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塔》 第1章 第1章 十月份的申城,刚下过一场雨,天气不算冷。 南方的城市已步入初秋,暑气未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闷燥的气息,绿植经过秋雨洗礼变得更茂盛,绿油油泛着光。 一个女孩从豪车里走下来——这是一辆全新的玛莎拉蒂MC20,是她为即将参加的宴会精心挑选的,专属定制冰莓粉色,据说特别能彰显她大小姐气质。 而她这身行头也不遑多让,左手拎着一款全球限量的粉面小羊皮,右手戴着过百万的百达翡丽鹦鹉螺,身穿一身笼着薄纱的白色收腰裙和一双镶钻玫瑰金小高跟,路过地面时发出“磕得磕得”的响声。 这一准是个富家女,富得流油,还不是普通的富家女,因为这姑娘长得又实在特别漂亮。 上层社会漂亮女孩不少见,十有九个都动过刀子。然而像她这么纯天然无污染的可几乎没有,两厢优势都混在别人前头,这就不得不让人嫉妒。 女孩刚一下车,就径直走到庄园门口,向保安出示了邀请函。 她来参加一场宴请申城顶级名媛公子哥的宴会,由登格里夫人为宴会提供庄园,因此非常高调,一路在仆欧的带领下,从花草芬芳的田间幽径行至主堡,路过门口摆着的好几桌流水席,沿湖走进大厅正门。 古堡内部金碧辉煌,采用了旧英伦式风格,辉煌中又带了点复古,很有历史韵味。正厅墙上挂着不少十九世纪的欧洲油画,伊丽莎白和拿破仑跨越时空出现在同一面墙上,倒显得有些滑稽。 她来得算晚了,这会儿大厅座无虚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来。 在此起彼伏的惊羡与议论声中,女孩目不斜视地横穿而过,优雅得宛如一株矜贵傲然的白玫瑰,在宴会发起者不远处站定,等着对方巴结自己。 那人看见她到来,脸上堆满了笑,立即抛下正在攀谈的旧友,谄媚地走来:“关小姐,你可总算来了,不枉我等你这么久。几个月没见,又变漂亮了,什么时候再来我家做客?我妹妹吵着要见你呢。快入座入座!” 关小姐微微颔首,连话都没搭一句,跟着他的指引坐在正中长桌的上座。 桌角插着几束用来装饰的月季,正幽幽散着馨香。左右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平时玩得不错,都跟她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样的败家。 三人寒暄几句,却迟迟不见仆欧上菜。关谈月纳罕,问:“怎么没见宴席开始?” 她明明已经到场了啊。 两个女孩欲言又止,怕她不高兴,一时都没敢接话。可在其灼灼的注视下,又实在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好说:“还有一个人没来。” 关谈月:“谁?” “魏赴洲。” 一个女孩咬了下嘴唇,壮着胆子说。 上层社会的友谊都像泡沫,迷幻得很,一戳就碎,与其说是他们在交朋友,还不如说是他们的家族和企业在交朋友。 她们并不真的了解关谈月,却也知道,这个看似温婉大方的女孩内里有多骄矜傲慢,最是看不起普通人,魏赴洲曾在她家做过长达六年的家仆。 准确来说,应该是“家仆之子”,却也跟前者没任何区别。 魏赴洲出身寒微,那时还没发达。谁能想到后来,在这种靠家世考背景偏偏就不是靠自己的时代,魏赴洲杀出一条血路,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成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 关谈月没什么表情,只是轻抿了口酒水,微挑一下眼。 “你提他做什么呀。“ 另一个女孩看势头不对,立刻反驳过去,巴结讨好关谈月,”不过就是个乡巴佬,身份摆在那里,就算飞黄腾达,也不过是拉大旗做虎皮,内里还是个只会仰人鼻息的野老鼠。要我说啊,他也就是仗着背后齐爷的势,要是没有齐爷,他能有今天?” 对面一个男人一直在偷听她们谈话,知道关谈月最瞧不起魏赴洲,立即添油加醋地讽刺:“这话你算是说对了。那些年魏赴洲来钱的手段,你们还不知道吧?自古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手头能有几个干净,我可听说,他之前还给金水湾那帮富婆做过鸡呢,脸都不要了……” “什么?”一个女孩往周围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魏赴洲还好这口?” “可不是么。”男人大言不惭地道,“要说他多变态啊,那可真是无人敢出其右。” 听说了他的“光荣事迹”,几个女孩面露菜色,但很快又笑作一团,互相借此打趣。 恶心归恶心,关谈月却始终没有出言阻拦,听得津津有味。 也是这时,门口一阵脚步声响,众人一齐望去,噤了声。 关谈月的视线顺着声音望去,然而外面光线太密,那人逆光而现,她看不清脸,只能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被日光勾勒出剪影般笔直利落的线条,皮鞋磕在地上发出规律稳健的声响。 男人西装革履,背薄如剑,瘦却并不单薄,在雾霭似的晨光里,有种朦胧的清雅。 关谈月其实是不屑于看他的,奈何他似乎变化很大,跟九年前那个又脏又瘦的男孩完全不一样。 像是知道她在哪,他偏过头,一双幽幽的桃花眼望过来,蛇瞳般蛊惑至极,明明是说不上来的冷漠,却给人一种难以描摹的兽性,转眼又烟消云散。 关谈月把视线收回来,听见刚刚巴结讨好她的女孩余薇在耳边道:“这家伙现在倒是一副人模狗样,我记得他以前也不长这样啊,不会是整的吧?” 那些年,魏赴洲瘦得吓人,身上加一块没二两肉,一碰都硌手,简直就是一副行走的骨头架子,绝对称不上好看。 眉眼却跟当年如出一辙。 在关谈月声色犬马的岁月里,她对魏赴洲的记忆比纸都薄,唯一能想起的,不过是某年某月,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们给他了一段还算富足的生活,却也成了他青年时期全部悲剧的来源。 社会向来以阶级划分地位,有钱人的乐趣除了挣钱和花钱,就剩下对穷人的取乐。他们好似全然忘了自己和自己的祖辈也曾穷过难过,就要变本加厉地把这些都强加于别人。 关家在圈内时出了名的眼高于顶,轻易不和平常人做朋友。关母一看见家里那个目不识丁的女工就心烦,偏她还最会干活,不知道累似的,最没心眼;关谈月一看见她儿子更心烦,平时正眼都不瞧一下,连带朋友来家里开派对都嫌寒酸。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霸凌”魏赴洲,她习惯了用高高在上的眼光俯视旁人,只认为这都是地位差距过大的结果。她也不会跟比自己地位高许多的人交往,她会觉得不自在。 在未来后的九年,那个干巴瘦的男孩脱胎换骨一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从身无分文农民工之子一跃而成国内百强企业老板,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当面看不起他,也没人敢折辱他。 他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也算能和关谈月平起平坐。 想到这,关谈月就觉得无比厌恶,连一丝一毫都不想和他沾染。 魏赴洲和宴会的发起者宋绮攀谈两句,踱步到关谈月对面的斜前方,落座。 全程,他锐利的目光都一直在女孩身上逡巡,关谈月习惯了被人注视,没当回事,只以为是那些倾慕者在暗处窥探。 见人都到齐了,宋绮说了几句客套话,吩咐仆欧们上菜。 一些中西方菜式应有尽有,倨是山珍海味,饕餮盛宴,餐桌开关键一按,桌上的底盘就旋转起来,直到上了三四十道菜,摆满每一个空隙才罢休。 许多女孩像关谈月一样,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味鲜汁肥的肉动都没动一下。男士们光顾着喝酒交友,也不想浪费这大好时机在吃饭上。 其实这种宴会最没意思,对好多不学无术的名媛来说就是满足虚荣心、出出风头,关谈月正是这其中头一位,绝不允许有人越过她前头。只有真正带着目的来的人才能有所收获。 午餐收尾,魏赴洲身边已经聚集不少人,巴巴等着跟他套近乎。这里面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的出身,却也没有一个人不想跟他建立联系,就算谈不到合作,加个联系方式也是好的。 关谈月无聊得很,被旁边的女孩带着看了个搞笑视频,没忍住笑出声。于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是一种带有强烈**的注视。 她抬起头来,朝周遭望去,没找到视线的来源,却看见魏赴洲身边的人散了大半,离他最近的是个姑娘,红着脸,问他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魏赴洲微偏着头,眉眼低垂,沾染半星酒气。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眸中染上一点笑,漆黑的瞳色被灯火照得熠熠生光,旁边的小姑娘被他迷得发昏,几乎快要晕过去。 魏赴洲淡淡说了句:“可以。” 小姑娘以为自己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又凑近悄悄和他说了两句,才抱着手机幸福离开。 也是这时,魏赴洲倏地抬起头,望向关谈月。 他脸上的笑慢慢淡去,被一轮新的情绪掩盖,透着灼灼危险的意味。他看向她时非常冷漠,像未融的冬雪,却带了种不一样的情绪——期待,好像对她的兴趣更甚,只想顺着那根无形的线来到她身旁。 这可比刚才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情假意丰富太多,关谈月才恍然间明白过来,他在骗那女孩。 可惜那女孩还以为他对她或许有那么点意思,不然怎么答应加她的微信,又答应了她周末盛情邀约? 她全然不知自己看上的是个疯子。 女主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我想这样写,想把她塑造成有个有好有坏,有血有肉的人物。后期会有蜕变,我也很期待看她如何蜕变,希望这个故事你们可以喜欢*?(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关谈月无暇顾及他人命运,因为此时,宋绮已经命仆欧们收桌,拿出几副扑克和一个抽签箱,准备和大家一起玩游戏了。 “玩小姐牌怎么样?”他说,“今天说好了不醉不归,让我逮着谁中途逃跑,我跟谁玩命。” 众人纷纷叫好。 宋绮帮大家重温了一下游戏规则,随后把仆欧拎上来的好几箱啤酒拆开,顺着座位每人发了两瓶。 因为担心面对面说出真心话大冒险会拉仇恨,宋绮提议每人写各写两个真心话或大冒险,扔进箱子里,谁抽到什么就什么,全凭个人运气。 这下大家可来了兴致,纷纷埋头狂写,有人甚至写了许多,专捡哪个狠写哪个。 宋绮把扑克牌往中间一放,游戏开始,他打头摸了张牌,没想到运气那么不好,上来就是张“2”,小姐牌,陪酒。 “得嘞,我这破命。”宋绮骂了句,给自己满上,“我先给各位打个头,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指不定这张牌下回就落谁手里。”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后续,谁输了宋绮就陪一杯酒,只是可惜一直没人再抽到“2”,他陪了一杯又一杯。 关谈月左边的余薇抽到了一张“A”,是指定牌。余薇幸灾乐祸,指着首座的男人道:“宋绮,抱歉了。” “靠。”宋绮大骂一声,“陪酒就算了,指定人喝酒你也让我喝?你故意搞我是不是?” “怎么,你喝不起?”余薇拱火。 “谁说我喝不起?”宋绮不知这是满上第多少杯,仰头一饮而尽,扣了扣酒杯一滴都没倒出,“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余薇才不理他,冲他做了个鬼脸。 下一个就是关谈月,她神情镇定,伸手摸了最上面一张。 那是个“大王”,也就是对应着真心话大冒险。众人都十分期待,想看看这位圈内公主一般的存在会出什么样的丑。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宋绮故意拿着抽签箱放到关谈月面前,在别人看来还以为他对她有多多尊重,结果却是趁人不注意,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 关谈月全程表情没变化,像个惯犯,熟练地把拿字条的手放进圆洞,在里面假装摸了一番。然后掏出来,读出上面写的字:“对从右数第二位异性大声说“名字 我爱你”五遍。” 二人一对视,各自微微一笑。 她右手边第二个异性正好是宋绮,算是后者给她开的“绿灯”。既然是绿灯,那借此占点她的小便宜就不算过分了,听她说几遍爱自己,也无伤大雅吧? 关谈月很轻松地说完,众人直呼没意思,谁写的大冒险这么没挑战性。殊不知这里面根本没有这样一张字条,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将是王炸。 后面又转了几圈,几个人抽到真心话大冒险,都是一些让人情何以堪的问题或挑战。最过分的一回是,一个女孩抽到真心话是“你最近一次跟谁上的床”,简直令人羞愤难当,当场以一杯白酒致歉,才躲过了这次劫难。 后来又有几个女孩也遇到这种情况,可她们不会喝白酒,只能被迫自爆,一时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 一轮玩完,宋绮洗牌,众人陆续起身休息。 关谈月和余薇去了趟卫生间,二人站在镜子前补妆。关谈月运气不错,一直没怎么喝酒,余薇却喝了不少,这会儿有些微醺,见四下无人,说起话来开始口无遮拦:“月月,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关谈月正在涂口红,目不斜视道:“你说。” “上次去你家开party,我走时都十二点了,黑灯瞎火的,你猜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了谁?”她有些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道,“魏赴洲。” “真不是我瞎说,那天,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树干后面,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冷不丁把我吓了一跳。”余薇看着她的侧脸,心有余悸,“不过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今日一见,总感觉那身影特别像,都带了股邪劲。” “……” 关谈月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没出声。 “你……可别害怕啊。”余薇见她脸色微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改口,“也许是我看错了,可能就是个神经病,溜达着玩也说不准。” 关谈月摇摇头,她倒是没害怕,只是莫名感觉这描述有点耳熟,恍惚间想起九年前那个夏天。 那年,盛夏炽热,蝉鸣声格外嘈杂,合欢花开得比往年都艳。 高考成绩下来,魏赴洲考了七百零五分,可以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这个长工带来的小子白天要做家务,晚上要帮着他妈妈买菜做饭。平时就睡在储物间,不透气也没有光,只有一台小电风扇“呼呼”吹着,床垫还返潮。 即便是这样的生存环境,也比以前那个夏不避雨冬不抗寒的砖瓦房好多了,除了要接受贫富差距带来的冲击,以及这一家子人好像都有一个毛病——喜欢拿穷人打趣。 可他这些年从来没抱怨过什么。 这孩子坚毅得可怕,仿佛什么风霜雨雪都伤不到他,什么最恶毒的话都可以当没听见。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只是偶尔会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对方,深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幽暗的焰火,好半天才垂下眼,走开。 他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他对金融和风投感兴趣,后来报考专业,也都如愿以偿。 走的那天,是个日暮西垂的傍晚,家里没有长辈,只有关谈月。 关谈月在楼上练琴,听见他在楼下接连不断的收拾声,烦极了,“噔噔噔”下楼,朝他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然后才看见他收拾的行李。 魏赴洲直起腰,台灯的光从储物间门口透出来,把他的身形衬得锋利如剑。他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就弯下身来,继续收拾:“离开这。” “……” 关谈月有些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又想到他毕业了,早走两个月晚走两个月,也没什么差别。 她倒是求之不得,笑了笑:“那敢情好,反正像你这样的人,也确实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不过你要走也安静些,别吵得我琴都弹不下去。” 临分别的最后一刻,她连一句好话都没留下,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我还会回来。” “……” 关谈月微微顿住。 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不抱有一丝指望。他淡漠地观察世间的一切,有时候像个没感情的机器,可关谈月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恨意,就好像很多年后,他能单枪匹马杀回来似的。 然而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当真,只是轻蔑地笑了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上楼去了。 记忆拉回,关谈月把口红扣上,又从包里掏出粉饼,轻轻在脸上摁了一圈。裙子有些被压褶,她皱了皱眉,用手捋了捋,却看见裙角一处污渍,幸而在内面,不会被人看到。 这件衣服她以后不会再穿了。 她抬起眸,神色冰冷:“再给他二十年,也不及我爸一个手指头有能耐。他要真想报仇,那就来。” 回到宴会上,人都坐齐了。 关谈月坐回原位,注意到对面的人似乎不太一样,好像有些坐乱了。她没在意,继续和众人玩起了小姐牌。 这牌越玩越没劲,无非就是那几种花样。关谈月兴致不高,打算再玩一轮就退出。 结果到最后一轮,她又抽到了真心话大冒险。 那张纸条还在她的口袋里,照以往,她也许会叫宋绮给她换张纸条。可今天她实在有些恹恹,连装都懒得装,把它攥在手心里,重新复制刚才的动作。 关谈月机械念道:“对从右数第二位异性大声说……” 然而念到一半,声音突然顿住。 不知怎的,她余光瞥见右上角的位置空了一块,宋绮的身影不见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她抬头,分明看到从右手数的第二个异性,变成了魏赴洲。 那一刻,关谈月的脸有些发僵,难以置信地寻找宋绮的身影。 而宋绮那个挨千刀的,估计是喝饱了酒,早不知道跑哪吐得昏天黑地去了。 第3章 第3章 关谈月有些绝望。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周围不少人看出她在作弊,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说罢了,而今瞧见她栽进自己的陷阱里,眼里都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她看向魏赴洲,只见对方把眼神轻轻落在她身上,眸里的光忽明忽暗。 关谈月的视野是一片金碧辉煌,繁复的灯光和众人身上的珠宝首饰在她眼里穿梭,晃得人眼疼。可落到他身上时,却看到一种苍白和幽蓝——像被封在一座隐蔽的高塔里好久,早已有些诡谲的疯狂,一朝出来,关谈月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想把她也拉进去。 关谈月没由来有些忌惮这眼神,把杯里的啤酒倒掉,拎起桌上一瓶白酒。 因为有前车之鉴,大家默认只要不履行惩罚,就得喝一杯白酒致歉。可那些都是男人,还没有一个女孩,敢一口气喝整整二两。 关谈月算是开创了先例,将酒杯斟满,面不改色地举起杯,一饮而尽。 她酒量惊人,平时没少约着狐朋狗友出去喝酒,这点酒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可一口气下肚,胃里仍有些不适,好半天没说出话。 余薇担忧地在旁边问:“你没事吧?” 关谈月摇摇头。 魏赴洲把眼睛垂下来,看不出情绪。 她这么做,无疑是在下他的面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讨厌他讨厌到这种地步,宁可喝一整杯白酒,也不肯假装对他说“我爱你”。 可她对宋绮却说得那样开心。 关谈月没再跟他们继续玩,退出了游戏。余薇跟着她一块到室外的庄园散步,不少女孩看见关谈月出来,都跑过来献殷勤。 关谈月被她们哄得高兴,哪还记得刚刚那段小插曲,早就沉浸在这些半真半假的吹捧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宴会也步入尾声,关谈月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家。 他今天有工作上的事要忙,因此没来参加宴会。这会儿收到关谈月的指示,立刻赶过来,倒羡煞一众旁人。 闻钰是申城地界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轩轩韶举,一派清朗,家世不仅显赫,自己又有本事,是牛津大学博士毕业的高材生,回国继承家业,是多少富家小姐向往的对象。 偏偏这样优秀的男人,看上了关谈月那种不学无术的大小姐,听说俩人当时是一起在美国留学认识的,男方是牛津博士,女方没考上大学,被父母花重金砸进一所音乐学院学钢琴。 当初,闻钰跟在她屁股后面追了好久,才入了她关小姐的眼,其实是关谈月早就看上了他,故意吊他。二人前不久刚做了情侣,她让闻钰接她,不管多忙,都得来,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看,她关谈月样样都好,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闻钰自然也愿意来,他早就被她勾得五迷三道,她说什么他都肯听。就算忙得不可开交,也定会推了工作来找她。 不知怎的,关谈月高跟鞋上的鞋带有些松了,被闻钰看在眼里,他半蹲下身,替她把鞋带穿好。 余薇在一旁看着,有些刺眼,却还是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关谈月高调地跟她摆摆手。 一群女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闻钰,她们喜欢闻钰这张脸,太完美了,真是梦中的白马王子。可他不属于她们,只属于关谈月。 他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替她开车门,用手轻轻扶住门框上方,怕她磕头。等她完完全全坐下,闻钰关上车门,绕到对面坐进去。 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颗皎洁的明珠。 关谈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享受地靠在后座。余光瞥见后面一辆车,亮着前车灯,车牌是一行“ 7”。 车主应该是很喜欢“7”这个数字,关谈月却觉得不吉利。她又往里看了看,冷不丁对上一双幽暗的眼睛,好巧不巧,正好是魏赴洲。 他应该是比她提前出来,一直坐在这里没走。有时候,关谈月会觉得他像是藏匿于黑暗之中的幽灵,见不得光。 她突然想起余薇说的话“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树干后面,跟个孤魂野鬼似的”,不禁冷笑,到底是穷苦出身,上不得台面,哪怕如今飞黄腾达,也只会像暗地里的老鼠,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闻钰听见她笑,扭过头问:“怎么了?” 关谈月道:“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闻钰知道她的脾气,宠溺地问:“是今天有人让你生气了?” 关谈月下意识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为这样的人生气,太不值了。” 闻钰闻言笑了声,揉了揉她的头:“是啊,所以公主殿下,就别为这种不值得的人生气了。跟我回家吧,回去了有惊喜。” 关谈月眼睛一亮:“什么惊喜?” “咱俩恋爱一百天纪念日的礼物。”闻钰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个小笨蛋,都忘了吧。” 关谈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们恋爱一百天。关谈月有些愧疚,嘴上却还是说:“看来今天不高兴的是你吧。” “我可没有。”闻钰捏了捏她的脸蛋,“我又不像某人,那么小心眼。”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把手伸向女孩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搂过来,倾身吻上她的额。 在朦胧的夜色里,这是一场极其温馨的画面,却被身后的魏赴洲目睹这一切。他死死盯着他们触碰过的肌肤,动作在他眼前放慢,一帧一帧,掰开揉碎地落入眼中。 待到前车离去,魏赴洲身子后仰,脑海里始终重复刚才的画面。攥着方向盘的手握紧,眸底的神色已是一片冰冷。 那晚,关谈月随闻钰回家,那是他的私人别墅,二人没事就躲在这逍遥快活。 关谈月收到了一个上百万的蓝钻石项链,在幽暗的夜色里也闪着璀璨的光。她高兴坏了,和闻钰大战三百回合,从来没觉得人生这么美好。 第二天醒来,已经接近九点,她被家里一通电话吵醒。 电话里是她母亲的声音,语气有些急促,又带了些凝重:“月月,你现在在哪呢,赶紧回来。” 关谈月不情愿,迷迷糊糊道:“我睡觉呢,有什么事电话说吧。” “叫你赶紧回来,听到没有!”谈凝急了。 关谈月被一嗓子河东狮吼吼醒,顿时睡意全无。谈凝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脾气,缓了半天才道:“我和你爸有话对你说。” “……” 关谈月正要问什么,还没来及说,就被谈凝挂断。她有些怔然地放下手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闻钰刚在健身房里健完身,这会儿冲过澡,裸露这上半身进来:“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你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快。”她没回答他的话,跑到洗手间,立即洗脸刷牙。 闻钰不明就里,只好先把包给她收拾好,还把那串项链给她放进去。 关谈月洗漱完之后,只管拿过包,火急火燎地往外跑。闻钰在身后喊:“你到底去哪?我送你!” 关谈月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交通工具,折回来,抢过他手上的车钥匙:“不用。你在家等我就行,我办完事就回来。” “……” 关谈月把车开上快速,一路开到八十迈。 路上,她的手机就发来了好几条短信,都是各种高级会所、理发店、美容店的短信,关谈月平时开过的会员卡不计其数,都是按月扣的,多的时候每天都能扣出俩仨。 可她早就把提示关了,就是怕消息太多,“叮叮咚咚”地吵得她心烦。 不知道这回发消息是为了什么,关谈月瞥了一眼,却没想到是银行卡欠费,会员续费失败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关梓晟早给她开了亲属卡,从来不限制她花钱,只要她不去赌、不故意做个散财童子,钱就多得跟流水一样,怎么都花不完。 除非关梓晟的卡里的钱转移了,要么就是他把她的亲属卡给关了,可是,她犯了什么错,要让父亲下狠心,把钱都给她断了呢? 关谈月心里乱乱的,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没空想这些杂七杂八,一脚踩下油门。 等终于到了家,关谈月飞奔进家门,刚一进来,就看见父母神色凝重地坐在客厅里。 她父亲关梓晟弓着身,不抬头也不说话。谈凝看见她回来,也不打招呼,把眼睛垂下去。 关谈月有些茫然地走进来,喊了句“爸妈”。 谈凝回过神来,给她拿了个杯,倒了口热水。一家人从来没有这样客气,客气到让关谈月觉得陌生。 “你们这是怎么啦?”关谈月捧着水,疑惑道,“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谈凝看了关梓晟一眼,踌躇了半天,才说:“月月,本来这件事,我们是不想告诉你的,父母有能力解决,就不会让你知道这些腌臜。可是有时候,人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们要面对现实,你也是。” 关谈月听得一头雾水:“妈,你说什么呢?讲清楚一点,别跟我打哑谜行不?” “……妈妈不是在跟你打哑谜。”谈凝把脸扭过去,这个高傲了一辈子的女人,从不轻易在人前落泪,第一次在她面前哽咽,“咱们家现在欠了不少钱,你爸的公司……要破产了。” 关谈月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宛如遭了晴天霹雳,把她劈得一动也不动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荒诞地笑了声:“妈,你这跟我开玩笑呢,是嫌我过得太好了,不思进取,想拿这事吓唬我么?” 她转过头来,又看向关梓晟:“爸,你看我妈也真是的,你平时不是最见不得她用激将法教育我?你快说啊,这事不是真的,你说啊。” 她目光带着渴求,可关梓晟抬起头来,打碎了她全部的期望:“咱们家最近买下的那块地,被人坑了,有严重的地质问题和产权纠纷,钱投进去,全部打了水漂,现在就面临着破产,你妈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骗你。” 关梓晟捂住脸,绝望地叹了口气,关谈月看他时,只感觉他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额角的白发生出好多。 关谈月想到刚刚在路上,怪不得银行卡欠费,会员全都续不上。她总算肯相信这个事实,慢慢红了眼眶。 她从来没想过家里会破产,在她眼里,父母这么强大,把事业干得那么鼎盛,他们家是全国首屈一指的房地产企业,根本不会有破产那一天。 她也一向奢靡无度、不求上进,平时最大的乐趣,不过是跟一群塑料姐妹花比美炫富,已然是此生的终极目标。 她反正是不缺钱花,人活一辈子,辛苦劳作一辈子,不就为了那几个钱?她命好,投到别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富贵人家,还那么拼命干嘛? 这姑娘目光短浅得不是一星半点,哪怕到了现在,脑子里想的也全是没有大房子住、没有漂亮裙子和首饰穿的日子怎么办;没有贵重护肤品、化妆品和别人惊羡的眼光她可怎么过。 关谈月什么都能接受,就是接受不了贫穷。平时看别人穷都要躲得远远的,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也落得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看关谈月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谈凝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握住她的手:“月月,你听妈妈说,妈妈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咱们也得面对,总不能就这么落败下去。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是无路可走了,可不算必死之局,有一条路可行,关键在你。” 关谈月懵懂地止住泪,看向谈凝。 “你还记得魏赴洲么?”谈凝缓缓道,“当年是咱们家对不住他,可这孩子坚强、上进,现在混得比谁都好,跟他那个妈一样,心地善良,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有怨言。咱们家现在算是完了,昔日的旧友、合伙人都纷纷撤资,不想淌这趟浑水,只有他愿意帮咱们。” 谈凝死死攥着她的手道:“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他喜欢你,他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娶你,就肯帮家里起死回生。他是个踏实人,会对你好,月月,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关谈月只感觉如堕冰窖,像是碰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污秽,从沙发上弹开:“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