,反正那天,你跟着一起去。” 俞昭背对着姨娘,听到她的话后,不知怎么有些恼火,手中使劲一戳,扁平铲子直插在黑土里。她猛地站直了,脑袋还有些眩晕,回身望着杨若梅:“我不去,我谁都不想认识。” 更何况一来一回的还不知道有多累。 第5章 围场1 “你就是因为谁也不认识,所以更要去!”杨若梅的话有些强硬,“难不成你还能窝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不成?” 她也是为了俞昭好,难不成她还真要一辈子窝在这俞府里,不嫁人吗? 趁着她年龄合适,寻个家世好的翩翩公子,又不是什么坏事。 杨若梅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话是操之过急,更何况另两房哪个不是为了找夫婿摩拳擦掌的,就冲她这样,万一嫁人了,在婆家也受欺负,那可怎么办。 俞昭撂了花圃里的活计,不管杨若梅是不是还在说话,自顾自去廊下水盆里洗手。 “娘也是为了你好。”杨若梅自知将才话说重了,又软下了语气,好言相劝,“你总归是要嫁人的。” 嫁人,嫁人……姨娘但凡和她讲话,似乎嘴里就只有这几句,俞昭心中没来由地发闷。 脑子里有个念头,但是她也不敢讲出来。 “你是在担心些什么呢,昭儿?”杨若梅跟了上来,有些事情不说,那她也不知道俞昭到底怎么想的。 “你有看中什么人,或是有什么想法,你都可以和娘讲。” 俞昭眼皮耸搭着,侧头深深望了姨娘一眼,姨娘似乎总是这么有活力,就算是发脾气也是。 可是她为什么执意要让自己嫁出去。 “姨娘,你是想,是想早些赶我走吗。”她声音不稳,有些迟疑,但还是委婉说了。 闻言杨若梅蓦地低下头,再抬头已然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轻笑出声。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望着俞昭眼尾红了,眼眸中有些沉痛,杨若梅又低下了头,也不想再说什么嫁人的事了。 她脚步是离开的方向,准备去找府里其他女眷打牌。 俞府除了她和蒋姨娘,还有别的大臣或是富商送来的歌姬。 老祖宗总结的好,要么一夫一妻,要么一妻多妾,人多也凑个热闹。 一妻一妾的话总是会看对方不顺眼,成天不得安生。 杨若梅走到了院门口,又折返过头,声音温柔关切,更多了分认真。 “昭儿是为娘最重要的人,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她就出门了。 俞昭收回视线,此时的她眼皮通红,转头向着里屋,深吸了口气,用本来脏了的衣袖又抹了抹眼。 … 三月初二当天,天刚大亮,俞萱便起身,由着婢女们为她精心梳妆。 今日围场之行,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世家贵女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最好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能很羡慕地围绕着她。 乌黑长发被梳成髻,发髻插着一支点翠凤凰簪,凤凰口中衔着一颗东珠,光华流转。 是父亲在她生辰时送的。 她的面容经过精心修饰,唇上点着朱砂红,鲜艳欲滴,衬得肌肤如雪。她身着一袭石榴红织金褙子,衣料是上等云锦,裙面上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案。 霜叶感叹着铜镜中俞萱的装扮,既贵气又灵动。 俞暄更是满意,由着霜叶搀扶出了院子,上了府门口的马车。 可马车里就只有她一人,俞萱不满地低眉,她来得已经够迟了,怎么那两个更慢。 难不成她们也像自己一样盛装打扮了。 俞萱膝上的手攥成拳,好半晌,才有来人的动静,她掀开侧窗的帘幔,发现是俞昕。 俞昕上来后就闭目,俞萱问完好后,偷偷打量着大姐姐,算是平常的模样,没有特意打扮过,但衣料仍旧是掐金丝的。 只有俞昕的衣裳每件都如此。 俞萱暗戳戳嫉妒,但是也没办法,只求能嫁个更有家世的夫君,让她也能如此。 车厢内,两人相对坐着,俞昕不耐烦了,睁眼向外大声道:“怎的还不出发?” 这一声把俞萱都惊着了,后背一激灵。 在府里她连她姨娘都不怕,但最怕的可能就是俞昕了。 以前有一次盯着俞昕看被发现了,俞昕拧眉就问:“看什么看?”大有多看一眼就要揍她的架势。 这也搞得她一看见俞昕就变怂,然后再把气撒在俞昭身上。 外头车夫连忙回复:“二小姐还没到,大少爷已经派人去催了。” … 俞昭昨日得知,今个不用去夫人房里请安,也没想到为何,只当今早能睡懒觉。 可哪想到杨若梅会猛地掀开她的寝被,让她快梳妆打扮,马上就要去南苑围场了。 俞昭整个人是懵的,这一切都发生在梦里,她眼睛都睁不开,杨若梅和青禾替她穿衣,不时还在她耳边说:“也就这一日,你辛苦了,等你回来,姨娘亲自去下厨,做饭犒劳你。” 俞昭眨着眼睛,因忽然起床,小脸唰白,新月似的眼有些肿,看起来又懵又娇憨,菱唇边缘也泛着白。 什么做饭,俞昭皱着脸颊,其实她一直都没说过,杨若梅做饭不好吃。 是真的不好吃。 清汤寡水,味道古怪,唯一好处就是菜新鲜,不算太难吃。 但她不好意思说。印象里小时候有一次心直口快说了,惹得杨若梅一阵发脾气:“娘辛苦做饭,不管味道如何,再怎样都是好的。” 做饭难吃还要坚持做饭,难道也是一种天经地义吗。 俞昭还在想着,整个人已经被收拾好了,杏黄色长裙,样式不算繁复,仿若这个时节花池里的朵朵迎春花,亮眼但不喧宾夺主。 杨若梅想的是,这么个盛会,围场上的重点自然是跑场里众英勇好斗的世家子弟们,所以也不必打扮得太隆重。 事已至此,俞昭还想再挣扎一番,“我真的不去。” 她说得有气无力,一听就是还没醒霉。 杨若梅深知俞昭的性子,虽然担不起大事,但是也最怕给人添麻烦。 她也就顺势赶鸭子上架,“你的两位姐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要是她们等了这么久,发现你最后没去,你觉着那两个火药桶会不会炸了?” 杨若梅笑着说,看得俞昭生出了不快,“您就是这么对您的女儿嘛?” “快去。”杨若梅推着俞昭的背,眼里满是宠溺,“一定要多相看些人啊,剩下的交给你娘。” 杨若梅在背后招手,俞昭无奈走着,远处是来迎的小厮,满脸焦急,让她快些。 一上马车,俞昭就感受到了里头诡异的气息,她飞快扫了眼,俞昕紧抿着唇线,俞萱眼神里颇有有几分看乐的意味。 “大姐姐,三妹妹。”俞昭颔首,坐在了俞萱的一侧。 令俞萱惊讶的是,俞昕只“嗯”了一声,居然没动怒。 她来得最迟,俞昭问完好便很识时务地低下头,片刻马车便摇摇晃晃,踢踏着马蹄,留下一路车轴,向城南驶去。 一路上俞昭听得出来,马车外的街道上很热闹,有商贩的叫卖,还有路人的砍价声,不时还有骏马疾驰的啼声。 俞萱掀开了帘幔,骑着高马,装束齐全,长身鲜衣的男子一闪而过,留下一阵风,吹在脸颊上怪凉的。 好英俊的少年郎,俞萱嘴勾得似弯月,一回头发现俞昭也在望着外面,顿时嘴角就放下了,遂将帘子也放下。 俞昭太无聊了,所以才去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她也学着俞昕闭目养神,马车摇摇晃晃的,她也就这么迷糊睡了过去。 俞昕瘪嘴,这两个是在家没睡够吗,马车里还睡得着觉。 怎么睡得着的呀?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车上人下了车,纷纷活动着僵住不动的麻木的腿。 俞昭微微扬起脸颊,任春风拂面,裹挟来的芬芳香气。 南苑围场果然宏大,一眼望去,只见碧草如茵,连绵起伏的草地与远处的青山相接。 围场四周,旌旗招展,彩带飘扬,看台上早已坐满了前来观礼的世家贵族,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俞府的大少爷俞旸也是参赛的一员,他别了众人,便去候场,和他的兄弟们一起。 俞泳年带着众家眷,登上看台,依次与迎面的官员,或是将领寒暄。 “诶呀,俞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这么漂亮的女儿,你居然有三个。”兵部尚书徐大人笑着称赞了俞泳年一番,他是今日的副考官,主考则是当今太子。 俞泳年笑着摆手,声音有些叹惋,“女大不中留啊。” 徐尚书摇头,“哪能这么说,先带着孩子们入座吧,我给你留了右侧看台的第一排的好位置咧。” “那就多谢徐大人了。” 俞泳年回头示意,俞家三姊妹同声问安。 落座后,俞昭坐在俞昕的一侧,俞萱则在另一侧。 这个位置确实好,景象宽阔,连绵碧绿山脉在广袤蓝天之下,像极了盛大的画卷。 俞昭虽然不爱出门,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感叹眼前美景。 但说实在的,其实她不爱出门,就算景致再绮丽,也不足以成为她出门的动力和理由。 围场中央,已有数十匹骏马奔腾而过,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绕着看台下的围场边缘转圈。 世家子弟们身着劲装,策马疾驰,个个英姿飒爽,引得看台上阵阵喝彩。 俞昭向后仰面,拍了拍升起到面前的灰尘,俞萱眼里则星光点点,一动不动地看着底下的男子。 有些甚至因为生了汗,半褪了衣物绑在腰间,宽阔的肩膀露出大半,手臂胸口的肌肉赤红。 俞昭以手挡面,却发现一边的俞萱看得津津有味。 “有什么好看的。” 俞昕小声的轻嗤被俞昭听见了。 不一会后,又是一阵交谈声,她们右边的裁判中台上来了人。 “李敬弈,待会你可要给我们李府长脸啊,别让你姐姐丢人。”女声清脆悦耳,语气中夹杂着骄傲。 “那是自然,也不看小爷我是谁。” 回话的人同样意气风发,这自傲的语气,真像是一家人。 “不过我是为了国公府的荣誉,跟你丢不丢人的关系可不大。”李敬弈话锋一转,黑眸里夹杂着笑意。 李诗筠听后,作势就拍了李敬弈一下,想要教训他,却被他躲开了。 李敬弈跑到萧庭安身后,姐弟两绕着他打闹。 “好啊,你小子年纪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是吧?” 那边的打闹声有些明显,俞昕望了一眼后,收回视线,然后轻嗤了一声。 第6章 围场2 俞昭坐在俞昕身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原来那天救她上岸的人,居然是李诗筠的弟弟。 说起李诗筠,她算是京城贵女里的头号人物。不仅出身显赫,更是宁国公府孙辈的嫡女,出众的气质与才情,令无数世家子弟倾心,也让其他贵女们既羡慕又嫉妒。 早前她们在一处学院上学,学堂里她总爱和俞昕争个高下。 连带着俞昭都感觉到了,每每李诗筠出现,俞昕都会拉着她走开。 这也算是俞昕和她关系转变的一个节点。 但李诗筠人缘很好,为人开朗热情,落落大方,也并没因她是俞昕的妹妹,就对她如何,甚至看她独自在一旁,做游戏时还会主动邀请她。 俞昕则是扯了扯嘴角,等她回来时才跟她说:“你别被她骗了。” 俞昭微微拧眉,没听懂俞昕的意思。 最里侧的俞萱也注意到了主看台上追逐打闹的两人。 她一早也清楚,俞昕是断不会喜欢李敬弈的,因为俞昕跟李敬弈的姐姐是死对头。 但她无所谓,她愿意嫁给李敬弈。 所以俞夫人生日宴那日,俞夫人让俞昕和李敬弈相看,她是一点也不慌。 就凭俞昕那性子,也不会给李敬弈好脸色的。 另一边,李诗筠听弟弟说话总故意气她,嗔怪地对萧庭安道:“你看他!” “连我这个长姐的话都不听了,将来上了战场,难不成连指挥使大人的话也不听了吗?” 李敬弈眯眸,“嗯,等你当了我的指挥使再说吧。” 两人又是新一轮的绕圈。 萧庭安也不看那对打闹的姐弟,双手环胸立在原地,他唇角扯笑,目光不经意间一瞥,和正望向这的视线对上。 一阵和风吹过,纷飞的细碎发丝掠过眼角,切割了视线里的画面。 俞昭眼眸颤动,蓦地低下头躲闪。 将才那一眼,漆黑眸子像是鹰隼般,牢牢锁定了在她这。 可能是做贼心虚,俞昭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慌作一团。 方才她在看那少年和姐姐嘻闹的场景。很生动,很感染人的一副画面,俞昭有些触动,就多看了两眼。 哪知却被人注意到了。 那双眼眸深不可测,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看透她的心思,让一些无法言说出的心事无所遁形。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俞昭不动声色,等着比武大会开始。 裁判主台上,六部还有其他机构各来了些官员,已经在太子到来前到场。不久后,侍卫首领呵斥,令全场安静。 兵部尚书开场宣读,太子接着发表了讲话,大意就是今日比武,希望各家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最重要的是以和为贵,点到为止,切莫伤及性命。 执行具体命令的裁判宣布第一轮比试骑射,围场底下右侧进场处,世家子弟们身着劲装,背着弓箭,勒紧座下缰绳,等着号令入场。 看台上的人头偏向一侧,姿势几乎一致,勾头望着参与比试的那群人。 俞昭也顺着大家的视线看了眼,很快就偏离到了手拿黄锦布帛,长身玉立的那人身上。 是将才捉到了她视线的男子。 他身着月白圆领襕衫,宽袖长袍,系玉色布绢,头戴儒巾,垂下的细绦随风飞扬。 一丝不苟地做着裁判这一角色,正依次宣着进场的名单。 进场的第一批有数十人,弯弓搭箭,静射后,又策马瞄准远方的箭靶。 大抵是比试刚开场,看台上的观众兴致很高,越往后看,喝彩声也越弱。 俞昭刚开始还在认真拍手,过了会便昏昏欲睡,直到耳边传来俞萱那尖锐的鸣叫声,“是俞旸哥哥!” “俞旸哥哥你是全场最棒的!” 俞昭猛地睁大眼,轻薄的眼皮中间一横褶皱,望见下面自家大哥开始射箭了。 俞旸静射的成绩还算好,接连三箭皆中红心,但马疾驰起来,射出的成绩就不尽人意了,只有一箭射中了箭靶边缘,其余两箭纷纷脱靶。 俞旸的射箭技术平时在一众好友中还算将就,但到了正经比试,场地,风力等因素,甚至看台上无数人的目光,都对他有影响。 俞旸是俞昕的同母亲哥,虽然是亲哥,俞昕知道哥哥不凡,但远不是实力稳居首位的那一挂,所以这个结果,她心中还算有数。 但都怪俞萱这家伙,之前有这么多表现还不如俞旸的,大家都因看得太疲惫了,没有注意到。 现在好,俞萱喊出了这一嗓子,众人听见又打起了精神,然后就看到了俞旸这不尽人意的一幕。 也算在大家脑中映下了这俞旸很“一般”的印象。 俞昕斜瞪了俞萱一眼,俞萱看到结果,讪讪眨了眨眼,太阳花似地眼睫毛扑闪着低下了头。 俞昭也注意到了俞旸的表现,毕竟是一家人,表现的如何,都是需要鼓励的,但她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不知为何,她很想笑,但她隐忍地抿着唇,紧闭眼皮克制,眼角都有些溢出了些泪。 她忽地想到,以前在家时的一件事。 是一次早上给俞夫人请安的时候,俞萱向众人展示蒋姨娘刚给她制的成衣,大家一顿夸奖后,她内心满意,还想要引起大家的注意。 结果就是,大家被她一阵声响吸引了过去,她当众放了个屁。 此等尴尬之事,有人听见侧过了头,有人憋着笑,场面是窃窃私语,乱作一团。 俞萱涨红了脸,撑桌捂脸,好半晌缓过来了,才道:“怎么,你们都没放过吗?” “但大庭广众之下还真没有。”俞昕应道,她鲜少搭俞萱的话。 … 围场观台上,俞昕对着俞萱说:“这里不是家里,少说些话,谨言慎行。” “知道了。”俞萱撅着嘴,她哪知道俞旸表现得那么普通。 观台上的众人自俞萱嚎的那一嗓子,也重新观起了围场里的骑射,很快,全场响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随之是震天的掌声。 俞旸后登场的人是李敬弈,他玄色长衣束身,英姿挺拔,射出的箭也是利落干净,正当骑射时,健硕的黑马绕着边缘疾驰。 骑射时,风呼啸而过,箭离弦而出,直中百步外的靶场红心。 正要射出第三箭时,马儿似乎受了惊吓,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前蹄,几乎要将人向后翻倒在地。 李敬弈面容冷峻,单手勒着缰绳,另一手向前搂著黑马脖颈,直到黑马恢复平静后,他驱使着黑马向前奔跑,在这突发的一幕中,也不忘射出最后一箭。 银色箭头冲红心而去,劈开了先前射在红心上一只箭。 “好俊的功夫。”看台上有人称赞道。 “是啊,是啊,方才那一幕太惊险了,这若是换成前面那一个人,可不就得从马背上被颠下去了。” “怎么回事呀,马儿怎的会突然发疯。” 那匹马还在疯狂地跑,铁蹄陷入黄土,一路留下很深的印迹。 “诸位安静,暂时别发出巨响,惊动了马儿。” 一道清润笃定的声音由远及近,俞昭抬眸,余光里便出现了襕衫的衣料,似是艾草的药草气息钻入鼻腔,清凉之气让混沌的脑子都有些清醒。 俞昭微微仰头,只能看见来人清晰锋利的下颌,还有直挺的鼻梁。 俞萱闻声望去,内心感叹,这围场里的男子果真都是绝色,不禁侧到俞昕耳畔,“这位公子是谁啊,怎的从来没见过。” 好像俞夫人寿宴那天,也没见过这人。 俞昕轻呼出口气,“跟李诗筠一伙的。” “哦……”俞萱垂下眼,神色了然,怪不得俞昕视线既不分在李敬弈身上分毫,也不分给这个青年裁判。 萧庭安回到主看台,眼眸眯起,“祁奉。” 一声令下,祁奉绕过人群,侧头耳畔靠在主子身边。 “查一查是谁在马上动了手脚。” “得令。” … 马匹受惊只是比试里的一个小插曲,大多数人也没放在心上。 一轮骑射比试下来后,大多数参赛者的成绩凡善可陈,唯有李敬弈和一个叫倪岩的人并列前位。 中场休息时,许多小吏过来清场,又重新布局,围场东西两侧各摆了一个五丈高的圆木架。 原来是李敬弈和倪岩两方,各领着队伍击鞠。 看台观众见此,又打起精神,甚至打起了赌。 看台上叽叽喳喳。 “我觉得肯定是李敬弈那队会赢。”一人道。 另一人摇头,“我看未必,那倪岩的肌肉有多大块,开场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李敬弈虽然不瘦,但在他面前看感觉好瘦啊,很容易被他撞翻的。” 那人不甘下风,“打马球又不是比谁的力气大,要靠战术的。”心里暗骂对方是蠢货。 “什么战术,难不成你也和人打过马球?” 说话的是两名女子。 力挺李敬弈的女子撅着嘴巴,“反正就是李敬弈会胜出。” 俞萱瞪大了眼睛,将底下两个队伍尽收眼底。 原来早上刚来时,看到的半裸着肩膀的男子叫倪岩,好有男子气概。但不过,她心有所属,还是希望李敬弈能胜出。 俞昕一侧头就看见歪头犯花痴傻笑的俞萱,她秀丽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感觉俞萱的口水都要掉了下来了。 两队依然是骑着马,但李敬弈换了一皮枣红色的马。 第一轮的比赛,双方都拼尽全力,鞠球有时都看不见影子,好几次差点被打到了高台上,飞扑向观众。 第一轮的比分很接近,观众宛若被草茎逗来逗去的小猫,左看看,右看看。 最终是李敬弈的队伍,以微弱的比分胜出了第一轮。 倪岩咬紧了后槽牙,修长眼睛内的戾气更重,死盯着面容风轻云淡,但额角青筋隐隐凸起的李敬弈。 “不过是侥幸而已。”他语气轻蔑,说给身后的兄弟们听,身后人听了也都蓄着力。 李敬弈笑笑,微微侧头点了下一下,在他们眼里显然就是嘲讽他们输了的挑衅。 第二轮开始,场上的事态愈发激烈。 倪岩的目标似乎不是抢鞠球,而是纵马去撞李敬弈,好几次李敬弈都闪开了。 场下的火药味也引燃了场上人的欢呼。 但女眷们没什么杀气,而且年纪也不大,大多看得心惊胆颤,有些皱着眼睛,似乎是要哭了。 男子则是看得代入了,以为场下奋力相争的武士是他们的替身。 俞萱有些蜷缩在俞昕身边,心想着底下这群人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剑拔弩张成这样,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俞昭无所谓谁输输赢,因着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敬弈,她才多看了几眼。可就在她拧着眉心看的时候,一只逆着光的黑影直冲她而来,她下意识抬手挡着向后缩。 她维持动作僵持了会后,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再一睁眼,眼前又是那浅色襕衫,只不过袍衫下摆的衣料有些凌乱了,后背儒巾垂下的丝绦也翻向了肩膀前方。 “多谢庭安兄。” 底下的倪岩知道事情闹大了,嚣张的气焰顿消,当即纵马来到看台下,接过萧庭安扔下去的鞠球。 将才为了不让李敬弈抢到鞠球,他干脆就把它打向了看台处,至于会砸到谁他不管,但没想到看台上的萧庭安预判了他的路向,闪身从容接下了这一乱飞的球。 “看到下头那道朱红色的线了么,就算你这局赢了,也会因犯规而取消。”萧庭安居高临下望着倪岩,凤眸斜着看人很冷峻。 又是那带着压迫感的声音,虽不吓人,但俞昭还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多接触。 台下倪岩扯着笑,回身嘴角就降了下去,长臂一甩,用力将鞠球掷给队友,鞠球砸到队友胸口,又是一顿痛呼声。 望着那骑马远去的背影,萧庭安敛下长睫,回首看向那个差点被砸到的谁家小姐。 “别害怕。”他轻言安抚,嗓音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