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当做佛》
1. 第一章
莫业是一个散修。
他八十七岁那年父母寿尽老死。
他觉得是自己不争气,修为不够,只管得了父母晚年健康,却求不到延寿丹药。
于是他越加拼命修行,常去危险秘境中寻宝,寻求修为力量的增长。
一百三十岁时,筑基六重的莫业在一处极危险的秘境中受重创,丹田受损,经脉爆断,穷尽财产,才保住筑基境的修为。
这之后,他病根难除,经脉难补,每每夜间身魂剧痛,修为也再难增长。
往后数十年,莫业痴心经文,噬痛养心,心脉中贪嗔痴渐消,他的生命却也即将走向消亡。
一百八十七岁,莫业有感自己寿元将尽。
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自他修行起至今已一百六十年有余,这座凡城几经战乱,几度重建,已经再没有和他昔日印象相符之处。
只叹,死生难了路难行,世界刹灭心初定。
当是时,莫业枯坐于父母坟旁,弥留之际,有寿尽解脱之感。
蝉躁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在那幽寂之境,莫业脑袋轻歪,全身生气尽泻,魂魄眼看就要坠入无明幽暗之间。
却见,灿灿华光自莫业头顶蔓延开,似水波,似莲花。
异样彩光蔓延天空,周围数个村子都被这奇景惊诧。
而莫业一身苍老身躯在这彩光莲华中迅速返春,返老还童,成了个十七八岁还未及弱冠的清俊样!
他那魂魄也又归守泥丸识海中,那岁月加诸在魂魄上的印痕也被莲华转变,成了些铭刻魂魄的奇纹。
那奇纹又转眼内敛,消失无踪。
一身寸断经脉反复如初,一洞半毁丹田焕然无暇。
不多时,那莲花收束,逸彩全敛,整座坟山中,又是林静山幽。
只有莫业慢慢睁开眼。
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死。
还变年轻了。
荒山白日显现异彩浮光之事层层上报,等驻守郡府的道观派了修士前来查看,莫业早不知道离此多远了。
莫业重生后在凡城里住了半年,没有什么异变发生。
他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开始筹谋起未来。
重生一场,莫业焕然一新。
摸摸骨头,骨龄十七。静坐感受修为,还有个练气三重的修为。
经脉全好,丹田完备,行走坐卧时不再时时隐痛,举手抬足都健而有力。
以他筑基境界的眼界看,自己现在完全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十七岁男儿郎,还修行小有所成,资质上佳。
他现在资质比他以前好得多。
只是重生后,他老是在打坐中做一个梦。
梦中,他高坐莲台,矗立虚空,于彼岸佛国处广为众生开讲真法。
其身具足三十二庄严宝相,脑后圆满果轮示其尊位,周身光明大放尤显殊胜。
但又顷刻间,天地翻覆莲台倾落,他自虚空中直坠入地狱红尘,一个声音在虚空回荡:“汝于来世,当得作佛!”
这个梦那么真实,结合自己的重生经历,让莫业总觉得恐怕有一桩未了因果在未来等着自己。
不过对于这桩因果他还毫无头绪,也就先不去思量。
静极思动,在城里住了大半年,他本打算启程远去。
但临行前,一个大意外发生了。
莫业这半年一直住在城中一条小巷中,这条改建过的小巷,曾经是他们家的宅子所在。
隔壁邻居是个热情的大婶,见莫业这么一个俊俏郎,无亲无故的,还整天待在屋里不出去,于是给他介绍了好几份差事,还有好几个黄花大闺女。
莫业屡次婉拒,倒也没伤了两人和气交情。
但现在,隔壁官兵押着一辆裹白布的板车出来,板车上白布里躺着的,就是那位大婶。
莫业叹了口气。
太快了。
莫业打听后得知,大婶是昨天夜里出现的症状,早上一起来人就凉了。
让莫业救都没机会救。
不知因何缘由,重生后,莫业一颗慈悲心大放光明。
虽然他从前就是个好人,经常做好事,但是重生后,这好事做得甚至有“忘我”之意了。
如今因缘合和,正巧让他临行前赶上这桩疫劫,若不做一番努力,救一救百姓,终究心难安。
莫业回了屋,不一会,他的屋门打开,却不见有人走出来。
这半年,莫业闲的没事就在家里画符,画了许多练气等阶的符箓。
刚才,莫业就是用了张“匿身符”,隐匿了身形。
凡人无法识破隐匿,那些把手街道的官兵视莫业若无睹,他大摇大摆往县衙门走去。
莫业如今只有练气三重的修为,魂魄的强度也遭遇了回返,也是练气三重的强度。
所以他无法像以往筑基时候,用神识天眼一观,就能看到肉体凡胎看不到的死病之气。
但修行之人灵觉敏锐,他现在行于城中街道,极不畅快,感觉像是有七八层厚厚被褥盖顶而下,压得他走路都微缩着胸。
这是灵觉观照到的感受,而眼耳鼻舌身五感所觉,则更是人间炼狱。
没有家家白幡,是因为白纸没那么多了。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用厚厚布料捂住口鼻的官兵把手街道,不让城民出门。
一股恶臭飘散在空气中挥之不出,让莫业都微微眩晕。
练气境的浮元气在周身流转,尤其是口、鼻这两个最容易遭受疫气入侵的地方,有层层浮元气把守。
出门之前,莫业犹豫还要不要服食一枚解毒丸。
但他的乾坤储物环中,等次最低的一枚解毒丸都是筑基级别的,他不太舍得服用。
要是真染上病了再说吧。
浮元气凝于双腿,双足轻点地面,莫业似凭空飞起一般翻入府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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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后院书房,只听县令正和他的师爷商谈。
“大人,飞鸽已经回来了,按飞鸽带回的信中所说,几条主要的官道都已经有军队把手了,邻近两个县城以及郡城的驰援也在路上了。”师爷说。
县令问:“最快多久能到?”
师爷:“最快一批官兵医师乘船,在今晚就能到。”
县令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件事,我都要调走了,给我来这么一出。”
“这下好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了!”
莫业淡笑,这是个没把百姓性命放心上的父母官。
那师爷默然不语。
县令又问:“上次来我们这查问白日异彩的那名仙师你去请了吗?这瘟疫来得猛烈,城中医师都说匪夷所思,恐怕是有妖孽作祟!”
听闻这话,莫业神色一顿,他在城中居住半年,也听闻过那乡间白日异彩的事情,据他猜测,恐怕和他的重生脱不了干系。
听县令的话,郡城道观中有派修士前来查问?
不过莫业也并不太担心,驻守凡间的修士,大多是各个宗门的边缘人物,因为被派来驻守灵气贫瘠的凡间基本就相当于被流放。
他们修为不会很高,一国国都中的驻守仙师,恐怕也才初入筑基之门。
郡府道观派来的修士,修为兴许还没莫业现在高。
师爷回:“上次来调查乡间白日异彩的仙长,他三月前就回去了。”
县令又是重重一叹:“郡守大人也无权命令仙师,虽然已经在呈给郡府的状子里写明了恐是妖孽作祟,但仙师十有八九是不会随调派的军兵一起来了。”
说了会,县令和师爷就出去了。
莫业走进县令的书房,翻找了几下,找到了几张写废的状子。
其中一张是要呈给郡府的,写了一大半了,看起来是因为措辞太不讲究所以重写了一份。
在这份废状上,莫业了解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两日前,有一名钓翁从湖边回城后感觉身体不适,到城中医馆诊治,却在当天夜里一命呜呼。
一日前,瘟疫开始全城流行。患者症状都和那名钓翁的症状类似,都是身体突然感觉奇重无比,呼吸不畅,而后迅速四肢疲软无力,等双眼开始泛红,七窍渗血时,就已经回天乏术。
死后,患者尸体表面上完好,甚至只像是睡着。但实际上,由一名凌然大义的老仵作解刨尸体后发现,患者体内五脏六腑尽皆糜烂移位,内出血极其严重。
而且要命的是,患者从患病后不会感觉到疼痛,只有疲乏劳累之感,以至等察觉不适再寻求救治时,已经病入膏肓。
莫业看完,得到了一个地点,“湖边”。
也正如县令所言,这瘟疫发病如此迅猛,确实令人匪夷所思,难怪要怀疑是妖孽作祟。
想着想着,莫业突然感觉自己鼻头一凉。
他摸了摸,是血。
2. 第二章
练气三重的体质,也就比肉体凡胎强一点。
而这瘟疫来源古怪,毒性凶猛,即便有元气护体,莫业也中招了。
莫业从乾坤环中取出一枚装在六角丹盒中的解毒丹。
这丹药名为“三转菱明祛毒丹”,按照修行界“灵、元、宝、道”四等阶的称呼惯例,全名应该是“三转菱明祛毒上灵丹”。
为什么有个“上”?这就是要和“灵丹”相区分。
“灵丹”是练气等阶的丹药,“上灵丹”则是筑基等阶的丹药。
同理,“元丹”是金丹等阶的丹药,“上元丹”则是元婴等阶的丹药。
再往上,“宝丹”为元神等阶,“上宝丹”为炼虚等阶。
而最上的“道丹”,则对应合道等阶。
因为合道就是此世修行境界的巅峰,所以也就没有再往上的所谓“上道丹”。
除开丹药外,器、符、阵三道也以“灵、元、宝、道”四字来定品分段。
这枚筑基等阶的解毒上灵丹价值不菲,其药效自然卓著。
莫业打开丹盒,轻轻嗅上一口丹香,全身昏沉怠倦都在刹那间一扫而空。
莫业打开了丹盒以后,没有把丹盒再盖上,而是持着丹盒一路外出,任那丹香飘洒沿途。
又登上城中佛塔,于第十八层高楼处施弄术法。
先是三张练气品阶的“引云灵符”,聚来漫漫层云,覆盖全城。
然后是一张练气品阶的“化丹灵符”,将这枚“三转菱明祛毒上灵丹”化作一轮丹水汇入层云之间。
而后,莫业手掐法决,以雷法引动水汽。
轰隆!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落。
轰隆天雷震耳聋,哗啦急流街成溪。
但满城中,不论男女老幼,不论病重安康,皆自这大雨暴风中嗅得异香。
那能把人刮跑的狂风,誓要把锁得最紧的房门都吹开一条缝,以送进解毒水汽,送进活命丹香。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城中,躺床上的身子一弹,能在地上蹦几个来回了。那些原本没病的,也是一身暗疾全消,只觉神清气爽。
自此这城中数十年,小儿不病,大人不劳,妇女生产无忧,老人延年益寿。
当地县令将此忽疾忽愈的奇事上禀朝廷,后经国师验看,确认是一位云游仙师出手相助,解此危局。
于是城中修生祠,建仙庙,供奉伏疫仙师。
这都是后话了。
莫业招了风雨,便要去湖边勘察,寻一寻疫病之源。
湖在城北,此城犹如一半月牙贴合在圆湖一侧,圆湖另一侧则是诸多水道,可供游船往来。
莫业昔年未修道时,经常来此泛舟游湖。
此城地势高于此湖,所以城中汩汩急流都大多汇向湖中。
雨急流中蕴藏丹水丹气,解毒之效甚强,一汇入湖水,就如沸水入热油,滋滋滋冒出凡人难以看清的疫病之气。
这是湖中疫气被驱逐、净化之象。
莫业乘船漫游湖中,船桨摇啊摇,一身白衫都被雨水浸湿。
练气境的修士还没有修炼出“神识”,无法全方位立体无死角的映照外界于心,但有“灵觉”,能模糊感应到湖中栖居着一个“大物”。
不多时,湖中“大物”受不了弥漫全湖的解毒丹气,偌大一个圆镜样的湖面,突兀升起一个鼓包。
那鼓包破开,显出一条大鲢来。
莫业微诧,他还以为湖中栖居了一条毒蛇妖,才导致疫病风行。
这一条大鲢,哪来的疫气?
莫非是品种特殊?
来不及多想,随涛涛湖波而摇摆动荡的莫业扔出了十几张符箓,什么金剑符、水爆符、木刺符、雷痹符一股脑全扔出去。
虽然都只是练气等阶的灵符,但这大鲢看起来道行也不行。
本来就因为解毒丹而受了削弱,再毫无防备的被这十几张符箓一炸。
顷刻间,那左边身躯就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血污之气扑面而来,莫业疑惑更甚。
一条能引动大疫的妖鲢,这血怎么这么干净?感觉不到什么疫污?
只是有些阴森森的,那妖鲢死时还发出了几声惨叫。
大鲢被炸成这个鬼样子,自然是没了性命。
其海鲸一样的尸体渐沉湖底。
血渣飘漫,红染碧湖。
莫业沉思了会,还是觉得此事可疑,这妖鲢想来不是幕后真凶。
他得下水一探。
莫业此时只有练气三重的修为,贸然下水恐怕危险。但他毕竟是筑基修士的家底,手段多多。
他从乾坤环中取出一枚蓝色宝珠,这宝珠名为“辟水珠”是一件筑基等阶的上灵器,有御水之能,可护佑修士深入千丈重渊。
如此上灵器,本来应该是要筑基修士的修为才能驱动。
但莫业昔年闯荡天下,曾与一位大宗门的弟子交换过一个法门。
这法门名唤“祭灵操器术”,可通过燃烧灵石中的灵气,将其注入法器中供能,以使施术者能短暂执掌超越自身修为限制的法器。
莫业取出十枚下品灵石,掐了法印。
法印调动体内浮元气,通过指尖跃出体外,而后又在施术者的意念控制下,形构出一个特殊的结构。
这个元气结构,就被称为“法体”,是一个法术能够发挥其功用的奥秘之所在。
“法体”被构建后,还需莫业寻觅“抛出”的“时机”。
这“时机”最难掌握,早了慢了都可能导致法术无效。
但莫业多年经验摆在这,自然不可能在这种简单关窍上失误。
“法体”被“抛出”后,先是降临在十枚下品灵石之中。
十枚下品灵石中蕴藏的全部灵气都被“法体”引动,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热烈的、蓬勃欲爆的、包裹着“法体”的灵气团。
莫业用以控制整个施术过程的“意念”立即因这灵气团而如遭重负,但还是吃力又完美的掌控了这团灵气,又将其“抛”向蓝色辟水宝珠。
灵气团打在宝珠上,灵气团内的“法体”刹那展开。一个极端的时间内,一种远非莫业如今灵觉能捕捉到的神奇灵气变化过程在这期间发生。
用肉眼凡胎看,只见一团莹莹虚球撞向蓝色宝珠,而后瞬息,蓝色宝珠大放蓝光,那莹莹虚球塌缩城一圈似雾似纱的小灵环,环绕在这宝珠周身。
灵环即成,莫业感觉到自己与辟水珠间建立了联系。
持着蓝色宝珠,那蓝光照耀下,莫业一身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刹那间得以“烘干”。
事实上,是所有雨水全部被“驱离”了莫业身体。
辟水珠不仅有御水之功,还有抵御攻击之能。
如此,莫业就可以安心下水了。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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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莫业找到了那大鲢残躯,刚一踩上湖底泥沙,莫业就感觉到一种窒息感。
而且明明有辟水珠的辟水结界守护,任何气味都进不来,但莫业却总觉得闻到了一股尸体腐坏的臭味。
辟水珠光明大放,十余个光团自辟水珠中飞出,遍布大鲢残躯,将这一方湖底照得明彻。
有这些光团照耀还不够,大鲢落湖底,卷起泥沙翻涌,莫业又御使辟水珠,将泥沙俱下,还此处清朗。
莫业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到,那被薄薄一层泥沙覆盖着的,是一束束长着串串人脸的水藻。
这些人脸水藻大部分被大鲢残躯压在了身下,剩下的隐成包围之势,将大鲢残躯围起。
那些人脸此时正一脸满足,张嘴吞吐着蕴有大鲢妖血的湖水。
人脸藻。
莫业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认出了这等孽物。
人脸藻大多生长于沉尸湖底,百千具淹死之人的怨念才可造化出如此孽物。
这湖底死了这么多人?
可莫业一具尸体都没看到啊。
莫业又小心的操控着辟水珠,在辟水结界外多添了一层防御罩。
据莫业所知,人脸藻集怨而生,其生长过程自然向周遭环境播撒怨种,这怨种于凡人而言是剧毒,沾之立死。
这城中大疫,应该就是源于这些怨种。
甚至那只妖鲢,应该也是吸食了人脸藻的怨种而成妖,所以才会在死前发出尖厉鬼泣。
找到了源头,那要如何解决呢?
莫业几十年前曾受重创,丹田重损、经脉寸断,为排遣苦痛,所以钻研起了诸般经书。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正式接触佛道。
除了研习佛义,他也学了些佛法,其中就有超度之术。
这些人脸藻因淹死怨气而生,若是将怨气超度,自然怨消藻死。
莫业从欠款环中拿出一个木鱼,盘腿坐于辟水结界之中,左手置于唇前,右手持槌待敲击。
念一声地藏王菩萨法名,莫业骤然入定。
而后地藏王菩萨超度咒的咒文自然的从莫业唇中流出,周身浮元气呈现十八种震动,与超度咒相应,衍生诸般解怨度魂之功用。
这是佛道不同于仙道的施术过程。
一遍经文诵完,诸般人脸藻皆脸呈安详之态。
两遍咒文诵完,人脸藻已尽枯。
但莫业没有停下来,他已入定中,只觉入于了了分明之境,有天地圆融之感,不愿停下读诵。
待到第十八遍诵完,突兀一朵莲花自湖底某一处生起,莫业睁眼望去,却是一张小黑幡。
这小黑幡也是件法器,却是魔道法器。
俗称“万鬼幡”,以受虐枉死之魂灵为材料炼成,依枉死魂灵之质量与规模而决定万鬼幡的力量强弱,几乎是魔道修士人手一件的入门法器,最显魔道凶恶。
莫业拿那木鱼槌一敲,十八遍诵咒之力集于此敲,那莲花也放射光彩,牢牢困锁此幡。
恍然,似乎有万千冤魂戾叫,又似万千解脱赞叹。
那黑幡一敲即碎,莲花也随之光化消失。
黑幡碎片跌落湖底,不成形状,其上再无魔气冤魂缠绕。
莫业此时心中才泛涌起惊讶。
此佛咒威力甚是不可思议,远超莫业预期。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
3. 第三章
不知因果,枉费思量,莫业不再多想。
解决完了疫病之事,莫业正式启程,再别故乡。
他想先去拜入一个宗门,以得闻修行正法。
所谓,天分九重,地衍十八。
此方世界天圆地方,名唤琅清大世界,世界中有十八地域,地域与地域之间,有江海阻隔。
莫业生长的这片地域,名为“天江域”,域中有一条银河自九天垂落,故以“天江”为名。
天江域中,有万世不移的道门“天江宗”坐镇,能拜入天江宗门下的,都是天江域中资质顶佳的人杰。
天江宗之下,还有诸多大小宗派势力林立,奉天江宗为首,年年朝贡。
而若是连这些宗派势力都加入不了,那就只能流连各处,自食其力自己打拼,功法自己买,灵石自己赚,修行走错路也没人指点,是为“散修”。
莫业一直以来,就是一名这样的散修。
散修之下,万亿凡人。
凡人建国度以自治,安居在灵脉不生之地。
灵脉不生,则灵气极稀薄,修士难以居住,凡人才有生存的空间。
十八域中,灵脉不生之地有七成,皆是凡人生息之处。
莫业身负重生的古怪之谜,虽然如今资质上佳,但也不敢去拜入什么大宗门,怕秘密被堪破后遭凶遇险。
而若再像从前那样当个散修,又不得正法,难免蹉跎,浪费他现在一身资质。
不如去拜个不大不小的、金丹元婴就可称老祖的宗门,以求成就腹内金丹。
说来也是冒险,但为修行故,总有险要冒,大险小险之分而已。
一路向东,穿越五国国土,可抵长央之湖。湖中有一仙城,常有宗门来此仙城中选拔好苗子,是莫业目的地。
此去路途遥遥,莫业如今练气三重,尚不能御剑,所以往往借助凡人车马奔驰,一月即可横穿一国。
但一路难免见苦见难,莫业常常于心不忍,要救度一番。
幸好都是凡间俗事,于莫业而言即便救一条命也不耽搁多久。
而若是遇彼心劫,那便随缘开示,以自己百多年经历与觉悟劝解。
或劝心复光明,或劝返归山林,或劝献身大义,或劝了悟无常。
诸多劝解,皆有宗旨,即是明了此心,释汝心力。
至于有无结果,莫业难知。
前三个月还算优哉游哉,可陡然听闻魔劫掀起,已有一国全境被魔道所魔染,无数魔物孽物自那魔国涌出,袭扰周遭。
莫业骤然想到之前那杆万鬼幡,那万鬼幡是魔道法器,出现在那湖中甚是蹊跷,也许就是魔道的提前布置,为了祸乱人间。
莫业剩下的路途就艰险了,一路斩孽除魔,可那孽物魔物比漫山遍野的杂草长得都快,莫业几度遭遇大魔,瞬息间就是一座城池沦陷,他拼死也才保得自己性命。
在此生死存亡之关头,莫业每每想起之前劝解他人之语,常觉语轻心慢,漠然了他人之苦,只是在敷衍其一颗向道心。
深有悔意。
又念城池沦陷,各个有缘无缘众生尽皆枉死,深恨自己无能。
两月艰难路途,终抵长央之湖。
如今,因为魔劫的缘故,长央仙城中散修云集,皆来避难。
入城有严格检查,城中实行兵戒,管理变得极为严格。
但那一道道苛刻关卡,一张张严峻面庞,却让莫业深觉心安,仿佛人生有了保障。
初入仙城,死里逃生,莫业心中很是翻腾了两日,除开无数惨死面容,还有生死间难言恐怖。
此等心中关隘,经文难解,唯有念念自观,以静其心。
心静,却不安。
念及遭劫众生,莫业总觉得得做点什么。
佛法中有念经祈福之法门,凡人用来是迷信,修士用来确有其效。
只是在魔劫中打过一次滚,为了活命手段尽出,莫业如今已经十分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一定与佛道有关。
因为任何佛法在他手中,那威力不是发挥了十成十,是发挥了十成一百。
还常有异象相伴,比如先前度化人脸藻时那朵突兀自生的莲花。
如今身在仙城,莫业不敢大张旗鼓,只悄悄诵经,为魔劫中众生少积功德,稍施好运。
因为来投奔仙城的散修太多,仙城内原本的客栈住房都已爆满,莫业等一众后来散修,就都被安置在了湖船上。
一百灵石一艘船,按月收租,不交就别进仙城,自己找地方躲着去吧。
这船甚至不是法器,就是凡间一艘坚固豪华些的木船,想要隐蔽私密,再加钱,给你刻阵法加功能。
幸好莫业家底够,乾坤环中灵石数万,还有诸多奇珍异宝灵丹法器,也就吃了这个亏,以求个安全。
正念着经,阵法传出一声敲钟般的提示音,而后一个声音在船内响起。
“莫兄!别在船里缩着了!宗门选拔下午就开始了,我们进城吧!”
这声音朝气蓬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就住莫业隔壁那条船。
年轻人名叫蒋田,性格十分自来熟,行事豪爽,语言热情,莫业来这不久就和他做了朋友。
刚才的声音是阵法自带的功能,并非蒋田的声音穿透了阵法,而是阵法播放了蒋田拜访的声音。
两人先前却是约好,一起去宗门选拔碰碰运气。
莫业收了佛法器,解除阵法禁制,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只见一名比之莫业还年轻几分的少年站在船边水上,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莫兄!”
仙城中禁止御剑,莫业和蒋田也都是练气境,还御不了剑。
于是两人都是用的踏水符,走湖路过去。
各个仙城中的景色大多相当,莫业百余年去过许多仙城,早已看遍。
而蒋田看起来十分的初出茅庐,看什么都新鲜。
不过现在这个当口,人来人去人挤人,实在不是个观览的好时候,两人被人堆簇拥着,往仙城城东的“升仙台”挪去。
这升仙台,就是仙城专门划出来,给各宗门从年轻散修中派选拔弟子所用。
走进了,莫业和蒋田才知晓今日城中散修如此之多的原因。
竟然有一名天江宗的金丹长老来此,要为天江宗选拔弟子!
说实话,莫业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这犄角旮旯的,怎么会有天江宗修士来此选拔弟子?
“莫兄!我久闻这长央仙城是矗立千年的大仙城,城中甚至有元婴境界的太上长老主持事务,怎么可能放个骗子进来招摇撞骗!”
莫业实在不欲前往,但是蒋田硬拉着莫业,说什么都要去撞一撞天江宗的仙缘!
“走吧!我们就走吧!”
莫业拗不过,也就罢了,不再坚持,随着蒋田去了。
升仙台说是一个台,实际上还包含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中央,升仙高台之上,有十几名修士悬空而立。
诸人中,唯以中间两人为尊,余者尽是大气不喘,小心侍立。
中间两人,一中年,一老年。
中年的是自天江宗来的金丹长老,名朱钟,而老年的,则是长央仙城中的顶梁泰山,长央城太上长老长央真人。
两旁余者,则是其他宗门派来招收弟子的门人执事,皆是筑基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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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视力都很好,看清升仙台上的几人毫不费力。
莫业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听周围人讲,知道那个道骨仙风的老叟就是长央城中唯尊的元婴真人。
有长央仙城的话事人陪着作证,莫业心中对那个“天江长老”的身份就信了八九分。
真是怪事稀奇,往前从未听闻如此好运,倒是让自己赶上了。
不过可惜,自己一身古怪,哪里敢往金丹元婴境界的高人跟前凑?
莫业确定了天江宗长老的身份没问题,就向蒋田道:“蒋兄弟,我自知不是拜入天江宗的那块料,我还是去排旁边的队伍吧,短得多!”
蒋田几番劝解,莫业都执意如此,蒋田只好叹道:“好吧,莫兄实在不想,我也不强求,只是为莫兄可惜,如此机会不珍惜啊!”
莫业但笑不语。
这人山人海,两人不在一个队伍中就必定走散,于是约定今天参加完选拔就各自回去,明日再去仙城坊市中结伴游玩。
升仙台上,朱钟笑道:“真人,世人皆晓我天江宗对门人资质要求严苛,想来许多后生在我这测了资质,都要再去别的宗门报个名测一测。”
“如此重复排队,人都挤在这升仙广场中,诸散修又心性不定,恐怕难免出事。”
长央真人笑道:“你我在此,哪个敢惹事?”
朱钟还是摇头:“如今有魔道虎视眈眈,城中不宜出现骚乱。”
朱钟转头向其他宗门的修士道:“按我所想,这检验资质的事项,就都由我天江宗负责。之后我将检验结果告知诸位,诸位再依此挑选弟子。”
“若是选重了,就去问询本人意愿,由其自己做个决定。”
“如何?”
哪还有如何?
自是无不可。
事实上,这些宗门除了天江宗,莫业都有过耳闻,和其中几个还有过来往。
他选了个觉得靠谱的,就去报名选拔了。
快到莫业时,他惊讶的发现负责检验资质的竟然是一个木法灵。
所谓法灵,一般是指以秘法锻造的傀儡,综合了炼器、画符、刻阵三道,厉害的法灵能比肩高阶修士。
据莫业所知,小宗门的弟子选拔,站这的一般会是个练气高阶的弟子,怎么会是个法灵?
他们发达了?这么奢侈?
那木法灵刻得不似真人,但举手抬足间不见动作滞涩,眉目躯体虽不写实却着实写意,一派仙家淡然之风,看得莫业啧啧称奇。
真是好手艺。
轮到莫业了,只见木法灵取出一枚指甲盖大的玉石。
这东西叫“玉棋子”,看起来确实跟个棋子似的,一般是大宗门在选拔弟子时用来录刻信息的。
莫业一看这东西就觉得不对,问了旁人,才知道情况。
这天江宗还挺好心的,也不似传闻中那般霸道啊。
莫业心想。
至于选拔之事,事已至此,只得让木法灵鉴别了他的资质,录入玉棋子之中。
除此外,莫业还有一缕浮元气留在玉棋子内。
若是通过了选拔,传讯符可以凭借这缕元气找到莫业。
当然,莫业自己也不能跑出去太远,不然此种感应就该断掉了。
莫业没想过自己能被天江宗选录,他重生后资质虽然好了不少,但想来还是入不了天江宗法眼。
至于自己的重生怪事,区区一个木法灵应该还检验不出来。
唯独担心的,是升仙台上一金丹一元婴,那两位大人搞得莫业一下午都提心吊胆的。
但到了现在自己都还没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走,应该也问题不大了。
他安心回了船。
4. 第四章
翌日,莫业与蒋田两人一同前往仙城城西的坊市。
这坊市也是一个巨大空地,占了城西一半的面积。
进仙坊要交入场费,每人一灵石。
仙坊中,一排排摊位似乎延伸到了天尽头,与仙城街道中的拥挤相比,这个要交入场费的坊市显得就阔绰多了,不至于人挤人。
两人一路看过去,摊位上简直是应有尽有。
功法玉简,灵丹妙药,符箓法器,阵盘阵旗,这都是寻常标配。
灵兽怪虫,奇金异草,琼浆玉液,天云岩浆,实令人大开眼界。
莫业一路走来,只买了些增进修为的丹药。
他快突破练气四重了,买些丹药好辅助突破。
莫业赠了一瓶给蒋田,蒋田也不虚,接下了。
只是回了莫业一匣符箓,价值与丹药大抵相当。
逛着逛着,莫业遥看见一件袈裟,双眼一亮。
凑近了仔细一看,是件灵器品阶的佛法器,做工精良,材质上佳,卖家要价三百灵石。
莫业装出一副肉疼的模样,假装灵石不够,要拿些自己画的符箓出来以“凑齐”三百灵石,却听蒋田说:“莫兄,何必贱卖符箓?我把缺的灵石借你吧!”
莫业犹疑几息,还是谢过蒋田,顺利买下了袈裟。
一离开那摊子,莫业就小声向蒋田说:“财不露白,虽然是在坊市,但你这样财大气粗,也是要被别人盯上的。”
蒋田奇道:“我就借你个灵石,怎么就财大气粗了?”
莫业说:“散修大多自顾不暇,你还能借我灵石,怎么不是财大气粗了?”
蒋田不置可否。
他问莫业:“莫兄,你买袈裟干什么?对佛道感兴趣?”
莫业说:“魔道修士大多御使冤魂鬼怪,佛道法门擅长超度,买件袈裟也好乱世防身。”
“不过除了这个原因,我也确实对佛道挺有兴趣的。”
蒋田好奇问:“久闻佛道都是些清心寡欲似是烂石枯木的秃驴,我见莫兄着实不相像啊!”
莫业都有些无奈了,苦笑道:“你打哪听来的?坐到烂石枯木成不了佛。”
莫业又补了一句:“但佛可坐到烂石枯木。”
蒋田问:“佛坐到烂石枯木干嘛?”
莫业答:“佛一切行为、一切说法,都只为度众生做佛。”
蒋田又问:“那莫兄想做佛吗?”
散修之中少有言佛道者,更别提跟他交流佛学。
莫业此时兴致上来了,对曰:“依我解佛所说义,凡佛无二,我本是佛,何言做佛?”
蒋田笑说:“那我得对莫兄行五体投地的佛礼了!”
作势欲拜。
莫业也不虚,正襟站着了,欲受其礼。
笑说:“众生本佛,你拜我是佛,亦是拜认你自己本真佛性,你也当得做佛了。”
蒋田这一拜没拜下去,只是搭着莫业的肩膀,作势要让莫业也弯下腰:“既如此,那你拜我,我拜你,我们俩一起做佛吧!”
两人笑闹做一团,旁人侧目,只因如此快乐无羁之散修实不多见。
两人在坊市逛了半天,就各自回了船。
是夜,莫业于船舱床榻上盘腿静坐修炼。
练气境界还是肉体凡胎,本来还是要睡觉的。
只是莫业曾经筑基,已可摒弃睡眠,不睡觉惯了。
重回练气,他也没想养回睡觉的习惯。只以打坐代替睡眠,又用些养神调身的丹药辅佐,也不伤身体。
在这打坐中,一般而言是没有梦的。
凡是修士在打坐中所做的梦,往往都是预知梦。
莫业不知为什么,重生后做的预知梦尤为准确。
他几次死里逃生,都有预知梦的功劳。
今夜,他又于坐定中做了一个梦。
梦中,蒋田举着传讯符,极兴奋的跑来告诉他:“莫兄!莫兄!你被天江选录了!你被天江选录了!”
莫业骤然吓醒。
真是个噩梦!
莫业沉思良久,不知道是何因缘,缘何做此噩梦。
莫非他的古怪已经被那天江宗的金丹长老识破?
可人家是个金丹长老,自己不过练气小修,若真觉得自己有问题,擒拿了自己去研究研究,谁还能帮自己讨冤不成?
又莫非是自己真有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天赋,被天江宗看上了?
这也尤未可知,毕竟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自己一直没研究透。
莫业做的预知梦是极准的,而且这半年来做的每个梦——除了那个宣他做佛的——都一一应验于生死攸关之处。
于是莫业真的信了,自己后日一早,可能就会收到天江宗的选录传讯符。
因为选拔的结果一般都是在第四日出,今天测了,等两日,第四日出结果。
那要如何?
去还是不去?
不知为何,莫业心中涌出一股大恐惧。
只要稍一想想自己加入天江宗的情景,就有无穷恶人莫名在想象中显化出来,要给自己扒皮抽筋、凿心烧念,吃干净自己每一寸血肉!
只觉身心都疼。
好一番静坐才安稳下心。
莫业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趁早走了。
否则自己一身秘密古怪,若是入了天江宗,只怕就是命不由己、难卜前途了。
“玉棋子,玉棋子。”
莫业想起昨日那木法灵给他鉴别资质时,拿出来的那枚玉棋子。
“若是入了此等大宗门,就真只能做别人手中一枚任他摆弄的玉棋子了!”
百多年散修生涯,就是莫业的一生。
他早已养成对那些大宗门和宗门弟子的成见。
如今到了这关隘处,一辈子的成见一齐涌现,渲染着心中惧意恐意,让莫业只想远远逃离。
但金丹修士,其神通于练气境修士而言,可谓不可思议。
如何跑得掉?
枯坐一晚,第二日早晨,莫业想到一个不知管不管用的法子。
仙城与仙城之间往往相隔甚远,为了方便修士来往,仙城之间一般都会有“云舟”来回摆渡,以方便诸修。
长央仙城在周边地域中可谓交通枢纽,来往云舟每天都有,只是在这个魔道临城的险峻关头,云舟自然是一票难求。
往别的仙城去的门票铁定没有了。
但是云舟还卖一些门票,是“中程票”,就是在沿途的凡人国度下舟。
那些远没有被魔劫波及的安全凡人国度,当然也是没票买了的。
而那些已经深陷魔劫的凡人国度,云舟自然是选择绕路,不会经过。
但两者之间,一些已经有危险之兆、却还没有被魔劫正式卷入的凡人国度,云舟有卖票,却没有什么修士会买。
因为去那种地方,还远不如待在长央仙城中来的安全。
这就是莫业的机会。
按理说,今天的云舟,临时去买票是来不及的。
于是熟知仙城规矩的莫业找了管售票的修士私下密谈,借口去救亲人,加价,加价,再加价,以五十倍的价格拿下了一张无记名云舟票。
当然,去买票之前,莫业用了张幻符,把自己伪装成了个练气九重圆满的修为。
这个修为,配得上这份财产,不至于被惦记上。
拿到那张不记名云舟票的时候,莫业松了口气。
这下只需要等待中午云舟启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长央了。
等到明天宣布选拔结果,莫业早离长央十万八千里远了。
离云舟启程只剩半个时辰,他就在登舟广场这里等着了。
若不是时间紧迫,他应该去和蒋田告个别,交换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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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以期日后联系的。
蒋田虽然年轻,却和他极为投契,聊得来,若是以后再有因缘,也可重聚。
只是时间实在紧迫。
等着等着,莫业先等来的不是云舟启程。
只见一道盈动着水光的传讯符飞至莫业身前。
莫业脸色惨白的在传讯符上一点。
“散修莫业,你已被我天江宗选录,速来升仙台,立即与我回宗参与正式入门选拔。”
这话信息量挺大的。
原来那名名叫朱钟的金丹长老不是来招收正式弟子的,只是来选人参加“正式入门选拔”的。
那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看得上自己了,要求没那么严格。
理性推理之外,莫业还想哀嚎一句:长老!你不讲规矩啊!不是明天才公布结果吗!
但人家是金丹长老,和你个练气散修讲什么规矩?
可能就是急着回宗,提早了一天,就让莫业算盘全打空了。
再没他法,莫业只能先随便找个散修,把手里那枚无记名云舟票贱卖了,然后赶赴升仙台前。
升仙台的广场中还是人挤人,因为今天也还有一些宗门在拣选弟子。
而今天,升仙台上站着的不是前日那些最少筑基修为的修士了。
只见升仙台上十几个人,俱是练气修为,只一人气势逼人,正是金丹长老朱钟。
看到蒋田也在其中,他看到了莫业,正兴奋的向莫业招手。
莫业顶着他人极羡慕的目光,也登上了升仙台。
朱钟长老道:“好了,人来齐,我们走吧。”
说完,只见素素白云莫名涌出,将十几人托举起,而后迅速升空。
莫业看着下面的仙城,越来越小,长央湖面日光粼粼,深邃漂亮。
蒋田走过来搭上莫业肩膀:“怎么了莫兄?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莫业摇摇头:“哪里的事,只是有些百感交集。”
不论如何,莫业现在是从泥潭中暂时拔出身子来,再不必担心魔劫的事了。
而云下多少修士,多少凡人,还被裹卷在生死恐怖中不得逃脱。
蒋田笑道:“高兴点!那可是天江宗啊!”
“我们要拜入天江宗了!”
莫业道:“你没听传讯符里说,是带我们去参加正式选拔的?”
“能不能选上还两说呢。”
蒋田道:“就算被淘汰了,也算见世面了!”
“而且天江宗这么大的宗门,怎么说也会有些淘汰赠礼什么的吧!横竖不吃亏的!”
这倒确实是。
据莫业所知,除了赠礼之外,被这些大宗门淘汰的弟子,还能得到一个很不错的福利。
那就是一张免费远行票。
因为选拔是在宗门驻地进行的,而这些大宗门建驻地的地方,那都是灵脉澎湃之地,都是有名的仙山仙湖。
把修士淘汰后,宗门自然不会允许淘汰修士留在周遭,盗吸灵气。
有的宗门是会固定把淘汰修士送往一个地方,但有的宗门大气,淘汰修士想去哪,回原处的、去新地的,宗门都包送,只要别太远。
天江宗,天江域万世不移的道统,琅清大世界最霸主的道门之一,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
莫业若是能平安通过这场选拔,他想去个新鲜地方,天江域这么大,莫业走过的风景还没有其中万一。
当然,前提是,平安。
那边云头,朱钟长老转过身来,面容严肃,不怒自威。
“安静。”
“从这里到天江源,有三个月的路程。”
十几道流光从朱钟长老袖内飞出,莫业等人接住流光一看。
一瓶丹药,一块玉简。
“药瓶中是辟谷丹,玉简中载有我天江宗八千年历史,你们仔细研读,正式选拔的时候要考的。”
5. 第五章
云中度过数月,对同行的年轻修士而言甚是难熬。
莫业则当然是适应良好,不会因为这个就叫苦不迭。
他还顺便突破了个练气四重。
但让莫业惊讶的是,蒋田一路也很耐得住寂寞,安安静静的,心神不乱。
云中十几个年轻散修们早已混熟,他们平日里最主要的交流方式,就是互相抽考对方的天江宗历史。
八千年历史,真把人背吐了。
莫业以前也只是道听途说过一点天江宗的故事,没详细了解。
看了这玉简,才知道天江宗的八千年兴衰。
一万年前,仙道祖庭“昆仑仙宗”内乱,天江宗立派老祖“天江老祖”自昆仑中出走,浪迹琅清十八域,独自修行。
八千年前,天江老祖证就合道之境,于天江源上创立“天江宗”。
六千年前,天江老祖飞升“元始”。
天江宗那时虽仍有一位合道老祖,但那名老祖醉心修炼,一心飞升,并不在意后辈培养,于是宗门逐渐青黄不接,势力每况日下。
五千年前,那名合道老祖顺利飞升,可天江宗中却没有新老祖可接替坐镇。
于是天江宗理所当然的被从天江源赶走,仇敌一路追杀,传承险些断绝。
直到如今的“天江老祖”继承了第一代“天江老祖”的“天江”之名,挽大厦于倾颓,保住了传承。
彼时,魔祖创立魔道,祸乱天下。
神道与佛道立足凡间,也欲图染指仙域。
仙道摇曳于大劫之中。
这一任天江老祖在仙道大劫中崛起,证就合道尊位,不光带领天江宗重回天江源,还是“绝神灭佛”之战的主力。
战后,仙道大胜,这场大战中领导整个仙道的三宗门“道玄、昆仑、天江”三分天下,鼎足而立。
这个格局一直延续至今。
如今,天江老祖尚在人世,天江宗中除天江老祖外,还有两名合道老祖,可保天江数千年不衰,天江宗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真可谓“天江域万世不移的道统,琅清界万载不失的霸位”。
实话实说,这等宗门,莫业着实心驰神往。
如今再思及“玉棋子”之言,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
若是重生前,莫业有半点机会能入天江宗,那是豁出命去都要争一争的。
但是重生后,莫业真是不敢进。
特别是这枚玉简中描述的“绝神灭佛”之战,看得莫业是心惊胆战。
莫业作为一个散修,以前只知道神佛两道在修行界销声匿迹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百年前才重新开始在世间流传。
现在才知,原来还有这般缘由。
那若是天江宗发现自己身上的古怪,自己岂不是危在旦夕?
即便性命能保,恐怕也谈不上什么前途了。
莫业很肯定,自己身上的秘密绝对和佛道有关。
蒋田拍了拍莫业脑袋:“莫兄!眉头怎么这么皱?”
莫业摸了摸眉毛:“没有吧。”
莫业一直不是个把表情摆脸上的人,毕竟散修生涯,情绪上脸就容易被人拿捏。
蒋田说:“哪没有,皱这么紧!”
蒋田拉着莫业来到云边,探头往下望:“莫兄,我刚才看到了一条蛟龙!可惜现在看不到了。”
莫业也往云下看去,只见无边无际河水,若是让凡人来看,这哪里是一条“江”?分明就是海!
天江天江,是琅清界中第一江。
琅清界中十八域,域与域之间以江海作为分隔。
这“江”,可是特指的天江。
天江自天江域中流出,一路分隔七域,若不是汪洋般的水流,何以分隔?
天江中,栖息水族无数,其中许多还听天江宗的调遣。
忽然,云上修士们喧哗起来。
莫业两人扭头看去,只见天边出现一抹墙一样的水色。
那就是所谓“天江源”,天江的源头了。
天江何以名天江?自然是因为,这真是一条从天上垂落的江。
往后半月,那天边的水色越发壮阔起来。
忽而一日,朱钟长老离开了飞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道号“明云”的年轻面貌的金丹修士。
明云让众人唤他师兄就好,可是让莫业占了个便宜。
他还从没叫过一名金丹修士做师兄呢。
又过数日,飞云终于抵临目的地。
真是让人无法称呼这是一条“江”,这明明是一堵横亘天际、看不见左右上下尽头的“墙”!
巨墙!天墙!
而以这堵“墙”为背景,一片悬空群山似点缀在蓝布上的一条细黑纹,凑近一看,方觉其巍峨雄伟。
这片悬空群山,明云称呼其为“七十二山”。
但是飞云没有降落在七十二山上,而是一路下沉。
越下沉,莫业就越清晰的看见那天江垂落之渊。
天河崩江面,越凑近看越有种天崩地裂般的眩晕恐怖感。
幸好没有完全的到达“垂落渊”,飞云停在了一条云阶前。
莫业看那千丈云阶蜿蜒而上,似乎直通七十二山,心里有了不详预感。
果然,明云说:“这就是试炼第一关,攀天。”
“三日之内,攀完这条千丈云阶,抵达七十二山,就算通关。”
三日?
这云阶虽然看着吓人,但是千丈之高,别说修士,就是一个习武凡人都有可能在三日内登顶。
莫业开始攀登,也没感觉身体变重,只是周身浮元气被压制了,大概就剩个练气一重的水平,而且乾坤环也打不开了,应该是不允许借助丹药符箓之力的意思。
看起来这第一关并不难,主要就是考验弟子的耐性坚持。
能坚持的,凭着练气一重的元气,肯定能登顶。
但坚持也是日日夜夜养成的习惯,不是突然之间就能有的。
所以如果爬一半爬不动了,或是因为休息过多,导致三日内爬不到顶,而通不过第一关试炼,也没人怀疑。
——这就是莫业的打算了,多休息休息,三天后就能溜之大吉。
“莫兄!莫兄!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让莫业又没想到的是,蒋田身子竟然这么弱。
才刚爬个百丈,就瘫台阶上要休息。
莫业皱眉:“蒋兄弟,你不习武吗?”
习武虽是凡人的事业,但一般练气境修士还不会什么高深仙法,都会习点武功好锻体防身。
蒋田脸色净白,摇摇头:“偷懒偷多了。”
莫业看看天上的七十二山,又看看蒋田,抿嘴说:“不行,机会难得,你爬不动也得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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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是莫业和蒋田说起机会难得来了。
莫业搀扶起蒋田,让他意守双腿,运转元气,先放慢攀爬速度让身体恢复,再慢慢加速。
在莫业的帮助和督促下,两人成功在第一天攀爬了一小半云阶。
据莫业估计,两人大概爬了五分之二的样子。
休息了两个时辰,两人又继续上路。
但令莫业意外的是,在两人爬了大概一半的路程以后,两人陡然感觉身上一重,像是背了十来斤重物。
往前一看,前面只有寥寥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往上爬。
而往下一看,也没人放弃,只是有的爬得快、有的爬得慢。
最慢的几个,应该是打着一天爬三分之一的主意,爬得略显悠闲。
他们打着这个主意,就极可能被突如其来的负重搞得完不成攀爬。
莫业喉间鼓动几次,想把负重这件事喊给后面的人听,却又怕太惹眼,引来注意。
正犹疑着,忽听旁边蒋田撕心裂肺的吼出声:“后面的!爬快点!爬一半就加负重了!你们那么慢爬不完的!”
这一声吼加持了浮元气,音量大得很,最后几人一听,果然加快了速度。
蒋田嘿嘿一笑:“莫兄可别笑我傻。”
毕竟谁都不知道后面是不是会有竞技关,这个时候多淘汰几个人何乐而不为?
莫业摇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好。”
焉知不会因今日一慈而有日后一败?
明了此义仍守吾慈,是名真慈。
莫业称蒋田是有真慈之人。
两人继续往前走,当攀登到最后三分之一处时,压力又增。
虽然不至于爬不动,但爬得也是艰难极了,而且根本就不敢休息。
蒋田爬得手脚并用,魂都快飘出来了。
莫业没办法,为了勉励蒋田,不让他年纪轻轻错失如此机会,只能跟着他一起爬,给他鼓励和支援。
到顶时,两人都累趴了,莫业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四肢。
守在云阶顶的明云挥出两滴净水,直入两人喉中。
刹那,极舒适的冷流流经全身,莫业只觉四肢百骸都在复活。
莫业缓了一会,发现自己身体素质好了不少,甚至经脉都有一点扩宽——这可是直接改善了资质!
真是大宗门,就光是这一滴水,多少散修倾家荡产求不来。
近旁有一木屋,可供沐浴,两人分别去洗净一身臭汗,换了干净衣裳。
三日之期一过,云顶上除明云外,站了八个人。
明云一挥袖,浓云涌来,将云阶顶遮掩。
云阶上还攀登着的几人的绝望哀求,也尽被浓云隔断。
“他们没有通过第一关,会有门人送他们走。”
明云淡漠道:“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试炼,接下来是第二关,诘心。”
“你们随我来。”
云阶顶位于七十二悬空山其中一座的入口处。
往里走,是一条蜿蜒玉道。
这玉道拾阶而上,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拐得莫业都有点头晕了,忽然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大殿矗立眼前,端是白玉砌成琉璃做瓦,殿前溪水过,莲花处处开,碧玉搭做桥,仙鹤俊雅姿。
连地面都是非金非玉非石的暖白铺就,真是仙家富贵地。
6. 第六章
莫业余光好像瞟到屋顶有个光头人,仔细一看还穿了身破烂袈裟,可再一晃眼,那人就消失了。
只见殿前广场上,有个仙风道骨的老道拿着拂尘站在那,老道说:“你且上前来。”
莫业往左右一看,众人包括明云都已经失去了踪影,在场只剩他一个。
可他心里却没有什么惊疑感,他感觉自己内心很平静。
他走到老道面前,老道问他:“我且问你,你所求为何?”
莫业只觉心里涌现一股力量,让他开口说的话不能作假。
只听他说:“我身有八万四千欲,皆有所求,我不知您问的是哪一欲?”
老道笑说:“善哉善哉,原来求心。”
那老道似云消散,显露出身后大殿。
那大殿正中,长有一株半人高的蜿蜒仙树,树中,一枚金丹大放光明。
只听老道的声音自空中响起:“你既然要拜入我门,自然是为长生仙道而来。如今证道金丹就在眼前,你为何还不去取?”
随着这话,莫业心中果真涌出一股极致的欲念,那是他百多年来修行之执念,为力量、为长存,让他只想将那金丹夺走吞下!
可他才刚一动脚,就有一道火光射来!
回头一看,刚才消失的几人除了明云外尽皆归来,都正手掐法决,看起来是要和莫业争上一争。
莫业右手持剑,左手掐决,和众人缠斗。
越打,莫业越感觉心里不对。
往日禅定的功夫涌来,顺着那种不对劲感,帮助莫业摆脱了那上头的长生执欲。
摆脱了长生执欲,莫业心思骤转,几个呼吸间就将此时的情景想明白。
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在第二关“诘心”里了,这应该是一个幻境。
诘心幻境第一问是问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如果这个欲求过于离谱而为天江宗所不容,则闯关失败。
而如今应该是第二问,问的是,你为了追逐长生,可以有多不择手段。
那些凭空出现的同行修士,一出现就要和自己争金丹。
依莫业猜测,如果自己不争那金丹,或是没有胆气争那金丹,就算闯关失败。
修行路远,步步有争,若没个争斗之心,如何能成大道?
但你若失去底线,下手狠辣,为了那长生金丹,甚至能对相熟者毫不留情痛下杀手,那天江宗收你干嘛?等着被你背刺吗?
那也算闯关失败。
这一关的难闯之处,就在于幻境中,你的欲念就是最真实的欲念,你心底最深处最真实的地方是怎么想的,那你就会怎么做,完全掩饰不得,全看个人心性。
但就莫业看来,藏得最深的欲念并不代表它最真实,藏得深只代表它被压抑得最狠。
而欲念,压抑得越狠它反倒越是在积蓄力量,只待一个机会,只待一个可以让它自里转外的机会,它就要发挥其阴藏之冲动。
这时,此人原来表露出的欲念反倒成了被压抑的,被关到了心深处。
那原本心深处的,倒是翻转到了心表面,看似成了心的主宰。
如此表变里、里变表,难道就真变假、假变真了?
若明此翻转之理,就不会以欲念的深藏与否来论其心真心假、判其本性了。
而幻境施加在莫业内心的那股力量,却只挑动他心中深藏之念,并以这深藏之念来概括他的全部,令莫业颇有微词。
莫业是真心认为念念平等,非假非真,尽皆流变。
所以他在第一问的时候,才说:“我身有八万四千欲,皆有所求,我不知您问的是哪一欲?”
不认一念是自己,故万念皆是自己,此是全心尽性之法。
不过天江宗所求也不是为判其真心假心,深藏之念难防范,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探一探来者的底子。
以上种种,皆是莫业慧心一动,平日思辨功夫涌来,才在心念急转中诞此说法猜想。
当是时,莫业明此规则,也就明白如何才能闯关失败了。
因为是幻境拟造,和莫业对打的这几个人实力都比莫业差一截,莫业完全可以以狠辣手段击破之。
他不想下狠辣手段,一是他不喜狠辣,二是担心被天江宗认为“此子心太狠”等下来个“当诛!”或是“当打!”什么的。
所以莫业收敛实力,渐露颓势。
眼看着莫业就要被一剑刺中胸口,因大意而被这些实力远不如他的幻影击败。
突然!世界停滞了下来。
只见云雾涌来又幻化出那名老道。
老道捻须浓笑:“你这娃娃,能挣脱幻境摆弄,倒是心性了得。”
那金丹直向着莫业冲来:“这金丹你不要也给我收下吧!”
金丹一撞莫业,世界轰然崩塌,在那崩塌中,莫业神识清明,却恍然看到无量金光自世界的底部涌来。
可还没等那金光涌至,幻境彻底崩塌,莫业又有了□□实感。
莫业盘着双腿,坐于一伟岸石像前。
仔细一看,那石像的一张脸和幻境中老道极为相似。
莫业再转头看看周围,其余七人也都盘腿坐在石像前,表情或怒或喜,应该都是深陷幻境。
明云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莫业:“而且还通关了,你心性很不错啊。”
“你叫什么?”明云问。
莫业恭敬道:“晚辈姓莫名业。”
明云点点头,他看莫业老是看向那尊伟岸石像,就道:“这是本宗第一代天江老祖,八千年前开宗立派的那位。”
“你梦中所见的,就是这位老祖飞升前留于世间的一缕遗念。”
莫业这才知幻境中的老道竟有如此来历。
莫业看向这尊石像,表面上似乎在瞻仰仙容,实际内心默念:
“老祖,您若能知我心声,我将我一生经历都明白说与你听。”
“我十三岁得散修传授练气法门入道………………半年前,死而复生,有此年轻形貌。”
“若您不收我,还望饶过我性命自由,放我离去。”
“若您肯收我,我就当您不介意我种种过去,愿赐我仙道正法了!”
默念完,老祖石像依旧,无有变化。
幻境中,那老道直接将金丹给了莫业,而出来后,莫业得知,那老道竟然是第一代天江老祖的遗念化身!
这一身份这一行为让莫业突然心生信心。
天江宗如此宗门,哪里容不下一个我?
若是能得老祖认可,我又如何不愿拜入天江仙宗?得授修行正法?
心中念完,莫业也不再多管。
只接下来的入门考验,莫业决定不再敷衍了。
其他几个人越坐越久,问了明云才知道,幻境中时间有快有慢,而且也不一定像莫业一样只问两关,长的能问十几关。
最后,“诘心”关只有包括莫业、蒋田在内的四个人通过,另外四个人一脸惨白的睁眼,眉心都有一道红光萦绕,明云抬手间就将他们传送走了。
明云向莫业等四人说:“你们过了诘心关,其实就已经算是通过考核,可入我天江宗外门了。”
莫业愣了一下,这就入门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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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俱是喜气洋洋,却听明云说:“但你们几人资质都不太好。”
按照天江宗的选徒标准,这四个人其实无论如何都是入不了门的。
明云说:“你们的入门缘由我已经听,听朱钟长老讲过一遍了。他和长央城主有旧识,依长央城主邀请,才在他的仙城中选录一次门人,以为他仙城增光添彩一次。”
莫业恍然,原来还有这重因果在这里。
“严格来讲,你们的资质,其实都达不到我天江宗的入门门槛。”
“所以对于你们而言,还有第三关,感应关。”
明云带着四人扶摇直上,去往七十二山其中一座的山顶。
这山顶内凹,有一座净湖,如镜。
明云淡漠道:“湖边有船,你们乘船去湖里,能捞上来东西,就可以加入外门。”
这是什么关?
捞东西?
四人互相看了看,各自上了停靠湖边的一艘小船。
莫业划浆,进了湖中。
一进湖,莫业发现突然涌起了大雾。
又是幻境?
莫业不知道。
只能继续划。
划啊划,划啊划,划得莫业都有些无聊了。
忽然,一个大浪不知从哪打来,顷刻间掀翻了莫业的小船。
一跌入湖中,莫业骤然惊觉自己四肢僵硬无法游泳!
有种力量,有种引力,在拉扯着他,不断拽着他往下!
湖水呛堵了他的喉鼻,全身元气也不能调动,他像凡人一样开始有剧烈的窒息感。
在窒息的恍惚中,一种金色,一种灿烂的金色在眼前越加绽放。
“莫业!”
莫业猛烈呛咳出声,他已经回到了岸边,明云用元气帮莫业逼出了喉鼻中的积水,帮他通了呼吸。
此时,岸边只有蒋田、明云和莫业三人。
蒋田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明云则神色复杂的说:“此湖神异非常,湖中积蕴着我天江宗八千年历史。”
“若是能从湖中得到一样信物,就证明和我天江宗有宿缘,自然可拜入我宗门。”
“但,一般人只是坐在船上,若有缘,会有信物自湖面飘来。”
“若缘分太深,则会有大浪打翻小船,有缘者浮于水面,会有信物自湖底升起。”
“而你这样的,直接被大浪卷入湖底的,则是缘分至深……我入门以来从未见过。”
莫业展开自己不自觉紧紧握拳的右手,右手手心,有一枚拇指大的莲瓣模样的东西,质地非金非玉,色泽金紫,隐有彩晕。
“走吧,我带你们去办身份玉牌。”
莫业和蒋田,这就算是正式加入天江宗外门了。
而另外两个修士,则是没有捞起信物,被淘汰了。
莫业有些无语。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人带到这里来捞信物?耍人玩呢?
不过转念一想,爬过第一关的云阶,就能喝滴改善资质的灵水。
过了第二关诘心,则可得一枚梦中金丹,据明云称,这梦中金丹以后还会有妙用。
即便无缘加入天江宗,对散修而言,这些收货也都称得上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了。
只是有莫业和蒋田这两个得了最大馅饼的人做比,可能会有人觉得自己手里的馅饼被比小了。
如果被淘汰的是莫业,莫业扪心自问,可能会有这种感受。
“莫兄!恭喜啊!”
蒋田弯着一双眼睛,喜气洋洋向莫业道喜。
莫业也双手拱礼,笑道:“同喜同喜!”
7. 第七章
莫业已经在外门学院中修炼了一年有余。
因为在“捞缘湖”中经历的那件事,莫业在外门中颇受礼遇,还导致种种传说在外门修院广大同修间经久不息的流传。
传说各种版本都有,宗旨就是编排莫业身世。
说他是炼虚真尊转世,说他是合道老祖的儿子转世,说他是某一任宗主转世轮回再来,说他是某一件道器器灵转世成人,而最离谱的,说他是某个合道老祖的情人转世再来!
莫业对最后一个谣言表示严重抗议,经蒋田追根溯源,找到是一位女同修编纂此等谣言。
蒋田找去时,她有些害羞的和蒋田说:我观他虽是男子身,却不见臭男子气,性情温和、谈吐优雅。容貌虽非顶级,每每穿一身白衣来晨练时却堪称风姿卓绝,气质为她平生所罕见,所以,才猜测莫业可能与某个合道老祖有一段情。
我就自己想一想!和友人说了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
莫业无语,这都是怎么串起来的?
他有气质怎么就等于他和合道老祖有一段情了!
蒋田把这段话说给他听的时候,自己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鉴于这位同修实在夸得真情实感,形容词用得美好澎湃,莫业如何还好意思多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由此管中窥豹,莫业的外门生活,精彩可见一斑。
莫业这一年也当然将天江宗外门的情况了解清楚。
七十二山中居住的都是外门弟子和主讲师。
七十二山中一共有十座外门修院,莫业和蒋田被分入的这座修院名为“蓝擎院”,所在峰名为“蓝擎峰”。
每一修院都分三届,以甲、乙、丙命名。
每一届都分十来个班,每班中则有十来个人,具体多少个,数目不一。
莫业就是蓝擎院、丙届、七班的修士。
刚入外门的弟子为“丙届修”,十年后,为“乙届修”,再十年,则为“甲届修”。
“甲届修”还可在外门修院中继续修习十年,十年后,若是其人没有通过内门选拔成为内门弟子,也没有晋升筑基境界成为外门执事,就会被“流放”他方,或去凡间守庙,或去天江宗边疆牧渔,若不能在那些灵气稀薄的去处突破筑基,其人一生就再难重回天江源。
也就是说,自入门算起,只有三十年的时间。
三十年内,努力通过内门选拔,通不过也得晋升筑基,否则基本就可以说被宗门放弃了。
于是修炼,修炼,修炼,修炼。
这就是外门修院永恒的主题。
按理说,莫业曾经筑过一次基,又有百多年的修炼经验,三十年内筑基,那应该是打包票的——以他重生前的资质和资源,筑基都只用了三十七年!
但是,散修的筑基,和天江宗这样顶尖宗门的筑基,不是一回事。
筑基筑基,筑起长生道基。
道基分九品,下三品,又称下品道基,日后绝无突破金丹的可能。
中三品,又称中品道基,只有三成突破金丹的可能。
上三品,又称上品道基,则最少有七成突破可能。
三品道基,七成突破可能,二品道基,八成突破可能,一品道基,九成突破可能。
再有一成,那是天命,多完美的道基都不可能百分百保证结丹成功。
这都是修行界数万年来的经验之谈,久经考验不会出错。
莫业以前就只是个六品道基,勉强摸到突破金丹的可能性门槛。
而天江宗对外门弟子的要求,是“起码三品”。
外门弟子若是通不过内门选拔,可以选择突破筑基,成为外门执事。
但是这种突破是有门槛的,突破后若是没有三品道基,还是一样被流放的命。
话是这么说,但莫业修心有功夫,深知修行如种地,该做的都做了,自然有对应的结果。
太焦躁太急切反倒会损了心力,深陷颠倒梦想,发展出种种不良习气来纾解焦虑,以致有碍修行。
这份心性是遮掩伪装不了的,于其人坐卧修行中、言谈举止间充沛可见。
莫业所在修班的主讲就很赏识莫业这份心性,兼之莫业善学,各种功课成绩名列前茅,就让莫业做了班助,每月有津贴拿。
正如前文所述,外门修院中,竞争激烈。
毕竟最终总归是要去内门选拔试炼里碰一碰的,那股子成王败寇的战争戾气,或明或暗或浓或淡的弥漫在整个七十二峰。
如今莫业做了班助,那份宗门津贴就归了莫业所有,自然免不了受人暗妒。
然而,莫业贯是将以德报怨开解人心做己任的,他用那份津贴向执事堂买了食材,每隔一月两月的,就邀同班师生去主讲师小院聚餐。
莫业手艺好,平日里一天一粒辟谷丹的同修们如何抵得住馋虫?纵是第一次聚餐不来,第二次闻着味也该来了。
如此半年,大家私底下有了交情,许多暗怨就消解其中了。
一月前,十大修院要联合举办一个比试,每班都推举一个名额参加,奖励丰厚。
因为主讲师的欣赏和同班同修的拥护,这个名额自然落到了莫业头上。
这是个大比试,莫业最近半月都在为其做着准备。
七十二山中过半山峰都是用来修造弟子寝舍的,十大修院中近四千名师生,都有自己的独立小院,只是弟子的要比讲师的小上两倍。
莫业如今就在自己的小院中练习法术,旁边桂树下,一个少年躺在摇椅上摇啊摇,时不时和莫业搭两句话。
这少年自是蒋田。
今天是每月例假,所以两人得了空闲,聚一聚。
蒋田说:“真羡慕你们班,气氛那么友好,我们班都快因为这个名额打起来了!”
蒋田和莫业入门后被插在擎蓝院中不同的修班,莫业在七班,蒋田在九班。
莫业身前有一个大水缸,他掐诀念咒,练气四重的浮元气于体内调动,凝结出一个“法体”。
“法体”一生,莫业立即和水缸中的清水建立了联系。
在莫业的御使下,清水凭空涌动,结构出一朵水莲花。
这水莲花刚生时为闭合状,而后缓缓绽放,完全绽放后,第二朵清水莲花又生,缸中水位下去一截。
直至第五朵水莲花完全绽放,莫业仍有余力,又将那五朵水莲还复为水流归入缸中,他才收了法术。
莫业松了口气,这才回复蒋田:“你们班还没选好人?”
蒋田直起身看了眼水缸旁边的地面,没有一滴水渍洒落,不由拍手道:“厉害啊莫兄!这绽莲控水术,你应该至少在我们蓝擎院里是用的第一纯熟的了!”
莫业不置可否,毕竟他施术经验丰富,这种程度还算马马虎虎吧。
莫业又问一句:“你们班还没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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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蒋田嗯了一句:“是啊!我们班你也知道,总共就十三个人,还能分成两派。他们两派领头的搁那斗来斗去,我们主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可不就把这件事给拖延下来了!”
莫业笑道:“你又不是他们两派里的,算上你,你们班得有三派了。”
蒋田苦脸道:“别说了,主讲师私下找我,还真想把名额给我!这不要我命吗!我直接给拒了!”
莫业对此没什么评价,他拽着蒋田出了门。
这次十院大比的试炼形式仿效内门选拔,第一关和内门选拔一样,为“文试”,考核各项功课。
第二项是“殿试”,所谓殿试,是指去“镜明殿”中,由考官详细考究弟子的各项修行功夫,比如经脉韧度、元气纯度、元气凝聚度、元气灵活度、意念集中度等等,最后有一个综合的评分。
在外门中,“殿试”专指在镜明殿中对修行功夫的考核,内门选拔的第二关也是在镜明殿中考,内容也一样。
而十院大比的第三关则是“夺珠”。
在外门中,时常有各种由修院或宗门举办的比试,比试内容包罗万象,常见的斗法不提,什么炼丹炼器符箓阵法、琴棋书画、甚至游泳种田钓鱼速跑各种各样,主打的就是一个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就可以混点比试排名拿点奖励。
而“夺珠”,就是各个修院都经常举办的一个热门比试的名字。
其内涵,就是一群弟子去一处天江缓流域,在考官的见证和保护下,于天江缓流域中抢夺“灵珠”。
这一比试主要是考验弟子的控水之能。
天江宗弟子,依江而生,水性不好说出去得被别人笑话,所以这个比试才如此热门。
这第三关倒是内门选拔所没有的内容了。
十院大比的第四关,就是传统的“斗法”了,又被称为“武试”。
“武试”,是内门选拔的第三关,也是内门选拔的最后一关。
不论是十院大比还是内门选拔,都不以一关定生死,而是取各关的成绩分数综合排名。像内门选拔,文试满分三分,殿试满分三分,武试满分四分。
而十院大比,则是文试两分,殿试两分,夺珠三分,武试三分。
仔细研究十院大比,可以发现,第一关的文试,第二关的殿试,以及第四关的斗法,都不是短时间能提升成绩的,得靠日常积累。
唯有第三关“夺珠”,考验控水之能,勉强可以战前特训,突破一下。
这种事关修院和修班名声的大比,主讲师一般都会帮忙特训。
莫业现在就是去找自己的主讲师,他们约好了今天下午去特训。
只是去之前莫业带着蒋田绕了个弯,先去了执事峰上找了执事堂,在执事堂兑换了点养魂安神的丹药。
蒋田问:“你换这个干嘛?”
莫业答:“最近两月我极易疲劳哦,李师帮我检查后认为是修炼过度、魂魄有亏,我服了这些丹药后也确实症状缓解了不少。”
李师,就是莫业的主讲师。
一个修班中,会有许多讲师任教,但只有主讲师单独任教一个修班。
主讲师除了负责自己教习的那门课业外,还要当十数名修班修士的半个爹妈。
主讲师,算是一个外门修士在外门中最可以信赖依托的人。
而在仙道宗门中真正如父如母的所谓“师尊”,却是要进了内门,才有拜认的资格了。
8. 第八章
蓝,并不单纯的蓝。
极丰富的,浅蓝、淡蓝、明蓝、暗蓝,碧玉般的蓝,暖玉般的蓝,近黑的蓝,透亮似清水的蓝。
而当身体浸入其中,那诸般蓝色都尽皆消融在了波涛中。
水,令肌肤愉悦的水,莫业已随同了天河的律动。
时间又过半月,十院大比已正式开始。
大比前两关,文试、殿试都已完结,莫业成绩都很不错。
依托百年经验,文试本就是他的强项,而入门一年有余,莫业勤修苦练,虽然修为一直维持在练气四重没有突破,可根基在天江宗的教导下变得极扎实。
按照前两关的成绩看,莫业现在可是前三甲的热门人选。
十大修院,每一修院都有十余个修班,每个修班派一个人,这起始点处就有百余名修士并列。
甲、乙两届的修士不参与本次大比,所以在场修士都是刚入门的,修为普遍在练气三四重的样子。
这个修为的修士,还不能做到身体不动、而完全控水游河,他们还需要身体动作的加持。
所以自然不能穿平日穿的那种道袍,不便游泳。
在外门的统一安排下,每名修士都高束长发,都身穿制式深蓝泳裤,若是女修则再裹一件类似束胸的泳衣。
这深蓝色入了水,颜色加深,就似是玄黑之色。
若是修士肤色偏白,那白黑对撞之感就尤为明显。
不必多说,刚入门的修士,淫心未尽,谁不想来看看这种风景?
甲、乙两届的师兄师姐,也多有来凑热闹的。
他们站在云端,面前是百多块大镜,镜中分别映照着每一位参加大比的修士。
百镜之上还有一块巨镜,巨镜中映照着河中大貌。
俗话说,食色性也。
仙道倒不是极端推崇禁欲,但因修炼的缘故,练气、筑基两境的修士不能纵欲,最好不要失了元阳,否则有碍结丹。
但又恰恰是这两境的修士,刚入修行之道,淫心难伏,就需要师长尤为注意,引导正念。
如今这大镜映照,镜中男男女女,有容貌出众、身材健美者,自勾得镜前男女淫念隐动。
诸位主讲师各自观照自己修班的修士,他们都是筑基圆满的修为,可以法眼观众人心神。
若见□□旺盛难降者,就暗自记下,隔几日再授他们伏淫心法。
外门中称主讲师为半父母,不是虚言。
莫业此时在起点等待。
“夺珠”的第一阶段,是自起点游至终点,终点才是灵珠所在之地。
莫业自然也只穿了短裤,但他周身,除了短裤外,胸前还吊着一个挂坠。
一般来说,参试者所有饰品都应取下。但这个挂坠上坠着的,是莫业之前从捞缘湖中得到的那瓣金紫莲花瓣。这个就属于情况特殊了,按照以往旧例,允许莫业佩戴。
挂坠的坠链是明云所赠,算是一件法器,已认莫业为主。坠链自有妙用功能,他也不用担心游的时候不小心丢了。
百余名参试修士身前,考官踏水而立,其左手拎着个小法铃。
时辰一到,考官摇铃,巨大的铃声响彻整片缓流域。
这不仅是在提示众修比试开始,也是在提醒整片缓流域中误入水修:天江宗办事,不相干者速退!
百多名修士逆着水流,飞鱼一样迸发!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资格参加夺珠,分野线在八十,八十名前,有资格,八十名后,淘汰!
莫业近一个月的特训让他游水实力大涨。
但夺珠比试中最重要的从不是游水,而是控水!
刚开始游的这一段,大家彼此顾忌,还不会出手针对。但一般河程过半,为了抢夺那入场资格,游得靠后的修士就要对游得靠前的修士动手了。
于是真正有实力的,在刚开始游的时候,就已经以控水法术加持己身游水速度了。以期远超众人,免于大混战。
这是相当明显的,百余条游水路径中,突兀有三十多条远超人群。
莫业就是其中之一。
只见随其游动,瓣瓣水莲随着波浪生灭,助推莫业游速。
那莲瓣极真,又在旋生旋灭中显出极美的样态。
而镜中人,还是个美人。
聚集在莫业镜前的修士越来越多,都来欣赏这花美人胜之景。
河程过半,这三十人里亦显出了分层。
最前面领头的有两人,中间十几个,后面十几个。
莫业不想太过耗费元气,处于的是后面一层。
第一阶段只争夺前八十名的门票,拿到门票的得两分,没拿到门票则得一分。
第一阶段还有时间限制,若是超时,则不得分。
所以只要在前八十名里,名次高低无所谓,都是两分。
莫业本来是打算安心游在这第三阶层中,稳坐前八十就好。
可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先用了法术攻击别人,被攻击就要还击,还击不小心擦到旁人,第三人、第四人就被拉入战场。
几乎是眨眼间,第三阶层就开始水流乱撞,斗得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有几个维持这样高速的游动已经相当吃力,一打起来根本招架不住,被乱撞的水流撞到了后面,成了第四阶层。
这第四阶层,却又和后面的大部队离得挺近的了。
大部队领头的心眼坏,用了法术攻击第四阶层,成功把第四阶层吞并到了大部队中。
这情景真是惊险,云端上众修一阵喧哗热闹。
而莫业镜前,许多被莫业美貌吸引来的修士惊讶的发现,第三阶层中发生的乱战根本影响不到莫业。
他周边生灭的莲瓣竟还组成了一个防御,将那乱撞的水流统统挡掉,根本打搅不到他的游行。
而且莫业在战乱发生后就开始提速,没一会就脱离了第三阶层,进入了第二阶层的队伍中。
因为捞缘湖中发生的事情,莫业在讲师群体中还是相当有讨论度的。
和李主讲相熟的讲师好奇问他:“那就是你们班那个传说中的炼虚转世?”
李主讲笑道:“你也听他们乱传,要真是炼虚前辈转世再来,他还待在外门干嘛?早被接去三十三湖了。”
三十三湖,是天江宗内门之所在,也是天江宗真正的主体。
三十三湖在哪?在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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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垂落的江墙之中,每一座湖都是一方堪称小世界的洞天福地。
李讲师对莫业的表现很满意,对于一个讲师而言,最喜欢的就是莫业这样的弟子。
心性好,悟性佳,一点就透还勤奋努力,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讲师和同僚交谈时超绝不经意提起的“我们班某某可不一样”的那个宝。
最终,莫业以第十五名的成绩游到了终点。
夺珠第二阶段,是潜江。
灵珠不在河面,而在河底。
自终点下潜百米,可见三十座大蚌,蚌中孕有灵珠。
取得灵珠后,将其带到河面,则算胜出,得最后一分。
夺珠的有八十个,而灵珠只有三十枚。
可以想见到时候争夺有多激烈。
越往下潜,来自天日的明光就越淡,眼前就越暗。
每个人身边都飘悬着一团明光,这是考官赠与,一是帮助照明,二是若有意外,明光可以直接将人救走。
河底范围很大,大蚌虽然显眼,但分布在这一大范围里,找都要找许久。
没找到大蚌前,争斗难起,每个人都在认真找蚌。
云端,有人疑惑:“这么认真找大蚌干嘛?守在中途,有人寻了灵珠回江面的时候直接拦住不就行了?”
周围人解释:“那灵珠有灵,如果不去大蚌那沾一点蚌气,你抓不住灵珠的。”
所以肯定是要潜入河底。
莫业一进河底,那明光都变得幽幽起来。
每一名参试修士都服用了水息丹,可以短时间内在水底呼吸,莫业呼吸无碍。
百米深的水压压在身上,让莫业觉得周身背了重物。
这水底的环境让他想起之前那个湖底,那条被他炸死的大鲢,还有湖底的人脸藻。
他突然感觉有些恐怖。
这恐怖升起的实在没由来,再漆黑莫测危机四伏的场景他都经历过,这区区河底,虽然暗了点,可如何会让他觉得恐怖?
但他就是有说不上来的恐怖感。
他好像回到了什么地方,但没有对故乡的眷念,只有一种恐怖。
极深,极深的恐怖。
那令他恐怖的源头不在外界,他越来越感觉,是他自己,在他自己里面。
云端上的众修看到莫业突然停住了,镜中的视角只能看到莫业的后背,不知他脸上惊惧,还以为他只是在休息。
可这休息也休息得太久了吧。
那边有人发现了大蚌,河底霎时热闹起来,可莫业还是一动不动,连往那边瞧瞧的动作都没与。
李讲师也发现了情况,正欲联系考官,但莫业又突然动起来。
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寻觅起大蚌。
莫业自己也奇怪,刚才好像陷入了魔障中一样,那突如其来的大恐怖慑住了他身心,让他一动难动。
可胸前的莲瓣这时微震了下,莫业突然就从那种状态中清明了。
那种恐怖潮水般褪去,像是从来没来过一样。
此事古怪,那莲瓣的震动莫业清晰可感。
但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抢起来了,他得先找到一枚灵珠。
9. 第九章
但莫业头开始疼起来。
八十抢三十,战况虽然激烈,对莫业而言却并不难。
莫业找到座巨蚌,拿了它的灵珠后,虽然周边迅速有修士涌来争夺,但他极其灵活的躲过了来袭水流,然后一路扶摇直上,冲出了湖面。
他第三个完成夺珠比试,拿满三分。
夺珠之后,各修士休息一天,再进行斗法武试。
李讲师来问了莫业之前为什么呆立水中。
这件事情和捞缘湖中的莲瓣有关,瞒着不如讲清。
他坦诚和李讲师讲了当时的感受,又讲了是莲瓣震动才把自己从那种恐惧中震出来。
李讲师也没个头绪,只得上报,并叮嘱莫业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异常马上联系自己。
当夜,莫业打坐调息,头一直隐隐作痛。
他正犹豫要不要和李讲师汇报,头中疼痛突然大作!
他几乎是眩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莫业惊讶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河底。
可和白天不同的是,旁边没有人,只有一个自己。
莫业尝试求助:“有人吗?考官老师?喂?镜子前面有人看着吗?”
没人回答,也没有考官把他捞上去。
这是幻境?
因为莫业自己知道自己身上藏着秘密,而这秘密总有要发作显形的一天,所以倒是没有多惊慌。
定了定神,他打算先游到河面看看。
很顺利,中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把莫业一口吃掉,也没东西拦他。
而等他破开河面看见天日,却徒然升起一种茫然感。
没人,还是没人,本来应该矗立低空的考官没见了,参试同修也一个不见。
只有天,只有水,只有这漫无边际比海洋更广阔的天河。
我要去哪?
我是从哪里游过来的?
莫业找不到路了。
这也许真是个幻境,但这幻境好真实,以莫业的定力心境,只感觉这里和真实别无二样。
时间匆匆,莫业不敢游走,不然到时候连唯一熟悉的地方都找不回来了。
天上的太阳一直挂着,不见游云,也从不见黑夜到来。
他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了。
但他也不慌。
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罢了。
为了节省体力和元气,他找到水流极缓的间域,在这里,他可以安心待着,闭目休息一会,不用担心被冲走。
但在这波涛万变的河面,那间域是短暂的。
等那间域中的水流变湍急,要将他冲向别处时,莫业就要去寻找新的间域。
他就像是寻找着一个注定泯灭的窝,一个没了就再去找另一个。
他渐感无望,为了打趣,他几乎是要将那波涛想象出花来了。
这个浪头较之前一个浪头要大些,打在身上痛一点。
那个浪较另一个浪泡沫多些,泡沫戳破时有种爽爽的感觉。
这浪在高低涌动间有种超绝一切其他浪的绝美。
那浪在和他浪对撞时,逸荡出的波纹最圆润。
他从不知道,原来波浪也丰富得像一整个世界。
可他还是渐厌倦了,因为他总归不是一条浪。
忽而,一颗圆润至极的琉璃色灵珠在眼前划过。
莫业似是看到了此世最珍最殊胜之物,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这天与河的无他界域中,还有什么比这颗灵珠更奇迹?
莫业追逐着,似是他的生命被挖出来吊在前方,他除了追逐还有何活路?
穿越万种波涛,与亿万朵河沫擦肩而过。
可他就是追不到那颗灵珠。
他终于决定停下来。
他在追逐中失去了一切,这追逐成为了他的一切。
如今,他已经决定他要舍弃这最后的一切。
转身时,他落下自己最后一滴泪,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眼泪落在河中,竟与河水聚合,化作了一颗颗琉璃色的灵珠。
那灵珠眨眼间就充斥了全河,又眨眼间如泡沫般碎裂无踪。
全水随那灵珠而去,只是一晃神,这河就竭了。
他踏上了土地。
他几乎已经要忘记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当他踏上土地的那一刻,他才觉悟起自己应在陆地。
在这大地的河床上,有人在某处等着自己。
莫业行了许久,又好似一步未迈,那人就已出现眼前,在他身边。
莫业问他:“这是哪?”
那人答:“这是河。”
莫业奇道:“可河已经竭了!”
那人说:“我河未竭。”
莫业恍然:“那我予你竭河之法。”
那人问:“如何竭河?”
莫业答:“依我观你,无河可竭,你说有河,河在你心。”
“且让我先入你心,知你心中颠倒波涛,方可再言其他。”
那人喜道:“正是!正是!我今得闻竭河大法!”
那人袒露胸膛,自挖一洞,洞中见一颗跳动之心。
那人道:“请仁者入我心!”
莫业正要走入,突兀,一只大手自天外抓来,抓起莫业飞离。
莫业只觉天旋地转,等回神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河底。
我这是进了他心里了?
却只见幽幽光亮在身边照彻,激荡的水流在河底掀起淤积泥沙,那边,一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这是?
按理说,莫业此时应该有种难以分清眼前是否真实的恍惚混沌感。
但他清楚知道,自己回来了。
那幻中诸事,如蒙上一层自生的尘,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莫业抓住自己胸前莲瓣,那紫金莲瓣震动不休,被莫业抓在手里才安稳下来。
他得先去夺一枚灵珠。
刚一游动,云端中关注着莫业的修院修士们惊呼出声。
莫业本来一直以水莲瓣护体,可如今一游,其周身生长的却不再是一瓣瓣莲瓣,而是一朵朵莲花!
莫业游过幽黯河底,那一朵朵暂住人间的水莲自放其光,其所行之道宛若莲河。
在这莲河之中,莫业只觉自己游动之速快疾无比,而且灵感变得极敏锐,轻易追索到了一座巨蚌。
巨蚌有灵,本来紧闭蚌壳,修士需要用尽力气才能分开两扇坚壳。
可莫业在那紧巨蚌上轻轻一敲,蚌壳霎时自开,一枚灵珠几乎是投怀送抱似的撞入莫业怀中。
莫业乘着那莲河,扶摇直上,一路来抢夺灵珠的修士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水流排开,完全无法接触到莲河中的莫业。
云端上的众修都惊呆了。
太暴力了吧!
那莲河也太美了吧!
这人也太帅了吧!
而讲师们也注意到了莫业这里,一个个惊叫出声。
“小神通?!”
和李主讲相熟的讲师大呼小叫起来:“老李你还说这位不是炼虚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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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通由法术而来,却不同于法术。
一个修士修习一项法术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触碰到神通之门。
但只要由法术登抵神通之境,种种不可思议之能效皆可生起。
筑基修士中能练出神通的都是凤毛麟角,即便是小神通,那也已经是金丹修士才能普遍抵达的境界。
莫业一个刚入门的外门修士,才练气四重,却修出了一个小神通?
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主讲也惊呆了,他很肯定莫业之前根本不会这个。
这是临阵突破的?
他自己都动摇了,不会真是炼虚转世吧?
总而言之,莫业在外门中是彻底出了名。
顺利夺珠,莫业拿满三分。
隔天的斗法武试,莫业一路以剑法晋级,不见昨日莲河,让观众恍惚以为昨日梦一场。
有心思活络者,还暗搓搓猜想莫业昨日是否作弊,要去考官处申诉。
不想,莫业在最后决赛、争夺第一时遇一劲敌,也是极善武功,剑法卓绝,和莫业有百多年经验加持的剑法斗得不相上下。
最终,莫业一计莲河推出,推出了一个大比第一,也推灭了诸般不服。
大比之后庆功宴,本来只是他们修班的同修和讲师们一起在李主讲小院中聚一聚,吃一吃,为莫业欢庆欢庆。
但宴会中途,来拜访的讲师简直是络绎不绝,都来观赏莫业这天纵奇才。
一场热闹过后,莫业返回自己小院,一路遇到的所有同修都和他恭敬打招呼。
在外院修士中,莫业是炼虚真尊转世的说法已获得普遍认可,一些其他揣测,比如合道老祖的小情人之类的离谱流言已被彻底挤开。
真是可喜可贺。
星月夜归人,走到小院门口,才发现门边倚着一人。
莫业问:“我邀请你去庆功宴你不去,怎么在这等我?”
说着打开了院门。
蒋田笑道:“想也知道你庆功宴多热闹,我去干嘛?当然是在这等你回来啦!”
两人进了院子。
莫业关门点灯,两人在那桂树下饮茶。
一时无言。
半响,莫业说:“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蒋田道:“莫兄如此天才,我都感觉我们两不是一路人了,不知说什么是好。”
莫业笑问:“如何不是一路人?”
蒋田答:“你才练气四重,就修出了小神通,我真信你是炼虚转世了!”
“你日后发达了,可莫忘了兄弟我!”
莫业摇头:“久闻转世之说,不知具体是何样貌。”
“若我真是炼虚真尊转世再来,那我身为莫业的这一生,可能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当真尊醒来,我也许就要如泡沫般破掉了。”
“我与你的交情,只在你我之间,‘我’都破了,还如何不忘了你?”
蒋田叹息:“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讲,你自己倒是想得清楚。”
此是真兄弟。
知我者谓我心忧。
但莫业其实并不怎么忧。
莫业笑道:“死生大事,前尘后来,能自己做主的,少。”
蒋田知其意趣,也不一脸愁苦了,举杯笑道:“但这杯茶,还是能自己举起来喝的。”
“共饮!”
“共饮!”
茶不醉人,清心刮欲的。
但在这苦茶清明中,自有沉醉。
正是:人间所求为何?一二知己已可。
10. 第十章
一个练气四重的刚入门修士练了小神通,这样的消息别说七十二山,在三十三湖中也是个爆炸性的。
内门自然有人来探查,来的还不止一波。
先是熟人,金丹修士明云,代表宗主来查验,最终的结论是无须忧虑。
不是炼虚转世,也不是被夺舍,其他内容全保密,只让莫业好好修炼,以后三十三湖再见。
之后,又陆陆续续有来自三十三湖的内门修士,看珍惜灵兽一样的来观摩莫业,也没有什么结果。
两三年后他们才消停下来。
而莫业在外门中的地位是刹那超然,自他使出莲河后,连李主讲和他讲话都带了些小心翼翼了。
莫业自己反复复盘,觉得自己能拥有“莲河”这个小神通,应该和当时自己所经历的那个“竭河幻境”有关。
关于那场幻境中自己经历的一切,莫业都极度模糊了,但他肯定,竭河幻境一定和捞缘湖里那瓣紫金莲瓣有关,要不然自己“醒来”时莲瓣不会一直震。
而紫金莲瓣,紫金莲瓣。
莲花不仅在仙道中被开发出许多象征意味,在佛道中更是至高圣物。
莫业总猜测整件事应该都和自己死而复生有关。
他想宗门肯定知道很多,但是既然没有向自己透露,那可能就不是自己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事情了,自己问了也不会说。
多想无异,不如就按明云所说,“好好修炼”。
说实话,这样一件大事,不知多少高位修士关注,不知多少千古隐秘相随,自己还啥都不知道。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早被巨大压力压得病态发疯了。
但莫业一向伏心有术,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感觉压力大,但日日观照己念,观热者非热,观冷者非冷,观急者非急,观静者非静。
不入热冷急静之漩涡,意守皆非之观。
于诸念诸欲不抑不扬,观诸念诸欲之生灭。
观生灭者非生灭,守此非生非灭之心,自得真清净。
问莫业,因何行于待爆火山之口而如行坦途?唯依此观修之法而已。
此法虽玄,其实简单,无外乎“随便”二字而已。
“莫兄,我们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吗?”
拜入天江宗已七年有余,莫业和蒋田皆已修至练气七重,步入练气后期的门槛。
而此时,他们两个正偷偷摸摸的在一条竹林小径中穿梭,前面遥遥看见两名修士的背影。
莫业就是带着蒋田在跟踪他们。
莫业道:“什么话?我们哪鬼鬼祟祟了?跟踪不都这样。”
蒋田黑线:“就是跟踪才鬼鬼祟祟啊!”
蒋田问:“莫兄,你都抓到他们两幽会了,怎么不直接报给双方主讲,让主讲来抓人?”
原来,淫心难尽情心难明。
不论讲师如何耳提面命,食色性也,性涌之时,哪还记得自己是谁?
更遑论□□之心互起,深情人连命都愿意给对方,哪还顾得上前途修行?
前面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就是和莫业同班的一名修士,名牧皖。
李主讲左讲右讲,牧皖就是不愿意断了,甚至到了对修行升起抵触心结的地步。
若牧皖是个没潜力的也就罢了,随他开心就是。可牧皖潜力是有的,争一争,日后名列内门都有可能,李主讲实在惋惜。
于是请了莫业来,指望他平日和牧皖的交情,能说点牧皖听得进去的话。
莫业说:“我又不是来抓人的,李主讲让我来劝人的。”
“既然是劝人?不直接上去找他,干嘛跟踪他?”
莫业说:“不看看他们两是怎么相处的,怎么决定要说哪些话?”
“我虽和他同班,朝夕相处,但他恋爱是个什么样子,我可从来没见过。”
前方两人,一人名牧皖,一人名林宇。
都是父精母血所生,的男儿。
仙道修士不负担生育之责,男女、男男、女女倒都不是大问题。
但主流尚是男女,以男女主流之成见观男男之爱,有些人会以为男男之间更多是性趣爱好,只为放纵一场而结合,自是更加令人不放心。
然而莫业观之,这两人幽会,还是颇有分寸的。
竹林虽幽,不改情人春意。
春意虽浓,止于双目之对视、双手之紧扣。
浓情蜜意话不尽,双唇却未相贴。
欲重淫动不言对视中——诶,不对!你们怎么直接上手了!
莫业赶紧走出,高声喊着:“前面是谁啊?牧皖吗?”
两人一阵慌乱,小情侣商量了几句,林宇嗖一下跑了,莫业等牧皖整理好衣服,才慢悠悠走上去。
而蒋田则隐在暗处,这同班同修交心的场景,他是不便出面的。
蒋田看着那边两人,窃窃私语了近半个时辰,牧皖甚至讲到后面都哭出来了。
等两人散了,莫业回来,蒋田问:“怎么,还把人说哭了?”
莫业摇头笑道:“说了几句他心坎里的话。”
两人往回走。
莫业说:“牧皖自己心里其实清楚,他和林宇两个是有分寸的。只是讲师们一再威逼,牧皖又不会和主讲沟通心里话,心中叛逆难忍,却是隐有自毁之念酝酿,才弄到这个地步。”
蒋田嗤笑:“如此心性,如何修行?”
莫业摇头:“我却觉得牧皖还有凡心人情。他这举动,就如凡间少年情窦初开,免不了与父母冲突,引导就好。”
蒋田道:“修仙之路上,难道全是你这样会去引导他的好人?望他早日学会自作主张,不然这条路,他走不长。”
莫业笑道:“琅清世界六万年修仙史,飞升元始得长生者不过四十七,其余的,都得死。若是临了到头,他能心满意足,活百年与活千年,又有什么差别?”
蒋田:“最是情伤烂人心,他指着这东西心满意足?做梦吧。”
莫业:“所以才要引导他们啊。他们俩资质都不错,以后有朝一日结成金丹,享八百之寿,即便如今的浓情蜜意都在因果中臭了,他们也有寿命去再折腾别的。”
两人往来辩了几句。
处得熟了,自然如此。
两人识心知趣,常有如此辩论,或能说服一方,或彼此皆不服,倒都也不伤两人情谊。
莫业这次叫蒋田出来,也不纯是让他陪着自己来“抓奸”。
莫业和蒋田虽然还是丙届修士,入门不满十年,但已经突破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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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重,步入练气后期。
这在外门中并不是稀罕事,丙届第一梯队的修士都差不多到了这个境界,包括牧皖,半个月前也突破了练气七重。
对于天江宗的外门修士而言,三十年内筑基从来不是难事,甚至可说轻而易举。
毕竟是天江宗从整个天江域中搜罗来的天才。
内门试炼,和上三品道基,才是难题。
内门试炼不说,选拔每一届最精英的人才,你自己优秀不够,重要的是比别人优秀。
而上品道基,这个看似不用和别人争,但实际上,要想修成上品的道基,勤奋、悟性、资源乃至心性,都缺一不可。
资源如何来?还是要争。
对于外门修院的修士而言,想要获取资源,唯一的途径就是获取“记点”,然后以“记点”,去执事堂兑换所需各种物资。
记点的获取途径,则主要是三个。
第一个是宗门月供,丙届修士每月十点,每人都有。乙届升至二十点,甲届则是三十点。
第二个是日常课堂,讲师传授的各门功课每月都有考核,依照考核排名分段授予记点。
莫业常年功课名列前茅,其一个月在课堂上的记点收入,大概在五十到七十之间浮动,其他修士则只会更少。
可别小瞧了这记点,若是直接以灵石为兑换,一记点可等同十枚下品灵石。
十枚下品灵石,对于散修而言几乎就是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了。
更遑论,记点可以兑换的,可完全不等于灵石可以买到的。
而第三个,则是各种比试奖励。
比如莫业之前,在十院大比中最后总得分第一,就足足奖励了五百记点。
莫业每月都会参加几门比试,大多都是选的有把握的,这方面他的每月收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浮动。
除此外,还有一些挺特殊的小众途径,比如莫业当班助,每月津贴是三记点,这个津贴莫业基本上都给同班同修用了。
还比如,莫业在捞缘湖里落水,也给莫业赢了一份津贴。
这份津贴给的还挺多,按照规矩,在捞缘湖中不入水但得信物者,每月补助其一半月供。入水得信物者,则是按照月供数足额补助。
而像莫业这种“溺水者”,直接补助其三倍月供!
也就是说,莫业因为那瓣紫金莲瓣,每月能多得三十记点的津贴补助,等以后资历上去了,成为了乙、甲两届的修士,津贴也会跟着月供一起翻倍。
总得来说,莫业现在每月保底收入四十记点,把功课和比试的奖励都算上,则是每月一百五十上下的记点。
这数量,即便全部换算成下品灵石,那也是每月一千五百的收入,比他以前作为一个筑基修士赚的都多了!
更别提,记点在天江宗能换到的东西,比灵石要多得多得多得多!
莫业和蒋田如今都已练气七重,已经可以开始为上品道基和宗门大比做准备了。
他打算去外门藏经阁中瞧瞧,李主讲给了他一张秘籍单子,让他从中挑几部修炼。
其中有纯化元气的,有补足根基的,还有适合莫业路子的法术和剑法,可以提升战力。
莫业叫蒋田过来,自然是想给他也兑换一份。
11. 第十一章
“魔道是仙道之子!”
莫业看到这第一行字就瞪大了眼。
哪来的野史?外门藏经阁怎么会有这种书?
左右看看,空无一人,蒋田刚才不知道绕到哪里去找秘籍了。
他在史书域中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没想到就这么劲爆。
能被藏经阁收藏的,总不至于真是野史吧。
这种史书不需要付出记点来解锁,免费对弟子开放阅读的,莫业就顺着读了下去。
书不厚,但是料忒足。
莫业越看越心惊。
书第一部分主要在讲“信仰之力”的发现。
神道和佛道从对神道神灵、众生魂魄与天地轮回的研究中发现了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最大的特点,就是普遍存在在每一个有情众生包括凡人身上,这种力量甚至能帮助一个没有灵根的生灵汲取灵气,获得伟力。
最初的神灵中,就有一部分,是无意识的借用了信仰之力,才有原始神道的创生。
当“信仰之力”的存在被挑明,神道从原始神道的时代来到了信仰神道的时代。
依靠信仰之力,信仰神道能将凡间极稀薄的灵气汇聚起来,聚少成多,创生出了许多强大的神灵。
但是信仰之力无法为仙道所用,因为仙道的目的是飞升,而过度与信仰之力纠缠的结果,就是失去飞升的机会。
仙道不甘心神道壮大,几次进攻凡间,围剿神道。凡间灵气稀薄,仙道修士补给不足,许多利用凡人血肉补充自身消耗的术法被研究出来,这就是魔道的雏形。
第二部分,讲的是佛道对“真灵”的探明。
对信仰之力的研究,本就是神道和佛道一起进行的,探明信仰之力后,神道就抽身离去,转向了信仰之力的运用。
但佛道为了寻到“平等根本”,继续在魂魄、轮回两条道路上深入研究。
在仙道和神道打生打死的过程中,佛道还真有了成果。
他们寻获到了众魂魄众灵的“平等根本”,以“真灵”命名之。这“真灵”,也是信仰之力的源头。
所谓“平等根本”,意即其超越了所有的种族、修为、修道、性别、元气属性等等的外相束缚,只要是具备魂魄的有情众生,其“平等根本”都一般无二。
上至炼虚大修,下至蝼蚁凡人,其平等根本都是一样的。在天地中进行轮回的,事实上也是这个平等根本。
其余一切,都是这个“平等根本”所穿的“外衣”。
这个情况直到修士修炼到合道境界才不同。那时,修士的平等根本“真灵”开始发生变化,向“元始之灵”进发。
真正修成“元始之灵”的那一天,就是修士得以飞升的那一天。
真灵的存在被阐明后,神道与佛道对信仰之力的运用又上一个台阶。
神道与仙道之间的战争因佛道的介入而终止,神佛两道联手甚至将仙道赶出了凡间。
第三部分,讲述的是仙道如何用极卑鄙的手段赢得了与神佛两道的战争。
仙道求长生,神佛两道深度沾染了信仰之力后,其本来也具备的飞升可能被堵死,原始的古神道和古佛道都向信仰神道、信仰佛道快速转型。
仙道的顶尖战力日后都是要飞升的,而神佛两道的顶尖战力却可以与世长存,长此以后,仙道何存?
神佛两道总有一天要不满足于凡间的稀薄灵气,要染指灵脉繁茂的仙域!
为了绝神灭佛,仙道无所不用其极,其研究出来最有用的武器,就是“魔道”!
魔道以“魔祖”为核心。
所谓“魔祖”,其实质上是一种神灵。
这种神灵的司职,就是“锁绝信仰,隔断真灵”!
仙道培养出了这种大杀器后,就批量制造,在琅清世界中以凡人血肉、魂魄与真灵为材料,大举制作出一尊尊“魔祖”。
其中,以如今雄霸琅清的三大天宗之一的“道玄”为罪魁祸首。道玄在此之前,只是个琅清域中的二流宗门,就是依靠御使魔道才在仙神之战中一举“飞升”,成就霸主之位。
那时,琅清十八域中,一共有二十八尊魔祖,每一尊对于信仰神道和信仰佛道来说,都是不亚于合道老祖的战力。
神、佛两道迅速溃败,神佛一开始还不知道这背后是仙道在谋划,神仙佛三道在最开始甚至还结成了“三道联盟”,共抗魔道。
而仙道则一直以魔灭神佛,又以神佛来灭魔,直至事情败露。
可到那时,神佛两道绝灭之危已不可挽回。
之后的事情发展,一直在仙道的掌控中,唯一突破其筹谋的,却是一尊“魔祖”。
这尊魔祖通过对神、仙、佛三道的深入修习,摆脱了仙道的控制,以仙道“合道”之法,合体了一处“大灵脉”。
若是对这尊魔祖动手,这尊魔祖完全可以以玉石俱焚的代价引爆其合体的大灵脉。这会让参与其诞生的所有仙道修士在天道处结下大因果,这辈子是别想解脱因果渡劫飞升了。
所以,那尊魔祖在绝神灭佛之后活下来了,其是唯一存活下来的魔祖,也是如今肆虐琅清之“魔道”的核心。
莫业一口气把十几万字的书看完,心中越看越心惊。
他现在有点痛恨自己一直以来极度敏锐的直觉了。
他直觉这本书讲的是真的。
这哪来的书?
莫业翻到封页,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这是一本《无名书》。
就这么摆在书架上,也不是禁书啊,这么劲爆的内容,怎么从没听别人提起过?
这本书后面还有几十页,莫业一翻,却发现记载的不是什么更惊天动地的历史秘闻,而是一个个生平介绍。
吕青,女,某年月日生人,生于某域。其十三岁时……终年六十三岁,因大疫而死。
莫业看完“吕青”的一生,只觉心中被大锤敲了一下,那动静震得他脑袋全身疼。
但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莫业继续翻页看下去。
鹿,生于某域……六岁时被猎杀,剥皮而亡。
莫业真感觉皮肤被剥除一样的痛苦,但手却仍牢牢抓住了这本书,眼睛继续往下。
李湖月,男,某年月日生人,生于某域。其人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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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遇仙缘修仙……终年二百七十二岁,寿尽而亡。
月边,女……遇匪枉死。
戾北青,男,生于帝皇之家……太子逼宫,自尽而亡。
蛇……寿尽而死。
一页页,一页页,什么都有。
男人,女人,飞禽,走兽,虫鱼。
活百年,活十年,活一年,活瞬间。
最长寿的是筑基修为二百七十二年,最短命的是一只蝉,自卵中被孵化出来就被捕食。
一路看下来七十九行,七十九种生亡。
他看向最后一行:莫业,男,某年月日生人,生于天江域。其十六岁时遇仙缘……一百三十二岁时遇大难,经脉寸断……一百八十七岁时内伤恶化而死。
莫业此时已经历七十九种生法死法,心已生灭七十九次,诸情俱亡,真空亦破。
他不知心情如何的再往下翻,却只看到又一页空白。
他死死盯着那空白处,盯着盯着,一行字真显了出来。
可还没等他看清,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莫兄,你搁这发呆干嘛?”
莫业猛回头,蒋田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而后,他才注意到,胸前莲瓣跟不要命一样在疯震。
再低头,他眼前拿着的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龙虎调息法》。
莫业定了定,道:“我也不知道,感觉我看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这感觉很怪,那是一种心中炙热被迅速冷却,某种清晰的东西被烟尘覆盖无踪的感觉。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
莫业一下子记不清了。
他对这种感觉很熟,以前十院大比中就是这种感觉。
蒋田拿过那本《龙虎调息法》,一翻:“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莫业点点头:“确实没什么了不得。”
两人挑好了秘籍,莫业支付了记点,守阁执事以玉简将秘籍内容录刻,再将玉简交给两人。
玉简中有禁制,只能由所属人自己开启学习,不得分享给他人。
两人各自回了小院。
刚回小院,莫业就发现有人给他送了张传音符。
点开一听,是牧皖的声音。
传音符中说,牧皖和林宇说了莫业找自己谈心的事,林宇想感谢一下莫业。他炼了几瓶丹药,想明天给莫业送来。
这事情为什么专门值得感谢一趟,还不是牧皖感谢,而是林宇?
因为莫业在外门中身份地位实在不一般,李师请莫业来劝牧皖,莫业既然支持了牧皖的恋爱,那李师那里也必定不会再逼得那么紧了。
林宇的主讲倒一直没怎么干预过,他主讲也不是放心林宇,就纯属不负责,不想管。
林宇想感谢一下莫业对两人恋情的实质支持,倒也是知礼有仪。
莫业笑了笑,正想着明天在修班碰面时怎么婉拒,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那念头似是直接通达了他的嘴,他直接讲了出来:“得意什么?迟早分!”
莫业呆愣在了原地。
他刚说了什么?
12. 第十二章
在藏经阁中,莫业感受到莲瓣震动的时候,就意识到又出事了。
一件自己又没有记忆的事情肯定已经发生。
但他没想过后果这么严重。
他一直几乎要引以为豪的心态崩了。
从藏经阁回来后的几天里,莫业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情绪给填满了。
别人讲话他觉得烦,别人盘腿搁那修炼他恨不得上去踹两脚把人踢翻。
有时候压力大到把培元丹当糖豆吃,就为了体验那种丹气鼓胀全身经脉的感觉。
有时候又神清气爽到忘乎所以,和别人谈笑间指点江山到别人接不上话。
莫业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联系了明云,明云却不知道被什么事耽搁了,过了四五天才姗姗来迟。
莫业已经向李主讲请假了,在他忍不住和别班一个嘴碎的同修打了一架以后。
那名同修被莫业揍成了重伤,直接被送去丹峰疗养了。
莫业坐在院中摇上哀叹。
想我过往自认修心有功,杀盗淫三念已初伏,不曾想因缘一起,几乎又是打回原样。
恍惚中似被阴影所裹,沉迷伤怀难以自拔。
院门没关,明云直接走了进来,见莫业坐在摇椅上,神色伤怀,笑道:“你找我来,是有什么心结要和我倾诉?”
莫业叹气:“您怎么来得这么晚?想来是不信我的说法,觉得我只是心思不定,小孩发了通脾气?”
明云道:“宗主委任我做你的看护,你既说莲瓣有异动,我如何不信?只是刚想来,却有件要紧事找上门,这才来晚了。”
“不过这外门七十二山中,自有守护,你只要还待在这里,我确实不太担心你的安危。”
院中就一架摇椅,明云坐不坐另说,按莫业的修养,为表尊重,这时他无论如何都会站起来把椅子让出来。
但莫业此时还是没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愁眉苦脸的,手上拿着把摇扇扇啊扇。
明云一个金丹修士,就那么站旁边,瞅着跟个侍卫一样。
自从十院大比,明云受宗主委任,来调查了莫业一番后,明云就常与莫业联系,两人多有交情。
这样的莫业实在是让人新奇,明云笑道:“你这样子,跟凡间皇宫里的贵妃似的,就差旁边站两奴婢给你端果盘摇扇子了。”
正巧,蒋田这时也来看莫业了。
莫业见他进了院,扔出一句话来:“喏,另一个奴婢来了。”
这话听得明云一惊。
他运起法眼照看,将莫业肉身魂魄,从白骨到泥丸宫中都看了个遍。
奇怪,这也没什么异常啊。
蒋田向明云问了好,给他补充说:“院长已经给莫业看过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莫兄平日脾性众所周知,如今突然性情大变,不可能没个缘由。”
明云问:“向执事堂汇报了?”
院长已是金丹修士,按流程,院长都处理不了的事情,先报执事堂,执事堂再上报宗主殿,由宗主殿中的任职的执事来处理。
蒋田说:“不知道。”
那边,莫业搭了腔:“明云师兄,不同你内门金丹的尊贵身份。院长大人怎么处理事情,自然是不需要报告给蒋田的。”
这话里阴阳怪气来得实在没道理,明云真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
事实上,莫业自己也不知道,就一股无名暗火突兀自生,烧到嘴中,便吐出一句阴阳怪话来。
明云又给莫业仔仔细细检查了,真没检查出什么来。
期间,莫业一张嘴叭叭说,吐出来的话阴刀子一样嗤嗤扎人,明云实在受不了,见莫业虽然性情大变但无殒命之危,就先行告辞,说是去禀明宗主。
明云一走,蒋田也跟着告辞。
蒋田每天都会来一会,但也不待久了。
等蒋田走了,本来看起来都有些虎虎生风的莫业又一下子瘫软下去。
他摇着扇子,脑子里念头如湍流飞逝。
“蒋田还是够朋友,知道我不想见人,顺着我如今的糟糕性子,也不多说什么。”
莫业暗叹一句。
事到如今,若说那些无名的贪嗔痴还是不知来处的外灾,可莫业一心避人,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落魄样的心态,却是不可争辩的内劫了。
两者结合,才有莫业这一张不饶人的嘴。
蒋田兴许是知道的,但他从不多说,只每天都来莫业这坐坐。
这让他想起以前,百年前,自己受重伤经脉寸断、勉强救回一条命的时候,也是这个鬼样子。
真心相交的亲友都被那时的自己赶走几个。
回味着往昔,莫业又觉得自己和那时比还是不同的。
那时,自己心痛说不痛,心哭面冷峻,恨不得所有人都来安慰,真被安慰了又跟被烫了一样的不耐烦。心里不想见人,嘴上还装高兴,最后憋不住了爆发,搅得亲友俱散。
到头来怪得了谁?连自己都难怪,又不是自己想这样,于是终有“因果”二字入心。
东边风一吹,西边叶就跑。落花随水逝,情散再难回。
从没人错过,可想要珍惜,唯有改变自己。
那时,自己靠着心,靠着修心,靠着思维,靠着悟道,靠着慈悲,靠着慈悲行,总之是靠着心性上的变革爬出了深渊。
如今这颗心也靠不住了——此念一生,身心一认,心就真靠不住了。
但他总相信有个因缘的,凡所发生,必定因果,自己如此突变总不能没个缘由。
那且等吧,又没死。
以上种种,俱是意识清明时所想。
不知缘由的贪嗔痴一如海潮漫卷而来,他就又深堕漩涡,无穷恐怒如火烧,无边彷徨似水溺,难以自拔了。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半月,啥消息都没有。
莫业待在院子里这半月,自觉翻江倒海般的心绪平静了不少,于是向李师求来两张符箓。
一张封口,一张封修为。
他做了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和人动手的孱弱哑巴,便重新回了修班,去听课去了。
又是半月过去。
莫业感觉非常良好,虽然宗主殿那边一直没消息过来,但是莫业已经越来越能驾驭自己糟乱的心绪了。
如毛线打结,肯下苦工,还是能一根根理顺的。
而且令莫业感到惊喜的是,随着他对自己心绪控制力的提升,他感觉自己变得更“聪明”了,很多原来困住他的修行难题,现在一眼望过去,结节自解。
真是意外之喜。
但在半月后的某天,一次上课的时候,又有意外发生。
外门修院中,纯理论的课程很少,大部分的课程都要运用元气,所以等莫业稳定了一些,李师就撤了封修为的符箓,只把他声音继续封住。
这场课讲的是炼体之术,莫业等十几个同班修士,都只穿了将重要部位遮住的素色短衣裤,以方便讲师指点经络运行。
和莫业同班的牧皖修得好好的,正琢磨一招拳法呢,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了。
他猛一回头,发现是莫业。
牧皖疑惑道:“莫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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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业比牧皖大,两人混熟后,牧皖常唤莫业为师兄。
莫业此时正死死的盯着牧皖,脸憋成了个猪肝色。
危险而怪异的水流自莫业抓住牧皖肩膀的那只手中漫出,转眼就在牧皖身上凝聚出一朵紧贴肌肤的平面水莲。
牧皖直觉到了危险,刚想开口喊讲师,不想水流流经其喉部,他喉间一软,就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那边,任课的讲师正在指点一位同修搬运元气,根本没关注这里。
两边同修,也自顾自的修行,偶有注意到莫业牧皖这边隐晦动静的,还以为两好朋友在打闹。
莫业把头垂在牧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轻叹。
好香啊。
好想吃。
好嫩的肉。
好想……咬一口……
牧皖快被心中警铃震死了,但莫业悄无声息的用上了小神通“莲河”,牧皖根本无法反抗。
危急时刻,莫业突然头一撞,撞在牧皖肩膀上。
牧皖一阵钻心的撕裂痛苦,嘴巴大张着却叫不出声!
而莫业,则是存心借着这一撞给自己撞晕的,他几乎是将“莲河”的威力调转向了自己。
这一撞给他七窍都撞出了血,他头一歪,晕倒到地。
这下是谁都知道出大事了。
李师!李师!快来啊!出人命了!
……
爬行。
吐舌。
天地模糊一片,斑斑热像,都是食物。
绞杀。
吃饱。
睡眠。
纠缠。
□□。
再不见。
只此食色,再无其他。
莫业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条蛇。
当你是一条蛇时,你会发觉,吃只是吃,性只是性。
不,当你是一条蛇时,你永不会发觉。
做一条蛇,做一条不会怀疑的蛇,直到步入那永恒无明。
……
莫业醒来了,他盯着竹屋的天花板看了许久。
门被打开,明云走了进来。
明云看着竹床上的人,觉得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这么可怜。
又一想到他脖间莲瓣,知道不能以常理揣度他。
只是不知,这莲瓣会把他带向何方。
明云开口说:“你这情况确实罕见,刚才,丹湖的一位师叔来给你看过了,诊断你是宿世习气翻涌,所以从□□、魂魄两个方面,才找不到你的病因。”
丹湖,三十三湖之一,湖中修士尽皆擅长丹药之道。
而能被明云成为师叔的,至少得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莫业一听到这话,坦诚讲心里安定不少,毕竟知道了缘由。
只是那“宿世习气”四字一入耳,不知道怎么的,又有四个字闯入脑海,其名“根本平等”。
莫业已经太熟悉这种莫名其妙涌现的想法,没有多管。
现下,他心境还算平和。
莫业惦念着牧皖,问他情况。
“他没事,就是被你撞断了肩膀,一枚生骨丹就好了。”
莫业稍稍安心,对修士而言,这伤跟破层皮差不多,确实不是大事。
但这个年纪的小孩,从未经历如此生死危机,怕是被自己吓得不轻,以后需去赔礼道歉。
莫业坐起来,问明云:“既然知道病因了,那该怎么医治?”
明云眼神复杂:“我也不瞒你,依师叔所说,你怕是金丹之前,都摆脱不了这宿世疾病了。”
13. 第十三章
“为什么?”
莫业急问。
天江宗这么大个宗门,既然诊出了病症,还能拿不出解药?
明云说:“宿世习气,根植于真灵之畔。你而今还没有修成金丹,真灵遍布一切□□魂魄处,宿世习气也与之共存。”
“如果要帮你根除宿世习气,需要寻一个擅长佛法的元神真君来为你清洗内外。”
“我天江宗虽然同门友爱,上下互助,但元神真君大多随老祖云游天外。门内擅长佛法的真君现下一个都没在门内。”
“比起等他们回宗,你自己速修金丹可能还来得快些。”
“等你金丹修成,真灵汇聚金丹之内,那时随便请一位真君出手,都能将你宿世习气洗净。”
莫业默然。
想不到所谓“宿世习气”,还要元神真君出手才能清洗。
那可是元神真君,若不是拜入了天江宗门下,一辈子见一面真君都难,更遑论请真君出手相助。
但是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两个字?
佛法?
莫业问明云:“明云师兄,这宿世习气,非要佛法才可根除?”
明云说:“当然,宿世习气人人皆有,但鲜少有人像你这样发作。”
“在我仙道修行中,有三重洗礼。第一重是结金丹,第二重是升元神,第三重是合天道。”
“经历这三重洗礼,所谓宿世习气、宿世因缘,自然消灭。所以我仙道中,鲜少有针对这个的法门。”
“佛道中,将宿世习气当作一个修行的助力来开发,是与我仙道不同之处。”
既然鲜少有人发作,那莫业如何就发作了?
这话就如同问莫业如何修成小神通一样,都是不得答案的问题,莫业也就干脆不问。
莫业只是说:“既然如此,我也懂点佛法,不知道我修持佛咒,对我如今的,困境,会有帮助吗?”
这个时候,莫业又感觉有习气泛涌了。
和从前不同,当他了知了所谓“宿世习气”之名后,心中似是被撤掉了一层障子,他本能的觉察到了此时翻起的习气属于哪类众生。
他现在疯狂想吃肉。
此习气属蛇,是他某一做蛇前世。
莫业吞咽着口水,感觉面前的明云挺香的。
明云则见莫业突然之间变了神色,那眼神都变了,眸中瞳孔微竖,让莫业一张俊脸变得极富攻击性。
他仰着脖子,脑袋就没低下来过,喉结咽动不息,一看就好饿。
明云手一挥,一团云气缔结一面明镜,明镜映照莫业,镜中映出的不是人身,而是一条逆鳞如莲瓣的大蛇。
这是宗主所传法门,可以辨知莫业当下发作的习气。
知是蛇相,就有相应纾解之法。
明云化虹,以金丹修士的速度眨眼来去,捕了条大鱼来。
而后也不蒸熟,去鳞冷切,做了生鱼片,给莫业吃了。
莫业饱腹,神色餍足,那翻涌的宿世蛇习也冷下来,不再作祟。
你别说,莫业感觉挺有意思的。
若非宿世蛇习翻涌,这生鱼片还没这么好吃。
明云给莫业留下了一面铜镜和一瓶丹药。
丹药让莫业每月服用一枚,可治由习气翻涌所引发的魂魄亏空。
而铜镜,则是在习气发作时,可用这铜镜一照,就知道现下发作的是何种习气,然后再揣测纾解的办法。
但纾解并非终结之道,只是治标不治本,依明云所言,还需忍,忍不住了纾,稍纾则继续忍,直至结成金丹,此病可除。
莫业之前问的那个关于佛法治习气的问题,被一打岔,明云直至离开都没有回答。
明云离开后,莫业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用佛法。
他自从来了天江宗后,没诵过一声佛名,没读过一句佛经,皆因不敢。
如今也还是不敢,
,先照着宗主的办法来吧。
莫业又在丹峰中疗养了半月,期间,李师、蒋田、牧皖林宇等亲朋好友都来看望过他。
莫业对牧皖实在抱歉,自然诚心补偿。牧皖几番推辞,样样不要,于是莫业让牧皖转送一个小丹炉给林宇,说是让林宇每回炼了丹,给自己送点来就成。
这丹炉实在价值不菲,而且用处很大。有这丹炉在手,林宇在丹道练习方面能省下好大一笔开支。
这就让牧皖不知如何拒绝了,最终还是收下了丹炉,只说一定给莫业多多炼丹!
莫业本就没什么内外伤,在丹峰中,他习气也经常发作,主要是蛇习,还有几次发作时用铜镜一照,照出一个面生毒莲的男子面庞。
蛇习发作时就想吃生食,毒莲男习气发作时,嘴巴讲话就毒得要死,心中嗔恨妒忌多多,行为举止也平添一份阴柔气。
这都是莫业过往前生所积习气。
一个人在天地间不知曾轮回多少次,怎么可能只有这两种习气?现下只有这两种在发作,等日后,不知道什么千奇百怪的都会来。
外门中,想给莫业献殷勤的不计其数,有的只是单纯想结交,有的目的就很不单纯了。
在丹峰中莫业不堪其扰,等负责照料莫业的丹师点头,莫业立即躲回了自己小院中。
闭门谢客,暂且也不去上课了,只每日由牧皖将讲义送来,莫业在院中自学。
这一自学,莫业发觉了不同。
他原本就聪明,有悟性,再加上百多年经验,外门中教学的各种课程他都学得挺快。
但再快也比不上如今,他几乎是扫一眼,感悟就从心底浮出来,再一修习,事半功倍。
想起明云所言:“佛道中,将宿世习气当作一个修行的助力来开发”,莫业意识到,这是宿世习气给他带来的一个好处了。
之后去藏经阁中翻找资料,也印证了莫业猜想。
宿世习气者,经历生死大磨之碾压而不灭。若其在今生发作,与自我魂魄相结合,就会形成一个个“假灵”。
假灵作祟时,会使莫业如意识分裂,有种种超乎平常的怪异举止。但若能降服假灵,则可增长智慧,与假灵共同思考,增进悟性。
按典籍所载,佛道确实有开发自身假灵以做修行的法门,但此法门极度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一般是“金刚”位阶的佛修才会修习。
金刚者,等同仙道金丹、元婴两个境界。
这么一看,莫业真是个稀奇人。
于仙道,修成金丹境界才普遍掌握的小神通;于佛道,则相当于自发本能的修习起金刚佛修才能起修的假灵法,还没死,魂魄除了虚一点需要每月滋补外,活蹦乱跳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危险。
然而这两种好处,皆非是莫业自己求得。若追溯因果,似是直追入一片庞大黑渊,不知有何等样的怪兽栖息其中。
事已至此,在莫业看来,自己的命运吉凶,已全看天江宗的良心。
于是他常去七十二山的起始第一山,这里矗立着天江宗第一任天江老祖的伟岸石像。
在石像前,莫业常闭目祷告,祷告的内容大致是自己一生行善,修心有功,积德不菲,若是您老人家那些徒子徒孙们算计我,是要损天江宗阴德的!
您老人家既然选我入了门,那还请您负起责,保佑保佑您徒孙我,让这场古怪稀有的奇事有个善了啊!
也不知道石像听进去了没。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五年。
五年过后,外门修院中走了一批甲届修,迎来一批丙届修,莫业等人则成了乙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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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中,宿世习气这折磨人的问题正如明云所讲,没有解决之法。只是有了辨明和纾解的办法,也就这么慢慢熬过来了。
莫业虽受了罪,但他收获也不少。
如今的莫业,几乎可称是外门中最博学智慧的人。
五年中,他一共翻涌了五十七种前世习气,又征服炼化了二十七种“假灵”,其深邃智慧已超诸多讲师。
再加上他勤于学习,课堂上的东西看一眼就会了,就去藏经阁中找书看。
他现在在外门中还享有一重声誉,是受人敬服的“老师”。很多修行修法上的问题莫业讲得比讲师们透彻多了,一些甲届修有时都会来向莫业请教。
莫业刚开始的时候是出于好心,有人问当然就给人好好讲。
但因为莫业尤擅对机说法,也就是擅长看透每一个人的素质,然后根据此人素质来讲他听得懂和做得到的,以至于效果太好,这一重名声传开后,来找他寻求指点的同修越加络绎不绝。
然而人一多,就出了一个问题。
天江宗外门弟子修炼的练气功法都是一样的,但是纯化元气的功法、练体的功法、锻炼灵觉魂魄的功法、乃至诸般法术,则各有不同。
人少的时候,莫业自己先去藏经阁中兑换了功法来,三五天研究透彻了,再给那人讲。
可人一多,莫业再如此做,那就不免荷包瘪瘪。
最后在蒋田建议下,莫业设了个门槛,收费。
你要我指点你哪门修法,你先去藏经阁中给我兑一份过来。
这样一来,筛了些不想付费的,钱也不用自己出,还收获了许多不曾听闻的功法。
莫业在外门中名声盛大,但讲法之事,不是名声大就能讲好的。
尤其是莫业这架势,一门从没接触过的功法,三五天就能研究透彻,能给弟子讲学了?
那这讲师他来当好了!
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刚开始时许多讲师明令禁止班中修士去莫业那听讲,还有不少去莫业那找茬的。
但很快,找茬的一找一个泄气,别说弟子所修功法了,连讲师修炼的功法莫业都能讲出个头头是道来。
这就逆天了,讲师都是筑基修为,莫业一个刚修到练气九重的弟子怎么能指点讲师的功法?
皆因“假灵”相助,假灵加持,使得莫业极擅洞察和推演,即便是自己没有踏入过的筑基境界,莫业也能全然模拟。
而且越讲法,莫业这讲法的技能就越淳熟。
越学习各类功法法术,莫业学熟所需的时间就越少,而且没学过的也就越少。
导致每日能教学的修士数量猛增,教学深度和质量也蹭蹭涨。
这就出现了一个奇观。
班中若是普遍有人受了莫业的指点,那这个班的修士,在和没有受莫业指点的修士发生竞争时,往往能发挥超出他们原本层次的实力。
竞争获胜后,他们就得了更多资源,实力更强,而和那些没受莫业指点的修士之间越加拉开差距。
这下谁还能制止班中修士去听闻莫业讲法?
莫业是越加忙碌了,平时课也不上——课上的东西他都完全学会了——就给人讲法指点了。
他倒是乐呵呵的,这样的好事,即增长了自己的见识智慧,又帮了同修们精进修为,何乐而不为?
而且,他若常与人接触,习气就犯得勤一些。他现在对各种习气都已经有了相当的定力,与人讲学,正好还能磨砺他的习气。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但他乐了,有人不乐了。
一天晚上,今天最后一名来请教的同修离开后,莫业伸伸懒腰,本打算关院门休息。
可一道虹光降临不远处,而后明云缓缓走来。
14. 第十四章
院中自然不再只有一张摇椅。
明云在莫业旁边坐下,笑道:“小祖宗,你现在可是在全宗上下都出了名了啊。”
最开始的两年中,莫业经常因为宿世习气的问题失控,每回都是作为宗主弟子的明云来善后,一来二去,这“小祖宗”也不知道怎么就叫起来了。
明云说的没错,莫业这样的奇人,千年难遇的,三十三湖中都到处是讨论的声音。
若不是明云借宗主的名义不准那些好事者去七十二峰中凑热闹,莫业早天天被一群金丹元婴当猴围观了。
莫业刚开始还以为明云就是来和他聊聊,没想到聊着聊着就不对劲了。
“您的意思是……不让我再辅导同修了?”
莫业迟疑问。
明云点点头:“正是。”
“为什么?”
莫业不解。
明云站起来,两袖后背,问莫业:“小祖宗,你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业,让一个金丹修士来,他能做吗?”
莫业当头一棒,意识到了什么:“可以吧,我不了解金丹修士的境界。”
明云说:“一般的不行,但是像我这样的可以。”
莫业已经习惯了明云一些不经意的自恋。
明云接着说:“但若是一个元婴修士呢?那不管其是否杰出,都能轻松做好你现在的事业,甚至比你现在做得还好。”
莫业点头,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没有元婴修士来外门任教呢?天江宗上下,元婴修士应该也很多吧。”
明云笑道:“你如此聪慧,还要我讲吗?”
莫业点头,摁了摁太阳穴:“因为天江宗要选拔人才,所以外门不能得到那么好的教育。”
“在有限的资源、有限的教育中成长起来的人才,才是天江宗需要的。”
明云欣慰点头:“正是如此,长生之道,唯一等一的人杰方可行走,余者都是被滤尽的劫灰,你太在意他们了。”
莫业突然感觉一阵胃寒,干呕了几下。
明云还以为是习气犯了,莫业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明云没有多待,把该带到的话带到了,就走了。
莫业看着明云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练气修士来悲哀一个金丹修士呢?
但莫业真想对明云说,你何以如此轻松的说出“劫灰”两字?你又如何保证,自己没有成为劫灰的那一天?
莫业感觉自己脑袋疼,疼得不正常。
心里也难受,难受得也十分不正常。
这所谓“仙道真相”,他当了百多年散修,又如何没有体会?
庞然大物也,明云等也只是其身只鳞半爪。
虽称莫业宿世习气为病,但世人如何不以习气为活?
活在习气中,又哪来的两样?皆是不能自主又以为自主而已。
莫业想得明白,可心里扭着实在难受至极。
这种难受又不受控的酝酿出一洋磅礴的愤怒。
这并非莫业自己的自然情绪,这感觉他熟,是某世习气翻涌。
是哪一世的习气?
莫业找出往世铜镜一照,正看见镜中一枚珠子。
这珠子七彩玲珑,内外剔透,好不漂亮,莫业不由得看呆了。
这珠子又在镜中变幻起来,化做一本无名书。
一看见这书,莫业心里像是划过无穷闪电!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看过这本书!我看过这本书!
莫业右手高高扬起,不受控的猛拍向自己丹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业撕心裂肺的恐叫起来。
他拍裂了自己的丹田!
丹田者,修士之性命根本也。
丹田破碎,经脉中元气不得归依,就会暴动,而后危及全身血脉及各处脏腑,使修士生机尽消。
生死弥留之际,莫业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而后他就深陷黑暗之中。
……
尸山。
血海。
一座又一座。
佛尸。
魔骸。
遮天蔽日的一具具。
大地疮痍。
众生糜烂。
只有那高天上,重云中,一位位面目不清的仙人。
他们在得意的笑。
那笑声,让莫业作呕。
……
再深的睡眠,也有醒来的一天。
莫业醒来时,又看到了熟悉的竹屋顶。
他又来到了丹峰。
只是这次,守在旁边的不是明云,而是蒋田。
蒋田见莫业醒了,神色柔和的说:“你怎么搞的?练功能把丹田给练出事。”
“要不是你胸口莲瓣护住了你的心脉,明云师兄又担心伤了你自尊,不放心回来看了看你,你这次就死那了。”
莫业静静的躺着,只胸腹微缩用力,没说话。
“怎么了?还不舒服?”
莫业左忍右忍,还是没忍住,侧身呕了出来。
但他胃内空空,哪里有能呕的东西?干呕而已。
蒋田急道:“你怎么了——”
莫业直接捂住了蒋田的嘴。
你别说话,我听你说话我就想呕!
莫业好容易平息了,可等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天江宗、七十二山、丹峰病房中时,他又是浑身的不自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干净了,直想搓去几层皮,也好求个干净。
好半天才缓下来。
莫业躺在床上,忍着身心的不适。
他现在宛如掉进了粪坑——虽然他也不知道掉进粪坑是什么感觉——而且因为丹田受损,牵动他全身经脉疼。
后者倒是还好,他以前就疼习惯了。
蒋田说:“你好好修养,丹田损伤虽然致命,但天江宗治起来还是容易的,只是你的修为大减,日后还需勤加修炼——”
蒋田话没讲完,就被莫业打断了。
“蒋田。”莫业说。
莫业一般不像蒋田“莫兄莫兄”一样的“蒋兄蒋兄”的称呼他,只在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莫业叫了阵“蒋兄弟”,后面在对话时就都以“你”作为称呼。
“蒋田,我有跟你说过吗?”
蒋田:“说过什么?”
莫业缓缓坐了起来,背靠着床边竹墙,面对着坐在床旁的蒋田。
“我来天江宗前常做一个梦,来天江宗以后就从没做过了。”
蒋田问:“什么梦?”
莫业说:“梦里,我坐在半空中、莲台上讲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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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不知怎么的,又从莲台上掉了下去。”
“往下掉的时候,我总是听见一个声音在天空响起。”
莫业看着蒋田,轻轻吐出那几个字:“汝于来世,当得做佛。”
蒋田还是那副笑盈盈的表情:“这又是你的哪个前世?”
莫业轻笑:“谁知道呢?”
莫业此番住进丹峰的缘由是瞒不住的,没多久,全外门上下都知道了,那个大能转世莫业,自己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丹田受损了!
以莫业如今的威望,倒是没人当着他的面嚼舌根。但背地里细碎的嘲讽、唾骂、乃至侮辱,自然少不了。
牧皖来看望莫业时语气不忿的和莫业说起这件事,莫业倒是开解了他好一会。
等送人走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莫业感觉有种叹息自心底升起。
莫业的念头自己动了起来,心想:名利情三心一体,执名执利必执情,是故受伤受伤再受伤。
欲求如饵料,贪执必咬钩,脱离天江水,干渴泥地中。
今日在这受了伤,明日还有得是伤给你受呢。
然而想完,莫业又接着想:这并非正知见,乃是伤怀妄想。
又想:何谓正知见?
答:凡是知见,皆非正见,若以见破见,见于中道,可称正知见。
驻此中道,心思自定,若有习气,亦皆降服。
心底当下无念。
一会后,又有想法起来:于此事中,何以明证此义?
答:需知伤者不伤。何也?若与伤异,则伤真,若与伤同,则伤假。与伤同者,无伤可伤伤,故说伤者不伤。
想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在说胡话。
于是继续心说:此非强自认己不伤,实乃伤与不伤本皆妄想,互对为真,共困我真如自性。打落一头,另一头自脱落,故可安住非伤非非伤之中道。
莫业也说出了兴致,继续仿照佛经中的行文心说:与人说之,俱皆不信,或说我骗,或说我有金刚不坏之心,皆因众生以妄观我也。
于是不再有异想浮出,心底似有满意之感。
修养得不错,一个月后,丹田恢复好,莫业就从丹峰搬出去了。
经此一劫,莫业修为从刚刚突破练气九重的境地跌落到了练气六重,正需勤加修炼。
当晚,正想修行,可正当莫业运转元气时,脑中突然回荡起一阵令人反胃的大笑。
莫业这一月来,天天觉得自己浑身难受,但他已然经历诸般习气搅扰,于此觉受,亦有忍耐力。
但一听闻这猖狂丑恶至极的笑声,莫业打心底升出一种恶心,盘腿姿势都维持不了,手撑地的干呕了好一阵。
这笑声他记得,是自己丹田破碎陷入昏迷时所做的那个梦中,那些云端仙人的笑声。
幸好那笑声只笑了几声,没笑多久。
莫业平复下来,把腿重新盘起,正想继续打坐,可那笑声又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呕!!!”
又是好一阵干呕。
幸好他这一月来都是食用的辟谷丹,胃里无物可吐。
这下,就明晰了。
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他修炼。
莫业拿出往世铜镜,却什么都没照出来,只有他自己的面貌。
莫业都觉着无奈了,这事情是越发稀奇古怪了。
15. 第十五章
这情况很诡异,莲瓣也没有反应,莫业只能去找明云。
明云来看过后,也了无所得,若说是习气,可往世铜镜却找不出什么东西,只得回去上报宗主,让莫业暂且休息。
莫业坐不住,想去散散心。可去七十二峰中溜达遍地都是熟人,能散个鬼心。而且他现在一见人就难受,于是干脆去执事堂中租了艘法船,和李师报备后,就去天河上泛舟了。
莫业没带别人,就是一个自己。
法船挺大挺高,可供多人乘坐。设施齐全,功能方便。
莫业将船中段的船舱顶、船舱壁都给收起。
天光倾泻,河风煦煦,莫业眯着眼享受了会。
一离开七十二峰,那种过敏似的难受就减轻了许多,而今再吹此河风,更是近来难得的心情舒畅。
莫业没管方向,就任扁舟漂流,飘到哪算哪。
船轻轻摇晃了下,莫业绕到左侧一看,是一条江豚。
乳白的滑肤,额头鼓起如一个寿桃,莫业摸了摸,江豚从嘴里喷了点水出来和他玩。
莫业从乾坤环中取出一枚培元药,初入练气境界的修士吃的那种,很适合江豚服用,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那江豚吃了,转身就潜入水中游走了。
莫业哑然,笑道:“没良心。”
不想,没一会,莫业又感觉船被撞了下,不,不是一下,是一下接着一下,好多下。
莫业去看,正看到一条条江豚此起彼伏,乐此不彼的在撞他的船。
见莫业看了过来,那些江豚停止了撞船,一个个顶着脑袋,嗷嗷待哺一样。
莫业乐呵呵的摸出一瓶培元丹,挨个喂了过去。
那些江豚吃完,又转身一个个的游走了。
莫业看着它们远去,心下怅然。
天河非小河,汪洋不如它,泛舟漂泊其上,经过不同的流速域时,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有时闲情逸致,有时似疾风骤雨,有时快得莫业有生死一线之感,有时又浸入漩涡,久不能离。
忽然,船又被撞了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好多好多下。
莫业去看,还是那群江豚。
这次,它们好像不是来要东西吃的了。
每一只江豚嘴上都叼着一把水藻样的东西,见莫业伸手过来,就把水藻放在他手上。
这藻莫业认得,挺好吃的。在天江流域中普遍生长,虽然普遍,但因其生长在河底,不到一些特殊的水没那么深的流域中去采集的话,还不太好弄。
莫业收了水藻,这群江豚还是不肯走,就跟着船游,也没有再向莫业讨丹。
莫业看着江豚,叹道:“可怜你们一生短短,今日有缘得见,我却不会妖修之法,不能传授你们。”
然而,此心此念一动,心底却骤然浮现一个异念。
莫业一愣,仔细感受了那异念,不由道:“还能这样?”
莫业倚靠船边,手伸出去,那些江豚一个个的凑上来,求摸摸。
他犹豫了会,还是开口诵道:“观自在菩萨。”
此言一出,仿若是天地皆知此为《心经》开头五字,不知是否是莫业错觉,他感觉连这水流都被凝滞了一瞬。
江豚们骤然安静下来,只跟着法船,顺着水流的方向漂游。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莫业不疾不徐的念道,声音不大,有如细铃,却又如洪钟,回荡流域间。
般若,智慧之意,波罗蜜,到彼岸。般若波罗蜜,智慧到彼岸,若是再在前头加个“摩诃”,便是大智慧到彼岸之意。
五蕴者,色、受、想、行、识五者也。
此是人话,非是江豚话,江豚按理来讲应是听不懂。但莫业总觉得和这群江豚交了心,心语非言表,它们也许听得懂。
一看,硬是从江豚那寿桃一样的额面上看出了点“肃穆”。
莫业也不管,继续诵下去:“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刹那,诸水如凝,不再流动。
诵完这一句,莫业同时在心中默言:“舍利子,佛弟子之名。前面所言观自在菩萨,亦是佛弟子观世音菩萨之别名。”
“虽为弟子之名,亦藏修行之法。观自在菩萨,若能观己自在,便如得观世音菩萨加持一般。”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色空不二,受空不二,想空不二,行空不二,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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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
空即一切,一切即空。
于是在此空中,万有变现,皆能显化。
莫业于此凝水之中,掬一捧河水在手,显一丛莲花朵朵。
再观莲花中,一只只江豚遨游莲中。又见法船边,已无江豚身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水又长流,不复凝状。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莫业泼起一漂大浪,诸江豚随此水浪,翻涌船边。
那江水起伏,又有诸江豚口吐水流,向着莫业,打湿了他全身。莫业也不恼,开心得像个孩子,继续和江豚们泼水玩。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手莲开,江豚涌,莫业垂眸,如捧己心。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莫业轻诵,法船随水漂流,江豚亦随船游。
莫业同时在心中默言:“菩提萨埵,即简称为菩萨。菩萨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中了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故可——”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莲中江豚,几经轮回,得一人身。人身几经历劫,终仰望莫业,口言:“我欲出此莲。”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莫业答之:“你不在莲中。”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
江豚用脑袋顶了顶莫业手心,滑滑的。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莫说你等不识此咒,了此经义,此咒怎失?”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终有一别。
莫业为江豚们诵完心经,看天色将暗,便启程回山。
江豚们随船追逐几许,终反身而回,它们有自己生活的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