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桑外史之仙郎在劫难逃》 第1章 旧梦依稀 春寒料峭,东山之上,百年老树覆着未消的银白霜花,万物萧条间,唯有苍劲松柏刺破云层,玄铁铸骨般的枝桠斜插长天。 往年此时原该是春日迟迟、烟景如画,如今东山却透着百年难遇的凋零,仿佛将一整个寒冬的肃杀,都揉进了这春日的筋骨里。 地牢深处,腐臭与血腥交织。桑树仙扶苏拖着残破身躯瘫在冰凉石板上,魂心锁泛着幽蓝冷光,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钻心疼痛。 魂心锁本是镇锁犯事神仙的器物。他向来心怀悲悯,对凡人未施分毫恶念,对同修谨守仙规,如松竹般磊落立世。奈何奸佞构陷、设局诓骗,竟让这锁无端缠缚其身,困于桎梏。 牢门外燃起熊熊烈火,热浪裹挟浓烟扑面而来。恍惚间,扶苏已知这是李齐远最后的杀招,自己的生命即将在此终结。 鞭痕累累的后背贴着潮湿墙壁,他却不觉寒意。眼前跳动的火焰,让思绪飘回历经一世再临凡间、初见望双的那日。 那日春日正好,桃花灼灼。他化作凡人模样,一身青衫风神俊朗,误闯李府后宅。李府打手欲杀人灭口,他一时无法施展法力,竟落了下风。 转角处,望双提着竹篮走来,那双清澈眼眸与他相望的刹那,扶苏便认出——她正是有过一世羁绊之人。 那时,女子冒着被打手捉走的危险救下他,带往小竹堂。青瓦白墙浸着晨露潮气,檐角铜铃轻响应和着二人悬壶济世的功德。山岚漫过窗棂时,他们在案前分拣药草,紫苏与薄荷的清香缠缠绕绕;暮色漫上来,又一同去溪边捣药,石臼清响里藏着数不清的相视而笑。 李府少爷李齐远早已对望双情根深种,见此情景恨得牙痒,却偏生奈何不了他们。直到他遇上自称能降服妖孽的王道士,两人便将满肚子阴毒算计,都用来谋害扶苏。 他莫名陷入科考泥潭,三年倏忽而过。那一年,状元郎的名头如檐角明月落入怀中,没多久便遭人诬陷作弊,幸得挚友叶广文相助才化险为夷。可他终究低估了人性之恶——昔日鼎力相助的邻里,竟成了捅向他心口最狠的一刀。 被陷害投入大牢时,扶苏原想自己是仙,纵遭囚禁总能寻到脱身之法。直到魂心锁扣上手腕,他才知逃生路已遥遥无期。幽蓝冷光的锁链专锁仙魂,扣紧的瞬间,仙力如漏勺流水般簌簌外泄。铁腥味漫入鼻腔时,望着牢顶蛛网,他才惊觉,这回是真的坠进了难脱的人间樊笼。 牢房火势愈烈,热浪炙烤着皮肤。他想起被押入大牢那天,望双眼中的绝望与担忧。如今,他爱了一世的女子正在李府受着折磨,不见天日。 魂心锁开始发烫,灼烧着他的魂魄。牢门外的李齐远脸上挂着得意又残忍的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仙,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与我抢望双!” 火光中,扶苏仿佛又望见望双温柔的笑。他用尽最后力气在心中默念:“望双,若有来生……” 火势冲天而起,吞噬了整个地牢。 而地牢之外的李府,正张灯结彩透着喜庆。望双身着凤冠霞帔,明日便要嫁与李齐远。她心头猛地一紧,恍惚间似是感受到心上人正渐渐远去,镜中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复仇的冷冽恨意。 人世间短短数年情缘,像揉碎在风里的絮,轻飘飘落满纠葛。李齐远为强夺望双机关算尽,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如毒藤爬满墙,每道勒痕里都淌着扶苏与望双的血。 更早更早以前,天地尚静。她披着星辉般的身份奔赴遥远异乡,他默默相随,陪她走过黄沙漫卷的路途,听驼铃在暮色里晃晃荡荡。后来,芦花纷飞之处成了他永远的终点,风卷苇絮像极了她裙摆上的银饰碎光,未说完的话都埋进了荒草。谁料命运翻手覆雨,一场惊变让情缘成了断线纸鸢,飘飘摇摇坠进这满是泥泞的现世。 今生原以为苦命鸳鸯终能眷属,却未想凡人的心计竟可敌千年仙途。李齐远的恶行如芒在背,扶苏与望双横跨两世的羁绊,正渐渐走向了结。 这缠绕的因果、深埋的前尘、眼前的恩怨,旧梦依稀,且待后文分解。 第2章 尘缘再续 盛夏的风裹着蝉鸣,在天地间悠悠流转。阳光如碎金般洒落,为这个悠长的夏日镀上一层温暖光晕。 鎏金鸱吻衔着半轮斜阳,九重宫阙浸在蜜色余晖里。望双倚着雕花朱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裾上的并蒂莲刺绣。蝉声忽然喑哑,宫墙柳的枝叶无风自动,将一池碧水搅成碎玉琼瑶。 那抹素白身影坠入荷塘的瞬间,惊起的满池涟漪化作星子。望双定睛看去,少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肩头,睫毛上凝着的水珠折射出虹光,竟比她簪头的东珠还要清透。他攥着断折的荷茎半浮水面,抬头望她时,眼底盛着整个盛夏的月光。 望双的绣鞋碾过满地落英,裙角扫落玉栏上的露珠。当她将丝绦递向少年,指尖相触的刹那,恍惚听见云端传来编钟轻响。宫娥们的惊呼声像是隔了层鲛绡,唯有少年腕间缠绕的水藻,将凉意顺着血脉漫上心头。 "多谢公主。"他的声音比青竹还要清冽,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汉白玉阶上绽成莲花。 谁也不知这位最受宠的公主,为何总爱独坐荷池畔。只有池底沉睡的千年莲种知晓,她在等一场轮回——等某年盛夏,当第一缕荷香漫过宫墙,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会带着前世的月光,重新坠入她的涟漪。 只求前世因,得今生果。 东山上,一株桑树已静立千年。盛夏时节,风与蝉在枝叶间窃窃私语,日光在山涧欢快跳跃,雀啼声声里,山兔蹦过小溪,落叶沙沙惊起林间鹧鸪。就在这满溢生机的氛围中,桑树忽然摇曳起来,天色渐暗时,一道耀眼亮光闪过,山中灵物们纷纷惊呼:"大桑树要化形了!" 灵物们又惊又喜,却也藏着几分遗憾——桑树成仙后便不再结果,往日盛夏里争食桑子的欢畅,怕是再也寻不到了。那些年,兔子、山雀、狐狸总爱围在桑树下,对着饱满的紫红桑子垂涎,如今都好奇地张望着,想看看这千年桑树化成人,会是何等模样。 光芒散去时,树影已化作位风度翩翩的男儿。他眉间似有春水荡漾,英气中透着温润;一双桃花眼深邃迷人,仿佛盛着万水千山的柔情;肌肤白净,唇齿鲜明,青丝半挽,一身素衣更显出尘之姿。刚化为人形的他,望着世间万物仍满眼好奇,眸子灵动如扑萤的扇,惹人心动。 果子狸兴奋地用爪子在树叶上写着消息,在山中奔走相告:"大消息!一个果子换一片树叶,快来听啊!"山兔跳到他肩上,调皮地蹭着他的脖颈:"桑桑,你太好看啦!咬一口,会不会像你的果子那样甜?"山雀落在他发间叽叽喳喳,狐狸围着他转圈,连聒噪的蝉都停了声,扑到他衣襟上。一时间,东山热闹得像场盛宴,处处是欢腾气息。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难掩喜悦,俯身抱起地上转圈的狐狸,温柔抚摸着笑道:"多谢大家这几百年来的关照,只是往后,你们吃不着桑子了。" 松鼠捧着松果啃了一口,晃着尾巴安慰:"桑桑莫急!山头那边的果子林才不想成仙呢,不修炼就能在山上长千百年,果子管够吃千万年!你呀,别自责啦。"他被松鼠的话逗得开怀大笑,笑声清越如溪。 笑容渐收,他望向远山,眼神变得温柔而坚定:"我勤苦修炼,再次成仙,是有缘由的。很久以前,在皇宫荷池畔,我与她相遇......那份生死与共的遗憾,让我日夜苦修,只为再续前缘,弥补亏欠。哪怕今生只见一面,也已知足。"说罢,脸上泛起红晕,满是羞涩与期待。 众灵物听得入神,这时,一名女子从树丛中走出。她身披草木,长发飘逸,面覆蔓藤,眼瞳泛着墨色,正是东山山神。"我听到了,六只耳朵都听到了!"山神笑着打趣。 他带着稚气唤道:"山神?" "说到底,你就是图人家美貌吧?"山神挑眉逗他。 他顿时急了,睁大眼睛皱起眉,认真反驳:"自然不是!我与她情深义重。凡尘一世,历经百劫,此番寻她,只为再度相逢。" 山神轻轻叹气,望着眼前执着的孩子,思绪飘向远方。"《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你要去人间,总得起个凡人名字。山有扶苏树,亦称桑子,便叫你扶苏吧。"她翻开树叶装订的小书,平静地说道。 扶苏欢喜地谢过山神,却想起刚化人形,日光会消耗灵力,便变出一顶斗笠面纱——既能遮日,又可掩去仙人容貌,免得引来非议。 山神慈爱地望着他,眼神温柔如观音:"人间不比山中,人心复杂,世事难料。此去务必小心,万事不可冲动。若遇难处,莫要逞强,记得东山永远是你的依靠。早去早回,我盼着你平安归来,还能这般天真无忧。" 扶苏咬了咬唇,心中暖意涌动,脸上绽开灿烂笑容。他与山中灵物一一告别,带着满心期待与思念,下山踏上了寻觅红尘的路。 盛夏的人间,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朱红宫墙下,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暑气中混着胭脂香、炊饼香与马汗味。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花姑娘的竹篮里,茉莉与玫瑰开得正艳;糖画摊前,孩童踮脚望着老师傅手腕翻转,金黄糖丝在石板上勾出栩栩如生的凤凰。茶楼酒肆的飞檐下,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正讲着英雄救美的故事;绸缎庄绣娘倚着雕花窗棂,飞针走线绣着鸳鸯;街角杂耍艺人顶起三丈竹竿,引得路人驻足叫好。公子王孙骑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腰间玉佩相撞清脆;闺阁小姐坐垂帘马车,透过鲛绡偷偷打量街边俊朗少年。整个长安城,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喧嚣而热烈。 扶苏摘下面纱,任由阳光洒在脸上,望着熙攘人群,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人间烟火,比想象中更鲜活。 正看得入神,一丝腐木混着檀香的气息钻入鼻腔,像毒蛇般缠上心头。那是妖气,与千年前山神降妖时的瘴气如出一辙。他循气来到李府偏院,腐朽木门刚推开半扇,两名铁塔般的家丁便如恶犬般扑来。正午阳光直射身上,妖气又压制着灵力,他一时竟无法施展。剑锋擦过手臂,血珠渗出,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一朵红梅。 就在家丁的刀即将再次落下时,一声清喝划破长空:"住手!" 荷香裹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提篮少女立在巷口,云鬓间银步摇随呼吸轻颤,素衣上沾着几处药渍,却更显清丽。 扶苏望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千年苦修,踏遍人间,原来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望双小娘子又来钓凯子?"家丁甩着滴血的刀刃嗤笑,"上月救瘸腿货郎,这月勾落魄书生,真不嫌脏!" 话音未落,回廊处传来环佩叮当。玄衣公子踏着满地碎阳走来,腰间鎏金纹章在阳光下刺目。"李府的地盘,也是你能撒野的?"他扫过扶苏,嘴角勾起阴鸷的笑,"把人拿下!至于望双姑娘......"目光放肆地在少女身上游移,"本少爷会好好''招待''。" 家丁提着刀向望双逼近,她顿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应对。 千钧一发之际,惊马嘶鸣撕裂空气。失控的马车如脱缰野马冲来,撞翻菜摊,扬起漫天尘土。 扶苏感觉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快走!" 他任由她拽着奔逃,看她飞扬的裙裾在阳光下划出金色弧线,忽然觉得,这数百年的等待,这刚添的伤痕,都值了。 第3章 种药后山 暮色如纱,温柔笼罩着连绵山峦。紫霭氤氲间,菩提寺西的群峰似睡似醒,宛如一幅水墨丹青。昨夜骤雨涤尽尘世铅华,只余袅袅青烟在黛瓦白墙间缱绻萦绕。 望双轻扶扶苏至竹榻,素手撷取庭前药草,细细漂洗研磨,投入陶釜慢煮。药香袅袅升腾,与雨后清新生气交织,如一首淡雅小诗。檐下麻雀啁啾,远处林梢鹧鸪轻啼,更添几分静谧。 扶苏从药香中醒来,望见素衣女子正往陶釜添柴,火光映得她眉眼温柔。“这里是小竹堂,公子且安心休养。” 映入眼帘的专注眉眼,宛如春日里最柔美的景致。记忆如潮水涌来,扶苏撑起身子,脱口而出:“姑娘可是东山上的故人?从前可曾与我相识?”——在这一带,东山本就是座仙气缭绕的神山。 望双微怔,眸中泛起涟漪:“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并非此地人,东山只是平日采药之处。倒是公子周身有股超凡脱俗的气息,莫不是东山中人?况且,我与公子从前未曾谋面,想来并无交集。”她垂首浅笑,耳畔碎发轻颤,恰似初绽的海棠。 扶苏恍然,方觉失态,赧然颔首:“是我唐突了。” 望双偷瞥他一眼,见他剑眉星目,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似有云鹤之姿,确不似尘世中人。 夏风穿堂而过,卷起檐下飞絮。扶苏整衣而起,躬身行礼:“承蒙姑娘救命之恩,敢问芳名?” 望双抬眸,盈盈笑意如春水荡漾:“望双。” “在下扶苏。”他轻声念出她的名字,随即报上自己的姓名。 暮色渐浓,江水轻皱,荷叶上的露珠摇摇欲坠。远处渡口传来悠扬小调,恰似时光的低语。四目相对的刹那,情愫在无声中滋长。 望双将药碗递来,眸光流转:“扶苏公子,且用药。” “不必了。”扶苏轻笑,“些许小伤,于我而言不足挂齿。”见望双诧异,又补充道:“姑娘不是说我像神仙么?神仙之躯,自有妙处。” 望双被逗笑,扶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看神色,确已无大碍。 夜色渐深,银辉洒落。望双独坐阶前,望着明月出神。扶苏步出院门,见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轻纱,美得令人屏息。 “过来坐坐吧。”望双回首,笑意温柔。 扶苏依言落座,听她轻声呢喃:“待此清凉月,可涤人间尘。”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宛如一幅写意水墨画。 “今日多谢姑娘相救。”扶苏轻声道,目光落在望双眉眼间,“只是那些人,为何见了姑娘,反倒变本加厉,非要置我于死地,还要掳你回去?” 望双托腮,眸光似蒙了层薄纱,缓缓开口:“那年我与父母寄住在李府,他见我一面便起了心思。我对他毫无情意,他却四处纠缠。此人在京城身份尊贵,行事狠厉阴毒,无人能制衡。我父亲有求于他们,他竟向我父亲提出要纳我为妾,父亲自然不肯,便被他……”话语戛然而止,她垂眸咬住唇,指尖无意识绞紧裙裾,眼尾悄然漫上恨意。 扶苏瞬间蹙眉,急切追问:“后来呢?”望双别过脸,沉默良久,才低低道:“他害死我爹娘,还将我买为奴婢留在李府,用各种法子折辱……”说到此处,声音哽咽,似有难言之痛。 扶苏心口骤紧,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竟在未相遇前受过这等苦楚。 “姑娘受苦了。那些不堪的过往,不必再独自吞咽。往后你若愿意,我便做那听你倾诉的树洞;若不愿提及,我也绝不多问。”他顿了顿,望着望双泛红的眼角,声音发颤却坚定,“我本山野之人,不懂世间诸多腌臜算计,可我知晓,姑娘是这浊世里最干净、最善良的人。今日你救我一命,往后我定会补偿,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见望双没有应和,又慌忙补充:“我从极远的山野来,漂泊四海。今日欠下你人情,若你不嫌弃愿意收留,我有力气,劈柴挑水、打扫庭院,啥粗活累活都能干。” 忽然察觉不妥——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扬言要与女子共处一室,岂不是明摆着要占便宜?他急得眼眶泛红,又慌忙道:“我、我绝对不会做半点违背道义的事!晚上睡竹堂前的竹榻就行,能遮风挡雨有个容身之处便好,姑娘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你留下来吧,我信得过你。”望双转头看他急得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低声一笑。 夏夜的风掠过竹堂,将两人愈发贴近的身影,揉进温柔月色里。 望双抬眸,眼底泪光与月光相融,轻轻“嗯”了一声。她望着扶苏真诚的眉眼,心尖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小声道:“我已经很多年一个人来往,你既然来了,就当和我做个朋友。自你出现,我便觉格外亲切……” 扶苏耳尖发烫,却勇敢迎上她的目光:“我亦如此,见你第一眼,就像千年前故人归……”他没有往下说,望双望着天上的月光,一时无言,脸上漾着浅浅的微笑。 两颗心,在这一番剖白中,紧紧靠在了一起。 暮春的晓光透过小竹堂的窗棂,落在榻边。扶苏醒时,见望双正守着熬药的小炉,药香在屋角萦萦绕绕。 他起身,轻声问:“你守这许久,也不多睡会儿?” 望双抬眸,眼尾还带着晨起的倦意:“这药熬到七分火候最是紧要,你昨日被李府的人所伤,喝了才好得快。” 扶苏走近,指尖虚虚搭在她发梢,又很快收回:“我初来乍到,总叫你费心。” 望双不敢看他靠近的脸,将盛药的碗推到他手中:“我略懂一些医学药理,平日到山中见到草药便采回家放着。你来了,熬这些药能助你快点恢复,反而让这些药草有了用处。” “谢谢你。”扶苏望着她转身的身影,喉头滚动,将药一饮而尽。 他感叹自己这一世竟如此幸运,刚来凡间一日便寻到她,与她同住一室,而她又对自己这般上心。 是啊,前世太苦了,上天才这般厚爱,让他今世的红尘之旅走得顺遂无比。扶苏满心欢喜地想。 待望双回到房中,他已整好衣襟,道:“我看这水快用完了,去井里挑几桶水回来,顺便到附近山林走走,采几株药草——毕竟吃了你的药草……”说到此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况且,走走能熟悉下附近的景致。” “对了,午后你想听故事吗?我寻些有趣的,说与你听。”扶苏忽地想起,上一世望双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他才华横溢,写的故事总令人拍案叫绝。数百年过去,不知当年将两人相恋的故事写成的书,还流落在人间吗? 望双眉眼弯弯应下,扶苏挑起木桶,径直走向门外。 扶苏踏着晨露行至林子西隅,几间简陋屋舍错落其间,看得出这里住着一户人家。溪边,妇女捶打衣裳,棒槌起落溅起水花,眉间却难掩愁绪。孩童追跑,笑声勉强,遇着咳得佝偻的老人,便噤了声。挑担汉子脚步沉重,担子压弯脊背,一路气喘吁吁。村子里的景象,似是热闹里裹着熬日子的苦,生机中藏着难捱的殇。 扶苏见一老人倚着柴扉剧烈咳嗽,赶忙上前扶住,见老人常年干活的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老伯这是肺痨之症,怎不请郎中来?”他望着老人枯槁的面容,指尖不自觉摩挲起衣角。 老人姓张,苦笑着摆摆手,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公子有所不知,自入春以来,这方圆百里的大夫诊金翻了三倍,那紫雪丹、苏合香丸更是贵如天价。前日邻村王家小子抓了剂续命的黄芪白术汤,竟抵得上半年赋税……”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呛咳。 扶苏心头微震,问道:“药馆里的药竟如此贵!那可曾到山里采摘药材?” “我们也想啊,只是山里的药,早被城里开药馆的人搜刮走了。”张大伯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忧虑,“这村子里,这段日子已有很多人感染了春疫,买不起药材的,恐怕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公子是外地人吧,看着面生。你还是快走吧,免得染上病,落一身麻烦!” 扶苏听着老人的哀叹,抬眼望去,只见户户屋檐下都垂着褪色的艾草,病弱气息混着药渣腐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一阵同情,决意要帮眼前这个被疾病压倒的老人。自为桑树仙,没有药材,种几株救人性命的药草并非难事,只需动用灵力便可。 “老伯切勿担心,我有法子能使你们痊愈!”扶苏毅然道。还未等老伯反应过来,他已消失在后山。 奔入后山,往日遍布苍术、半夏的药田如今只剩焦黑土块,连几株顽强的柴胡都被连根拔起。风卷起枯叶,露出几行凌乱脚印,不难想象那些逐利商人贪婪的嘴脸。 扶苏走到药田前,土壤的气息让他由心舒畅。他伸出手心,灵力使掌心泛起微光,指尖轻点土地,青藤如活物般破土而出。轻吟数语间,掌心凝聚月华,只见何首乌藤蔓蜿蜒缠绕,川贝母在星辉中舒展银白花瓣,紫苏叶上凝结的晨露化作甘霖,浇灌着新生的黄芪。 扶苏将桑木吸收的一寸日月精华藏在后山。三日后,人们定会惊讶——届时山坡将被金银花与忍冬藤织成锦绣,当归的药香顺着山风飘向村落。 扶苏将第一株何首乌带回小竹堂,又用灵力使两个木桶盛满山泉水。他挑起水,走回小竹堂。 第4章 桑仙济世 李府内,鎏金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李齐远斜倚在檀木榻上,指尖绕着翡翠扳指,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那小竹堂方圆十里的草药,都采干净了?" "回少爷的话,一株都没留下!"灰衣侍从弓着腰,眼中闪过谄媚的光,"只是......那些村民染上瘟疫可怎么办?" 李齐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袖中玉扇,嗤笑道:"贱命一条,与我何干?若想要药,就拿银子来换。" 他忽然坐直身子,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倒是望双那丫头......她就住在附近?" 另一名侍从立刻会意:"少爷的意思是......" "等她染上病,本少爷便大发慈悲送药过去。"李齐远摩挲着扇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到时候,她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早已悄然种下药田。有草木仙人的灵力藏在药田的土壤深处,到那时,晨露沾湿草叶,月光浸润土壤,那些带着生机的药苗正在寂静中悄然生长,只为在最需要的时候,绽放出最珍贵的希望。 扶苏回到小竹堂时,望双正倚在门边捣药,日光淌在她素白的襦裙上,像裹了层金色的薄纱。他藏在袖中还沾着药田晨露的何首乌,在望见她的瞬间,仿佛又染上几分鲜活气。 “村西……”扶苏脚步顿了顿,将手中的两桶水放在地上,望着望双白皙的侧脸,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桂花瓣,“村民染上瘟疫了。” “原来是真的,我前几日就听到这些消息,可惜后山的药草已经被采光了,并且药馆里的药也成了天价。” 望双手中药杵猛地一僵,抬眸时眼睫上还沾着星子似的药粉,扶苏望着那汪盛满担忧的眸子,喉间发紧,又快速补充:“我、我采了药草,治得了肺痨,我们便熬药试试?这样也能救得了人命。” 说罢,扶苏从袖中捧出何首乌,指尖相触时,望双的温度顺着肌肤钻进来,让他耳尖瞬间烧红。 药庐里,火光跳耀。望双低头切药,鬓边碎发垂落,扶苏盯着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好几次想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又生生忍住。 药香漫上来,混着望双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他望着她专注熬煮的侧影,缓缓道:“小竹堂的后山向来是种药材的吗?” “我听说,以前,上一代住在这里的村民亲手耕耘,将这荒凉的山野种满了救人性命的药草,此处的人原来便是采药并卖给城里的药馆为营生,只可惜……”望双叹了一口气,“现在有些人知道了,这里是风水宝地,仅一株何首乌便可买得千金,就连平日不大值钱的车前草,麦芽,还有远志,都能抵上一般人两个月的工钱,可想而知,这些药材真是离谱的高价。” “若救死扶伤的大夫都如此盈利,那老百姓岂不是常年因一些小病小患,便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扶苏听此眉头紧皱,显然是对这些人的勾当不满。 “他们能够结党营私,我猜,还少不了李府的人的掺和。”望双想起李齐远的药馆,眼中闪过仇恨,少时经历的事又漫上心头。 扶苏庆幸自己是仙人,又擅长于药理,他种药不知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熬一份药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太阳落山,直到月光漫上山头,方闻到一阵何首乌的清香。 “现在,我便将这些药拿给村西口的老伯,他的肺痨很严重,我怕耽误了!”扶苏小心翼翼地将罐中熬好的药倒在碗里,话语间有点匆忙。 “你说的是张大伯吗?”望双诧异,她神色更是担忧,“那我随你一起去,张大伯对我有恩,我也随你去照顾他。” 他们知道肺痨能传染,便取了棉布,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随即端着药碗,往张大伯家走去。 夜路难走,扶苏刻意慢下半步,看望双裙摆被草尖勾住,便自然而然伸手帮她理好。月光透过枝丫,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偶尔肩头相碰,那点酥麻从相触处蔓延开,让两人都忍不住偷瞄对方,又迅速错开眼。 圆月悬在半空,映照得两人衣冠似雪。两人到了村西口,几户人家夜里散发稀疏的烛光,不时传来一声声干咳。 扶苏轻轻叩响张大伯家的柴门,发现只是掩上了,张大伯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邻里,他躺在床上,已经很难动身,道出“进来吧”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 张大伯,没想到来者竟是一对年轻人。 扶苏怕张大伯没将他认出来,就掀了一下他的棉布,将药碗递给他,说道:“老伯,这是我们熬制的药,你快试试,肯定能将您的病治好。” 张大伯还未反应过来,望双,皱起眉头,忧心的眼光扫过张伯枯槁的脸,补充道:“这是他今日在山里采到的药,我听说您病得很重,张伯您怎么不告诉我,还是快把这碗药喝了,身体要紧!” “这熬的可是何首乌?”老伯的声音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张大伯凑近闻到药香,他靠采药生存了大半辈子,自然能知道这正是价值千金的何首乌。而令他疑惑的是,何首乌这种价值千金的药,居然没被挖走。 “不错,我熬了快一日,您快喝下,明日肯定能好的”扶苏有些急促,在他眼里所有药并没有价钱高低之分,唯有人命之重。 张大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喝上何首乌,从前只能历经万险采来又卖给京城中的人,而求此药的贵人,为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惜抛掷千金,只为得到这一株。 最终,张大伯在两人期盼的眼神下,将这碗药一饮而尽。 望双没想到,不过盏茶功夫,原本气若游丝的张大伯,浑浊的眼竟亮得惊人,也在难听到他的干咳声,扶苏问道:“老伯感觉如何?” “浑身舒坦!不愧是是名药,一碗饮下去,似是有活气顺着骨头缝往外冒。” “那么说,张伯,您喝了这碗药,很快就会恢复。” 望双又惊又喜,回头看扶苏,眼里满是欣赏与信赖。扶苏被她看得心慌,却舍不得挪开眼,四目相对时,屋子里的风一时变得燥热起来。 张大伯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的心口也不疼了,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浑浊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城里药铺黑心哟,这治肺病的药材,价码翻着跟头涨,我本想着挨日子…… 多亏了你们这对好心人!” 扶苏忙道:“老伯别客气,能帮上忙就好。” 望双笑着应和,指尖不经意碰到扶苏手背,两人又各自缩手,却都红了耳尖。 从张伯家出来,夜色如墨,月光像揉碎的银箔,洒在青石板路上。 望双脚步轻快,像踩着云,“一株何首乌,竟有这么大效力,往常可从没遇过。” 话里是藏不住的欣喜,眼梢都染着笑。 扶苏走在旁,垂眸笑笑没应声。他灵力生出的何首乌,本就不同凡响,可这些,怎么同望双讲呢。夜风吹过,路边野花簌簌响,望双忽又开口: “方才张伯那番话,倒是提醒了我,往后我们有空就去采药,能帮到这些村民,他们没银子看病,还要养家糊口,若是遭遇不测,不知该当如何了。” 她说着偏头看扶苏,月光漫进她眼里,亮得像星子。 扶苏被这目光烫到,他点点头,耳尖微热,刚要找话,望双却又自顾自笑:“也不知怎的,同你一道做事,总觉着踏实。” 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飘进扶苏耳朵里。他心跳陡然乱了节奏,嘴角却扬得更开,“往后… 往后还能一道。” 这话出口,惊觉自己竟这样盼着。 望双耳尖腾地红了,别过脸看路边树影,影子被月光剪得细碎,晃啊晃,像她此刻乱纷纷的心。 她偷瞥扶苏,见他耳尖也红,青石板路上,两人影子渐渐交叠,夜风吹来,带着不知名花香,把那些青涩的、欢喜的情愫,悄悄揉进这漫漫长夜 。 果然,如扶苏所料,三日后,张大伯的肺病果然全好,红光满面地在村里走动。村民们瞧着稀奇,纷纷追问,张大伯笑得合不拢嘴:“是小竹堂的扶苏公子与望双丫头,给我喝了神药!” 没过多久,村民们便结伴往小竹堂来。一见到扶苏和望双,如同见了神医,扑通跪下,哭求帮忙。望双忙不迭去扶,急得声音都颤:“乡里们请起。” “这位公子,望双姑娘,我听说了张伯病情痊愈,是你们救了他,相信你们肯定有神奇的药方,不知可否救救我们,我家官人快不行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话中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拉着望双的手,乞求道。 扶苏也在一旁劝,伸手拉人的时候,与望双指尖相缠,两人耳尖发烫,却都没松手。 片刻后,扶苏走到妇人身前,扶起妇人,后退两步,面对全部乡亲父老,语调谦逊,道出: “乡亲们,能让张伯痊愈的,并不是我们使了什么神奇的方子,只是取了些普通的药材,不信你们到后山处看看。” “后山的药早就被城里来的那些人搜刮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汉子接话。 扶苏一笑,他摇摇头:“乡亲们有所不知,后山如今一片苍翠,不信的便随我来。” 扶苏带着村民往后山去,行至山脚,众人便觉眼前一亮 —— 原先荒凉的山野,竟铺满名贵药材。 桔梗在坡上挺起身,紫莹莹的花苞藏着止咳妙处;浙贝母挤在石缝间,肥厚鳞片泛着玉色光泽,最擅清肺化痰;还有那满山的麦冬,细长叶片间垂着紫蓝小花,滋阴润肺功效极佳。更不必说蒲公英撑开白绒伞,苍术裹着棕黑外皮,连极难寻的重楼,都在背阴处攒着层叠花瓣,七叶一枝花的模样,专治热毒疮疡。 村民们看得呆愣,扶苏笑着说:“这些药,够给大家治病。” 望双眼睛都瞪大了,低声喃喃道:“我上一次见到还是满目荒凉。我记得只过了三日,这怎么可能……” 她的目光投向眼前这个只出现了几日的男人,他长身玉立,满怀自豪地看着满山的药草,展露出志在必得的浅笑。 她心中的意念决然指向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他做的!自从他出现之后,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被搜刮殆尽的山野,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如露如电地长出满山的药草?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就可以做出这些? 望双难以置信,她一时呆站在原地,以至于没有发现扶苏向他走来。 “有这些药,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了。”扶苏爽快笑言。 “公子,我们都觉得奇怪了,这药不可能长得这么快呀,现如今怎么满山遍野都是呢?”一个年迈的大嫂向扶苏问道,这时大家窃窃私语,都不解此事。 “可能是你们乡亲之间各自放了药种,你看这几日有春雨,万物生,自然就发芽了,现在长得茂盛也是不费解的。”扶苏向大家解释,言语间,都是亲切与关怀。 扶苏说话时,发丝拂过他的脸颊,望双瞅扶苏,心尖儿颤巍巍的,见他认真教村民辨认药材,阳光落在他眉眼间,美得像幅画,忍不住走上前站在他身侧。扶苏回眸,两人相视一笑,那点暧昧在满山药香里,愈发浓得化不开。 村民们采了药回去煎服,没过几日,病症渐渐好转。两人的善举在村里传开,家家户户都念着好。 夜里,两人坐在小竹堂前,望着后山方向,望双不由地感叹到说:“天公作美,真是功德无量,救了这么多人。” 扶苏看着她眼睛,觉得她一副恭敬的模样,像是感念上天,觉得有点好笑,他试着撩逗道:“那可能是神仙下凡了!” 望双没有觉察他的玩笑,反而认真思虑下来,片刻后,缓缓道:“这世界上真的会有神仙吗?” 扶苏怔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的言道,让人听不清楚: “会有的。” 说着,扶苏微微倾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望双垂落的发梢,似是怕惊落这静谧。望双肩头微颤,却没躲,月光淌下来,把这若有似无的触碰,晕染成藏在夜色里、说不明道不清的悸动,任朦胧情意,在呼吸交错间,悄然漫进往后岁月 。 第5章 暗夜密谋 李齐远在雕花镂空的厢房内来回踱步,青缎面靴底碾过光洁的青砖,带起细碎的闷响。 名为阿禄的侍从垂手立在一旁,腰弯得如新月,脸上谄媚堆得像要溢出来,眼梢却藏着丝阴鸷。 李齐远猛地甩袖,象牙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小竹堂漫山药草疯长,城里药铺如今连石斛、当归都只认小竹堂后山的,那里不用钱,那么我的货人人不买,断了我多少财路!” “还有,方才你说那日在李府后宅见到的男人真的与望双同住一室?”李齐远追问。 “回少爷,正是。” 话落,他怒目圆睁,猛地一掌拍向酸枝木桌案,描金杯盏被震得叮当乱颤,茶水泼溅在暗纹锦缎上,洇出难看的渍痕。 阿?忙弓身凑上前,袍角擦过地上阴影,声音压得像浸了毒:“少爷息怒,您看那望双,竟敢和男人共处小竹堂,传出去也是不知廉耻的浪货!要不咱找人扮作地痞,把她抓回来?我看这药草来得实在蹊跷,跟那个男人绝对脱不了关系!抓回来之后就说撞见孤男寡女私会,狠狠折辱,闹得人尽皆知,叫那个男人颜面无存,看他还怎么在这地界立足!” 他边说边偷瞄李齐远,见主子神色稍缓,又添油加醋,“到时少爷再假惺惺出面 ‘主持公道’,既能拿捏望双,又能让他背个烂名声,我们的药草生意自然……” “你懂什么!”李齐远猛地转身,玄色长衫带起一阵风,烛火被吹得明灭摇晃,映得他脸半明半暗,“我爹最看重门风清白,府里年年捐的功德簿都要摆在祠堂显眼处。当年,为了帮这贱人出气,可把我禁足了三个月!真又捉她回来,被他知晓,定要对我施用家法!” 说罢,他烦躁地抬手揉了揉额角,玉冠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撞出细碎的响。 阿禄眼珠滴溜溜一转,又猫着腰凑近些,袍袖扫过案上泼洒的茶水,声音裹着阴狠,像藏在暗处的蛇信子:“少爷别急,抓不得人,咱能伤人啊!京郊不是有群亡命之徒?听说领头的‘疤脸’,当年为十两银子就能屠人满门,咱多使些银钱,让他们夜里摸进小竹堂……” 他刻意顿了顿,见李齐远眼神凝过来,咬咬牙补全后半句,“把那个男人…… 做掉!神不知鬼不觉的,望双没了依仗,还不是任少爷拿捏?到时候,小竹堂的药田、药材,少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既能出这口恶气,又能把财路抢回来,连老爷都挑不出错!” 李齐远沉默着立在原地,烛火将他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半晌,他眼底妒火与狠意翻涌,缓缓点头,玉冠东珠随着动作轻颤: “好!就这么办…… 阿禄,你亲自去寻那些人,挑最稳妥、最狠辣的,银子多给些,但别留半分把柄。等他一死,看望双还能往哪跑,这些日子受的气,我非连本带利讨回来!” 阿禄立刻赔着笑应下,弯腰时,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也不觉痛—— 主子越狠,他越能从这阴私事儿里捞好处。 二人密谋的阴影,像夜色里游弋的毒蛇,顺着窗缝、门缝往外钻,悄然向小竹堂蜿蜒而去,要绞住那方宁静里的月光与情意 。 小竹堂的月光,像是被揉碎的银纱,轻轻铺在院中那株老桂树上。扶苏正帮望双将晒好的草药收进竹筐,指尖偶尔相触,望双便会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脸颊泛起与药草香相融的红晕。 满山遍野的药草为小竹堂添了挥之不去的药草香,在春日中,再次孕育了人的性命,那些买不起药的穷人,得知此消息,便来此后山采药,为无数危在旦夕的病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今日晨起时,两人也背了竹篓往山上走。望双弯腰采一株柴胡,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扶苏便静静站在一旁,等她起身时,自然地伸手替她拂开草屑—— 动作太像寻常夫妻,惹得望双耳尖发烫。背回的药草堆在廊下,晒干的叶片簌簌响,像在为他们悄然滋长的情意作证,也为往后那些风波里,能拿这些药草救人、自保,埋下无声的伏笔。 “这株当归晒得正好,”扶苏拿起一束,指尖拂过干燥的叶片,“你上次说想配些调理气血的方子,用这个最适合。” 望双低头嗯了一声,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草屑,忍不住伸手想去拂掉,指尖刚要碰到,又猛地顿住,转而拿起旁边的薄荷,轻声道:“薄荷也晾透了,夏天泡茶能解暑。” 扶苏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喉间轻轻滚出一声笑,刚想说些什么,院墙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声。他眼神一凛,瞬间将望双护在身后,低声道:“站我身后,别出声。”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破墙而入,蒙面黑衣,手中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直扑扶苏而来。望双吓得攥紧了扶苏的衣角,心跳如擂鼓,却死死咬住唇没敢叫出声——她看见扶苏原本温和的眼眸骤然锐利,身形微动间,已避开最先刺来的刀。 那些刺客显然是亡命之徒,招招狠戾,可在扶苏面前却像孩童舞刀。 他甚至没动用武器,只凭拳脚,或格或挡,动作行云流水,看似轻描淡写,却总能在毫厘间避开刀锋,反手一掌拍在刺客胸口。 不过片刻,三名刺客已纷纷倒地,短刀脱手,挣扎着爬不起来。 望双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扶苏——平日里温和沉静,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仿佛月光都为他镀上了层无形的屏障。 扶苏缓步走到倒地的黑衣人面前,其中一人突然猛地抬手,竟要将藏在齿间的毒药吞下。 望双惊呼一声,却见扶苏指尖微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光闪过,那刺客的动作骤然僵住,像被定住般张着嘴,毒药在舌下动弹不得。另外两人见状也想效仿,却同样被无形的力量制住,只能惊恐地瞪着扶苏。 “说,谁派你们来的?”扶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衣人牙关紧咬,眼神凶狠。扶苏眉峰微蹙,指尖再动,那几人忽然浑身抽搐,像是被无形的针刺痛,却偏生喊不出声。 片刻后,领头的终于撑不住,含糊着吐出:“是……是李府的少爷,李齐远……他给了我们一百两,要……要您的命……”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看向他们:“我可以留你们性命,也能解了你们身上的禁制。但你们要替我办一件事——回去告诉李齐远,就说……我已死在你们刀下。” 黑衣人愣住,随即连连点头,只要能活命,这点事算什么。 扶苏挥手解了他们的禁制,几人踉跄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里。 院墙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扶苏才转身看向望双。她还站在原地,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惊魂未定后的茫然,见他看来,才猛地回过神,快步走上前,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你……你没事吧?你怎么放他们走了,我门要不要去报官?” “你听到了吧,是李齐远派来的,”扶苏神色凝重,“他想要我的命。” “难不成以前后山的药草是被李府强行采走了?他调查到你头上?还是因为……”说到这里,望双有点难为情,片刻才道,“发现你与我住在一处,他因为我才除掉你?” 扶苏抬手,轻轻拂去她鬓边沾染的草屑,指尖的温度让望双安定了些。 “别怕,想要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有我在,绝不会他伤你分毫。”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几分她看不懂的深邃,“我从未得罪过他,不过就是李府后宅见了一面,没想到,李齐远竟会做得这么绝。” 望双抬头望着他,刚才他出手时的样子还在眼前,可此刻他眼中的温柔却和平时无异。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或许远比她想象中更不简单。但这份不简单,在此刻却成了最安稳的依靠,让她刚才悬到嗓子眼的心,一点点落回原处。 “你让那群人回去禀报你死了,那……李齐远如果真的信了怎么办?”望双轻声问,指尖仍没松开他的衣袖。 扶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信了,才好。” 望双眼神中含着不解与疑惑。 “那就先让他得意几日,我们就过几天好日子。”扶苏爽朗一笑。望双不敢信,没想到他居然完全不当李齐远是一回事,还敢戏耍他。毕竟,李齐远手段很辣,并不是如此容易摆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