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 第1章 chapter1 洛杉矶的摄影棚还弥漫着硝烟的余味。最后一场爆破戏的特效粉尘尚未落尽,全部镜头在一扫而过后,最终统一定格在了全剧组的中心。 飞扬的灰土逐渐消散去,其中一抹颀长的身影逐渐现形。裴衔穿着一身沾满人造血浆的黑色风衣,眼尾因角色需要化的暗红还没卸干净,衬得那双本就昳丽的桃花眼多了几分野性的凌厉。 “卡!完美!”导演举着扩音器喊停,脸上堆起满意的笑,“裴衔,这条过了!休整一下,我们准备收工。”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松快的议论声。这部投资上亿的国际大片拍了三个多月,裴衔作为唯一的亚洲主演,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高强度戏份,连挑剔的好莱坞团队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 助理林舟快步走过来,递上温水和毛巾:“辛苦了,今晚庆功宴的场地已经订好了,制片方说……” 话音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截断。陌生的国内座机号,归属地显示京市。裴衔挑了挑眉,接起时声音还带着刚从戏里抽离的慵懒:“哪位?” 听筒里传来老宅佣人的声音,恭敬又公式化:“三少爷,是我。二少定于本月十八日与苏家小姐订婚,裴老先生让您务必回老宅参加宴席。” “……” 裴衔捏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脸上的倦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错愕。他捏着手机的指节猛地收紧,他没说话,只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在喧闹的片场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像压在冰面下的暗流,“再说一遍。” 林舟也顿感不对,攥着毛巾的手一紧,轻声道:“怎么了?” “二少爷要和苏家小姐订婚了,十八号在老宅办订婚宴,让您务必回来参加。”老管家不紧不慢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和林舟的语气形成了反比:“裴老先生下意的,请柬已经寄出,请注意查收。” 林舟就看着裴衔脸部肌肉轻微抽了抽,也没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他随手将手机抛给林舟。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林舟慌忙接住。 “庆功宴推了。”裴衔暗自咬牙,“后续所有行程全部取消,订最快回国的一班机。” 林舟一愣:“可下周还有孟斯蒂电影节……” “再说。”裴衔打断他,脚步仍旧没停。 走到门边时,他余光瞥到了放置的道具。那是为下一场戏准备的古董花瓶仿制品,价值不高,但易碎。周围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拆设备,没人注意到这位顶流影帝的异样。裴衔的目光在那排花瓶上扫过,下一秒,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抬手就将那一排花瓶扫到了地上。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嘈杂中并不起眼,却足够让林舟心头一紧。 裴衔跟一头干完坏事就撒腿撂挑子跑的二哈,眨眼就没影了。 林舟只得扭头一手抓着裴衔的包,一手抓着两部手机,口袋塞着一副蓝牙耳机手臂上挂着裴衔的外套,赔笑:“家事家事……这道具我们公司全额赔付,全额赔付哈。” 裴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因为感受到被背叛,导致他现在压根没有半分理智可言。 他裴衔的人生里,所有的光亮几乎都来自裴启暄。他以为这份光会永远为他亮着,却没想过,这束光会先转身,去照亮别人。 七岁的他跟佣人赌气跑进后山,却在追逐一只羽毛鲜艳的鸟时失足滚下陡坡。 山风很冷,林子里的树影张牙舞爪,他吓得只会哭,因为磕破脑袋,血糊了眼睛,根本看不清。 当时他甚至以为就要死在那了,直到一个温热的背将他托起。那人的肩膀不算宽厚,却异常稳妥,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趴在那人背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天边烧得通红的云彩,像极了被打翻的调色盘。 “别哭了,我带你回家。”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像山涧里的泉水。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是刚被爸爸接回家的二哥,裴启暄。 而那个本该是他依靠的大哥裴司珩,永远只有一张冷脸。会因为他考试不及格罚他抄书到深夜、会因为他跟同学打架把他关在祠堂里反省、会在他抱着裴启暄撒娇时,用那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废物。 分明他们是亲兄弟,跌落山林里时他也喊的是裴司珩的名字。 他从没想到过会是裴启暄救下他。 那天后,裴衔由小时候的喜欢改为厌恶裴司珩。厌恶他的刻板,厌恶他的高高在上,更厌恶他看裴启暄时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裴启暄身上的私生子烙印,是某种原罪。 “裴衔!”林舟带着保镖匆匆赶来,一把将外盖在了裴衔头上:“你他妈乱跑什么?” 他们这算未公开形成,但保不住裴衔太火,地下车库也有不少得到风声的‘私生粉’在守着。 “我看你是真忘了前几个星期跟你说的被私生粉打破脑袋的那件事了。”林舟咬牙怒骂,不出所料出了楼道,地下车库至少藏了十几名蹲守已久的‘私生’。 林舟压着裴衔的脑袋,在保镖的护送下两人上了保姆车。 林舟直到车门关上,才靠着车座缓缓舒了一口气,旋即扭头看向旁边的人:“怎么了?又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裴衔捂着脸,手肘抵着大腿,掩面一声不吭。 “你可别给我耍什么小孩子性子,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啊。”林舟打开手机查看机票信息,“说得轻松把后续活动全推掉,你知道你签了多少广告还有杂志拍摄吗?哦,后续还有三场电影发布会……妈的,这个违约金……” “违约金我出,马上回国。”裴衔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林舟见他这样,立刻买了两张机票,表情严肃:“啧,到底怎么了?裴老爷子——仙逝了?” “没有。”裴衔扯掉身上沾着血浆的风衣,随手扔到车后,“裴启暄要办订婚宴,他都敢办,我为什么不敢回?” 林舟:“……就这事?” 裴衔:“不然?” 林舟重新点开了购票界面,试图取消,裴衔倒是眼疾手快一把躲过,随后向后一抛跟血浆风衣一起滞留在了保姆车后边。 林舟:“……” 该死的有钱人。 裴衔倒是没在意林舟的心理活动,他暗自搓着指节,在心里默默念叨要回去,回家,去问问裴启暄,当年在那片火烧云下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十几个小时后,私人飞机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 晨光正透过舷窗漫进来,给他侧脸镀上层冷白的光晕。林舟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刚想提醒句“裴总可能来接您”,就见裴衔已经起身。 刚走出通道口,一个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锐利,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是裴司珩。 林舟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跟在裴衔身后,尽管已经见过裴司珩不止一回,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心中不免还是感慨万千。裴家基因还是太优越,三兄弟帅得各有各特色,但如果一定要对比,还是身为长子的裴司珩更夺目。 “回来了。”裴司珩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得不带温度,目光扫过裴衔身上那套明显是连夜穿来的高定西装,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托大哥的福,还活着。”裴衔语气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袖口里轻轻蜷了蜷,“裴总日理万机还能抽空来接我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这话里的刺藏得又细又密,林舟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谁都知道,裴家这两位少爷是天生的宿敌,一个是板正到刻板的家族继承人,一个是叛逆出圈的顶流影帝。一个视规矩如天条,一个把不羁当勋章。 “片场的事,家里都知道了。”裴司珩没接他的话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砸了道具,上千万的合约说推就推。裴衔,你倒是越来越能耐了。” “比起大哥,还差得远。”裴衔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毕竟您是能把家族利益算到骨子里的人,我这点小打小闹,哪敢在您面前称‘能耐’。” 他这话戳得又准又狠。谁都知道裴司珩是裴老爷子手里最锋利的刀,为了裴氏集团的利益,手腕硬得能冻死人,去年为了吞下城西那块地,连沾亲带故的远房表舅都没放过。 裴司珩的镜片反射出森白的光:“注意你的措辞。” “措辞?”裴衔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那味道总让他想起老宅书房里常年不化的寒气,他垂着眼:“是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觉得,我该捧着您说‘恭喜’?恭喜您又为裴家添了桩划算的买卖?” 他抬眼看向裴司珩,目光直直射穿镜片,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凉薄:“二哥订婚的事,您早知道了吧?苏家那块肥肉,啃着香吗?” 裴司珩的指尖在身侧悄然收紧,沉声道:“裴启暄的婚事,是他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裴衔低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浓浓的讥讽,“是啊,选择一个能让他在裴家站稳脚跟的跳板,确实是‘自己的选择’。毕竟,有些人从骨子里就带着算计,连救命之恩都能当成往上爬的梯子,不是吗?” 这话像是根针,精准地刺在两人之间那层讳莫如深的薄冰上。林舟脸色发白,想拉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司珩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你在胡闹什么。”裴司珩的声音冷了几分,“订婚宴是家族大事,别带私人情绪。” “私人情绪?”裴衔挑眉,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下裴司珩的领带夹,那枚铂金质地的夹子冰凉刺骨,“大哥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私人情绪。二哥能得偿所愿,我该替他高兴才是。只是可怜苏老先生,好心救了一条反咬自己的蛇。”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点寒意,语气却越发轻飘飘的:“不是谁都有福气,把救命恩人变成摇钱树。大哥以后还是少操点弟弟的心吧,短短几个月不见就人老珠黄,已经不见往日的风采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像在玩味什么有趣的字眼,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快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在山林里背他出来的人,转头就对着另一个女人笑?直到要订婚了,才用这么一封轻飘飘的请柬通知他? 不甘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脏,越收越紧。 林舟双眼瞪大,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裴司珩面色一僵,最终只冷声道:“安分点,别给家里惹麻烦。” 他太了解裴司珩了。这个大哥,永远把“裴家”、“责任”、“形象”挂在嘴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讨厌裴启暄,大概就是因为裴启暄是个“私生子”,是裴家的污点,是他完美人生里的一个瑕疵。 “放心。”裴衔转身,“我还没蠢到毁了自己二哥的订婚宴。毕竟,那可是他‘费尽心机’才攀来的高枝,我怎么舍得折。”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点懒懒散散的尾音:“我只是回来看看,这场戏,他打算怎么演到底。” 林舟连忙跟上,经过裴司珩身边时,瞥见这位裴总正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裴衔的背影上,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流。 保镖们面面相觑,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刚从国外回来的三少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揣着一身的刺,而那根最尖的,就是对准了裴司珩。 车子驶离机场时,裴衔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裴启暄发来的消息: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裴衔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终只回了个“嗯”。 他不会去闹订婚宴,也不会去拆穿什么。他只是想亲眼看看,裴启暄穿着礼服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视线是落在他的身上。 第2章 chapter2 黑色宾利停在“云顶阁”门口时,霓虹正漫过雕花门楣。裴衔推开车门,晚风卷着餐厅里飘出的香槟味扑过来,甜得发腻。 “小衔,这边。”裴启暄站在玄关等他,米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看见裴衔,眼里立刻漾开笑意,像把揉碎的星光。 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苏晚穿着藕粉色礼服,裙摆上的碎钻随着动作闪闪烁烁,看见裴衔,优雅地颔首:“等你好久了,快进来吧。” “订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护城河的夜景。”裴启暄自然地揽过裴衔的肩膀,指尖擦过他的风衣面料,带着点温热的触感,“你以前总说想在这儿看灯船。” 裴衔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说过,是三年前在国外拍夜戏时,对着视频里的裴启暄抱怨“国外的夜景哪有家里的好看”,当时随口提了句“云顶阁的靠窗位能看见灯船”,没想到被记到现在。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意混着暖意漫上来,缠得人发慌。 靠窗的位置视野极好,护城河上的灯船正缓缓驶过,灯笼的光映在水里,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红。 侍者递上菜单时,裴启暄直接接过,没看就报出一串菜名:“松鼠鳜鱼要带鳞炸,多放番茄酱、龙井虾仁别放葱,小衔对葱过敏、再来份蟹粉豆腐,要嫩点的……” 苏晚托着腮笑:“启暄对你的喜好记得真清楚,连葱过敏这种小事都知道。” “从小一起长大的,哪能不清楚。”裴启暄合上菜单,转头看向裴衔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看看还想吃什么?” 裴衔没看菜单,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划着圈:“没了。”声音有点闷,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开胃菜上来时,苏晚拿起公筷,夹了块醉蟹放在裴启暄碟子里:“尝尝这个,他们家的醉蟹很出名,用的是太湖的大闸蟹。”她的指尖擦过裴启暄的手背,动作亲昵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裴启暄笑着道谢,把蟹肉剔出来,又夹了块鱼腹上的嫩肉给苏晚:“你爱吃的,刺少。” 两人一来一往,默契得像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裴衔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分享同一杯香槟,看着苏晚替裴启暄拂去肩头的绒毛,看着裴启暄低头听苏晚说话时眼里的温柔——那些都是他曾经独享的温柔,现在却成了别人的风景。 “小衔,怎么不吃?”裴启暄终于注意到他没动筷子,夹了块虾仁放进他碟子里,“不合胃口?” “没有。”裴衔拿起筷子,虾仁的鲜嫩在舌尖散开,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他看着碟子里那块虾仁,突然觉得像个笑话——自己就像这碟子里的菜,明明是主位,却成了多余的点缀。 “对了,订婚宴的流程差不多定了。”苏晚抿了口香槟,语气轻快,“到时候会有个环节,需要你上台送祝福呢。启暄说你嘴甜,肯定能说得大家都高兴。” 上台送祝福?看着他们站在一起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裴衔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木筷抵着掌心,传来轻微的疼。“再说吧,可能那天要赶戏。”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连自己都觉得敷衍。 “这样啊。”裴启暄的声音依旧带着往年熟悉的温和,语气颇有些遗憾但旋即消散:“那也没办法,长大了有工作了,工作重要。” 裴衔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红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涩味,烧得食道发麻。他看着裴启暄,突然觉得很累。这场名为“亲情”的戏,他演不下去了。 “我去趟洗手间。”他站起身,没等两人回应就径直走开。走廊里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像面镜子,映出他眼底的狼狈。 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裴衔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置顶裴启暄下午发来的消息。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锁了屏。 等心态平和后,他才离开洗手间。 回到座位时,菜已经上齐了。裴启暄正给苏晚剥螃蟹,蟹黄被仔细地剔出来,放在小巧的瓷碟里,淋上醋汁,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小时候他总嫌剥螃蟹麻烦,裴启暄就学着给他剥,练了整整一个秋天,才剥得又快又干净。 “尝尝这个蟹黄。”裴启暄把瓷碟推到苏晚面前,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苏晚笑着尝了一口,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甜蜜。 “……”吃进口的味道味同嚼蜡,裴衔拿起外套:“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怎么了?”裴启暄夹菜的手一滞,起身想拦他,“是不是酒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裴衔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林舟在楼下等我。你们慢用,订婚宴我会准时到的。” 他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身后传来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关切:“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事,小孩子脾气,过会儿就好了。”裴启暄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幼童。 裴衔没回头,走出餐厅时,晚风灌进领口,带着点凉意。林舟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哑得厉害:“去‘迷迭’。” “迷迭”是京市最有名的酒吧,灯光昏暗,音乐嘈杂,适合买醉。 裴衔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威士忌,冰块在玻璃杯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敲打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您还好吗?”酒保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裴衔没说话,只是把空杯子推过去。他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因为打了人在祠堂被裴司珩罚站,裴启暄偷偷翻墙进来,塞给他一个热乎乎的肉包,说“小衔不哭,二哥陪着你”。 那些温柔,那些呵护,那些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知喝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裴衔眯着眼睛接起,是老宅的管家:“三少爷,老先生让您明早回老宅一趟,说……说想让您给夫人上柱香。” 裴衔的动作顿了顿。他母亲的忌日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裴父都会让他回老宅祭拜。以前都是他跟裴司珩去,但因为单方面讨厌裴司珩,时常两人都是错开时间去看望母亲。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把最后一杯酒灌进嘴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趴在吧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突然觉得很茫然。 回公寓吗?他在城东买了套公寓,离老宅很远,来回要两个小时。明天一早还要赶回来,太折腾了。 “去老宅。”他对林舟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酒意:“之后你就先回去吧,等我给你打电话。” 车子驶离酒吧时,街上的霓虹已经稀疏了。裴衔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皮越来越沉。 “到了。”林舟的声音把他叫醒。裴衔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驶进了老宅的停车场。车载闹钟刚敲过十点,按照往年的规矩,这个时间停车场的自动门早就该落锁了——是裴司珩定的规矩,说“老宅要讲规矩,不能半夜还吵吵嚷嚷”。 裴衔一时间有点呆滞,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人会被关在外头,眯愣道:“你,怎么开进来了?” 林舟一时也有点愣,他扭头道:“不能开进来吗?” “不是。”因为酒醉太阳穴一阵生疼,裴衔蹙着眉掐了掐鼻骨:“算了,我在这下车。你走吧。” 私人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时,裴衔正低头解领带。 他径直走向电梯。指纹识别器发出“嘀”的轻响时,身后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裴司珩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裴衔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辨别出裴司珩的脚步声,连裴启暄他都没有这么敏感。 “老宅的规矩,晚上十点后禁止外来车辆入内。”裴衔扯了扯嘴角,看着数字从“3”跳到“1”,“大哥倒是越来越懂变通了。” 电梯镜面映出裴司珩的身影,他刚脱下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疤,裴衔的目光在那道疤上顿了顿,又迅速移开。 “爸让你明天早点去看看妈。”裴司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裴衔没动。电梯门打开时,走廊里的壁灯亮着暖黄的光,照在地毯上绣着杜鹃花的图案上。 他看着裴司珩走向书房的背影,突然开口:“大哥,你说人的心,是不是都长偏的?” 他们几个小时前在机场的剑拔弩张好像在此时暂时消停了,多年来兄弟间的水火不容在此刻好像也有了喘息的余地。 裴司珩的脚步顿住。走廊的风从窗缝钻进来,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露出腰线紧实的弧度。那双时刻蕴藏着凛冽的眼好像在瞬间出现了一丝松懈,朝他淡淡一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衔笑了笑,眯着眼将裴司珩从头发丝到脚都扫了遍,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人哪怕占尽了道理,也未必能得偿所愿。比如……守规矩的人,往往不如会钻空子的人讨喜。” 他推开门,没再看裴司珩的反应。房间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摊着本翻旧的《小王子》,夹着的书签是片干枯的银杏叶,是裴司珩当年随手给他摘的。 裴衔轻蹙眉,合上书连同那片银杏叶一起夹进书页里,放置到了书柜上。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摆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看着楼下禁闭的停车场大门,突然觉得,有些规矩,或许并不是那么不可打破。 就像有些人,看似离得很远,其实一直都在。 比如他和裴启暄。 比如裴司珩和他的“规矩”。 裴衔垂着眼,兀然嗤笑出声。 他的大哥这辈子大概只能和规矩过一辈子了。这种古板的人要是能被人喜欢那才有鬼了。 要是裴司珩能结婚,别说去他婚礼上致辞,让他当伴娘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转身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喷头,冰冷的水瞬间浇透了全身。镜子很快蒙上了雾气,他伸手抹了把,镜中的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神里带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狠劲。 第3章 chapter3 老宅的晨雾带着草木的湿意,漫过雕花的栏杆,在青石板路上洇出一片深色。 裴衔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宿醉的头痛还没散去,喉咙干得发紧。他起身拉开窗帘,晨光正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楼下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带着老式座钟滴答的节奏,像一张细密的网,将这座老宅裹得严严实实。 裴衔换了身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下楼时正撞见老管家端着早餐往餐厅走,“三少爷醒了?老先生和大少爷已经在书房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谨慎。 裴衔“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家四口全家福。照片里的他还穿着校服,被裴启暄搂在怀里笑得张扬。而裴司珩站在最边上,西装革履,表情冷淡,生疏早熟的气质俨然像个局外人。 他移开视线,径直走向餐厅。 刚拿起牛奶杯,书房的门就开了。裴父拄着拐杖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裴司珩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白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只是袖口的褶皱比平时深了些,像是被人攥过。 “醒了就过来。”裴父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往主位上一坐,拐杖在地板上磕了两下,“正好,有些事要问你。” 裴衔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爸。” “你二哥呢?”裴父端起管家递来的茶,吹了吹浮沫,“让他七点到,现在都快八点了。” 话音刚落,玄关处就传来轻捷的脚步声。裴启暄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歉意的笑:“爸,大哥,小衔,抱歉来晚了。苏晚家的厨子新做了些绿豆糕,想着您爱吃,特意绕了趟路。”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清甜的香气立刻漫开来:“小衔也尝尝。” 他拿起一块递到裴衔面前,指尖的温度透过油纸传过来,裴衔先闻到的却是裴启暄身上常带着的那阵檀香。 裴衔没接,只是看着他:“昨晚没睡好?” 裴启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衬衫领口也歪了点,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 裴启暄笑了笑,自然地把绿豆糕放在他碟子里:“处理了点公司的事,有点晚。” “没有时间概念。”裴父放下茶杯,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城西那个项目,资金链怎么回事?财务昨天把报告递上来,亏了近千万,你打算怎么填这个窟窿?” 裴启暄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垂着眼道:“是我决策失误,低估了原材料涨价的幅度。我已经在联系新的供应商,下个月应该能……” “下个月?”裴父把茶杯重重一放,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裴氏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让你跟着司珩多学学,你偏要自己搞一套!现在知道错了?” 裴启暄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声音低了些:“对不起,爸。”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裴父的火气更盛,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响,“我看你就是心思没在正地方!整天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没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爸!”裴衔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他拿起那块绿豆糕,慢慢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却没什么暖意,“二哥也是想为公司做事,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大哥当年不也差点搞砸了南美的合作?” 裴司珩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裴父被噎了一下,脸色更沉:“你懂什么?司珩那是险胜,最后不仅没亏,还反赚了人家一大笔!他呢?他这就是实打实的亏损!你有能耐也让他反赚一笔三千万给我看看?” “那也不能一竿子打死。”裴衔咽下最后半个绿豆糕,眉头轻蹙,“二哥刚接触公司业务没多久,出点错很正常。您要是不放心,让大哥多带带他就是了,没必要这么说他。” 他知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裴启暄进公司已经两年,负责的项目不算少,早就不该是“新手”的范畴。可他就看不得裴启暄低头认错的样子。 “你!”裴父气得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 “爸,缓口气。”裴启暄连忙打圆场,拉了拉裴衔的袖子,“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裴父冷哼一声,目光转向裴司珩,“司珩,你怎么看?” 裴司珩声音平淡,眼里依旧是一片淡漠,好像他眼中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城西项目的亏损,我已经让财务重新核算过。原材料涨价只是一方面,主要问题在供应链管理。我会让人接手后续,启暄可以继续跟进,但需要每天提交进展报告。” 他的话不偏不倚,既没苛责,也没纵容。 裴启暄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谢谢大哥。” 裴父的脸色稍缓,却还是瞪了裴启暄一眼:“按你大哥说的做。再出岔子,你就给我滚回分公司去!”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裴父刚被老管家扶进书房,裴启暄就撂挑子赶紧跑走了。裴衔一路送着裴启暄到玄关,才被裴父一嗓子吼回来。 “爸有事找你谈。” 晨雾还没散尽,透过走廊的窗玻璃,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朦胧的白,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线。裴衔理了理衬衫领口,看都没看裴司珩一眼,推开了书房的门。 裴父坐在梨花木书桌后,手里捏着支钢笔,正对着一份文件皱眉。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棂照进来,在发白的发上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坐。”他头也没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裴衔拉开椅子坐下,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是他从小闻到大的气息。“什么事?” 裴父放下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裴衔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墙上挂着的山水画——那是裴司珩高中获省赛的一副画,画的是郦江的晨雾,还有江上灯船。 这可把当爹的高兴死了。 “你二哥的事,你不该插嘴。”裴父的声音沉了些,“城西项目亏了近千万,不是小事。他是你哥,但在公司里,他首先是裴氏的员工,做错了就要受罚,这是规矩。” “他已经知道错了。”裴衔满不在乎,甚至对于裴父将他叫过来还是要说教这件事感到反感,“而且大哥不是说会接手吗?给他个试错的机会……” “机会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裴父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望,“小衔,你太护着他了。你要知道,这一次要不是有裴司珩在给他顶着,我们不可能做到及时止损。他和你、和司珩不一样。” 裴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裴启暄是私生子,是裴家摆在明面上的“瑕疵”。这些年父亲对裴启暄看似接纳,实则从未真正放下过芥蒂。 “不一样”裴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笑出声,“在我眼里,他就是我哥。我亲哥,没有什么不一样。” 裴父听出他话里的心思,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他救过你,你念着情分是应该的。但情分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拿来填补公司的亏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司珩说让你去公司学学,我觉得可行。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娱乐圈,那些浮华都是过眼云烟。裴家的产业,迟早要你们兄弟俩接手。” 裴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让我跟他学?学他怎么板着脸训人?学他怎么把‘规矩’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裴父这下面上是彻底沉了下来,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司珩才是你亲哥,你对他该有最基本的敬重。” “敬重?”裴衔讥讽道,“一个只会用规矩压人、连弟弟都容不下的人,有什么值得敬重的? 他忘不了小时候被裴司珩关在祠堂的滋味。冰冷的长凳,昏暗的烛火,还有那道颀长身影站在门口,丢下一句“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出来”的冷漠背影。 更忘不了每次他跟裴启暄亲近时,裴司珩投来的那种审视的、像看垃圾一样的目光——仿佛裴启暄身上的“私生子”标签,连带着靠近他的自己也成了污点。 裴司珩从来就看不起他。 “你再说一句!””裴父的声音陡然严厉,“等你哪天被那些媒体扒得底裤都不剩,被粉丝堵在巷子里骂,看你还说不说喜欢!上次片场砸道具的事,不是他帮你压下去,你现在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你以为娱乐圈是避风港?” 裴衔装作没听见。 “昨晚你在酒吧喝得不人不鬼,被人拍了照,也是你经纪人让裴司珩处理的。你想继续胡闹,可以,但别指望裴家每次都给你收拾烂摊子。” 书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檀香的味道变得刺鼻。裴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车子驶离老宅,青灰色的屋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着所有的情绪和秘密。 墓园在城郊的山上,车子驶离市区后,路边的高楼逐渐变成了绿树。裴衔打开车窗,风带着草木的清香灌进来,吹散了些许烦躁。 母亲的墓碑前很干净,显然是有人提前打理过。裴衔放下手里的白菊,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柔,眉眼间和他有几分相似。 “妈,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爸让我去公司跟大哥学做事,我没答应。您说他是不是很可笑?就他那样的人,能教我什么?教我怎么把脸冻成冰块吗?” 风穿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母亲的叹息。 “二哥要订婚了,你知道吗?”裴衔拿起一块布,慢慢擦着墓碑上的灰尘,“对方是苏家的小姐,听说很能干,对二哥也挺好的。”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真希望时间能停在小时候啊。那时候我都还小,大哥也……也没这么讨厌。” 阳光透过松枝的缝隙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昨晚在云顶阁,裴启暄给苏晚剥螃蟹时熟练的动作,想起两人相视一笑时的默契,心口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妈,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他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偏偏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年在山里背我的人不是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怎么能这么想?裴启暄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不该质疑,更不该动摇。 裴衔张了张口,换了个话题,声音低了些,“我讨厌大哥,讨厌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讨厌他看二哥的那种眼神、更讨厌他总用那种态度对我。” 他拿不准是哪一种态度,好像在他的意识里,他总是像裴司珩走去,裴司珩总是一直推开他。 久而久之,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都会被再三的拒绝而崩溃。 所以他趋利避害,转向了对他主动示好的裴启暄。 他选择去拥抱触手可及的晚暮,而不再去慢慢等待黎明,深陷黑暗。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墓碑。裴衔蹲了很久,直到腿麻得站不起来,才慢慢扶着墓碑站起身。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最后看了眼母亲的照片:“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会让你担心的。” 转身离开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黑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挺拔如松。 是裴司珩。 对方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抱着的一捧白菊花,白菊的花瓣在风里微微颤动。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惊讶,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沉默。 裴衔没说话,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他听见裴司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 “不多待一会了?” 微风拂过兄弟俩的衣领,像是在无声进行着挽留。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裴衔的脚步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拳头,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后视镜里,裴司珩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被一片绿色吞没。裴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裴启暄,这道本属于他一个人的光,很快就不属于他了。而那个他最厌恶的人,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掉,也忘不掉。 他不知道,那片树荫下,裴司珩站了很久,直到手里的白菊被风吹落了几片花瓣,才缓缓走到墓碑前,放下花圈,低声道: “妈,是我,司珩。” 风穿过墓园,带着远处的钟声,母亲的墓碑在松林深处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见证着所有的心事和秘密。 第4章 chapter4 引擎还没熄灭,空调出风口吹来的冷风带着皮革的味道,在车厢里缓慢地循环。 手机在副驾的绒面储物格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映出 “王新海” 三个字。裴衔伸出手,指尖还残留着方向盘的凉意,划过屏幕接听。 “裴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声音,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轻响,像是指尖划过牛皮纸档案袋,“您母亲的信托基金手续已经全部办妥,按照遗嘱规定,下个月十五号需要您来律所签个字,正式完成认领手续。” 裴衔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知道了。” 他的声音比预想中平静,像投入湖面却没激起涟漪的石子。 “另外,基金的具体明细我整理成文件了,您看是我给您送过去,还是……” 王律师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不用。” 裴衔打断他,目光落在挡风玻璃上凝结的水雾上,用指腹随意地划了道弧线,“签字那天再说吧。” 他不想太早面对那些数字,那是母亲留在世间最后的密码,拆解得太早,就会失去某种隐秘的联系。 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脸。他正要发动车子,手机又响了,震得储物格发出轻微的嗡鸣。这次是林舟。 “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林舟的大嗓门透过听筒炸开,差点震破耳膜,“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国内有部电影要开拍,导演是张导!张至明那个张导!他听说你回国了,特地指明要你演男主角!” 裴衔挑了挑眉,指尖在方向盘的真皮纹理上轻轻摩挲。张启明是业内出了名的严格,拍过三部票房口碑双丰收的电影,能被他点名,确实是意外之喜。 但他现在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应对演艺事业,喉结动了动,“我现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舟的语气猝然加快,“亲,国外那次违约让你声誉受损,投资方提起诉讼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家公司把你拉进黑名单。回国还能接到片约都算你血厚了,张至明的电影,合作还是邵影后,邵音英啊!人家是蝉联三届影后的人物,业内口碑好到没话说。多少人挤破头想进这个组,经纪公司把资料堆得能当枕头,现在机会送到你面前,你可不能拒绝了。” 裴衔沉默了。 “而且,” 林舟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剧本我看过了,男主角的人设跟你很像,那种外冷内热的劲儿,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邵影后那边也放话了,说看过你以前的作品,很期待和你合作。这可是个难得的曝光机会,瞎猫碰上死耗子,你好好想想。” 裴衔深吸一口气,车窗外的烧烤摊飘来更浓郁的香气,有种踏实的烟火气。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平稳的低鸣,“好,我接了。” 不顺的事情太多,都说人忙起来能暂时忘掉很多烦心事,这并非不是个好选择。 挂了林舟的电话,裴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肩头无形的担子。他打了转向灯,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刚驶出没多远,手机又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已经是第三通电话了,裴衔额角一抽。 “喂,是裴衔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尾音微微上扬。 裴衔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太久没听到,一时间脑海中竟然浮现不出那人的脸“是我。” “我是赵尚亭。” “知道。” “我还怕你把我忘了。” 赵尚亭的声音更兴奋了,“听说你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啊?都不跟兄弟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刚回来没多久。” 裴衔避开了具体的日期,“还没来得及联系大家。” “那正好,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的‘老地方’酒吧,你过来坐坐?” 赵尚亭热情地邀请道,背景里传来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就我一个人,正好聊聊,我还知道不少圈内的新鲜事呢。” 裴衔看了看时间,十点刚过。他确实需要找个人聊聊,驱散回国后的陌生感。“行,我这就过去。” 裴衔不善于作多余的交际,兴许是天生的性子让他总是认为只有平等地位的人才值得他付出时间去交谈,这个原则一直贯彻始终,直至裴启喧这个意外出现。裴启喧完全没有任何强势的性子,温柔得像谁都能欺负他,这种任人欺负的老好人裴衔瞧都不会瞧上一样,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性子柔柔和和的老好人比那个只会冷着脸,一身矜傲的裴司珩要有人情味。 可能是生活在一个环境久了,突然出现一个变数,裴衔就会觉得很奇怪,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在冬日里冻久的人,第一次触碰到暖阳就会忍不住再去接近。 他喜欢的是裴启喧这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所以在大学社团里第一次见到赵尚亭时,他就被那张和裴启喧有几分相似的皮囊吸引。 感情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就算知道这个人不是他,但是身体仍不能受控,裴衔就这么默默护着赵尚亭在圈子里,还真就硬捧给他捧出了一个二线的地位。 “老地方” 是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清吧,藏在老巷子里,门口挂着盏复古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木质招牌上的 “旧时光” 三个字有些斑驳。裴衔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赵尚亭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朝他挥手,穿着件亮黄色的 T 恤,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这边!” 赵尚亭站起身,圆圆的脸上堆着笑,“可算把你盼来了。” 裴衔走过去坐下,鼻腔里涌入淡淡的雪松香气,是这家店特有的香氛。赵尚亭已经点好了他以前爱喝的威士忌,加了两块冰,在杯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刚回国就有这么好的资源,可以啊你。” 赵尚亭笑着举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我可是听说了,张导的电影,男主角是你。” 裴衔碰了碰他的杯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运气好而已。” 他知道圈内的规则,没有谁的成功是纯粹靠运气,但此刻他不想过多解释。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赵尚亭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了扫四周,像是在说什么机密,“说真的,你跟裴启暄怎么样了?这次回来,是不是打算把关系定下来啊?” 裴衔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杯中的冰块轻轻撞击着杯壁。他没想到赵尚亭会突然提起裴启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发麻。他随即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酒,威士忌的辛辣在喉咙里蔓延开,“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呗。” “别跟我打马虎眼。” 赵尚亭显然不信,撇了撇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谁不知道你对他上心啊?以前在剧组,他随口说句想吃城东的生煎包,你结束后大半夜开车去买,回来的时候包子都凉了,还傻呵呵地笑。” 裴衔拿起酒瓶给赵尚亭倒满,透明的酒液在杯口形成小小的漩涡,“喝酒喝酒。” 他刻意避开赵尚亭的目光,“别说这些了,说说你最近怎么样,手里有什么好项目。” 赵尚亭看出他不想多说,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毕竟在圈内混,察言观色是必备的技能。“我啊,还那样,瞎忙。” 他喝了口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最近接触的剧本,哪个导演风格变了,哪个演员耍大牌,说得眉飞色舞。 裴衔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气氛渐渐热络起来。酒吧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角落里的情侣低声说着话,一切都显得慵懒而惬意。 聊着聊着,赵尚亭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胖乎乎的手挡在嘴边,像是要泄露什么天大的秘密。“对了,跟你说个大新闻,你这三个月在国外,肯定不知道。” 裴衔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什么新闻?能让你这么神神秘秘的。” “邵影后,邵音英,” 赵尚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用气声说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最近传绯闻了,而且对象还不一般。” 裴衔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问,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哦?跟谁啊?” “何止不一般啊,简直是重量级的。” 赵尚亭卖了个关子,喝了口酒才继续说,“裴司珩。” 他吐出这三个字,像扔下一颗炸弹,眼睛紧紧盯着裴衔的反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哐当” 一声,裴衔手里的酒杯没拿稳,酒液溅在浅色的裤子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像朵突然绽放的墨花。他却像没察觉一样,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裴司珩和邵音英? 开什么狗屁玩笑? 那个总是板着脸,说话冷得像冰块成精的人和那个站在聚光灯下,优雅从容的影后,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有交集? 赵尚亭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差点脱手,“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快擦擦,别把裤子弄脏了。” 裴衔回过神,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裤子上的酒渍,连带着纸巾也皱成一团。“没事,手滑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喉咙里卡了沙。 “你不知道,这事儿在圈内都传疯了。” 赵尚亭见他没什么大碍,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来,“有人拍到裴总深夜出入邵影后的公寓,还不止一次呢。还有周末被狗仔拍到三四次两人一起先后进出一所小区,你说这能是普通关系吗?” 裴衔灌了一大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裴司珩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人吗? 还是说他可以对所有人都有好脸色,唯独对裴衔,对亲弟弟可以冷眼相待。 “而且啊,” 赵尚亭还在喋喋不休,“听说邵影后接下张导的电影,也是裴总在背后牵的线呢。你说巧不巧,你刚回国就拿到这个资源,说不定……” 裴衔猛地放下酒杯,打断了赵尚亭的话,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尚亭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离开,“这就走了?不再坐会儿?” “嗯,有点急事。” 裴衔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胡乱地穿上,“下次再聚。”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吧,推开门,风吹在脸上,带着巷子里桂花树的甜香,却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心里的混乱。 原来,他不在国内的这三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大哥,那个他一直厌恶的大哥裴司珩—— 裴衔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却没立刻开车。 他不敢深想,只能任由那些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涌,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拍打着理智的堤岸。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酒吧里的灯光暧昧而迷离,透过车窗映在裴衔的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车载音响里的老歌还在继续唱着,只是他已经听不清歌词,耳朵里只有自己杂乱的心跳声,和那句挥之不去的 “你说这能是普通关系吗?” 他应该高兴的,裴司珩指不定结婚后就管不上他了呢? 裴衔趴在方向盘上,深呼吸了许久,才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 第5章 chapter5 “你回家了吧?” “嗯。” “确定?你可别唬我,再被别人拍到你混酒吧混K的证据,我就吊死你房子门口。” “......” 钥匙插进锁孔时晃了三下才对准,门轴转动发出 “吱呀” 轻响,裹挟着灰尘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对面不说话了,林舟立刻冲电话那头怒吼:“你去完阿姨墓前没直接回家吗?” 裴衔:“没有。” “我操你大爷!” 电话被挂断。 裴衔随手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抬脚就往卫生间走,想洗把脸冷静一下,临了手机兀然震动了一下,是裴启喧。 只是一条问他有没有吃饭的消息,至少启暄还惦记着他,不像某些人,眼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 输入框敲下几个字符又被草草删去,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最后索性第一次没有给予回复,裴衔将手机关机重新丢回沙发。 目光所触落着薄尘的落地窗,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毛毯,还有吧台上随意放置的马克杯。三个月没回来,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却又处处透着被遗弃的萧索。 从今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了。在国外昼夜颠倒的忙活,回到这里,寂静反而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跌坐在沙发上,全身陷进沙发里,抓起遥控器胡乱按动。电视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强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画面停留在某个电影频道的片花,色彩绚烂的海报上,邵音英穿着复古红裙,红唇微勾,美得惊心动魄。 裴衔的手指顿在遥控器上。 酒吧里赵尚亭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恰如恶魔低语:“你说这能是普通关系吗?”。 他嗤笑一声,指尖用力按下确认键,像是在跟谁赌气。 他倒要看看,能被裴司珩看上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电影开场的古典乐沉闷又笨重,邵音英饰演的角色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墨色长发被盘起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延申至旗袍领口。修身的衣着勾勒出绿柳般纤细的腰肢,旗袍开衩处是一双夺目的长腿,双腿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瘦’反倒丰韵有力,走路发力时线条明显。 裴衔有和这位影后合作过,,他当时处于刚爆火那段时间,同时接两部戏来回转是常事,再加上劭音英火的时间比他晚,当时可能还只是给他作配,所以印象并不深。 看到这张脸,裴衔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他因为飞机晚点,赶到片场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但他腕大没人敢说他。结果那天的戏可能刚好就是和这位影后合作,给人家等不耐烦了,再加上劭音英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直接当场就阴阳怪气出来了。 后来是她经纪人把她嘴堵上,过来和林舟道的歉。 裴衔皮厚,从小就是不要脸长大的,这件事就自然而然被抛到脑后去了。 嘶——裴衔一双长腿盘起,一手支着下颚兀然想到,就这样一个脾气火爆的丫头配上看谁都像看垃圾一样的冷冰块,水火不容怎么搞到一块的?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不长眼睛。” 他对着屏幕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讥诮。镜头拉近,邵音英的侧脸在雨雾中朦胧如画,眼尾那颗化妆笔点上的小小泪痣,莫名和裴司珩眼尾那颗相同的黑痣融合。 小时候的裴衔总黏着裴司珩,而裴司珩总爱坐在母亲梳妆台旁看书,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 电影演到一半,裴衔已经喝光了冰箱里最后三杯无糖酸奶。心里的烦躁却没减轻半分。他想起小时候总爱赖在母亲房间——裴司珩身边,看她对着镜子描眉,母亲会捏着他的下巴笑:“我们小衔以后可是一个痴情种,这么黏人。” 话音刚落,就看见裴司珩从书页里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又迅速低下头。 然后书页就会被胖乎乎的手指压住,小孩子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响亮:“我只黏哥哥!”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惊得裴衔手一抖,塑料勺从手上滑落。他起身走向玄关,透过猫眼看到林舟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开门瞬间,林舟没好气地将手里三袋外卖朝他身上一丢:“活祖宗。” 他侧身挤进门,三个月没住人的房子弥漫着一股腐味,呛得他皱起眉,“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吃饭,特意给你午饭......窗户也不打开透透气,养蛊啊?” 身后的年轻人怯生生地跟着进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帆布包,脸上稚气未脱:“裴先生好,我叫贺一航。” “这谁?” 裴衔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大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干净得像张白纸。 “新助理,我招来给你打杂的。” 林舟跟个老妈子一样拉开窗帘让光透了进来,随后利落地拧干抹布先把茶几和吧台擦了一遍,最后把外卖放了上去打开了盖子,“你进组后琐事肯定多,小航以前在片场待过,手脚麻利。” 麻辣烫的香味立刻在这栋一百平方米的loft复式小平层里扩散开来,闻着就呛鼻的胡椒味让裴衔额角一抽。 他盯着面上一层红油,冷声道:“这什么?” 林舟忽略他像吃了十只蟑螂一样的神情,笑嘻嘻道:“麻辣烫,加麻加辣。哦,不是给你的,你的减脂餐在另一个袋子里。” 裴衔想换掉这个经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贺一航看着裴衔一个屁都不敢放,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湿巾和垃圾袋,蹲在地上默默收拾起散落的酸奶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裴衔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因为公司名气不小,所以自带热度,不用像这样给人低头求一个面试机会。 因为裴家,因为裴司珩。 啧。 怎么又是裴司珩。 “张导那边说明天就可以过去了,” 林舟替他打开饭盒,贺一航也看眼色去拿了一个陶瓷碗到茶几上,“你把状态调整好。到了片场态度放低一点,不要让人家总觉得我们不守规矩,趁这个机会把风评扭转过来点……” “裴司珩跟邵音英,真的在一起了?” 裴衔突然开口,打断了林舟的话。他接过汤碗的手指在发烫的瓷壁上收紧,碗沿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仿佛只是在聊天。 林舟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谁?” “裴司珩。” 裴衔重复道,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跟邵音英,酒吧里听人说的。” “没听说啊。” 林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这个消息让他都没注意到裴衔后半句话,“这三个月我天天跟你在国外,国内的八卦哪顾得上看。再说裴总那种人,谈恋爱?跟邵影后?这也太离谱了吧。” 裴衔没说话,减脂餐没有沙拉酱让他活像头驴在嚼草,他想起刚才在酒吧赵尚亭说的话,那些探班的照片,那些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细节,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明明跟自己没关系,却莫名觉得不舒服。 “那个,” 蹲在地上收拾垃圾的贺一航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我之前在邵影后剧组做过片场助理,好像…… 见过裴总来探班。” 裴衔猛地抬眼,目光像聚光灯般落在贺一航身上:“你见过?” 贺一航被他看得一哆嗦,手里的垃圾袋差点脱手:“就、就两次。” 他挠了挠头,第一次被这张惊人的帅脸直视,脸颊泛起红晕,“一次是送文件,一次好像是…… 带了些东西过来,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当时觉得挺意外的,毕竟裴总看着跟娱乐圈没什么交集。” “探班?” 裴衔嗤笑一声,把汤碗重重放在桌上,青瓷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汤汁溅出碗,“他倒是有闲情逸致。”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里带着点奇奇怪怪的意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林舟看出他情绪不对,面上有些疑惑:“说不定是谈合作呢?裴总旗下的公司也涉及文化产业,碰上面不奇怪。你管他们做什么,就要进组了,跟邵影后好好合作才是正经事。” 裴衔没接话,低头喝汤。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密密麻麻地痒。 探班?裴司珩那种连自家弟弟生日都记不住的人,会特意跑去给女明星探班?他想起小学表演节目,特意把只有两张的票其中一张塞给裴司珩,结果等到散场都没看到人。后来裴启暄说大哥临时有课,可他明明在学校门口看到了裴司珩的自行车。 从那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在裴司珩那里什么事都比他要重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去。他是喜欢裴启暄的,这点从来没变过。只是…… 只是觉得不公平而已。就像小时候分糖果,一大铁罐的糖果,分分分,到最后末尾的只能分到成碎块的。 “我去洗澡。” 裴衔三口喝完汤就没去管受了轻伤的减脂餐,起身就离开了。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掩盖了客厅里的交谈。林舟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压低声音对贺一航说:“以后别在他面前提裴总,记住了吗?” 贺一航连忙点头,电视屏幕还在继续播放着那部电影,男演员正温柔地为她撑起伞,背景是漫天绚烂的火烧云。 裴衔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脸颊,倦意渐渐褪去,理智却像被泡发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裴司珩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灵前,背影挺得笔直,像株不会弯腰的松。收腰的款式恰到好处勾勒他窄瘦的腰线,还有被西裤包裹着的匀长双腿。现在想想,裴司珩当时才十来岁,周遭就已经充斥着冰冷、苦涩、坚硬的气质,种种都让裴衔感到不舒服。 他以为那是冷漠,现在却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隐忍。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裴司珩可以对全世界温和,唯独吝啬给他半分暖意。 洗完澡出来时,客厅里的灯调暗了些。林舟已经走了,贺一航在沙发上铺了条毯子,正蹲在地上擦他刚才打翻的汤渍。听到脚步声,他连忙站起来:“裴先生,我把剩下的都放在厨房……” “你也走吧。” 裴衔打断他,“明天早上八点接我去片场。” 贺一航点点头,拿起帆布包往门口走,走到玄关时又停下脚步:“那个…… 裴先生,” 他转过身,踌躇许久,“我看裴总对邵影后好像真挺不一样的,上次来的时候,站在片场看了很久,表情好像还挺柔和的。” 裴衔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湖的石子。他挥了挥手让贺一航离开,贺一航将最后一点八卦吐露出心里好多了,急忙出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公寓又恢复了死寂。 他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自己苍白的脸。他重新跌回沙发摸出手机却不知道能干什么。 半晌,原先停留在裴启喧聊天界面的手鬼使神差点开了搜索框:劭音英—— 这三个字刚输入进去,下面立刻弹出几十条相关搜索,无一例外大部分都是: “劭音英裴司珩” “裴司珩和劭音英什么关系” “裴司珩是谁” “劭音英裴司珩隐婚” “劭音英孩子” “劭音英现实中草根逆袭嫁进豪门” 最热的一片推文已经达到千万浏览量。 裴衔随便点进一篇名为‘从探班事件告诉你什么星座的男人最恋爱脑’,一目十行划到了底下“......小编认为,裴先生能坚持几个月来不间断探班,关心劭影后,星座一定是XXX,这个星座的人对待感情一直都是热忱且专一......” 狗屁。 裴衔心说。 这篇通篇都是玄学歪理的文章评论数还不少,首赞热评就是:真的好准!我男朋友也是这个星座的,我们交往六年了我加班的时候会给我送夜宵,就算异地恋有时间也一定会过来找我...... 这篇文章的作者‘星座Kitty’在他的评论下回了一个爱心。 裴衔:“......” 他将手机扔回沙发。 算了,跟自己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天色渐深,公寓里的时钟满一小时就会敲一下。裴衔躺在地毯上,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顿感双腿一阵疼痛。 他当时不是直接摔下去的,是滚下去的。摔下去好歹就痛一下,山坡有很多碎石,滚下去的时候就是把面团放在碎石堆上反复揉捻,最后他撞上一棵树才停下来。鲜血糊了一整张脸,视线都是血红一片。 裴衔撕扯着嗓子在崖底哭喊,每发声一次,受伤的肺部和沙哑的喉咙就像被刀刮过一样疼,他别的什么话都没说,每次出口的都是裴司珩的名字。 他以为裴司珩会来救他的。 每次都是他主动向裴司珩跑去,他本以为裴司珩也会有一次向他主动跑来。 哪怕一次。 好疼啊。 真的快要痛死了。 裴司珩能听到吗? 嗓子快哑掉了。 他以为裴司珩的冷只是因为是大哥所以不得不装出来的。 但其实不是的。 “哥哥——” “哥哥......” “裴司珩。” 救救我啊。 救救我。 从开始他还能叫出声到后来实在疼得难受了,嗓子里全都是铁锈味,浑身发冷,从怀着期待,坚定不移的希望到最后疼痛、绝望、痛苦、埋怨。 他大哥就是没有心。 他总是在追逐裴司珩,认为总有天他也能向自己露出怀抱。 其实没有,裴司珩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淡漠的人。 第6章 chapter6 化妆间的空气里浮动着定妆粉的细腻颗粒,裴衔半仰着头,难得温顺。 化妆师Ella是老熟人了,每次给这张脸化妆,都怒骂自己暴殄天物,这张脸随便洗一下就可以直接上,再抹粉简直画蛇添足。 镜中的青年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是一夜未眠留下的痕迹,却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更显出几分病美人似的昳丽。裴衔皮相优于骨相,轮廓没有那么硬朗,五官哪个单拎出来都是抗打的,尤其那双眼睛的形状,前端圆润,眼尾上挑,扇形展开,像一汪深潭——上边还覆盖了一大片粉桃花。 “怎么出趟国还白了不少,真羡慕。”Ella一边收拾着彩妆盘,一边絮絮叨叨地闲聊,“人家出趟国不黑都算阿弥陀佛了。” 裴衔朝她扭头一笑:“天生的。” Ella拿着眉刷敲了敲镜子,翻了个白眼:“别动,闭眼。欸,今早你们公司给你买热搜了?我之前还听林舟说你毁约的事闹挺大的,这段时间不考虑让你露面,连这次的戏都是看在是李导的面上悄悄应下的。这才多久又给你买上去了?“ “怎么可能,”裴衔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划了下,“我又不缺热度,为什么要花钱上?” 这话倒是真的,裴衔去年换了个包走机场都能上八百遍热搜的人,就算出国三个月没消息也不至于到花钱上热搜的地步。 “那这事儿奇怪了,你这个词条不买的话,就短短四个小时就炸了。等等啊。”Ella捧着这张堪称神作的脸细细画完眉后,将眉笔一放就从兜里掏手机:“今早我还来不及点进去看,刚好你这个当事人就在这,给你吃吃自己的瓜。” 裴衔:“姐,我三个月不在国内活动没消息,一下回来了上个热搜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四小时我都嫌太慢了好吗。” Ella:“去你的,你知道国内娱乐圈交替速度多快吗,你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找下家,嘶,怎么又变成全都是劭音英接戏的词条了......欸,找到了!” Ella拿着手机‘库’一下就怼到裴衔脸前边,险些盖在他脸上,后者被吓得往后一仰脱口而出:“李秀娟女士,你能别这么虎吗?” Ella......李秀娟女士二话不说给了他还没做发型的脑袋一掌,旋即点开了热搜词条下第一个高赞的视频,视频明显是一个营销号,AI配的语音搭配着一张明显是偷拍角度的照片在那边道:“豪门兄弟照进现实,像是得知小少爷要回国,从小带他的大哥不放心提前来机场迎接弟弟,让弟弟知道‘哥很想你’这一刻好像只要有哥哥在,外界所有流言蜚语都可以被击碎......” 照片里,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因为是偷拍所以有些模糊。但裴衔仍能认出他哥的背影,模糊的画质也盖不住裴司珩被修身西服裹紧的腰线,多年保持锻炼形成的身材是由谁看了都不经啧啧称赞,私下讨论的程度。 裴衔目光一滞,停在了机场大厅的电子钟上,鲜红醒目的数字显示的是:15:32。 他是下午三点的飞机,林舟肯定也会提前跟裴司珩沟通好,他干嘛这么早来? 视频还在播放,画面一切,偷拍的人好像有混圈,认出这人是裴司珩以为等一会能等到大料,结果也不出所料——他等到了裴衔。 好死不死还是抓拍到了裴衔伸手犯贱的弹了下他领带夹的那一幕。 那天在机场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裴司珩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而他自己,正用指尖轻佻地弹在对方的铂金领带夹上,看着那冰块似的人喉结微动,心里竟生出点恶劣的快意。 视频里的AI配音也挡不住语调里的激动,生生撞进了裴衔耳朵:“......哥哥的放纵是弟弟野心的培养剂,他任由下位者做这种冒犯性的动作还一脸宠溺,阳光照进,弟弟的影子将哥哥盖住,巨大的体型差形成一种被保护的错觉,小时候我保护你,长大后你保护我,坐等同人圈新烫门诞生!” 裴衔:“......” Ella:“......哇哦,还好这照片模糊,没拍到裴总正脸,不然你就是和你哥炒cp后还要和大众认为的你的嫂子演夫妻。” 裴衔:“......” Ella女士吹着口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抓紧叫林舟压下来吧,他估计还不知道。” “Ella。” 他扯了扯嘴角,朝她露出了散发着十二分人道主义的微笑。 Ella:“嗯?亲,我在呢。” “这个月你的LV、Dior、BottegaVa,”裴衔抽出一张纸,两手一扯‘唰’,“没了。” Ella:“......爸爸!!!” 林舟一打开门就被李秀娟一嗓子吼了回去,对此在当上裴衔经纪人之前是负责‘荒野求生’记录片摄影的林摄影表示习以为常但仍承受不住。等屋内安静下来了才重新推门而入,林妈妈先是哄好了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的嘴欠女儿,才去管耀祖。 “好了没?好了就抓紧出去了,别让全剧组的人等你一个,不然待会被说耍大牌就完了。”林舟边叨唠边疾步往片场赶,裴衔迈着一双长腿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有共情到林舟一半的焦急。 皇上不急太监急!林舟在心里怒骂。 等到了片场,大部分核心人物都到了,正中心就是劭音英。 这次拿到的剧本名为《追凶》是张至明距离上一部作品斩获三大电影节后,消失了整整五年的最新力作,讲述一位高知女教师在一个雨夜被杀害后重生回被杀害的两天前,她只有两天时间找到杀害她的真凶。 而裴衔拿到的这个角色挑战性极大,他就是杀害了剧中‘妻子’的凶手,同时也是剧中死者的丈夫,每个好的演员必须要将自己带入这个角色才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这个人物他白天是好丈夫是全职主夫,但实则他内心比谁都要阴暗,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剧中其他配角也是个顶个的狠角,可以说是全员恶人的设定,至此刚放出一点消息就已经吸引了不少流媒体,望着全明星阵容的这部剧,大概林舟也是想靠这个扭转点裴衔的风评,毕竟国外那件事实在不怎么好看。 裴衔为了贴合人物窝囊温和的形象,头发没怎么做造型,只给刘海随意剪了剪散落在额前,却特意没遮挡住眉眼。简单的白衬衣袖子挽到小臂,胸口扣子刻意解开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整个人清澈得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上衣下摆全部塞入西裤,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往下延申是饱满的臀部衔接着笔直修长的双腿,那双足以占据所有人大半目光的腿不由得让众人震惊。 裴衔的身高放在众星云集的娱乐圈中都算上等,再加上比例惊人,就算最简单的衣服都能让人发觉他下一秒步伐一转是要给奢牌走秀去了。 Ella环胸站在妆造负责人身旁故作悲伤:“我已经很尽力给他往平凡那方面化了。” 负责人:“......” 劭音英和他穿得差不多,同样的白衬衣黑西裤,精致的脸上戴着黑框镜,墨发高高扎起,整个人显得利落又干练。 一见到裴衔,劭音英秀气的眉一挑:“裴老师倒是来得早。” 这声 “裴老师” 听着客气,裴衔脸皮厚,笑道:“邵影后才是表率。” “我忘了裴老师先前在国外忙着,时差应该还没调回来。”劭音英毫不示弱,扯着嘴角也笑了回去,“不像我们这些人,这么清闲。” 裴衔:“邵影后敬业,我哪敢比。”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毕竟不是谁都能把‘敬业’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邵音英的脸色僵了僵。 刚出去打完电话要求压热搜的林舟一进来又目睹了一场充满硝烟的战争,他飞扑上前一巴掌扇在裴衔后腰,乐呵呵道:“邵老师是怕一会儿拍不好,拖了进度。” 远处导演场务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打板和主角,听着李至明敲了敲喇叭,众人才一致停止往搭好的景物那走。 “听说你背景硬?但在片场,实力说话。” 裴衔脚步没停,只是在她看来时朝她勾了勾唇角。 还是一副客套的假笑,看着他劭音英就来火。 远处的副导演离方才的战场比较近,他拖着椅子随着打板声响起,慢慢挪到李至明身边:“李导,他们......可行吗?” 李至明扭头:“什么?怎么就不行了?” “我们角色定位是‘恩爱的新婚夫妻’,”副导演咽了咽,“‘恩爱’、‘新婚’、‘夫妻’。” “嗯,很合适啊。有问题?” 副导演:“......” 合适。 当然合适。 只不过不该是这场戏,应该是《Mr. & Mrs. Smith》。 第一场戏就是女主人公发现了‘丈夫’的可疑之处,习惯了身处高位的她将人抵到墙上质问的那个片段。 李至明有个习惯,认定刚开拍大家状态最好,所以总喜欢将一些需要情绪爆发的戏份拉到前期来拍摄。副导演和一旁的林舟都担心这两人刚刚还水火不容的,又一下要演这种戏,等下谁能分清楚他们到底是动了真感情还是在演戏?到时候拉都拉不开。 林舟一阵头疼,一边回复公司法律部准备发布声明,一边还要盯着裴耀祖堤防着他把本就摇摇欲坠的口碑继续往下作。 不过当过了几分钟后众人发觉刚才的当心都是多余的,裴衔进入状态特别快,一下被劭音英扯着领子重重撞上道具的空心墙时,眉头轻蹙,眼中顿时爆发出的是内里阴恻的情绪,当随即又被表里需要伪装出的不可置信和委屈盖过。 原先他们还担心两人体型差有些大,再加上裴衔的气质和外形实在不像那种窝囊人,但下一秒看着两人对戏,众人心中皆是一个想法:去他妈的不合适!这太合适了! 劭音英方才也在戏中,进入角色后下意识用大了点劲,她本以为裴衔会自己控制住没想到真任由她像拎一张纸一样甩在墙上。她清澈的双眼先是一愣,没听到场外喊咔的声音,下一刻咬牙大步上前攥紧了裴衔领口:“你为什么刮台风那天会和胡安河出现在庆达广场?你骗我,你跟我说你在家写作,因为第五十七章审核一直不过还苦恼了好久。” “你不信我?”裴衔垂着眼,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抬起,轻轻握住了劭音英的手腕。他望着那双眼,像是要将对方整个人浸透到眼底:“你难道就只听他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的语调很低,嗓音天生带着点沙哑,一字一句咬字清楚的读出来时,带着点质问却突兀得让人觉得有点委屈。 “你要我怎么信你?你骗了我无数次,我要怎么才能说服我自己去相信你?” “你觉得我骗了你?”裴衔兀然瞪大了双眼,原本微微弯折的腰缓缓直起,“一直分不清楚的人是谁啊,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 Warlock就是你,从十年前开始在TCL网络上招募‘献祭者’的人,一直到现在。”劭音英猛地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警惕地往后退后数步,直至靠上对面的那堵墙。 站在她不远处的裴衔抬起头静静凝望着他,头顶上洒落的光覆盖在他优越的眉眼,一直往下延申直至在凸起的锁骨处被折断,那双眼里完全看不到方才跟他假笑斗嘴的模样,从眼里劭音英看见的是剧本里那个精神病人无尽头的癫狂,毫无理智与人性,为了自己健康的身体可以献祭别人生命来获取自己的利益。 不得不说,这个比她小了几岁的青年能比她提早几年就夺得影帝的桂冠还是有一定的本事。 眼前那张没有任何神色的脸缓缓重合。 裴司珩。 “咔——” 片场内众人的掌声如潮水般一下就侵袭了过来,劭音英回神,裴衔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讨人厌的假笑,装模做样给她鼓了几下掌。 劭音英扯了扯嘴角,但裴衔没看着,片场中裴启喧就站在其中正在和新来的助理贺一航聊着天,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原先在胸前鼓掌的手举高了些。 “哥。”裴衔笑着就大步往裴启喧那走去,理都没理笑容僵住的劭音英,“你怎么来了?” 裴启喧今天就穿了最简单的卫衣和休闲裤,整个人看上去像年轻了好几岁:“刚给你嫂子送东西路过,想着进来找你吃个午饭。不过听你助理说好像挺忙的,还是改天吧。” 裴衔立马道:“不忙!我时间很多。” 他的目光落在裴启暄温和的侧脸,想起那年的山林。血糊住眼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是这个少年背着他,踩着碎石和荆棘,一步一步走出山林。那时候的裴启暄,身上带着血腥味并不好闻,记忆深处的血腥味让他惧怕,但好像在他身边又可以不用担心。 “这样啊,那就好。”裴启喧目光一移,“大哥也来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裴衔的动作顿了顿,顺着他看去 —— 裴司珩果然站在那里,穿着深灰色风衣,正和张导说着什么。男人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优越的眼鼻嘴在所处的环境中美的像幅画,他时常带着主导者的气场和爹味的循规蹈矩迂腐气,都盖过了这个人本身长相的优点。 他又来给邵音英探班? 第7章 chapter7 裴衔目光从裴启暄那张脸挪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着的一枚木制的戒指上,旋即又立刻挪开,牙根发酸他暗自磨了磨:“不要。”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裴启暄笑着看他,那双含情眼弯弯像里头有把钩子,就钓着他的魂,“好了,别耍性子。走吧,一起去叫大哥吃顿饭,之前的事还得是有他在,不然我要被爸骂的更惨。” 裴衔还是臭着脸,他自认为裴司珩不是有好处的事他才不会去多看一眼,看着裴启暄就因为他帮个忙感动成这样,颇有点替他觉得不值得。 “二哥……” 裴启暄没管他,推着他就往裴司珩和邵音英李导那里走去。 “大哥怎么来了?”裴启暄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是来谈项目的吗?” 裴司珩点了点头,目光裴启暄那枚戒指上挪开:“路过,顺道看看。” “这么巧,”裴启暄笑着提议,“我刚打算和裴衔去吃午饭,不如一起去附近那家私房菜馆坐坐?邵老师也一起来吧,上回匆匆见过一面都没来得及一起吃顿饭,正好尝尝那家的醉排骨。” 邵音英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好啊,我早就听说那家店的闽菜做得地道,就是一直没机会去。” 她看向裴司珩,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热络,“裴总赏脸吗?” 裴司珩的目光不动,“嗯。” 林舟在一旁急得直冒汗,悄悄拉了拉裴衔的衣角,用口型说“下午还有活动”。 “推了。”裴衔拍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他看着裴司珩,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既然裴总难得有空,我怎么能不给面子。” 林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裴司珩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没接话。 私房菜馆藏在老巷深处,青石板路两旁种着桂花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包厢在二楼,推窗就能看见护城河的游船,灯笼的光映在水里,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红。 裴衔抬眼扫到了桂花树后的一抹黑影,他眼神一滞,旋即轻飘飘地挪回了目光。 四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服务员把菜单递了上来,裴启暄坐在外边,先点了几道推荐的菜品后,将菜单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邵音英:“邵老师您看看要吃什么?” 邵音英扶了扶墨镜,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胃口小,到时候点多吃不完。” “这样啊,那小衔你吃什么?” 裴衔跟落枕了一样,死活头不能朝前面向坐在他正对面的裴司珩:“都可以,点什么我吃什么。” 裴启暄点点头,尴尬地举着菜单正要给裴司珩:“大哥……” “所有菜都不要葱。” “好……” 邵音英:“可是我觉得加葱提味。” 裴司珩看了她一眼,又道:“那就点过的都做两份,一份放一份不放,吃不完打包。” “哦……”裴启暄抬了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裴衔扯了扯嘴角,往座椅上一靠,扭了扭酸胀的脖子。 邵音英怕高,不敢坐窗边——不知道真假,她怕不怕高不知道,但裴衔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脖子会出事。 菜一道道上来,荔枝肉和醉排骨的糖醋味漫开来,蛋炒虾仁泛着莹润的光泽,虾肉饱满剔透。裴启暄不停给裴衔夹菜,语气温柔:“多吃点,看你在国外瘦了那么多。” 裴衔没什么胃口,或者是说因为裴司珩就在他对面所以吃不下去,他们上一回这样面对面吃饭还是在他出事之前,发生那件事之后,裴衔性子倔,说什么也不再肯和裴司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四个人一桌吃饭,安静的除去周遭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只剩下彼此间的呼吸。 寂静、煎熬,裴启暄身处这种环境也感觉味同嚼蜡,抬眼再看,方才说点了菜怕吃不完的邵影后已经把面前的两盘菜都要清空了。 裴启暄:“……” 邵音英倒是没看到裴启暄的眼神,她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后,满足地往后一靠。 “说起来,”邵音英目光落在裴衔身上,带着点闲聊的意味,“裴老师看着不像单身的样子,身边应该不缺追求者吧?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 裴衔正用银签挑开红蟹的蟹壳,闻言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他瞥了眼身旁的裴启暄,对方正低头给苏晚发消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他心头莫名窜起股烦躁。 “我喜欢的类型啊……”他拖长了语调,指尖在蟹肉上轻轻划着,“得温柔点。” 邵音英挑眉:“温柔?” “嗯,”裴衔点头,目光慢悠悠地扫过对面的裴司珩,“话要多,最好能整天陪着我说话,省得我闷。还有,不该管的事不要多管,更不要天天拿着一套‘规矩’跟我说理,会很烦。” 他顿了顿,看着裴司珩握着筷子的手指猛地收紧,继续道:“不要觉得我的感情是个麻烦就好,就这点要求。”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裴启暄的消息没发出去,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错愕的脸。但旋即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这样啊,那我以后帮你留意留意。” 邵音英愣了愣,随即笑道:“这要求倒是不高,倒不像找对象像找个能给你挡风遮雨的哥哥。” “可不是嘛,”裴衔笑了笑,拿起酒杯抿了口红酒,酒液的涩味在舌尖散开,“可惜啊,我好像没那个福气。”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裴司珩身上,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怨怼。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裴司珩维持的平静。他放下茶杯,声音冷得像冰:“吃饭。” “别急啊,大哥。”裴衔突然笑了,将茶水一饮而尽,几滴水顺着喉结滑下,在颈侧留下道浅色的水痕,“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才可爱?” 邵音英早从裴司珩那知道裴启暄和裴衔的存在,对于裴衔她的印象并不好,她自己也并非独生女,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兴许出于国人都有隐晦的阶级之分,家里的小孩中她是最大的,小一辈的弟弟妹妹还没敢这样跟她呛话。 话里蕴藏着挑逗意味让她也一怔,轻轻偏过头去观察裴司珩的脸色。 裴司珩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却像淬了冰,直直地射向裴衔,“在外面你说话也这么没分寸吗?” “我没分寸?”裴衔静静望着他,如今骨骼已经完全长开的他已经不同往日,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能够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裴司珩,你还想用那套‘规矩’来教我吗?”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裴司珩的颈侧。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 “裴衔!这在外面,你是公众人物注意形象。”裴启暄伸手将裴衔压回靠背,小声呵斥。 邵音英生怕到时候这两人打起来连带着她一块上头条,也忙道:“对对对,有什么事到时候回去再说,这里人多眼杂,我去给经纪人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接我们。” 说罢,她戴上口罩调整好墨镜,踏着五厘米高跟就走出了饭店。 “够了。”裴司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别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没长大?”裴衔笑了,“是啊,我没长大。不像裴总,八面玲珑,对谁都能装出最合适的样子。小时候把我关在祠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没长大?” 这话像颗炸弹,猝然炸开。裴启暄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 裴司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色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做错事?”裴衔的声音发颤,“我不过小时候我把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你买机器人,你说我幼稚不成熟,没半点裴家人的样子;我在学校打架,你就把我关在祠堂整整一个晚上,说这是规矩。裴司珩,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藏了十几年的话,胸口却是一阵生疼,像是悸动的心脏被人猛击了一下。 裴司珩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去打他们。 有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他从来不过问。他只会说“你是裴家人,做这种事就是丢脸,就该受罚。” 你该守规矩。 裴司珩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脸:“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怎么没必要?”裴衔步步紧逼,“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吗?” “别说了!”裴启暄拉住他的胳膊,“别闹了裴衔!” “你别说话!”裴衔甩开他的手,目光死死盯着裴司珩,“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最正确?只有你的规矩最金贵?” 他看着裴司珩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很累。这场对峙像场独角戏,他声嘶力竭,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是你哥。”裴司珩的声音艰涩,带着种近乎疲惫的压抑,“我不能看着你学坏。” 裴衔嗤笑了声,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谁稀罕。” 包厢里的空气像被冻住的湖面,裴衔那句“谁稀罕”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砸得人胸口发闷。 裴启暄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看裴衔,又看看裴司珩紧绷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司珩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如纸。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没人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喉结极快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满肚子的话。 三个人模样都是一等一出众,但除去裴启暄,其他两个人的气场又是同等的凛冽,根本没人敢上前问话,裴启暄快疯了。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传过熙熙攘攘的争论声。林舟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挤了进来,后者是邵音英的经纪人,脸上还带着跑出来的热汗:“怎么了这是?邵老师说这边……” 话音戛然而止。男人看看对峙的三人,又看看桌上几乎没动的菜,识趣地闭了嘴。 林舟的目光在裴衔身上打了个转,冷汗越冒越多,止不住在心里狂吼。 裴衔脸上怒色未散,就算嘴角还挂着笑,但林舟就是以带了他几年的观察认定,他的艺人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裴衔,”林舟小心翼翼地开口,眉头轻蹙,“先回去,其他事慢慢来。” “她呢?”裴司珩突然抬眼,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邵音英呢?” “邵老师说在楼下车里等……”她的经纪人回答。 裴衔拎起椅背上的外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墨镜和口罩,抬脚就往外走:“楼下有偷拍的,应该是私生,把你家艺人看好了。” “裴衔!”裴启暄想追上去,身旁的人却比他要先料到裴衔的举动,他的手落了个空。 裴司珩上前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男人手劲大得惊人,却又怕伤到什么不敢使太大劲:“别耍小孩子脾气。” 裴衔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裴启暄说他,语气中他觉得是包容宠溺,但换个人,裴衔就读出了点厌烦和不识好歹的味道。 怒火一下就冲上头灼烧了肺管,他一把打开裴司珩的手,低声警告:“别碰我。” 裴司珩下意识伸出的是右手,被打开后右臂受到惯性撞上一旁装饰的棱形灯台上,陈伤的痛让他下意识闷哼了声,裴衔看都没看,头也不回的离开在众人的视线里。 “别拍!不许拍,都删掉!欸,那个白衣服小哥,相册里都要删掉!”林舟急得火烧眉毛,他被众人围着压根就挤不出去,还要去顾周围拍照的,转眼一看裴衔跑了,整张脸充血变得通红:“欸!” “别追。”裴司珩的声音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舟看着裴衔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急得直跺脚:“裴总!这……” “让他走。”裴司珩的右手因为疼痛克制不住轻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淡然。 裴启暄也皱着眉头,并不同意就这样把裴衔放走:“大哥......” 裴司珩整了整衣领,调整好腕表后,拿出手机和折好的结账小票走向前台,像是真的不在乎裴衔的去向。 裴启暄站在他身后跟个鹌鹑,在看着裴司珩结完账后就直接打电话联系助理开车过来后,裴启暄彻底沉不住气:“大哥,小衔......” “你要找他就去,不用在我这说。”裴司珩垂下眼一瞥,眸子里是常见的薄情,“我不会去的。” 裴启暄不敢和裴司珩过多交谈,对于裴司珩他还是骨子里带着私生子的低贱,更何况他和裴衔能到如今这种关系,其中裴司珩占据一大部分,他只能悻悻闭上嘴和一旁的林舟一起搭一班车去找人。 看着裴启暄一班人离开,裴司珩才缓步走到饭店门口。保姆车已经开走了,只剩下一辆他的公用车稳稳停在门口。 “裴总,回公司吗?” 裴司珩坐到车里才敢松一口气,不用一直装着那副冷壳子。右手臂还在一阵一阵的发疼,他轻皱着眉,忍着疼痛揉了揉:“今天没事。” 司机一愣,又问:“那去?” 裴司珩那双眼生的好看,和裴衔说像也像,说一样却还少了点味道。裴衔眼里如果是深潭上覆了层多情暧昧的桃花,那裴司珩就是桃花拨开后只剩冰面,任何人被那双眼一瞥,都会不寒而栗。 裴衔没回片场,也没叫车。他走出老巷,看着路口的公交站牌,直接上了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厢里人不多,他选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路过一个路口时,红灯亮起,公交车猛地刹住,他的额头差点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就是这一下,像按动了某个开关,齿轮开始扭转,记忆深处试图淡忘的过去又被轻而易举抓了出来。 那时候他才上小学三年级,没比他打多少的裴司珩刚被老爷子扔进公司实习,每天放学都能看到大哥背着书包去公司,小小的身影淹没在西装革履的成年人里,像株被错栽在水泥地的野草。 裴衔不会去想裴司珩为什么学也不上就急着去家里公司跟着父亲学东西,兴许在他心里裴司珩的确适合做一台冰冷的机器。 有天放学,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在巷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废物”“迟早被人做掉”。他一开始没听懂,只觉得这些人很眼熟,先前在几个大家庭聚会上有见过一两次面,直到听见“裴司珩”三个字,他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了上去。 他没打赢,被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牙齿还掉了两颗,流血的嘴却死死咬着其中一个男生的胳膊不放,直到对方哭着求饶。那天晚上,他揣着一身伤回家,回去路上甚至想着如果裴司珩问他为什么,他一定要告诉裴司珩。 哥,就算你那天没来救我,我醒后也一次没来看我,但是如果有人说你坏话,我还是会出手。 这样就算你欠我的了,欠人的就必须还,这是规矩。 他还是、还是想要裴司珩能看他一眼。 然而刚进门就被裴司珩堵在了玄关。男人看着他脸上的伤,什么也没问,只冷冷地说:“去祠堂跪着。” 裴衔当时看透了他哥的本性,夜晚风很冷,把他吹清醒了。他也觉得白天替裴司珩打抱不平的行为很傻逼,所以他不告诉裴司珩他为什么要揍那些人。 裴司珩没有心的,他才不在乎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受伤,只会觉得他丢了裴家的脸,没规没矩的小鬼。 祠堂里又黑又冷,只有几支蜡烛在供桌前跳动。还没有供桌高的他跪在蒲团上,膝盖很快就麻了,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当时的裴衔就已经知道了,裴司珩这个人的心是多少都换不来的。 祠堂一整晚,裴衔亲手彻底捻灭了对于裴司珩这个人最后一抹的爱,和他相同的血液在整具身体里奔涌,一下又一下震动着心脏。 我讨厌大哥。 讨厌裴司珩。 你为什么都不肯问我呢? 是因为讨厌我所以跟我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口舌吗? 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 你只要问我一句,我肯定不参杂半句谎言。 我就想告诉你我是为了你。 你连机会都不给我吗? 半夜的时候,祠堂的门被悄悄推开。裴衔双手双脚都被冻到发僵,意识恍惚,没吃饭的空胃已经饿到没有感觉了。 裴启暄把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塞到他手里,小声说:“快吃,爸刚才训完大哥回屋,我只能这么迟过来,都凉了。” 裴衔膝盖已经麻木了,一动就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因为营养不良个子体型都没他高壮的裴启暄被吓到了,忙把包子一放上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烛光里最清澈的就是二哥那双圆润的眼睛,宛若春月里的一汪清泉,裴启暄看着他愣住的样子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只能学着小时候母亲的样子晃了晃,揉了揉裴衔被血糊在一块的脑袋:“别怕别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看着他回过神才拿起包子喂到了嘴边,裴衔张着嘴咬着肉包,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裴衔心里的位置就再也没有裴司珩,只剩一个裴启暄。 公交车猛地启动,打断了裴衔的回忆。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早就没了当年的疤痕,可膝盖似乎还残留着祠堂地砖的凉意。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响起,裴衔抬头,他站起身,抓着扶手往车门走,窗外的被树叶割破零零散散的光斑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场模糊的梦。 他掏出手机,林舟和裴启暄的未接来电占满了屏幕。他没回,只是将手机塞回口袋,凭着肌肉记忆往小区里走。 反正他从来都是这样,只会惹麻烦,只会让人生气。就像裴司珩说的,没半点裴家人的样子。 裴衔冷哼一声,在即将迈进小区门前一秒,他兀然想到了今早裴启暄手指上那枚碍眼的戒指,脚步一转—— 昨晚裴衔窝在沙发上一夜没睡,客厅还是保持着和昨晚林舟来过时一模一样的状态,窗帘大开着,阳光斜着透进屋,刺得裴衔轻蹙了下眉。 等随便冲了个澡后,他也没去看手机,一打开肯定要接收到林舟的暴怒所以他选择眼不见为净。 裴衔在自己家就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套了个睡裤裸着上身就出来了,他没有一直锻炼的习惯,但因为骨架大,肩宽,个高,随便练一练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尤其是那八块腹肌让林舟嫉妒了好久。 他的腹肌线条明显,又不是没有健美冠军那么大块,看上去就像精心雕刻出来最符合当下所有女性观众审美的那一型。 裴衔料到林舟大概不久就会找上门,秉承‘能睡多久是多久’的人生格言,他头发没干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散发着银器光泽的戒指尤为明显,指圈内部紧贴着皮肉的部分被刻上了他自己名字的缩写。 他昨晚本来就没睡觉,这下就算阳光直照着没几秒也就睡着了。 一直到被门铃声吵醒,裴衔额角突突,太阳穴一阵酸胀,他起床气重,语气颇有点不耐烦:“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