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无恙》 第1章 毕业典礼(上) 怎么会是他!? 这是大脑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躲! 这是第二个!然而越迫切就越是状况百出。 方欣然一脚后跟绊住阶梯上鼓起的地毯,又本能地一把抓住手边的不锈钢栏杆。 砰~~ 因着这不大不小的闷响,礼堂门口刚刚站定的几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 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马上就又被KT板后面的男人重新吸引回。 六月的酷暑是不容小觑的,男人却依然穿着西装外套,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兴许是礼堂里头太吵闹了,几人非但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堵在门口继续交谈,又偏偏正好挡住了去路。 方欣然索性退回到阶梯尽头。 墙角下的泥土刚刚被翻动,青草的气息蔓延而上满是盎然生机的,大脑得以舒缓。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稳住凌乱的气息,片刻过后又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怎么可能是他呀! 早毕业了。 料想程家也不会允许他投身于教育事业。何况十二年了,她早该分辨不清他的模样,刚刚不过是大脑不小心搭错了线。 呼! 方欣然又长舒一口气,交叠着胳膊靠在栏杆上,把视线转移到学校的大门广场上。 一边是威严肃静的教学楼群,另一边则是学校的人工湖。湖边三五人各自成群,穿着毕业服雀跃地摆弄着各种拍照姿势。 “原来毕业季是这样的!”她不由地感叹。 今天是山城大学经济管理系的毕业典礼,但主角并不是她,而是妹妹方欣悦。 她使劲回想自己的毕业典礼,却搜寻不了多少画面。那时她一个人在外,甚至因为公司临时加班而错过了最后的毕业生晚会。 真论起来。 这不过是她整个大学时代的常态。刨去刚入学那会,寻常的周末都被打工安排塞得满满当当,平日里还必须挤出时间完成各科的作业。 她,早习惯了这种忙忙碌碌的日子。 思绪正要往更远的地方飞去,肩膀却被人冷不丁地轻拍了一下。 方欣然的身体倏地一僵,脑袋飞速转动,肺部亦瞬间猛地抢夺起氧气来。 她缓慢地努力转过头试图看清来人,下一秒便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姐,干嘛躲起来还不接电话?” 嬉笑甜糯的声音顿时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出来透透气。” “肯定又是工作的电话。”方欣悦嘟囔着嘴撒娇道,“你今天要负责给我录像的,可不许半路跑掉哦~~” 的确! 自从上了大学,哪怕是寒暑假,她呆在家里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工作之后了。 她略过妹妹嘴贫的话,伸手替她理了理身上的学士服。 方欣悦自顾自地叽叽喳喳个不停:“待会记得给我录好看些,回头发给爸妈看……” 此时,礼堂门口外的阶梯上早已空无一人,就连大门都已经紧紧闭上。 “哎呀!赶快进去,里面好像开始了。” 方欣悦一边催促着,另一边直接拽起姐姐的手就从旁边的礼堂后门溜了进去。 礼堂内,几乎每个座位都填满了人,包括最前排的校方领导和老师。 方欣然很轻易就找回原先的位置。 不一会,主持人作开场词校领导致辞,典礼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她则在台下有条不紊地逐一回复着消息,直到台上播报下一个环节:经济管理学院优秀毕业生的颁奖仪式马上开始。 她慌忙将手机切换到录像状态,这可是方欣悦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给她的任务。 只见方欣悦一本正经地走到台中央,搜寻到姐姐的镜头后,立马破功笑成了小孩样。 其实她们姐妹样貌很相似,不同的是妹妹向来爱笑,而她则不苟言笑。 恍惚间,她看见当年的自己。 “程业扬先生作为我们经济管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一直热心支持我校经济管理学院的培养……” 话筒忽而冒出主持人的声音,当“程业扬”三个字猝不及防落入耳中,方欣然能清楚地数出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心里这么一念,心跳竟又兀自加速起来,双手在支撑手机中爬上一阵虚麻。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分不清是不满于手臂的羸弱,还是单纯地想将此压下。 紧接着一道笔挺的身影从礼堂的右侧缓缓进入画面,直至站定在画面的正中央。 “现在有请程先生为我们的毕业生代表颁发奖状。”主持人继续播报。 深蓝色的西装正式而不古板,内里随意搭了一件白色T恤,又添了几分温润亲和。 年轻不至于撑不住场面,稳重不至于暮气沉沉,是生意场上最叫人羡慕的状态。 察觉到自己在评判着什么,方欣然倏地收回视线,拨动手指重新聚焦手机的镜头。 台上,程业扬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然后慢慢地转身朝向台下的观众席。 然而他并不急着开始,环视一圈,目之所及是一张张朝气盎然的青涩面孔。 除了最后排的角落。 即便是最普通的白衬衫,也依然掩盖不住那股职场女性的气质,很是显眼。 利落的短发被挽到耳后,可当他想要看清五官,却被高举的手机恰到好处地挡住。 哗哗…… 掌声响起,强行拉回游离的思绪。 旁边是主持人手上滞留在半道的证书,他从容地拿起,微微低腰交给方欣悦。 哗哗……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正如屋顶的灯光聚焦,仿佛能折射出昂贵手表的光芒。 无声地彰显着颁奖嘉宾的成功地位。 长时间的高举动作滋生出酸痛感,方欣然趁势收回手臂,埋下脑袋继处理工作。 优秀学生代表的颁奖流程结束,程业扬目送方欣悦落座,再次拿起话筒。 滋滋的声响填满了整个礼堂,紧接着是分贝更高的,又低又哑的男人嗓音。 “首先,再次祝贺方欣悦同学,以及各位优秀的2017届山城大学毕业生们。”他顿了顿继续道,“大家好,我是程业扬。” 话音落下,他再次将视线锁定在礼堂后排。座位上的人正专注地低头捣鼓着什么,俨然一副对毕业典礼进度毫不在意的姿态。 “十二年前我成为山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一员,紧接着代表程氏与山城大学再次结缘,我有幸见证了在座各位四年以来的成长和进步……” 精准的数字总是能勾住听众的神经,台下的人不由地侧耳倾听。 “……祝各位前程似锦。” 话音结束陷入安静,演讲者却仍旧握住话筒并未放下。 滋~滋~~ 礼堂只剩下话筒的嗡鸣声,低沉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主持人犹豫地迈出一只脚,话筒却突然再出传来说话的声音。 “只有自己变得够强才能抓住想选择的路,就算不在当下,但我相信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天。” 他顿了一顿,再次开口时语气中满是缅怀:“这句话是以前一个同学告诉我的,现在送给大家。” 似是受到演讲者情绪的感染,台下的人先是一片寂静,片刻过后才响起如鼓掌声。 然而当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座位,那身影早已不知所去,唯有礼堂的后门晃动着。 咔嗒! 礼堂外的长阶尽头,一道纤细的身影钻着后门的缝隙溜了出来。 “什么情况?” 方欣然蹙着眉头听着,通话那头是她的助理周琳,此时正乱七八糟地汇报着。 没一会,她索性拿下手机翻看消息记录,屏幕上是长串长串的语音或文字。 本来就是为了参加妹妹硬挤出的时间,这会项目出了状况,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客户那边什么态度?” 方欣然沉默地捋了捋思路,再次将手机贴回耳边,话语间已经有了训人的意味。 “他们要求我们按照违约处理,那,那现在怎么怎么办?”周琳磕巴了几下。 “我直接跟客户沟通,你不用管。” 话音一落,周琳立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道:“那机票需要改签吗?” “改到明天早上的。” “还有,周总那边好像已经知道了。” “这个等我回来再说。” 方欣然随即挂断通话,立刻翻出客户的号码拨了出去,又是一通你拉我扯。 等好不容易处理完全部,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她长叹一声将手机塞回口袋。 大抵是盛夏的闷热过于凶残,即便有空调猛吹也实在扛不住,礼堂内骚动渐起。 台上的主持人刚蹦出“结束”两个字,台下的学生们便解禁了一般鱼贯而出。 散场离开的队伍越挪越远,方欣然一个不留神被卷进去,却也懒得跳出来。 天空早没了先前的艳阳高照,期间甚至还下了一遭雨,即便此时只剩下一滩积水。 嗡嗡!! 攥在手里的手机兀地传来一阵麻痹的震动,方欣然后知后觉才想起按下接听键。 听筒那头是方欣悦略带急切的询问声:“姐,你人去哪了?那么大一个人呢?” “我没在礼堂了,刚刚跟着人潮走得有点远了。”她缓了缓才回答。 “你可不准跑路,之前说好的,待会跟爸妈一起吃饭!” “没跑。” “那,那你直接导航到酒店?就在学校东门,我得回一趟宿舍。” “好。”她痛快地应下,身体闪过一瞬微妙的放松,又迅速地略过。 “我把酒店地址发你,记得是东门!东!”方欣悦不嫌啰嗦地叮嘱着,她这会还在礼堂。 刚刚散场全是流动的人,不曾想一不留神就没了姐姐的踪影,此时也空得差不多。 她挂断电话抬脚也要走,一转头就被身后嘈杂的来源吓得蹦了一跳。 偌大的礼堂,学院领导们站哪儿不好,偏偏贴着她座位的前排扎堆说话。 刚刚她还扯开了嗓子喊! 额…… 方欣悦尴尬了三秒,迅速抓起座位上的包包,滋溜一下跑出了礼堂。 第2章 毕业典礼 下) 隆重的毕业典礼顺利结束,程业扬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主动迎向学院的领导们。 “许院长。” “是业扬呐。” 许院长闻声转过头,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许院长近来可好。”他寒暄道。 “挺好的,好久没回来看看了吧,上次程氏捐赠的大楼开工也没见到你。” “最近确实有点忙,况且有许院长亲自监督,我不看也很放心。” 听着这番谦逊的话,许院长压不住又笑了笑,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这四年来,程氏对我们学院的毕业生提供了许多支持,真是感谢啊。” “许院长客气了,我当年也是从这里毕业,回馈母校是我应该做。” “说起来,当年程氏突然遇到难处,我也没想到奖学金能办下来,还一办就是四年。” “许院长言重了。” “今晚我在学校附近订了包厢,业扬,你也一起……”许院长邀请道。 正说着,一阵嗡鸣从程业扬的手里飘了出来,他瞄了一眼,是助理徐东的电话。 他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礼堂里面,此时仅剩下几个人在善后,该离去的早没影。 嗡嗡! 来电震动还在不依不饶地催促着,他思忖了片刻,索性顺势直接结束对话。 他抬脚离开利礼堂,寻了个没有人的后门角落,这才按下接听键。 等处理完工作,天色早已沉沉压下,原本挤满车辆的校道也变得空荡荡。 他恍惚想起大学时候的日子。 那时候他除了上课就是回公司,忙得天昏地暗停下时,校园就是这么安静。 程业扬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来到自己的车前。 他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鼻子即刻扑上一股闷热,即便开足了空调也收效微薄。 过了好几分钟,他从后座里取出一盒茶叶,径直朝着建筑学院的方向走去。 叩! 叩叩! “请进。” 听到办公室里面传来回应,程业扬推开门,便自顾自一边往里走。 “杨教授。”他打了声招呼。 只见杨教授正拿着什么东西看得专注,案头则摊开了一张张的极大的白纸。 “业扬。” 听见来人是,杨教授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在眼角浅浅地勾起笑意。 其实杨教授并不是他所在专业的授课老师,而是负责建筑系的教研。 只不过他连着三四个学期雷打不动地抢这门选修,就这么混了个脸熟。 程业扬幽幽地想着,将手里的茶叶搁到茶几上,又上前站定在桌子旁边。 原来是别墅的建筑效果图和资料,他看了一眼才开口问候道:“老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他挑出其中一张,半是研究半是出神,竟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盯着看了起来。 “怎么?喜欢这个?”杨教授打趣道。 “务实,又能让人眼前一亮,是不错。”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当然!这可是全国比赛的获奖作品。” “那确实是个好苗子。” 说着,程业扬随手将图纸放回原位,连带着谈话的兴致也淡了几分。 杨教授喃喃几声,竟叹息起来:“就是可惜后来为了早点工作,放弃了保研。” “今年的毕业生?” “都多少年了,人家小姑娘早在知名建筑公司混出名堂来了。” 闻言,他没再接话。 杨教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坐到茶几边上拿起罐头茶叶:“最近都在出差?” “老样子。” 杨教授瞅了一下他清瘦的身体,嫌弃地道:“我看呐,你快连自己家里什么样都忘了。” 他只浅浅地笑了笑。 “小姑娘还给我带了海市的特产点心,正好配你的茶叶。你陪我坐会吧。” 杨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人到沙发坐下,娴熟地沏了一杯茶给递过去。 百无聊赖的傍晚,屋内的空调吹出丝丝凉意,身上的暑气也跟着散去了不少。 程业扬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心头也被勾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每周四晚上的建筑选修课程,是他繁忙时光里为数不多的轻松。 本来结课了就无交集,不料大四最后一次返校,杨教授竟认出他还主动打招呼。 程业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目光不经意一扫,落在了旁边的牛皮纸资料袋上。 上面细致整齐地罗列着里面文件的基础信息,反倒是署名被挤出了方框外。 然而正是那划出红线的清丽字迹,猛地一下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方欣然?”他下意识地念出了声音,视线却因恍惚而模糊起来。 “怎么,认识?”杨教授问道。 “不认识,她,是你学生吗?” “不是。”杨教授径直否定,须臾又补充道,“跟你一样是蹭课的,正好回来参加家里人的毕业典礼,顺便给送点资料。” “……” “你刚刚看的那张图纸就是她设计的。” 闻言,程业扬猛地一顿,慢慢抿了口热茶,须臾才抬眸看向杨教授。 “经管学院的?”他缓声问道。 “不清楚,不过今天倒是只有经管系。” “我记得老师以前是在海市大学任教的。” “是啊,难得有学生过来看我。” 兴许是这个话题盘旋了太久,不等他再说什么,杨教授突然递来一张卡片。 “你要喜欢,我这有她联系方式。” 程业扬的眼眸一落,落在了一个熟悉名字上面,旁边还附带着一串长长的号码。 “谢谢老师。” 迟疑片刻,他伸手接过纸条,认真叠好放进了西装的内袋中。 ...... 到达东门的酒店,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方欣然闪过转身离开的念头。 伴随着卯时准点的新闻播报,方舒梅正坐在餐桌前品尝着许泰和泡的茶。 极寻常的父母相处画面。 却因为太寻常,让她下意识猛地将门敞开,毫不温柔地打破这静好的一幕。 毕竟!早在她高考那一年,母亲就向父亲提出离婚与分居了。 听到动静,许泰和连忙放下茶壶要迎上来,顿了顿才拍拍方舒梅的肩膀提醒。 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两人的脸上从平和静默,瞬间转换成浓稠的笑意。 许泰和起身又坐下,拿起桌上的空杯子,一阵熟练操作后递上一杯热茶。 方舒梅殷切地把菜单推过来:“点了你们姐妹最爱吃的菜,看看还要添点什么不?” “你们点就行。” 方欣然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即拿起茶杯饮起来,试图避开一切热切的询问。 余光之中,是笑意盈满眼角的母亲,以及低头沏茶却竖起耳朵的父亲。 宛如一对恩爱夫妻。 突然间,方舒梅左顾右盼了几下,将目光定在她脸上:“没带行李?今晚就走吗?” 话音一落,许泰和连忙停下手里动作,也跟着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 “放在欣悦寝室了。” 方欣然言简意赅地回答,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连带着飘起的茶香都凝冻在空中。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不让我跟你爸爸去接一接。”方舒梅小心地问道。 “临时才确定出发时间的。” “那今晚回家住吧,你房间日常都有打扫的。”许泰和也在一旁附和。 “明天一早的飞机,别打扰奶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抿了下茶杯的边缘,余光中是对视后不再说话的父母。 他们的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撤下的殷切,还有浓浓的失望,而她却只觉得诙谐。 小时候,都是她紧张兮兮地留意父母的脸色,生怕一个不留神场面就冷掉,如今反倒是他们小心翼翼地怕女儿不高兴。 气氛逐渐尴尬。 方欣然却不以为意,抬手看了看手表,轻轻岔开话题:“欣悦呢?” “刚给打过电话,说快到了。”许泰和勉强扯出兴致,试图圆一下场面。 “我来了。” 正当此时,方欣悦啪地推开了包厢门,手里拎着她那轻飘飘的行李袋。 包厢的气氛迅速回暖。 方欣然几乎没再怎么说话,不过有方欣悦的插科打诨,一顿饭下来还算和谐。 其实她知道,哪怕爸妈没有把离婚证甩出来,很多事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所幸妹妹的成长没受影响,依旧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妥妥的乐天派代言人。 整整一个白天加晚上,妹妹这个小话痨的情绪都格外高涨,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 作为姐姐,她很理解。 毕竟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自从她离家求学,有多久没整整齐齐坐下来吃一顿饭。 尤其是纯粹为了分享喜悦。 时至今日,方欣然依旧清晰记得。当年家里摔得满地玻璃,奶奶几乎是以命要挟,扬言母亲要是敢离婚就断绝母女关系。 只要女婿不要女儿,这样的岳母实属世间罕有,最后只能以母亲搬离卧室而告终。 这次家庭聚餐,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通知奶奶,不是嫌弃或是嫌隙。只是既然两人各自安好这么多年,没必要节外生枝,白白招惹一回老人。 方欣然自顾自地想着,不经意抬头一瞥,却发现方欣悦的座位还是空的。 洗手间要上这么久? 她暗暗嘀咕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我去洗手间找一下欣悦。”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刚把门拉出一道缝隙就看到杵在走廊拐角处的方欣悦。 绕过拐角的另一头,是今天下午在礼堂门口那一行人,虽然只能靠背影分辨。 第3章 是他/她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方欣然仔细分辨着,整个人呆呆地杵在门后,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进还是退。 随着门缝一点一点地合上,走廊里细细密密的讲话声也越来越小。 砰! 没有任何的预兆,包厢门被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推开,差点没撞到她鼻子。 “姐~你在干嘛?”方欣悦连忙去扶。 因着这突如起来的惊吓,她猛地拽回自己的理智:是啊,她在干嘛。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她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故作镇定地说道:“没,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迷路。” “才没有,就是碰到校领导在走廊侃大山,我们坐一会再走吧!” “年年考第一还怕老师啊。”她打趣了一句,却任由自己被拽着回到座位上。 家庭聚餐终于进行到结账环节,方欣然缓了缓,问出了促成此次回山城的问题。 “欣悦,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话音刚落,方舒梅跟许泰和就跟被触发了机关一般,同时投来了注视。 方欣悦则如同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即刻正襟危坐:“就,先干着呗。”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从大三的暑假开始,方欣悦就已经到家里公司实习,大四更是将近全职的状态。 方欣然从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但涉及到妹妹,终究还是不打算就此作罢。 “是爸要求的吗,还是奶奶??”她的语气不由自地严肃了几分。 “都不是啦~~”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的啊,我还没想好。”方欣悦嘟囔着撒娇,企图再次萌混过关。 方欣然却没有被糊弄过去,却也明白妹妹还是优先考虑了家里的情况。 她瞥向一旁双双静了音的许泰和与方舒梅,再一次没有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当初你选报经管专业的,我也跟你聊过,既然读了就不要浪费。” “嗯嗯。”方欣悦点头如捣蒜。 “但也没必要拘在家里的公司,多到外面闯一闯,总归没有坏处。” “……” “最后一样,如果你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话毕,方欣然定睛看了一眼方欣悦,确定对方真有接收到她话里的意思。 当几人各自走着从包厢,走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头顶吊灯隔绝着外面的夜色。 一辆黑色迈巴赫孤零零地停在路灯下,周遭早已不见人影,连店铺也打了烊。 程业扬坐在车里,看着旁边的酒店大门,以及从楼上窗户泄出的隐约灯光。 隔了十二年。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山城遇到可能是方欣然的情况,可真的会是她吗? 是从另一座城市赶来的? 还是早就回来发展了?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搜寻着,脑海里有关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学校门口的喜报。 照片上的她,长发温柔眉眼弯弯,却始终无法与今天的模糊身影重叠起来。 可他又笃定就该如此。 少女褪去青涩变得飒爽迷人,不在于外表,而是由内散发出来的自信与底气。 程业扬拿出杨教授给的纸条,须臾,心底的怀疑又让他不禁自嘲着笑出声。 哪有运气这么好的事! 是的,今天他是特意出现在毕业典礼上,因为知道她妹妹是其中的优秀毕业生。 或许,他能在这里遇见她。 可即使迎头碰上又能怎样,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前走,也只能往前走。 咔! 方欣然将门卡塞进墙上的卡槽,打开所有的灯,又大手一挥将手机丢到角落。 开电脑、查看信息、回复…… 洗漱、收拾行李、熄灯…… 她唰唰地操作完全部流程,好不容易躺倒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明明空调已经开到了十六度,身体还是跟生了火一样,忍不住地煎来烤去。 偏偏大脑也跟着捣乱,紧绷得让人清醒,整个人好像非做点什么不可。 过了一会。 方欣然索性掀开被子,寻了手机走到窗前,风吹进来拨开了刺眼睛的碎发。 短发是大学就开始留的,最初是为了方便,后来则是爱上这种脑袋轻轻的感觉。 她梳理着这些可有可无的记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须臾还是点开了手机。 视频里的人站在台中央,端的是成功者运筹帷幄的姿态,即使外形再年轻亲和,也难掩气质上的稳重与成熟。 全国名列前茅的山城大学金牌专业,经济管理学院优秀毕业生,程家独子,程氏总裁,他早就是商场上有名号的人物了。 悠远的回忆再次翻涌。 方欣然最开始留意到“程业扬”这个名字,是在山城一中的年级考试排名榜公告上。 当时他们就挨着定在最上面的位置,后来便是长达一年的轮流你上我下。 像是在暗暗较着劲。 突然连着周考与月考,那个名字却直接插水到排名的最后,一副就此扎根的架势。 当本人在年级办公室与家长大干一架之后,各好事者终于捋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程业扬想要报考建筑专业却遭到家里人反对,于是索性放话:“要是不让读,那现在就别让我读好了。” 时至今日,方欣然仍旧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差点没一脑袋栽倒在讲台的台阶。 十几岁的她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想法。 很莽撞很幼稚吧。 可也是当之无愧的英勇。 “原来往事真的可以历历在目。”方欣然忍不住感叹道。 但她很快就又笑出了声,尤其是联想到今天程业扬在台上最后的发言。 不过是很常规的场面话,以他目前的身价,自然有人替他提前打点好稿子。 如果听者便要因此上心起来,那就真的是太一厢情愿太自作多情了。 思及此处,方欣然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山城大学。 白天的喧嚣热闹早已不见,礼堂几乎淹没在黑夜中,唯有隐约几盏路灯提示着这座建筑的大致方位。 反倒是学校东门外,一排又一排的路灯将路面的状况照得清晰明了。 过了一会,方欣然转身回到床上,同时在心里一一罗列出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要赶车…… 要开会…… 还有好多文件没看…… 嗡嗡! 手机的震动打乱了纷飞的思绪,程业扬沉了沉脸色,抓起仪表盘上的手机。 上面显示是一通国际来电。 他划下接听键,话筒传来母亲赵君妍的声音:“业扬,还没休息呢?” “还没。” “你爷爷身体怎样了?” “老样子。” “静娴今天去探望你爷爷,你没在家吗?” “没。” 他捏了捏眉心,打断了这一问一答的对话:“妈,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君妍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才将话题一转:“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正好......” 疲惫感忽然从眉头压到胸口,程业扬深深吐了口浊气,喉咙不由地干涩起来。 “我明天早上要出差,最近都不在山城。” 意料之中的回复。 “那……”听懂儿子的意思,赵君妍还试探着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率先打断掉。 “我要开车,没什么事先挂了。” 话毕,他径直挂断电话,想到明天一箩筐的行程安排,终于没有再逗留。 身后是甩远了的山城大学。 程业扬将全部车窗都降了下来,凝望着后视镜中一幢又一幢完全没入黑暗的建筑。 风骤然涌入车内,野蛮地将车内的空气驱逐散掉,也让人骤然变得清醒。 海市峰源建筑设计公司,方欣然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 正当她结束了通电要转过身来,耳边兀地传来同事兼学长孙超的招呼声。 “欣然,怎么站在外面?” “啊?没什么。”她稳了稳乱掉的呼吸,须臾又补充道,“是杨教授的电话。” “怎么?是还需要其他材料吗?” “不是,就是跟我说一声,他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别人。” “你这……招的是项目还是桃花啊?”孙超拖长了尾音,一副恍然又明了的样子。 方欣然没有再接话。 按照刚刚撞上的角度,孙超应该站在她后面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都听见了。 “桃花也挺好的,别只顾着工作,找个人过点知暖知热的日子。” 孙超继续说着关切的话,丝毫不觉得这种行为有撒狗粮的嫌疑,或是太过啰嗦。 她却懒得听,实际上也早听得要起茧子了,虽然只有孙超会跟她说这些。 “走吧。” 她径直绕过孙超,往张齐的办公室门敲了敲,便打断了作法。 叩叩! 见人都到了,张齐直接示意方欣然与孙超一同落座,却自顾自地沉吟了半晌。 “是这样的。”张齐顿了顿,“公司接下来会有一个出国培训的机会。” 出国…… 培训…… 当这四个字蹦出来,她明显感受到孙超的身体一正把腰挺得更直了。 相比之下,她倒是挺淡定的。 前阵子现任总经理抱病修养,紧接着便是张齐接任的风声传遍了公司,顺带着也扯到张齐此时的副总位置。 她向来不热衷于钻营这些,可天天呆在公司里,真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 这个节骨眼砸过来一个出国培训的机会,其预告意味不言而喻了。 “名额呢,就只有一个。”张齐继续道。 果不其然! “总经理提前荣休,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人事这边很快就会下达正式文件。这次的出国培训,针对经理级别的优秀员工,我向上推举的就是你们两个。” “……”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公司肯定是希望能者居之,你们好好加油。” 话毕,孙超搓了搓手正想开口,却被张齐直接打断:“我要说的就这样,去忙吧。” 乒! 伴随着微弱又极刺耳的碰撞声,瓷杯合上盖子,方欣然起身便要跟着离开。 “欣然,你留一下。”张齐温声喊道。 此话一出,倒是孙超先顿住了动作,但很快继续往外走并顺手把门带上。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可张齐依旧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又慢悠悠地挤到转椅与办公桌中间。 “张总,还有别的事吗?”她追问道。 “没,文件签好了,顺便给你吧。”张齐从文件堆里翻出一个递了过来。 方欣然伸手接过,顺从地打开翻看了好几页,然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张齐。 “张总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你也去忙吧。”张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欣然将文件往办公桌一丢,又将自己摔到椅子上。 有时候她实在讨厌自己的好眼力,否则就不必烦恼孙超离开时的脸色一暗。 还有张齐的把戏。 简而言之,不管最后谁得到了晋升,都势必会受到另一个人的牵制。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摇了摇脑袋,索性抓起鼠标将自己塞进工作状态。 第4章 邮箱 连续半个月的细雨让七月酷暑有了几分凉意,路灯越过高墙往院子里洒下暖光。 程业扬推开明月湾的大门,迎接他的是被墙砖与窗帘联合包裹的一片漆黑。 屋内没有一丝光亮。 他拖着酸涩的腰背往里走,又抬手捏了捏太阳穴,却散不掉突如其来的郁闷。 临时碰上新项目出状况,原定一个礼拜的出差,硬生生被拖拉到半个月。 好不容易处理好回山城,一下飞机又是紧锣密鼓地连开了好几个会议。 咳咳! 他强行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懒得开灯跟换鞋,将行李往玄关处一丢径直往客厅走。 咦! 伴随着重物挪动的声音,膝盖处猛地传来一阵生疼,程业扬嘶地一下闷哼出声。 不想追究作对的到底是沙发还是别的,他索性扶着墙一歪,直接坐在电视柜上。 思绪莫名纷扰起来。 程业扬忽而想起高中的日子,也是莫名其妙地被丢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 接着他便学会了乖巧,学会了藏起自己,然后就这么硬生生地抗了两年。 只不过! 他生在程家,享受着程家给予的一切,早注定了程家的担子已经长在他肩膀上。 不管他愿不愿意…… 也不管他还会不会高兴…… “你快连自己家里什么样都忘了。” 脑子里莫名跳出杨教授的调侃,程业扬不由地轻笑出声,下一秒就僵住了嘴角。 心头再次升起被黑暗吞噬的错觉。 他猛地起身,伸出手哗地一下将窗帘拉到最大,任由外界的东西侵袭进来。 嗬! 他释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在遥远的路灯照耀下逐渐露出本来面貌的客厅。 他精准地找到抽屉的位置,拉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 光线依旧微弱,却足够分辨出纸张的内容,他伸手将那个名字摩挲在指腹间。 这会是她吗? 在他心里一直怀着一份感激—— 倘若没有那番提前演练的鼓励与磨砺,单凭他原先的冲动鲁莽,未必守得住程家。 呜呜…… 正当程业扬出神之际,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响动,是助理徐东打来的电话。 他缓了缓呼吸,如常回应着通话里的一长串工作汇报,心跳却作怪似地持续加快。 砰!砰砰! 那是一种久违的难以抑制的…… 悸动!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透过玻璃抚上那抹橘黄色的光晕,随即便是长久的定住。 真的要彻底毫不相干吗? 也不验证一下吗? 来不及任何细想,程业扬兀地打断通话那头按部就班的汇报。 “之前杨教授给我推荐了一个建筑设计师,你明天给我联系一下。” 冷不丁地横插进来这么一句话,徐东愣了起码有十秒,须臾才想起来回话。 “好的。” 当话筒那头传来徐东确切的回应,程业扬整个人猛地一松,连呼吸都顺畅起来。 起心动念则身体力行。 那是一种久违到陌生的冲动,无所谓利弊好坏有没有用,只是这么想就这么干了。 “你继续。” 他轻咳了一声,当一长串的回报重新涌入时,大脑竟神奇地没了沉甸甸的感觉。 很快,他便结束了通话,一一收拾好落在玄关的行李,往楼上的卧室走去了。 呜呜! 方欣然前脚刚刚越过办公室的门,手机就压着九点钟的上班时间震动了起来。 是……山城的来电。 她脚下忽而一顿,接着便一路丝滑地站定在窗前,空气以微弱的速度钻进来。 须臾,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接着划下接听键:“你好,哪位?” “你好,请问是方小姐吗?这边是杨教授给介绍过来的。” 听筒里传来陌生的男人嗓音,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不答反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徐。” “徐……”她小声地呢喃着。 似乎是感受到这边的走神,这位“徐先生”突然出声问了一句:“还在吗?” 她猛地回过神来,缓了缓应道:“在的,杨教授有跟我提过,不过没有说得很具体。” “方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当面沟通。” “可以,但我我需要提前说明,如果是山城的话,抱歉目前不在我的业务范围。” “……” 通话再次横插入几秒静默,接着是支支吾吾的几下声响,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那方小姐,可不可以先把你的业务介绍跟作品介绍发给我?邮箱可以吗?” “……” 方欣然再次遁入某种静默,像是在认真考虑,又像是在等待对方撤回请求。 到底是杨教授亲自介绍的,她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挂断这个一卡一顿的通话后,她将手机丢到沙发上,自己却久久地站在窗前。 灰尘在玻璃上积了灰蒙蒙的一层,却不足以妨碍观赏天空的清澈与湛蓝。 大脑莫名串联到那天礼堂外面同样的天色,心头兀地升起一股难耐的疑惑。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蹙紧眉头压下一切念头,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深棕色的会议室大门洞开着,侃侃而谈的说话声传到外面,填满了安静的走廊。 “年轻就是好啊,说干就干。” 程业扬长腿跨着大步,一进门就将站到会议桌的前头,单手搭在中间的转椅上。 左右两列都是坐着的人,他低下头看过去,偏偏生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黄董是对我的决策又异议?” “没什么,只不过嘛……” “有话不妨直说。”他说道。 只见黄恒连忙扯了扯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同时不忘给钱明至使了个眼色。 “业扬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跟你客套了。”钱明至扬了扬下巴。 见对方这么一副拿腔拿调的架势,程业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司把美国分公司的负责人任命给你,自然是相信,并且支持你的决策。” “……” “但各位股东的知情权,也不能枉顾,你说是吧。” “……” 话音一落,环绕在会议桌前的人皆是脸色一僵,徐东更是将“屁话”两字打在脸上。 这明晃晃的一言堂的指责。 程业扬却不恼,也没有反驳,而是将手里的文件啪地一下放置在桌上 。 “既然钱董这么敞亮,那我也不跟大家绕弯子,这是分公司项目的盈利情况。” 闻言,钱明至脸色一变。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列明了项目亏损的缘由,问题就集中在某个不合格的原材料上。 “大家的宗旨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我想董事会对于我的决定应该没有疑问了。” “……” “对吧,钱董。” 说着,程业扬拉开会议桌主位的转椅缓缓落座,与钱明至平视。 钱明至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不反,白白认栽。 反,万一不打自招。 他倒没有给钱明至继续的机会,翻开桌上的文件,径直转入下一个议题。 其实倒也不用翻,这些各部门呈上来的汇报,里面的数据早已熟稔于心。 偶尔补充几句总结或建议,或是碰上底下的人摸不清,抛两个问题就能点明白。 会议好不容易进入尾声,正当众人起身准备离开,钱明至却突然开口。 “今年的校园招聘,听说人事部录取了不少山城大学的高材生。” 众人停下手里的动作,钱明至却没有拖延了的自觉,仍自顾自地说着。 “论起来,也是业扬这当学长的心系母校,顺便还给程氏做了很好的宣传。” “……” 这一通依然顿挫的明阳怪气,任谁都看得出来,钱明至这是吃瘪了要抓把沙。 闻言,程业扬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一副无所畏惧认下夸赞的姿态。 “这也是跟钱董学习的,毕竟我刚进公司的时候钱董也给了不少磨练的机会。”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身后是眼疾手快紧紧跟上的徐东。 两人一路快步回到了办公室,徐东立马兢兢业业地将合同一字排开列好。 全是出差半个月攒下来的。 程业扬随手抽出一份,接着便头也不抬地问道:“昨晚让你联系的事,怎样了?” “早上已经电话联系上,对方说目前在海市不考虑山城的项目。” “海市……”他轻声念了一下,接着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对方答应可以先把业务介绍跟作品介绍先发过来看看。” “把我的私人邮箱给她。” “好的,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暂时先这样。” 办公桌前,方欣然靠在椅背上,单手揉按着脖子跟肩膀的肌肉。 忙活了一上午身体酸痛得不行,早餐啃了一口就被扔到了一旁。 她伸手去够角落的手机,刚解开锁屏便跳出消息提醒:一个未接电话以及两条未读短信。 业务介绍跟作品介绍早已安排助理跟进,却也足以看出对方的执着,哪怕已经被明确拒绝过。 发送者似乎担心未能准确送达,一模一样的短信发了两条。 然而,当她点开短信查看到里面内容的一霎,鼻息间的空气却凝固住了。 “方小姐,可否麻烦你把业务介绍跟作品介绍发送到这里,这是我老板的私人邮箱:。” CYY…… 是名字的缩写吗? 呵,不会,这只是巧合!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大脑却抑制不住地冒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猜想犹如涟漪般一层一层地荡开。 难道是他故意为之? 又或者是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哒,哒。 哒哒哒哒哒~~~ 回复短信的内容删删改改,手机键盘的敲击声也跟着起起伏伏。 其实一通电话拨过去便能得到直截了当的答案,方欣然却不愿意这样做。 对! 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眼下没有比争取到培训名额更重要的了。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股脑地删干净编辑好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随后索性按下删除键将手机甩到一旁。 第5章 深夜来电 太阳早已沉没于地平线之下,天色漆黑得宛如蒙上了一块黑布。 程业扬贴着落地玻璃俯瞰而下,目之所及是被缩小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然而当他向远方眺望过去,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清,周六晚上的办公楼比起工作日更加的灯火零星。 高低林立的楼宇在黑暗中负隅顽抗,但仍无法挽救地被深夜吞噬,自己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他走到门边按下开关,偌大的办公室终于迎来了通明的灯光。 挤压的文件早已处理完毕归置一旁,只剩下电脑独自占据着宽大的办公桌,屏幕则停留在邮箱的界面。 那是徐东转发过来的。 他将鼠标停留在附件的页面,从底页慢慢地往上翻,一张张似是熟悉又陌生的图纸样式再次划过眼前。 作品介绍展示的都是住宅类建筑设计,即便常年驻扎山城,他也知晓其中不乏在海市热销的楼盘小区项目。 鼠标的滚轮一下一下地滑动,页面终于定格在文件第一页的个人介绍。 毕业学校:海市大学建筑系。 海市大学本身就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建筑专业更是众人皆知的王牌专业。 学生荣誉那栏则没有这般言简意赅,随便扫两眼都是极具分量的全国性质设计比赛获奖。 学生时代就如此出类拔萃,难怪毕业这么多年还能让杨教授赞不绝口。 程业扬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清浅的笑意,无形中多了几分温柔。 他再次将文件划到最后一页,上面只附带了一个独栋别墅的设计图。 相较于前面的华丽气派,别墅的设计图透露着生活的温馨气息,是让人感觉放松和舒适的风格。 他怔怔地盯着这封转发过来的邮件,心里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心头萦绕上一股难以言明又真真切切存在的……直觉。 方欣然什么都没问。 是这个项目没有问的必要,还是他这个人不值一问? 其实说到底,他欠她一个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脑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 程业扬凝视着黑掉的屏幕上倒影的模糊面容,陷入长久的混沌。 他从来都是精明理智的,他也心知肚明这样的念头放在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都是绝对疯狂且荒唐的。 胸膛的心跳声却愈发强劲有力,甚至叫他生出拨云见日的畅快!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不是么! 他抓起旁边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个海市的房子,还有吗?” 从山城回到海市,生活重新回归到公司-工地-出租屋三点两点的循环中。 熟悉的拐角,熟悉的斑马线,偶有汽车呼啸而过却没有任何一辆真的停下来。 方欣然漫无目的地看着这些,某个瞬间也恍惚,那场似有若无的偶遇并不存在。 身体被按在电脑前一整天,早被昏沉填满,脑子却愈发清晰地发麻和撕裂。 方欣然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脚下,阴暗的影子不断地拉长缩短,却宛如咒语般始终纠缠不舍。 过往正是这样的灯影相伴,让她错觉他们曾经达成了长久的约定; 也是在这样温暖的橘黄路灯下,她曾经一宿一宿地等待他的消息,直到终于打听到程家早为他办妥山城大学经管学院的入学手续。 她给他找过理由,她甚至想过恨。但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很可笑吧!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他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一句也没有! 不远处的窗户从幽深漆黑楼道中透出零星的光亮,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加快步伐。 纵使所拥有的不过是这一房一厅小小公寓,那也是她凭借自己在这座城市扎根的证明。 她拥有出色的事业,实现了他求而不得的梦想,不需要任何人依然能够过得很好。 旧式小区的林荫道,葱郁的树叶挡下路灯的投射,在水泥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方欣然退到楼梯底下的狭小空间,漠然地目视着前方:之前她总让自己别去想,此时却逼迫着自己去想。 不管是那天的毕业典礼还是今天的邮件,每每面对“可能是程业扬”这件事情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太不冷静了。 对方是不是他不重要,他的来意是什么不重要,他怎样解读那封邮件更加不重要。 过去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今后只会更加从容更加容易。 她掏出手机,视频、通话、短信,甚至连机票购买记录都逐一删除干净。 全部做完这些,她才转身抬步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咔哒! 钥匙拧动,楼梯的灯光马上揪住门缝钻进出租屋,投映在客厅堆满杂物的茶几上。 方欣然拨出一个空间,将手机钥匙丢到上面,随后将自己也摔到沙发上。 窗外的月朗星疏一览无遗,成团的云朵将宽阔的天空衬得近了一些,深夜却将这一切都锁在小小的房间之外。 然而正是这样的深夜,人的意志是最薄弱的,尤其是睡梦中的人。 嗡~~~ 手机贴着玻璃发出突兀又绵长的震动,几乎在发作的一刹将方欣然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屏幕发出微弱的光芒,可她还是摸索了好一会才抓起手机。 是山城的来电。 却并不是她删除的那个。 当手机第二次进入来电界面,她已经收拾好状态坐起身来。 “你好,请问哪位。” “我程业扬。” 手机传来陌生的嗓音,听者却轻易察觉出说话者的沙哑比先前更甚。 客套十足的开场白,电话那头却擅自作出一副熟人的口吻:“我在海市,有空见一面吗?” 她亦懒得扭捏:“好。” “明早八点,龙泉酒店。” “好,明天见。” “不见不散。” 她回应着通话的内容,注意力却分散到手上,有条不紊地拣出茶几上的旧物利落扫进一旁的垃圾桶。 来电时间:23点53分。 通话时长:1分27秒。 就当做是最后的脱敏测试好了,如果时间尚未能解决全部问题,那就再来一记迎头痛击吧。 反正故事总会彻底翻篇的。 她起来巡视了一圈,将堆积成山的脏衣服通通丢进洗衣机里,顺手扯下干衣服径直洗漱去了。 酒店房间里,哗哗的水流声从浴室传来,月光透过落地玻璃温柔地独自洒入。 一只商务行李袋安静地躺在地上,床头柜上只放着零星的几件随身物品。 秋风趁着阳台门的缝隙溜进房间,吹得桌上的机票抖动起来,因为腕表的压制才不至于掉落地上。 清晨的天色还是朦胧的蓝,密密麻麻的树木遮住山的轮廓,平整的水泥路从山顶蜿蜒而下。 砰! 出租车的门被摔上。 晚睡早起来不及吃早餐是常态,可今天的起床气未免太重了。 方欣然站在原地平息了半晌,最终抬步走向另一旁的阶梯小径。 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十多年前被路星月拉过来爬山,沿途风景倒是挺让人心旷神怡放松心态的。 她不由地在心里叹服程业扬选了一个好地方。 偏僻古亭从树叶的缝隙探出翘起的飞檐向她打着招呼,印象中那里正好能够眺望到海市大学。 她情不自禁加快脚下的速度,却在古亭完全展露面前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这里明明距离约定的酒店还有好长一段台阶,怎么会在这里就遇见? 然而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当对方撞入视线当中,方欣然还是即刻分辩出了程业扬。 同时她再次深感自己的自欺欺人多么自不量力,不过礼堂上寥寥几眼,却还是刻进了心里。 固有的沉稳气场并未因身上的运动服有所削减,反倒是袖子卷起露出了结实有力的手臂,只是这样一来也把人衬得清瘦许多。 当她挪动着步伐走近时,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从他湿漉漉的头漫延到呼吸。 “程先生。” 不知道这样呆呆地站了多久,方欣然率先说出腹稿好的开场白。 程业扬像是终于恢复感官般,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来。 当她的视线慢慢地从俯视变成仰头,面前的人也完整露出他的面容,他一向是比她高出许多的。 “欣然。” 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她客套疏远的称呼,他的语调流淌着显而易见的轻快上扬。 然而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做多余的周旋:“请问约我出来是什么事情?” 他没有马上作答。 凉亭分明还有其余的空位,程业扬却把身体往边上挪了挪腾出身边的位置,方向仍旧朝着凉亭外面。 凉亭的石凳很长却并不高,方欣然没有麻烦地绕一圈,而是扶着柱子直接大步跨出去。 利索的动作正好略过他伸出想扶住的手,她常常在工地走动,这种小事早不至于旁人额外的照顾。 他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水,又拧开了瓶盖才递过来。 身体的水分随着薄汗蒸发,喉咙也变得干涩,然而她也只是接过来无声地立在两人中间。 见状,程业扬终于开门见山说道:“我想邀请你帮我设计一套房子。” “你的助理应该告诉过你,我不接山城的项目。” “就在海市,是一套别墅。” 方欣然哂然一笑同样不急着回应,若是陈腔滥调,还不至于劳驾堂堂程氏总裁在百忙中抽空跑这一趟。 果然,下一秒程业扬便抛出了另一支橄榄枝:“我平时很忙,所以希望能够全权委托给可靠的人。与此相应,我也不会在时间金钱或者创作设计上作出任何干涉。” 她听了忍不住侧目。 看似公平交易实则诱惑十足,撇开时间金钱这部分,光是“不被干涉”这一条就足以让任何一个设计师动心。 只是这样的空头支票她早听腻了,况且他凭什么单方面认定,她就是所谓“可以全权委托的可靠的人”呢。 “早听闻程氏的辉煌业绩,看来程总确实是日进斗金了。” “过誉了。” “程总谦虚了。” 方欣然夸张地奉承着,熟练地运用起面对寻常有钱客户的那套说辞。 程业扬漫不经心地回应,彷佛早已看穿她的虚与委蛇却乐得放任。 直到话题枯涩起来,他才缓缓开口道:“我是先在杨教授那看到你的设计稿,他才推荐给我的。” “杨教授?” “他是我的选修课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 明明是平白的陈述,那慵懒的嗓音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是惊讶?是欣喜? “你……” “我是看过了才知道是你。” 这是特意向她解释? 话至此处,方欣然大抵猜到,程业扬已经确信那天毕业典礼上的就是她。 即便欲盖弥彰,她不得不顺着话头接下去:“是啊,公司临时有急事,典礼一结束我就走了。” 对话骤然中断,空气中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那些掩饰在客套之下的疏离抗拒,似乎隐隐正在被对面的人洞穿。 须臾,方欣然主动开口将话题拉回,以公事公办的口吻。 “非常感谢程总的认可,既然已经看过我的业务跟作品介绍,我只能说非常抱歉。” 这样的拒绝几乎等同于不留余地的“干不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静默之中,当程业扬迎上她的目光并且试图在里面探寻着什么,她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是穷追不舍的加码,还是顺理成章结束这场对话的体面回答? 第6章 久别重逢 “欣然。” 微风牵动着树叶哗哗起落,似乎作势要把这声缱绻的称呼一并带走。 顺着程业扬始终眺望的视线,入目的正是远处海市大学校区,无数画面瞬间浮现如浮光掠影过。 “那里就是海市大学吧,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你考上了。” “是啊,不过门卫大叔查得很严,不让外人进去了。” 方欣然觉得这大概是从她嘴里吐出过最刻薄的一句话,可还是暗暗祈求当事人忘性别太大。 然而当她满怀得意地投去审判的目光,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点一点迷失的焦点。 可他却分外固执,纹丝不动地始终面朝着那个方向,像是波澜将起又像是死水如平镜。 “当年高考第一志愿,我填报的是海市大学建筑系。”程业扬轻声呢喃,用刚好只有方欣然能听得清的音量。 以他的分数报考海市大学建筑系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曾经离梦想是那么的近,或许还有他的女孩。 比起从来没有得到过,眼睁睁地放弃才是更加残忍的。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意孤行对于彼时的程家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家里的安排。”她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 “当年我爸在国外出车祸了。” “那为什么……” “出于程氏的考虑,我爷爷封锁了消息。” “……” 原来当年发生这么多事! 方欣然尽力克制不让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浑然不知疼惜已从眼角溢出。 逆风将程业扬额前的碎发吹得摇摆,恍惚间她只觉得身旁坐着的仍是操场上与她并肩的少年。 车祸、程氏、封锁,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单凭这几个词便足以拼凑出无限的联想。 当年程家是否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他曾经经历了什么? 面对忽而席卷而来的无力感,还有刚刚的无礼,她自问仍旧无法组织出一番合适的措辞。 “其实都过去了。” 程业扬体贴地接住方欣然逐渐淹没的声音,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口气,将身体倚靠在旁边的柱子。 他温顺地不再提起高考志愿的事情,可当年他到底才十八岁,况且不是所有委屈与不甘都能时过境迁。 就算她一言未发,他相信她是明白他的。当年是,如今也是。 方欣然沉默地注视着程业扬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已经五味杂陈。 倘若时间真能抵消一切,他何苦大费周章找上自己,将这些袒露给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她。 只是为了让她宽心,不去忧虑他所提出的承诺是否不切实际信口开河? 这并不是突发奇想或是寻常的邀请,当中承载着他少年岁月的梦想,是只有她明了的。 与其说是全权委托,倒不如说托付来得更精准。 “聊了这么久,我这个老同学的项目接还是不接呢?” “……” “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我先考虑一下吧。” 不可否认他是谈判桌上的好手,她原是抱着不容置喙的拒绝态度前来赴约的,现在却在费力摇摆中。 但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并未惹起他的焦急,她甚至从他的语气中读取到些许满足和愉悦。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欣然,我期待你的回答。”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被他眼底的深邃蛊惑,差点忘记了转身离去。 天空像是被水洗过般的清澈湛蓝,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晒得人暖洋洋的。 现在是早上8点27分。 程业扬久久地站立在原地,他本该马上收拾出发,好赶上9点半回山城的早班机。 那抹倩影早已消失于视野,可他仍旧维持着目送的姿势,就像凌晨时被远处的景色吸引到此处。 两人不太正式的装扮,出其不意的遇见,反倒让这次见面更像随兴而起的好友相见。 他向来不太留心这些细枝末节,刚刚却一眼注意到两人衣服的配色,是跟高中校服相似的深蓝。 当清晨凉风再次拂过,竟有种流年掠过的错觉,程业扬任由脑海中的记忆占据他的思绪。 那时候他躲在操场角落的大树后面,百无聊赖地踩着从枝头掉落的枯叶。 已经连着好几个礼拜没有降雨,叶子枯黄得只要轻轻一踩便化作碎片,只待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他耷拉着脑袋努力应付搅作一团浆糊的思路:已经砸了两次联校大考,母亲还是没有松口半分,父亲过两天就该出差回来了。 这时候一个素净的身影出现,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同一层台阶离他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他认得方欣然,虽然两人并没有交集,但在成绩榜上早就不知道交锋了多少个回合了。 教学楼陆陆续续传来朗读的声音,高三的早读是最早的,此时高一也已经加入其中。 空旷的操场逐渐被声音填满,一道恬美的声音宛如清风摇铃落入耳中。 “为什么也想报考建筑专业?” “也?” “我最喜欢里面的别墅设计,外表是钢筋水泥平地而起,内里每个角落可以装载许多妙想和一个家的温馨。” “……” 他默然注视着身旁的女孩,她昂着头满眼憧憬,长长的马尾在风中轻轻摇曳飞舞着。 “国内建筑专业最好的就是海市大学。”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只有自己变得够强才能抓住想选择的路,就算不在当下,但我相信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天。”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一字一顿似乎生怕他听得不够清楚,只是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的紧张羞涩。 说完她也不等他的回答,跳着轻盈的步伐便自顾自离去了。 就是从这个清晨开始,程业扬没再逃课摆烂,并且在半个月后的全区统考中重新杀回年级前三的位置。 那么突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此后每个晚自习,他都是班上负责熄灯锁门的那个,当他经过隔壁班级时,总能看见那个清秀的身影还在奋笔疾书。 通常他会在走廊稍作停留,她则很快起身收拾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直至分别拐进各自的宿舍楼。 他们心照不宣地保守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默契地以相同的方式互相勉励互相陪伴,持续了剩余的全部高中岁月。 方欣然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理解他、鼓励他去追逐梦想的人。 时至今日,程业扬仍然记得,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迈着碎步小跑回课室的背影,是那样的鲜活和充满希望。 这份悸动最初跟少男少女的爱恋并无关系,可人是难以忘怀在迷茫时获得的温柔与指引。 只是命运叫人始料不及,故事中的人何曾预想过人生岔口的漩涡如此巨大,轻易就将人席卷淹没。 “只有自己变得够强才能抓住想选择的路……” 程业扬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这句他收藏在心底许多年的话。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阳光不知不觉中已经浸透了整个亭子,和熙温暖得让他心生留恋。 那个共同分享却被他遗弃在半路的梦想,她做到了,而且远比他想象的要优秀和勇敢。 他突然庆幸自己这一路走来没有自暴自弃,否则他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她眼前呢? 她也改变了许多,比记忆中要成熟冷静,甚至冷静得让他捉摸不定。 如果不是他正好与她对视,兴许也会错过她眸里的温柔,那是望得到底的发自内心的纯粹关切。 只需要那么一个瞬间,他就笃定她仍是当年那个柔声勉励他的女孩。 无关乎身份地位,只因故人来。 他当然知晓自己的三番四次的打扰有多粗鲁,可他实在太迫切跟她当面见上一见了。 她若愿意接过他的橄榄枝固然是好的,但他也有十足的耐心去等候,因为他发现这样薄弱的联系已经够让人心情愉悦了。 他只是疑惑:她为何会抗拒他? 沿着环山公路往下走了没多久,方欣然就顺利遇到一辆恰好下山的出租车。 她暗暗腹诽了一下自己的好运气,不客气地招手把车叫停了。 回到出租,她重新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等再次醒过来竟已经是晚上了。 她睁大双眼试图分辨清楚房间的一片漆黑,可大脑亦是一片混沌,让她分不清现在是刚入夜还是破晓将至。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背着一只很大很沉的行囊爬了一座很高很陡的山,她走得双腿失去知觉还是看不到尽头,突然一个踩空…… 她掀开厚重的棉被揉捏着小腿,长久维持的蜷缩睡姿让她双脚发麻。 须臾,她从床上坐起来,适应了好一会才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月光穿过远处的云团和眼前的玻璃洒在身上,似乎能够感受到月亮温柔的抚慰。 此时此刻她为自己坚守的这一路感到无比骄傲,至少她的挣扎和争取是有回报的。 同时她也无比庆幸,她一直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能够倾注自己的全部把喜欢变成事业是何等的幸运。 也许所谓深入骨髓的恨意也是能被消磨掉的,毕竟它的来源也是那样的浅薄。 这样的结局不也挺好的。 他功成名就,她如愿以偿,体面地各自陌路永不相干。 那就这样吧啊。 一步。 两步。 她一边思绪游离一边后退,黑暗一点一点倾覆上来,撤离的月光却像是连同她的力气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