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枝》 第1章 方夏 方夏拿到宁池三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正在楼下小卖部买矿泉水。 从她有记忆起,这家小卖部就开着了,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结了婚生了小孩,最近去别处避暑,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看店。 周围都是老街坊邻居了,加上这块儿治安好得很,用不着担心孩子守店。宁城地小,一入夏仿佛进了桑拿房,堪比汗如雨下的程度。 方夏心里有点烦,想喝冰的,但她生理期还没过,思考了一下还是从冰柜拿了瓶冰的。墙外疯长的枝桠冒出头,蝉鸣聒噪。 结账时,店主儿子问她:“夏姐,我能问吗?” “说。”方夏头也不抬。 “为啥经期还喝冰的?” “?” 店主儿子耐心解释:“你刚才犹豫了。通常女生纠结一个东西是要常温还是冰的的时候,不就那几种情况吗。” “哦,”方夏抬头看了眼家的方向,心不在焉的说,“你还观察挺仔细。” 店主儿子试探问她:“咋了这是,姐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说有大事发生了?” “我说,齐辣弟,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好奇心。” “人之常情啊,还有,能别叫我辣弟了吗?谁外号叫这个?我不要脸的吗。” “哦,谁让你小时候爱吃辣条。” “人之常情。” “一次吃十包,还吃吐了。” “……” “你也爱吃,那我也要叫你辣妹了。” “滚,我比你大。” 好再来小卖部里的低脂对话在过去十几年上演了无数次,每次基本都以方夏的单方面胜利告终。 不过这次她刚迈出门,隔着老远就听到了熟悉稚嫩的吆喝声。 “小夏姐姐——” “小夏姐姐,你的录取通知书到啦!” “小夏姐姐,你在哪儿呀?” 是知知。 许知知是邻居家的孩子,比她小两岁,搬到她家对门的那一天就热情地敲门找她玩,说想和新认识的姐姐做朋友。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玩到了现在。 这次估计也是许知知同往常一样去串门,发现她人不在,通知书又刚好到了,于是马不停蹄的下楼找她来了。” “在这儿。” 许知知大老远跑来,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湿漉漉的刘海贴在上面。她喘了几口气,双手撑膝,睁大乌黑的眼睛,一脸兴奋的问她: “要不要…猜猜是哪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方夏不假思索:“迦里墩?” 许知知:“?” 许知知:“……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方夏不语。难道不是吗? 她从兜里拿出干净的纸巾,替许知知擦拭了额间的汗。完全的姐妹日常。 在柜台杵着的齐修远凑上前,弱弱问了一句:“所以说,到底是…哪个学校?” 许知知挺直了腰杆,清清嗓子,大手一挥,摇着头向两人隆重展示了那张录取通知书,那骄傲的神情仿佛是她考的。 宁池三中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方夏微一挑眉,齐修远已经爆了粗口。 “牛逼啊夏姐,这不得搓一顿?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顿好的?简直就是普天同庆啊!” “滚滚滚,考试出力了吗你就吃,一边去。” 许知知依旧毒舌,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个特大喜讯吗,我那是高兴!怎么可能真让夏姐请,我请!我来,今晚老桥火锅店我请客,咱们八点不见不散怎么样?” “这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嘛…”许知知冲方夏挤了个眉眼,其实就是想吃。 方夏笑了。 老式居民楼的楼道总泛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说不上好闻,但是还可以接受。这种味道散发在炎热的夏季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方夏向来嗅觉敏感。 两个月后,她应该闻不到这种味道了。 她跟许知知一起回去的,齐修远嚷着非要送她俩到楼下才肯放心离开。 吃饭的时候,她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于是爬楼梯时,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方夏到家了先去冲澡,她讨厌每次吃完一身的火锅味道,怪难闻的,洗完裹了浴巾,简单拿毛巾擦了两下头发,又去客厅逛了两圈,嘴里叼了块新鲜的果切。 某位江女士还没回家,应该是出去应酬了。 家里空荡荡的。 没人在家她就不爱吹头发。或许有些女孩一到夏天就会这样,单纯懒,加上气温高,就等自然干了。 所以当许知知找上门时,她正湿发坐在床上放空大脑。 “知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方夏心想她妈妈有钥匙,这么晚了会是谁,结果透过猫眼看到了一个穿着兔子睡衣并且脸色不太好的知知。 “嗯,知道。我想进去。”门外站着的知知穿着兔子睡衣,怀里抱了只可爱小熊,语气有点闷闷不乐。 方夏打开了门。 “我想跟小夏姐姐一起睡觉。” 许知知静静地看着她,怕她不同意似的,连忙补上一句:“我已经洗干净了。” “……” 上床之前,方夏特意去把头发彻底吹干了。 夜晚静悄悄的,丝缕月光倾泻书桌,朦胧间织就着缭缭倦意。这是她们第一次一起睡觉。 许知知的身形是偏瘦小那一类的,有点像发育不良,这导致方夏总是下意识的偏袒她,或者宠爱她。 这点微妙的区别对待就好像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再比如说她破天荒的放她进来了。 许知知默默地爬上床。方夏给她盖好被子。 “小夏姐姐,”她突然出声,“你是不是要走了。” 方夏愣了一下,轻轻地“嗯”了声。 宁池三中距离这片城区有一定的距离,说不上近,这意味着她上了高中很有可能得住校。 也意味着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 三个人在火锅店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两个人安静了下来。对此,方夏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也可能是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她都险些快睡着了。 直到房间里传来低声抽泣。 许知知哭了。 “知知?” 方夏不明所以,翻身看她怎么了。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抢了她的被子。 许知知再也忍不住,松开了小熊,一把抱住她,号啕大哭:“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小夏姐姐,我会想你的,你可以不要和她们玩吗。” 她这么一说,方夏也有点难受了。 心里笑得难受。 但她尽量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让她察觉到她的胸腔在颤抖。方夏觉得自己还是挺体贴的。 没办法,初二的小孩就是这么可爱,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方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我还会回来的,我们知知最听话了,对不对?” 许知知点了点头。 “那听话的知知乖乖睡觉,好不好?” 许知知带着糊糊的鼻音说了声好。 说来奇怪,没怎么谈过恋爱的方夏却在哄人这方面有着出奇的天赋,也可能是许知知比较好哄。 但是同时,她当时根本意识不到许知知对她的感情,算不上简单。 假期来去如梭,晃眼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宁池三中,群英荟萃,开学即送九门考试,考过的都说好……才怪。 三天的考试时间一过,一教室的人如释重负。 宁池三中二十年前将新校区迁至郊区,周围绿化环绕,风景优美,门口就是湿地公园。听说高三的时候学校每周会定期举办“湿地越野跑”活动,就在校门口那个公园,还有老师在各个路口把守。 学校有近百年的历史,来这所学校读书的人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同理,这里的师资力量也是本市最为雄厚的。 方夏的分数比录取线高个二十分左右。 并不是考进来了,就可以松口气了;相反,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有句话说得不错,人每到一个新环境都是一次成长。有的人得以把握进而蜕变,有的人则被把握以至渐渐逐流于大众。 方夏显然要做前者。 她初中的时候贪玩,不怎么学,直到初三那年父母因她爹出轨离婚,她被判给了妈妈,不负责任的爸去外省跟小三在一起了。 那之后方夏跟着妈妈搬家,住的房子换了个旧点的,但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她就是打地铺也愿意。 假期的大部分时间,她在做各种兼职。她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走读比住宿好,要是能早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学校周边租到房子,就再好不过了。 开学考也就是分班考,成绩一周后出炉。 这周她回家后,发现对门搬走了。 她去邻里街坊打听,才得知许知知转学的事情,问为什么转,旁人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 一瞬间,心里仿佛有块巨石,“咯噔”一下重重砸了地,摔得又狠又难看。 但她还来不及反应,又要去打钟点工,下班顺路去买菜,饭后去上家教,结束了还要在晚上抽出时间预习新课内容,虽然不难,但这一套下来会很累。 周日返校,她坐公交到学校附近,步行了五分钟打卡进校,此时校内尚真楼楼下人山人海,全是来看新鲜出炉的成绩的。 “我靠,我怎么被分到2班了,这不对吧?” “废了,真的废了,一个假期没学,只考到了1班的第12名。我真的不想说话了。” “你在哪个班啊?让我看看,我俩在一个班吗?” “让一下,让一下,让我同桌先看!” “别挤!别挤!我说别再往前挤了!素质呢?!” 人潮喧杂,分班表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宁池三中的分班是按照从小到大的数字排列,一个年级只有十五个班,前三个班是尖子班。 方夏被分到了6班。 她的班级在博学楼一楼。 这个成绩,说不上很好看。方夏理科不行,物化生明显拖了后腿,等到高二重新选科分班的时候,她的排名会往前刷新非常多。 所以,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反正那几门她又不选。 新班级排出来后,学校要求他们六点半准时到班参加班会。 新班级大家都人生地不熟的,一开始还没人讲话,稍微你一言我一句的,就这么聊了起来。 教室正上方的电子钟表跳到18:30的时候,一个手端着保温杯,胳膊肘子夹着教案,戴着方框银色眼镜的大肚腩老头准时出现了。 全班噤声。 “咳咳,大家好,欢迎来到宁池三中这个大家庭。我是你们未来的高一班主任,闻瑞卓,教语文的,熟了嘛,你们可以叫我老闻,不熟,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认识。既然来了六班,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相亲相爱的,互相包容,互相理解,好不好?” 老闻笑咪咪的,手里端着的保温杯忘了放下就开始讲。 台下一群陌生的面孔齐刷刷的看着他,尾调拖长应了一声“好——”。 其中第三组倒数第二排有个扎丸子头的女生,差点没憋住笑,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的同桌微侧头,听到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说:“你看老闻,头顶会发光…” 方夏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还真反光了。 好吧,好像还真有点好笑。 台上的老闻继续说:“我刚才说到我是你们高一的班主任,那么想必有同学要问了,闻老师,为什么你高二高三不教我们了?哎咦,不是我不想教,是你们高一下就要重新选科分班了,咱们只能有缘再会了,所以请大家务必珍惜这一年彼此相处的时光,为第二次分班考做足准备,去到想去的班级。接下来呢,我也不废话多说了,请大家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话音刚落,听取哀嚎一片。 可能十个学生里面就有九个内向的吧。现在的学生都不喜欢做自我介绍了,很少人会对台下充满**欲窥探究竟的目光从容不迫。 前面有几个女生上来的时候,说得磕磕绊绊的,老闻就在一旁对他们投以鼓励的眼神。 “大家好,我叫楚懿寒……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请多多指教,谢谢……” “大家好,我是任思敏,不喜欢社交。” “大家好……” 当然还有些显眼包,出场自带笑声那种,上了台更是仿佛上的是他的T台。 “来,同学们,掌声在哪里?”高个子刺头男生张开手臂,动情地说,“好的掌声不要停,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继续掌声欢迎下一位——付家航!” 叫付家航的男生肉眼可见的红温了,也不知道是腼腆的笑还是无奈的笑,总之他摸着脑袋笑着走上台了,“大家好,我是付家航,刚才那个显眼包是304寝的段天骄,我不认识他。” 全班顿时笑作一团。 方夏属于无感的那一类,轮到她的时候,她跟大多数人一样也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工整,笔画俊逸有力。 “大家好,我叫方夏。方才的方,夏天的夏。” 少女束着干净利落的马尾,声音清透,散着股这般年纪独有一份的青涩。 第2章 入秋 开学一个星期,方夏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Y:我好想你。 狭小的房间里,窗帘拉上后,整个空间便彻底陷入了黑暗。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和微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上躺着的人盖着被子,额间和背后早已冷汗浸透,她皱紧了眉。 书桌上放着她的手机,没开静音,关于Y的短信像故障一样频繁弹出。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 Y:你想我了吗? 呼吸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急促。 方夏猛然睁开眼,瞳孔放大,过了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寝室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手边的闹钟还有五分钟响铃。 她弓着背,缩着腿,把脸深深埋在掌心。 她又做噩梦了。 她梦到睡在老式居民楼的出租屋里,一个失联很久的人给她不停发消息,消息内容也是极其诡异。这种梦她两三个月就会做一次。 在闹钟正式开始工作前,她先关掉了设置好的闹钟,坐床上又缓了一小会儿再起的床。 她们是六人寝,上床下桌,谁先早起谁先拥有洗漱台和卫生间的使用权。 方夏是全寝室起得最早的那个。 她想冲前面几个班,就要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利用好,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但她低估了早上那个梦给她带来的冲击有多大,以至于两节数学连堂有二十分钟在无意识的神游。 教数学的中年女老师点了她一下。 “方夏,你来说一下黑板上这道题选什么。” 方夏站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少数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这道选择题不是可以快速口算的简单题,更像是老师发现学生走神故意为难而提出的问题。 中年女老师也不等她,自顾自摇了摇头,叹气道:“哎,我早跟你们说过了,晚上回去少熬夜,早点睡,你们这个年纪的要是不注意身体……” “选B。单调递增。” 中年女老师顿了一下,方夏接着说,“先画图,设AB两个点的坐标,联立由题已知的关于y的两个式子,可以算出|AB|的值,O点到直线AB的距离,再算奇偶性就差不多了。” 她省略了一些步骤,挑了些关键的说。 “行,坐吧。” 方夏坐下后,收到了同桌悄悄传过来的小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四个潦草的字,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敬佩:你好牛啊!!! 她扫了眼丸子头同桌,同桌冲她点点头。 牛什么啊,这道经典例题了,她昨晚才刷过,要是今天就忘了她真的可以收拾书包滚蛋了。 方夏在心里说,却回了同桌一个礼貌的微笑。 大概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成功装过逼。这成了大家不约而同闭口不谈的秘密。 但经此一事,方夏倒是隐约察觉到班上有些人对她态度都好点了,之前一起做值日的同学对她不管不问,现在都能正常交流了。 方夏有点想笑。 这些天她一直独来独往,论高中和初中有什么不一样,她感觉差不多。 直观来说就是晚自习变得更长了。 三中下晚自习后的食堂还是开着的,食堂阿姨们会做些夜宵,有卤味,炒粉,炒面,炸串,炸鸡,汉堡,等等。 方夏一般下了晚自习会去操场跑步。 心情不好的话,就沿着外圈跑道慢慢走。她太害怕闲下来了,总想不停的做点什么让自己忙起来,或是说让本就贫瘠的内心充盈一点。 她自认为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 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别人的吸引力会有所减弱。 次日清晨,她同往常一样来到自己座位,准备放好书包开始背诵。结果书包塞一半卡住了,桌箱里面好像有东西,方夏起疑,把右手伸进去找。 这一找,果然找到了什么。 触感像是纸张。 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应该跟她想的一样。 拿出来一看,全是粉色的。 被她扔过一大把,最后更是亲自送给收废纸板的老爷爷的——她不要了的情书。 “我靠!这也太有实力了……”刚进教室的同桌一声惊呼,引得周围不少人旁观。 方夏手里还拿着一沓情书,对于此情此景,不是很自在,竟然愣在了那里。 说来奇怪,她明明连别人打量她时不怀好意的神情都能平静处理,却在这种事情上一时不知所措。被很多男生送情书,对她来说,是种烦恼,被围观也是。 余小琪见状赶紧后知后觉地捂嘴,跑到她身边,往那一站,把其余人好奇的目光隔绝了。 她压低声音,真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声音有点大了,我不是故意的,这些信件你不好处理的话,我帮你撕了扔垃圾池里。” “没事,”方夏回过神,放下了信件,将它们重新整理好,全部收回了书包,“不是你的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背书吧。” 余小琪松了一口气,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阿尔卑斯软糖。 余小琪将白色纸独立包装的糖果放在她桌上:“请你吃糖,拒绝我我可要伤心了。” 一般来说,方夏不会接受别人给的任何东西,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就算哪怕这个东西有多小,她都想彼此等价交换。因为这个,她初中的时候被别人说过作。 但这次方夏没开口拒绝,而是默默的,微妙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点好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谢谢,很甜。”她说。 开学一个月,方夏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高一课程虽然轻松,但他们会提前赶进度,甚至有些简单的章节老师懒得讲,会布置自学的任务。况且班级学习氛围好,学生自身尚且勤奋,所以整体学下来算不上特别轻松。 因为在这里,人人都是天之骄子。 这种时候,遵循自身的学习节奏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稍微好一点的是,三中还有双休,听说从下个学期开始就没有了。到时候是周六上午上课,下午自习。 方夏没有把手机带进学校的习惯。 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带了也用不着。 所以每到周五下午放学回家时,她会先把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充上电。 这么做是因为有过三次手机忘了充电江婉联系不上她的历史,她说如果再找不到人就滚蛋。 这天,阳光晒得晃眼。 方夏把钥匙插进锁芯里面转动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可能是被持续的高温天气影响了,她想。 然而在她进门后,刚把手机充上电的第四十七秒,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紧接着被铺天盖地的短信弹满了整个屏幕。 短信声虽迟但到,方夏左肩背着的书包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里面的课本散了一地。 她麻木的光着脚走向床头。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倒了上去。 短信整整721条。 方夏一条都没看。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的,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会干这么无聊的恶作剧。 她试过换号码,但不管换了多少个,无一例外都会收到那个人的短信,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她原本想躺着装死,结果才躺没一会儿,一个电话打来。 方夏知道今天下午要出去吃饭,以为是江婉打电话通知她下楼出发的,于是她连致电人是谁都没看清,顺手就接了。 结果接通后,对方又不说话了。 方夏把手机放在耳边贴着,闭着眼,轻轻嚷了句:“喂。”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她会接:“……” “说话。” “方夏。你、想、我、了、吗?” 那个人一字一顿说道。 终于,方夏触电般从床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刚才那句话,仿佛是本人贴在她耳边说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她家装了监控,对方夏弹飞的举动了如指掌,低低的笑了起来。 那笑声只有那么黏腻了。 跟本人一样像条死死缠着方夏不放的毒蛇。 等她笑够了,在方夏调整好心态打算捡起手机挂断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别挂。否则周一你就会在校门口看见我,我保证。” 方夏的动作迟疑了,最终还是没有挂断。 “…把我拉回来。” 说完,对方先挂了。 从那以后,方夏就养成了接电话前先看仔细致电人的好习惯。 她知道,逃不掉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然而出乎方夏意料的是,把对方拉出黑名单之后,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转眼间,到了放国庆假期的日子了。 宁池三中高一放六天。 本来方夏计划的是第一天写完六门的作业,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中午她写完三门作业下楼来小卖部买东西,照旧只有齐修远一个人在守店。 “夏姐,国庆什么安排啊。” “安排是宠幸你家小卖部。” “哈哈哈哈。” 好久不见,齐修远又长高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身高窜得是真的快,可能下次见面都要比她高了。显然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嘚瑟地展示着身高,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哎,没办法,随便吃吃都能长。” 方夏懒得喷。 齐修远好奇问她:“对了,高中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就那样吧,朋友…暂时没有。” “怎么会啊,我们夏姐人美心善温柔体贴,脑子还聪明,她们应该在对和你交朋友这件事上趋之若鹜才对啊。” “齐修远。” 齐修远:“啊?” “你再乱用成语我抽你。”她说。 齐修远假装被唬到,抱紧了自己,表情浮夸:“不要啊,我好怕啊。” 方夏笑了一下。 “哎,说真的,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权威了,所以人家才不好意思靠近你啊?” 方夏:“?”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然而下一秒,电话铃声响起,是齐修远的。 是妈妈打来的,他高兴地接起电话。 “喂妈,怎么……”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齐修远表情骤变。 方夏已然心中有数。 “我奶奶摔倒进医院了,在抢救……” 方夏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快滚,让他别说了,她留下看店。齐修远顿时心领神会,胡乱的抓起手机从柜台翻出去跑了,翻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谢谢姐!我先走了!!!” 小卖铺的陈年老牌大风扇还在嗡嗡地转,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声响,方夏今天穿的裙子,翻柜台这种事不是很方便,也不雅观,于是她索性绕了远路从大风扇那边走,再过一个长长的柜台就到收银台了。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进到这里面。 这一守,就守到了晚上十一点。 好在奶奶抢救回来了。齐修远说什么也要请她吃饭,方夏拗不过,只好说改天再吃,今天实在太晚了,她看店的时候没带手机,再不回家妈妈该担心了。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齐修远便放她回去了。 其实她的肚子要饿死了。 开门的时候发现灯是关着的,她妈应该又不在家,可能还在外面应酬吧。 方夏给江婉留了玄关的灯。 她暗自庆幸了一下,还好中午走的时候把灯都关了,节约用电,从我做起。 方夏去厨房煮了两碗面,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江婉留着。 她知道江婉每次去外面应酬回来都会吐,肚子吐空了就开始饿,她想了想,还是又写了个便签贴在餐桌上,提醒她厨房里有煮好的面,想吃自己热,不吃放冰箱,醒酒药就在桌上。 吃碗面后她去把碗洗了,回房准备熬夜赶作业了,她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做。 但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毫无疑问的选留下来看店。 宁城的秋天来得慢,方夏可以穿着短袖写。 台灯的鹅黄灯光照在纸张上,笔尖在上面刷刷的写,不觉疲倦。 过了很久很久。 等方夏真正上床睡着,已经快要天亮了。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梦到了许知知。梦里的许知知依旧在哭,她说父母把她带走了,她找不到回来的路,她一直很想回来找她,她只想要她的小夏姐姐。 方夏只好手忙脚乱的哄她,许知知这时又被另一团黑影拉住了手,似乎这团黑影要将她们两个生生分开,许知知不同意,就一直哭着闹。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带我走。” 黑影吞噬了许知知,她渐渐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哭声。 方夏皱紧了眉头。 直到有什么人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不久之前,江婉摇摇晃晃的走到家门口,进屋后发现了女儿留的便签和面,心里不是滋味。 江婉直接将名牌包包随便一扔,径直走向方夏的卧室。 出来的时候口红都淡了。 第3章 老师 “来,看镜头。”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她看到了窗外秋的金黄。这个教室是专门用来给学生拍照的,所以采光会更好,设备更齐全,外面的景也更宜人。 前面有的班照完了,本来都回走廊了,一看见接下来要照相的学生,又折返回去扒教室门口伸着脑袋看了。 “这哪个班的?我去,都好漂亮啊,但我觉得右边第四个最好看。” “明明就是左边第二个嘛!” “c位也很不错啊。” “你们能不能小点声,一会儿人家听见了怎么办?” “支持,我也认为左二美得没边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 这张五个人的照片,除了方夏,都在笑。 周一下午的课刚结束,班主任就来了一趟,找包括她在内的五个人有事。 高一六班教室门口,五个人面面相觑。 老闻乐呵呵的,胳膊肘子还夹着语文书:“找你们来,知道什么事吧?”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老师,您别吓我们。”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留斜刘海的女生说。 “肯定是好事啊,看您这么开心哈哈哈。”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说。 “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一个出来还拿着数学草稿纸的女生说。 老闻连声答应:“好好好,这就说,这就说,你们五个是这次月考的前五名,按照惯例,要拍张合照挂在光荣榜上,下午六点轮到咱们班拍照,你们记得去,我一会儿在三楼还有课,先走了啊。” “好——” 拍的时候方夏没笑,在教学楼下看见榜上贴着显眼的自己的照片却笑了。 她看起来像个面瘫。 但她能上这个光荣榜,能从侧面看出她在国庆假期最后几天的复习还是有用的。 宁池三中老传统了,收假就开考。 方夏有点看不下去新鲜出炉的合照,扫了两眼去附近的文印室转了转。 开在学校里的文印室生意很好,平时老师学生会来光临,自身又售卖各种学习资料和报刊,每个课间基本上都是人来人往的。 但空间却不大,这就导致想听不到八卦也难。 方夏在阅读专区挑作文材料。 “听说了吗?这一届的六班有个妹子特别漂亮,开学两个月,上了校园表白墙四五次!” “我靠,真的假的?这不得去看一眼?” “走走走,我看下表…还有三分钟上课,应该够了,六班就在一楼,离文印室还挺近。” “但我书还没买,算了,下节课间再来。” 几人吵着走了,浑然不知主人公就站在背后的书架前,若有所思地挑选书籍。 她在想,如果照片放上去之后,送情书的人变多了,那她要不稍微考差一点好了? 江婉从来不管方夏的成绩,她对每次考试的结果都不过问,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她考试了。 所以当她得知初中一直在吊车尾的女儿考上了宁池三中时,就决定了开学考倒数也奖励,坚决贯彻鼓励式教育。 不得不说从她离婚后,总是心中有愧,比过去十几年更想了解女儿的全部。 但是眼前,她有个除了学习更关心的事。 那天,江婉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 方夏去取碗筷,盛饭,上菜。 一切就绪后,江婉没动筷,而是斟酌了一下,缓缓地开了口:“小夏啊,你跟妈说,你对知知是什么看法啊?” “知知?是有她的消息了吗。” “先回答妈。” “哦,她虽然有时候心智不算成熟,”方夏认真想了一下,说,“但跟她这个年龄相匹配,善良天真,活泼可爱,人还不错。”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江婉给她夹了一筷子芹菜炒牛肉,小心的问她。 “朋友啊。” 方夏不解,直觉告诉她她妈话里有话。 “妈,怎么突然问这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婉放下了筷子,“没,隔壁邻居换工作后搬家了嘛不是,搬到离宁城稍远一点的地方去了,但他们没提前跟知知讲,知知闹脾气了,她来哭着找过你,当时你在上学所以当然没找到,现在看来你俩应该也没好好告过别。” “当初我们先搬来这房子,虽然跟老房子隔得不远,紧接着他们一家搬到对门,谁想到就这一年多点的时间,你们感情这么好啊。”江婉语气感慨,“直到现在那小孩还惦记着你呢,她妈妈没招了找上我,说知知希望跟你见一面。” “那你怎么问我对她的看法,还问我们什么关系?”方夏说。 “我以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啊。”江婉说得理所当然。 “……?” “哦,看来没有,没有就好。” “……” “对了,想见她吗?” “可以。” “那吃完饭下楼吧,那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 方夏太久没被整了,已然忘了江女士喜欢先斩后奏。 许知知从小被家里管得严,上初二了也没手机,但这次见面有了。 许知知先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又加了两个软件的联系方式,虽然方夏跟她说过她平时不怎么看社交软件。 “我不怎么看消息的,可能做不到及时回复。” “没事,我可以等,光是能给小夏姐姐发消息知知就很满足了。”她是这么回答的。 方夏有点无奈。 过了两个月,许知知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整个人更消瘦了,但她此刻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 她们找了家方夏打过工的甜品店。 周六,正是这家甜品店一周最忙的时候。 今天值班的是小罗,一个很好相处的男生,此时店里爆满,前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小罗注意到了角落的方夏一桌,在百忙之中冲她抛了个媚眼,“方姐,我好想你。” 想你工作时的有条不紊。 方夏有点哭笑不得。 她跟小罗打招呼的时候,没发现对面的许知知的眼神暗了一瞬。 “小夏姐姐,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还行。你呢?” “我也是,你有想我吗?” …… “方夏。你、想、我、了、吗?” …… “小夏姐姐?” …… “小夏姐姐?” …… “小夏姐姐?你怎么了?” 方夏猛然回神。 “我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她只是突然想到某个人了。 这时,刚点的点心送来了,一盘是茉莉抹茶千层,一盘是巧克力抱抱卷。 店员小姐姐笑着说请慢用。 许知知也没就这个问题揪着不放,拿餐叉叉起一块抱抱卷,伸手举在她面前。 她想喂方夏吃。 方夏略有迟疑,然后,浅浅咬了一口。 许知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好吃吗?” “嗯。” 许知知没有用新的餐叉,用同一把餐叉也叉了一块给自己吃。 “真的好好吃哦。”她笑着说。 那天她们聊了很多话题,什么都聊,许知知上初三了,说要考到三中去找她,最后是被家长开车接走的,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抱了她。 对此,方夏就显得平静多了。 她还没走到家,手机就收到很多条消息,不过不是那个人发的。 从甜品店到家要经过一条小巷,有几个路灯的灯泡接触不良。宁城秋天天黑得快,但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了,不在怕的。 本来她可以直接回家,但当走到分叉口,她却鬼使神差地绕了远路。 然而,今天守小卖部的不是齐修远。 21:22 zz:小夏姐姐,我到家了。 21:30 zz:小夏姐姐,你到家了吗? Fx:到了。 回完许知知的消息,她去洗澡了。 方夏的身材很好。 青春期少女的曲线是艺术品。 温热的水流缓缓淌过肌肤,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游走,滴落,最后,再汇入地面的排水口。 湿漉漉的发贴在胸前和后背。 她是长发,平时扎高马尾,已经有很久没剪过头发了,江婉对她的头发从来没要求,就这么任由长了,及腰的时候会去剪短一点。 她从小到大都是长发。 有次江婉问她,还记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喜欢留长发。 方夏想不起来。 她说,“因为你小时候喜欢吓人,说留长发方便扮女鬼。” 方夏:“……”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个被你吓哭的女孩,你慌张地去安慰她,结果人家是装的,反过来把你吓到了?” “有吗?” “有啊,说起来她还是第一个成功把你吓到的呢。”江婉点点头。 …… 与此同时,手机显示屏亮了。 22:00 Y:在干嘛。 方夏唯一的爱好是写点东西。 她喜欢买各种漂亮本子,从上小学起,买了一大堆,现在十有**都是没拆封的。 她习惯用一本拆一本,闲下来就在上面写点东西,什么都写,但时间一长,像这样东写西写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本子容易找不到。 为此,她之后用了个专门的本子来记录这些想法。 那个本子躺在抽屉里的最底层。 她搬到哪儿,本子就在哪儿。 或许是她渐渐发现自己更享受独处的时刻,便不是很重视现实交友这方面。 但方夏有在网上交笔友。 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这天,她穿着睡裙坐在桌前,拿出了那个本子,用自动铅笔在上面写道: “爱人是胸前盛开的第24朵玫瑰花。” 一如既往的抽象。 她连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却和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一样喜欢写些情情爱爱的。 或许,女孩天生就在这方面无师自通? 又或许,她现在的内心应该保留一丝对校园爱情的向往? …… 还是算了吧。 学生不搞学习可耻。她默默的想。 写完不到一分钟,方夏把刚写的那页纸撕了扔进垃圾桶,打开了电脑。 鼠标点进某个社交平台。 她偶尔会在这个平台上发布自己的随笔,久而久之,也有了几千粉丝。上初中后,她更新的频率变少,上一次更新动态还是在半年前。 那句话发出去后,突然察觉油腻,删了。 发布了一分钟。 方夏总感觉发表在社交平台上的内容,像留下的案底。 周一。 这周老闻家里有事,换了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代课。 女老师是三班的,烫着时髦的大波浪,涂了正红色唇釉,踩着恨天高,身上的裸色连衣裙好像还是某个品牌的新款。 上课铃响,她清了清嗓子:“上课。” “老师好——” “请坐。” “我先简单说一下,我姓楚,你们可以叫我楚老师,这个周由我来上你们班的语文课,教学内容是第三单元的古诗词。开学第一节课应该通知你们下去背诵必背课文了吧?来吧,现在我们抽几位同学看看背诵情况。” 话音刚落,全班鸦雀无声。 “语文课代表起立。” 坐在第三组第二桌的一个女生迅速站了起来。 “先背《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谈瀛洲,起。”楚老师双手撑在讲台边上,身体前压,唇角勾笑,气场十足。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甚至能看到她刚做的冰透裸色美甲的细节。 语文课代表是个萌妹子,站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欲哭无泪,但给起了个头后,很快进入了状态,“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语文课代表只是一开始心里紧张,她其实是会背的,之后越背越顺,楚老师看得出来,在她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点了坐最后一排的男生。 “停,课代表请坐,最后一排的眼镜男,起立继续背诵。” 被点到的男生措不及防,他同桌在下面给了他一脚,小声提示,“青冥浩荡不见底…” 可惜这人不领情,提醒到这个份上也接不下去,因为他压根就没背。 “……” 楚老师眯起眼睛,没给他多余的时间,直接下命令,“不听理由,不听解释,下去抄这篇课文五遍,明天上晚自习前交到二楼语文组办公室我的桌上,字迹工整,不许代抄。” “是。” “好了,今天的抽背到此为止,我们正式开始上课。” 此言一出,所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教室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叹息,那是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明天继续抽背,再有背不得的来找我喝茶。” 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她只是来代课一周的…… 余小琪翻开课本,悄悄吐槽了一句:“我最怕这种老师了,她虽然不会体罚,但我还是希望她最好体罚我。” 方夏却很喜欢这种雷厉风行的老师。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去当老师,如果真的去当,很有可能她会成为同学眼中害怕的那一类。 现在为时尚早,一切都不好说。 方夏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某个普通的周末,她在酒吧兼职时无意间看到那个女老师和另一个女人在卡座接吻。 灯光昏暗,那是个不容易引人注意的角落,舞台上酒吧聘请的驻唱歌手在动情的唱着歌,似乎除了她,没人注意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手一松,她握着的水晶玻璃杯摔碎了。 第4章 雨天 青春是在雨季呼吸会痛的疤。 宁城秋季多下雨。 “好烦啊,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昨天下,前天下,我感觉天天都在下雨,怎么会这样啊,那下午的体育课岂不是要改成上自习?” “秋季频繁南下的冷空气与暖湿空气相遇,锋面活动加剧,这才导致较长时间的阴雨天气。” “这样啊,方夏你会的东西好多。” “还好吧,地理选必一有讲到这个,我可能以后要选地理,所以提前看过两眼。” “选地理吗,那咱一年后就说再见了,我地理不好应该不选。”余小琪有点失望。 “嗯。” 这时,后排的一个女生听见她们的对话,顺口说:“对了,下午的体育课正常上哦。” 余小琪眼睛放光:“真的吗?可是外面在下雨怎么上啊?” “打伞去操场,在体育馆内集合做准备动作,完了绕着体育馆跑几圈,就解散咯。” “哇哇哇,我以为高中和初中一样呢,我们以前下雨就不上体育课了,最开始是改成自习,然后被各科老师抢着上课,呵呵。” “谁不是嘛,但你们别说三中还挺好的。”秋含蕴在低头写英语题单,衷心的说。 “体育课正常上是我姐告诉我的,她在高三部,之前听她说了些三中的事,真的很好啊。” 雨一直下。 下午体育课解散后,很多人选择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写作业。 方夏去心理咨询室那片区域转了转。 宁池三中的心理咨询室和医务室,都和体育馆在一个地方。 心理咨询室又分为好几个板块,有心理教室,心理老师办公室,公共区域等等。 她来的就是公共区域,这里有柔软的沙发和三个大书架。书架上放的基本都是关于心理健康的书籍。 说是公共区域,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大声讲话,在安安静静的学习。 有些学生围坐在可拆卸的圆桌上写。 方夏喜欢安静的环境。这天她没带纸笔,在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了起来。 那本书叫《释怀的一百种方法》。 这里听不到雨声,于她而言,有点小遗憾。她从小喜欢雨天,更确切地说,最喜欢听雨的声音。不论是毛毛雨还是倾盆大雨,又或是暴风雨,那种声音反而让她这样的人感到平静。 直到她爹出轨被发现的那天是雨天,父母离婚那天是雨天,兼职被骗那天也是雨天。 方夏有短暂的讨厌过雨天,可事情一过,仔细想想又会发现这很幼稚。 人总是会因为别的东西连带着讨厌这个东西,虽然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必然联系。 纸张翻过一页。 有时候多希望发生过的事也像翻书一样简单就好了。方夏没由来的想着。 那她呢? 她为什么讨厌那个人呢? 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脑中来回闪过,眼前的文字读不进去,眼睛只是在看,没有动脑理解。 不,不算讨厌,肯定还夹杂点别的东西。 她说不清的东西。 指尖又翻过一页。 10:26 Y:今天下雨了,好烦。 Y:你那边好像也下雨了,多穿点衣服。 自从那天在酒吧撞见过楚老师和别人接吻后,方夏在学校里偶遇她时,再也没敢直视她。 不过楚妍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周五放学的时候把她叫到办公室。 方夏背着书包来的。 楚妍今天依旧很漂亮,波浪卷发放在一侧,上身穿了薄荷绿无袖挂脖,下身是同色系短裙。 见到人来了,她颔首示意去走廊外面说。 这个点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是一天中最吵闹的时间点。语文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所以除了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外,基本没什么人来。 楚妍抱臂靠着栏杆,还没想好怎么开头,先被善解人意的方夏抢先说:“我没告诉别人。” 楚妍:“……” “找我来是为了这事吧?” “嗯。” 一阵沉默。 虽然这个答案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要是这个学生真对外说了什么,办公室早有闲言碎语了。 但这个年纪的学生喜欢和同伴分享秘密,以防万一,她不得不亲自确认一遍。 “…你有什么想法吗?”她斟酌着问。 “没。”方夏如实回答,“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的性取向是自由的,他人无权干涉。” 楚妍点了点头。 “你是在那家酒吧打工?成年了吗?” “……” 楚妍笑笑,她也很善解人意,“没事,我不举报。” 今天难得出了个大太阳,金黄辉光为楚妍飘柔的发丝镀上边,方夏如果在此时侧头,还可以看见她佩戴的碎冰闪钻蝴蝶耳环一闪一闪。 两个人没有像拷问那样面对面站,而是都倚在栏杆上,更像在随意聊天。 楚妍觉得没什么好聊的了,聊再多的也不合适,便让她回去。 临走时,方夏出声提醒:“那家酒吧不止我在打工,还有其他人。” 其他我们学校的人。 “好。” 一方余晖落在方夏的肩头,一方目送楚妍背影的离去。 到家后。 窗外雨滴拍打的声音入耳。 一开始还有间隔,然后间隔越来越短,声音变得急促,最后越来越重。 天色渐沉。 方夏先把手机充上电,再把要写的作业摆在书桌上,然后换上睡裙。 她今天没说完。其实她有点震惊。 活了十七年,她自认为心理素质还不错,然后老天给了她当头一棒。 代价就是赔偿老板一只玻璃杯的价钱。 杯子摔碎后,突如其来的异响引得人们纷纷投来目光,她工作的这家酒吧不是吵闹的类型,而且地方小,这点动静足以让人下意识抬头。 方夏蹲下直接上手了。 玻璃碎片就是在那个时候划伤了右手掌心。 “小夏!” “放那儿别动!我来拿扫把扫。” 方夏松了手,缓缓站起身,拿过玻璃碎片的手垂在身侧,鲜红的血珠从掌心冒了出来。 之后,更早来这里工作的热心姐姐收拾了地上的残局,方夏想帮忙被勒令不准动,热心姐姐处理完又检查了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哎呀,你看看,果然伤着了吧,下次杯子打碎别直接捡了,跟我过来,我给你包扎。” “谢谢姐姐。”方夏乖乖跟在身后。 “谢就免了,我妹妹跟你一样大,要是她遇到了这种事,我也希望有人能挺身而出。” “嗯。” 温若婷领着她来到一个小房间,看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员工休息室,她从桌子上的医疗箱里拿出医用纱布给她包扎。 包扎的时候,温若婷也没忘记教育她,“记好了,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处事不惊,知道吗?” “知道了。” 温若婷想着这孩子平时挺稳重的,怎么突然被吓到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两个人你认识?” 方夏点头。 准确的来说,是只认识一个。 多的她也没问了,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还好玻璃碎片划得不深。 电话响起。 是温若婷的,她在整理医疗箱,手机放在她常服的口袋里。 方夏帮她拿了。 温若婷接过电话,看了眼屏幕,直接挂了。 挂完,她认真的跟她说,“方夏,别随便谈恋爱,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男人。” “是你前男友打来的吗?” 出于教养,她刚才递手机的时候没看致电人。 她知道温若婷有个前男友,分了一个月,那人还是雷打不动的继续追求她,还来酒吧闹过。 “对,男的最喜欢死缠烂打了。我说的大部分人是这样。” “看得出来。” “所以你不能找这样的,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你得至少找个跟你颜值差不多的,人又好的,不能便宜了你对象知道吗。” “…知道。” 方夏默默的想,她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温若婷满意了。后续是酒吧老板看她的身份没追究,但她自己还是照价赔偿了。 雨滴声拉回思绪。 与此同时。 距离宁城几百公里外的一座城市。 坐落于郊区的时光咖啡馆环境冷清,装修复古,外面虽下着雨,空气里依旧透着股闷热,店里开了十足冷气。 这桌的客人长得势均力敌。 一个烫着鱼尾卷,穿着宽松的私立学校校服,校服外套拉链敞开,涂了雾面口红,喷了山茶花香调的香水。 一个盘着头发,穿着鹅黄色紧身包臀连衣裙,披着蕾丝披肩,白皙的脖颈上佩戴了某家高端品牌的新款项链。 穿校服的女生在一边嚼泡泡糖,一边写作业。 穿裙子的女生直勾勾的盯着她。 半晌,盯人的那个忍不住出声问她:“你今天怎么不骚扰人家了?” “?” 泡泡糖吹破了。 “你这话把我说得像死变态,知道吗?” “难道不是吗?” “来,你再给我说一遍。”她把笔放下了,抱着干练精瘦的手臂。 “我不说。” “说。” “不说。” “说。” “不说。” “说。” “不说。” “林浅,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可以找个学上,而不是坐在这里监视我什么时候玩手机。” “我不上,我要出国。” “哦。” “但目前你俩比出国有意思,所以你怎么不继续给她发消息了?” “要你管?” 坐在对面名为林浅的女生翻了个白眼,嘟嚷了句“没意思”。 她俨然忘了对面的耳朵很灵敏,“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林浅赶紧摆手狡辩。 话音刚落,打雷了。 林浅:“……” 良久,林浅在桌下用脚轻轻碰了对方一下。 “哎,说实话,你真的打算转过去吗?真心想知道。” 高跟鞋鞋尖碰到小腿,那人无动于衷,头也没抬的回她,“不然?” 少女继续奋笔疾书。 “什么时候走?” “高二吧。” 林浅有点不可思议,说:“怎么这么晚?那你岂不是一年都见不到她了?” “你以为我想吗?不过,准确的来说,现在不到一年了。三中那边只收第一学期转来的转校生,没办法。” “哦…好吧。” “加油,到了那里祝你追爱成功。”林浅衷心道。 “……” 她彻底无语了。 ……有人能把这个大小姐收走吗?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到她。 求评论求评论,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雨天 第5章 枯叶 宁城的秋天有股淡淡的凉意。 上个月宁池三中顺利举办了第五十四届运动会,运动会为期一周,高一六班总排名第四,运动会闭幕式结束后,大家迫不及待地拿了十几块金牌戴在老闻脖子上。 老闻喜笑颜开,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现在班上希沃教学一体机的壁纸就是班长抓拍的那一瞬。 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性格活泼,成绩优异,对班级认真负责,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笑着问老闻:“开不开心?” 老闻笑眯眯回答:“开心!你们简直太棒啦!” 说完,他一手抓着奖牌,一手竖了个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是同学们爽朗的笑声。 方夏在一旁喝水,这次的运动会她以观众的身份参与了全程,难得从日常繁忙的学习生活中抽离了几天,体验感还算不错。 运动会期间,学校不上课,要上晚自习,学生们会搬板凳到操场,以班级为单位排队到班级指定区域就座,就座完成后要随时注意纪律,为本班选手加油,尊重赛场,尊重对手。 头几天有很多学生带作业来操场写,年级主任得知后规定一经发现有此行为的班级就扣分,原本方夏也想带的,她非运动会工作人员,也非运动员,对这个没多大兴趣。 但当不允许带任何与学习相关资料的规定出来后,她就放弃了。比赛看着看着,好像也还行,她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既然白天没有课程安排,晚自习就交给学生自习。每个人跟着自己学习计划走。 方夏在放松和学习这两种状态中切换得很快。 这得益于日复一日的积累,日渐养成的习惯。 上高中后,她摒弃了原来不必要的社交,每天有大把的空余时间用来支配,加上她也没有把精力过多放在自己的爱好上,于是除了日常吃饭睡觉运动外,空余时间基本全拿来学习了。 她偶尔也去趟校园超市购买需要的物品。 长此以往,状态切换得更自然。 虽然在别人眼中是独来独往的样子,她不知道学校里的八卦及班级小团体的雏形,也不固定和某一群人结伴而行,在群众中显得另类,但她不在意。 并不是没有人邀请她,而是邀请她的全被她一一婉拒了。 很简单,也很明显,同行有同行的好处,独处有独处的好处。方夏只是更偏向后者。 那一个周手机清净了许多。 那个人一条消息都没发。 方夏意外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在关注她的消息,这个想法浅浅吓了她一跳。 反观另一个人,许知知就发的很稳定了,依旧是分享日常生活,比如说天气怎么样,路上遇到了什么花花草草,班级里谁的行为意义不明之类的内容,方夏每次都会一条条回。 这就给了方夏一种错觉,好像许知知搬走后,两人的感情更好了。 因为只有她这么热情的来找她,而且她也愿意理她。 至于初中的那些同学,出于一些原因她和她们全部断了联系。 运动会结束的一周后,齐修远在群里发消息,邀请她俩参加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宴会,地点定在苏州路的福来酒楼青山包房。 许知知在拥有自己的手机后,火速给她们三个拉了一个群,虽然平时还是彼此之间单向联系更多。 那天是周六。 许知知一口答应,说是要给他好好准备礼物。 方夏原本就推掉工作,特地留了那一天出来。 包间里没有准备酒,来的都是小孩,方夏临时被叫去学校一趟,她是最后一个到的。许知知和齐修远的同学都不熟,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她。 未成年人庆祝生日的方式无非是吃饭,唱k。 可是一群人里没有成年的。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众人怕ktv前台不让进,几个损友围一块儿想了个损招,起哄让生日宴主角垫高再戴个鸭舌帽挡脸,这样看起来够气派,前台肯定过。 “你们能不能别整我了?”齐修远听着漏洞百出的计划,绝望地嚎了一嗓子。 “这哪儿叫整?听我的,远哥,你按我们说的这么做,绝对过关。过不了我跟你姓!”寸头男对着他拍了两下胸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有病啊,你本来就姓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女生笑了起来。 “照你们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应该穿个束脚裤?骑个鬼火?” “也可以啊,楼下服装店有卖,买两条打六折呢。” “滚蛋。” “不行我把我这条脱下来给你穿呗,只要你不嫌弃。” “谢谢,我嫌弃。” 许知知一直挽着方夏的手臂,笑半天了。 方夏在心里感慨,许知知好像也长高了,虽然现在低头差得还是有点距离。 一群人在电梯旁边七嘴八舌拉扯了半天,最后齐修远踮着脚戴着不知道从谁身上薅下来的鸭舌帽嘴里叼了根饼干装烟进去了。 “我赌两包辣条,他绝对会被赶出来。” “两包没意思,我赌三包。” “三包就很有意思了吗?” “纯路人,这是在讲相声吗?” “是的是的,我们讲究先听后收票。” “?” “那我不听了可以吗?” “这个怕是不行的,你已经听了的。” …… 后续是齐修远不出所料吃了闭门羹,于是计划里的唱歌变成把大家的家在地图中标注出来,再商讨出一条最省时省力的路线,大家边散步边把彼此送回家。 “我就说是这条路线更近吧!” “明明是这条更近!” “咦,没想到我们的家居然离得这么近,真是太好了。” “是啊,以后可以常出来玩儿了。” “你家也住在这里啊。” “你也住在御水湾啊?” “不是,我姑姑的弟弟的姐姐的同事的哥哥的孩子住在这里。” “……” 半夜大街上行人很少,在这个过程中,几个人嘻嘻笑笑的互相偷拍走路的背影——美其名曰青春的见证。 许知知拜托一个女生给她、方夏和齐修远三个人拍了张背影。 她说那是西城区雨山街道南京路302号的见证。 方夏三点左右到的家。 她有出去玩之后回来洗澡的习惯,不管玩到多晚。毕竟洗澡可以让人快速清醒。 她跟江婉说过了今天有事不回来吃饭,江婉也没等她,现在估计在隔壁熟睡。 吹干头发后,她回到房间。 手机刚好弹来一条消息。 3:29 Y:想你了。 五分钟后。 3:34 Y:在干什么呢。 Y:…喝酒了吗? 她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出于疑惑,方夏反常的扣了个问号。 消息刚发出去,她就在想自己澡是不是白洗了,怎么做的事一点也不清醒。 对方秒回。 3:35 Y:怎么了? Y:不是出去玩了吗。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夏不淡定了,开门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了两口。 冰水过喉,立马见效,整个人冷静不少。 沾染寒意的指尖敲响屏幕按键。 3:41 Fx:你想怎样。 Y:? Y:看不出来吗。 Y:我在想你啊。 方夏敲击屏幕的手顿在半空。 怎么那么想砸手机呢。 不行,砸坏了她得买个新的,麻烦。 对方见她许久没回,发了条哈哈消失了。 那之后,对面又安静了一段时间。 方夏几个月都没收到她的消息。 再次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份学团联合汇演的前夕。 宁池三中有几十个社团,学校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每年都会在大礼堂举办学团联合汇演。 这些社团种类丰富,内容范围之广,著名的有街舞社、古韵社、推理社和彩虹社等社团。 还有的是具有公益性质的社团。 总之,你早晚可以在宁池三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社团。 方夏进了街舞社。 虽然她从小学的是中国舞,学了六七年,出于一些原因没继续学下去,但她对于街舞学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主要是班主任要求他们必须至少进一个社团。 六班的社团课在周二下午最后两节,有些学生一个社团也不选,留在教室自习,老闻听说了立马喊话赶紧选社团,为了身心健康,不然下周来办公室打扫两节课的卫生,他们这才开始重视社团活动。 方夏就是其中之一。 每当临近汇演,每个人各自忙碌。街舞社一如既往作为学团联合汇演的开场节目,社长对社员们平日训练的要求更为严格,除了每周固定的训练外,还会在周末组织训练,让社员们在家也记得练舞。 为此方夏不得不推掉几份兼职来舞蹈室练舞。 在街舞社学舞期间,有几个女生问她对加入校舞蹈队感不感兴趣,她的回答是不感兴趣。 毕竟要是她的时间都拿去跳舞的话,她就没有时间再去兼职了。 还有几个女生来要联系方式,未果。 那天是彩排。 举办大型活动时,大礼堂为了让空气流通通常会开空调,她们表演的服装正好偏夏季,方夏穿的不多,本身体质又弱,这个周都在忙跳舞的事,于是终于不出所料的生病了。 彩排结束时九点半,医务室还有人。 方夏懒得换表演服装,社长宣布解散后立马去了医务室,傍晚的操场上热闹非凡,她在心里庆幸还好今天不上晚自习,不然她要先拖着病躯去找老师开假条请假才能旷课去医务室。 好像这样听上去有点惨。 所以,还好。 量体温发现有点高烧,她索性请假回家了。 考虑到第二天是正式汇演,方夏想快点好起来,她选择了去家楼下的小诊所输液。 已经很晚了,还有几个儿童在老槐树下玩游戏,无忧无虑地嬉戏打闹,你追我赶着。 方夏左手背上扎着黑色针头,吊瓶里的葡萄糖溶液一滴一滴地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刚好可以看这一幕。 这个年纪真好啊,她不禁鼻子一酸。 过了没多久,家长出来把各自的孩子叫回家了,孩子们依依不舍的互相挥手,相约下次再玩,她的目光也渐渐从窗外收回。 输完液回到家已是凌晨,江婉在外地出差,她听到方夏生病的消息时想连夜赶回来,被方夏拒绝了,她说自己可以处理。 江婉虽然担心,但更相信女儿的处理能力,知道她说可以不是故作坚强,是真的还可以,于是在电话那边再三叮嘱后才不舍的挂了电话。 房间依旧空荡荡。 方夏身体还是有点难受,澡也没有力气洗,勉强洗漱后给自己调了个闹钟,呈“大”字形的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脑子放空。 她一生病就会感到很累。 黑夜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方夏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拿起手机,举在眼前。 是她。 事实证明,生病了的脑子果然不清醒。 因为在她反应过来前听到了足以让心头为之一颤的声音。 第6章 汇演 学团联合汇演如期举行。 学团联合汇演是宁池三中的老传统了,每一年座位爆满,有的社团还会限票,除了身为工作人员或在社团班级抢到票之外,没别的途径能看演出。 话虽这么说,其实只要持票入场,票怎么来的没人会查。 每个人加入的社团不一样,很多人都是多团,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不同的社团同时拿到多张票,再把票出给别人,真要查起来费时费力,也没意义。 这个学校的学生成绩能差到哪去,随便从一个班里拎出来放到普通学校都是名列前矛的存在。老师们自然更宽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习以外的事不会管太多。 大礼堂来的基本都是高一高二的,前两排坐了校领导,高三没有社团活动,没有被学团联合汇演邀请。 没去参加汇演的学生全部留在教室上晚自习。 那种想看汇演又没票的,一般会去检票口试试运气,有小概率遇见查得不严的检票员,顺水摸鱼进去就好了。 不一般的风险更大,那就是拿手机看现场直播。 但有的班级值班老师深得民心,会趁年级主任不注意偷偷给大家看直播。 比如说高一六班的值班老师,一个上了年纪的教历史的小老头,对学校偶尔搞这种学习以外的活动那是大力支持。 他的教学理念提倡玩学分明。 街舞社负责每年的开场表演,舞蹈时间不长,人数不多,把气氛带动起来之后就该两男两女的主持人上场说词了。 方夏被选中参加开场表演了,她们一共就四个人,缺谁演出效果都会大打折扣,这也是她坚持带病上场的原因之一。 她身高一六六,穿上红底黑色高跟鞋有个一米七,四个人身形相近,是光看背影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临近上场前,她还在角落轻微发抖,额间冒着虚汗,周围有老师见了好言相劝,但她除了不喜欢功亏一篑的感觉外,她说还有不得不上的理由。 就这样,在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像是要把屋顶掀翻的气势下,聚光灯灯光落下,时隔多年,她再一次登上了曾经心爱的舞台。 …… “你想见我吗?” “……” “你想我了吗?” “……” 在彦清即将问出你还在吗三连问之前,她狐疑地扫了一眼电子屏幕,显示对方没有挂断。 方夏在沉默。 于是,她识趣的换了个问法:“你怎么接了?” 彦清是真有点意外。她凌晨两点睡不着,第二天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略感烦躁,烦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不知怎么就突然很想给她打电话。 她也这么做了。 给这人发八百条消息都不带回一条的,她居然半夜不假思索给她打电话。 本来彦清已经做好被拒接的打算了。 然而这次方夏没有沉默,脱口而出:“因为我脑子有病。” 彦清:“?” 方夏:“……” 方夏说完就开始后悔。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虽然她现在脑子真的有病。 好了,现在是两个人都微妙的沉默了。 彦清先笑出声。 “什么病?治不好怎么办啊。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好不好?早期中期晚期啊?”彦清语气急切,好像她真的很关心一样,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我想你接我电话,干脆别治了。” “那不得不治了。” “哈哈。” 彦清开心了,觉得窗外的大雨也顺眼了,她最烦下雨天,一下雨就没由来的烦,次日有事前一晚失眠加上下雨天将是她的噩梦。 在遇见方夏之前都是。 “你有什么事?”方夏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蜷缩着双腿,手机就放在耳边。 “你想不想见我,说真的。” “你在哪。” “在哪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只要你想。 方夏没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彼此心知肚明。 可彦清今天就是想再得寸进尺一点。明明生病的人不是她,此刻脑子却仿佛病了般不清醒。或者不愿清醒。 又安静片刻。 她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兀自回答:“好哦,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一点也不伤心。” 反正你早晚会见到我的。 方夏头晕晕的,没力气思考听了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 “嗯。” “?” “哦,我有点困了。” “…那早点睡。” “好。” 电话挂断后,弹出一条消息。 2:25 Y:晚安。 汇演圆满结束后的第二天,方夏彻底退了烧,早上如同往常一样七点到教室。 今天是周五,下午放学,心情还不错。 今天余小琪比她早到,跟往常不一样的是,方夏发现她居然从早上开始就挂满笑容。 诡异的是,班里不止她一个这么笑。方夏环视了一圈,觉得今天班里的人都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起初,方夏以为她在兴奋下午放学,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了她还在捂嘴笑,低一次头笑一下,方夏终于忍不住问她: “你到底在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开心?” 马上放学也不至于笑成这个样子吧? 余小琪反而震惊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方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全班都知道的事情,“知道什么?” 余小琪环顾四周,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这个点大家都忙着抢食堂,她招手让她靠近点。 方夏凑了过去,才发现同桌一直把手机放桌箱里,桌箱塞了书包,手机就放在书包夹层。 她以为大家都很老实。没等她小作震惊,余小琪指纹解锁屏保给她看校园贴吧。 余小琪一边翻,一边发自内心感慨:“我说真的,这个女生如果是我们学校的该多好…”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站在舞台正中央拉小提琴的女生。 那人身着香槟色晚礼服,披在白皙颈后的发丝在聚光灯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少女阖眸,下颚与腮托轻贴,琴面与地面平行,右手持弓。那是张抓拍的图,拍图人应该坐在靠后的位置,他不是很会拍,把台下许多观众的模糊身影也拍进去了,甚至少女不在照片中心,尽管如此,很难不让人一眼知道谁是主角。 这篇热帖已经有几千楼。 …… 3578楼:《奇异恩典》!!!!我要疯了!!! 3579楼: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求联系方式,求联系方式,求联系方式。 3580楼:我靠,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见到青禾女神来我们学校演奏?! 3581楼:楼上那个,青禾女神是? 3582楼:青禾高中的女神,传闻她一曲难求,没想到今年的特邀嘉宾是她啊。 3583楼:好可惜啊,没能和女神成功合影。 3584楼:别可惜了,我闺蜜跑第一个都没合上,全被婉拒了,好像女神确实挺忙的。 3585楼:女神你在看吗?小弟跪求联系方式! 3586楼:话说咱们学校的女神是谁? 3587楼:兄弟,你要是想讨论这个可以单独开一个帖子,我保证会比这栋楼还高。 …… 时间回到昨晚。 演出顺利。 一场独属于学生时代的狂欢仍在高歌,方夏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开场舞,一个是街舞社全体社员参与其中的舞蹈节目。 学团联合汇演不具备比赛评优性质,不会有节目排名,主旨在于呈现百花齐放,其乐融融的向上之姿。就算有,方夏也不打算留下来看。 当时她参与的节目一结束,没了强撑下去的必要,跟班主任打过招呼后去了医务室。还得是搞活动方便,不然又要跑上跑下找年级主任盖章批假条。 依旧是昨天那个女医生值班,女医生眼熟她,上手一摸额头确实还在发烫,不用温度计都能感受到的那种烫。她问她要不要开假条请病假出校。 方夏说:“不用了吧,我吃过退烧药了,想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女医生:“行,现在床位都是空的,你随便挑一个。” 方夏点点头,推开了休息室的门,里面有几张病床,病床之间有蓝色隔帘。 她没开灯。现在大概八点半,她的节目表演排序靠前,估计汇演进程快到一半了。她从后台出来只披了件外套,寒风刺骨,像是有针扎在脸上一样,一个礼堂的人声喧杂被甩在身后。 方夏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几步,随机停在一张床位前,准备躺上去休息。 房间静悄悄的,有点阴森。 “——咳咳。” 她隔壁床突然传来轻微咳嗽声。 方夏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医生不是说过没人吗?什么情况? 方夏愣住了,被子掀了一半,这时,隔帘被人拉开一点,对面探出个头,嘴角微扬。 是个男生。 “同学。”那人竖了根食指放在唇前,冲她挤了挤眉眼。意思不言而喻。 方夏猛然想起同桌曾跟她聊过的八卦。换新校长后管得比之前严,结果有的人受不了,偷溜休息室摸鱼的人反而更多了。 想必这位同学就是其中之一。 她想到这里,突然惊觉竟然能看清他的脸,是他拿在手上的手机屏幕的亮光。 方夏意外发现他正在看学团联合汇演的直播。 这人什么毛病? 这次她话过脑子没脱口而出,对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假装没看到他,继续盖被子。 对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终于拉上了隔帘。 可惜方夏没看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喜悦,或许是光线不好的原因。她躺下去的时候在想,这人应该是高二高三的,高一的没这个胆子,极少的人敢又带手机又逃医务室,毕竟抓到了会被严惩。 高二高三的不一样,脸皮厚点。 事实确实如她所想,此刻这位躺在病床上犯了两条校规的高二生已切换了手机页面,手指飞速在屏幕上面打字。 20:42 加强画家:我靠,你猜我看见谁了? 加强画家:急急急。 加强画家:你是不是上台去了? 曲毕,彦清鞠躬的时候台下掌声轰动,这种场面她从小见到大,还挺适应的。 彦清走下台,浑然不知刚才那一小会儿的时间在网络上发生了什么,这边演出结束后还要和工作人员对接暑假合作项目,她身为青禾代表人此行不仅要表演才艺,同时负责诸多事宜。搞定一切后,她还得在十二点前提交三千字研究报告给指定老师,现在还没吃饭,总之今天很忙很忙。 婉拒了众多围着她的陌生人的合影请求后,她迅速去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收到了蒋子豪的消息,她是真的在百忙之中回了一条。 20:49 Y:看见谁了。 加强画家:姐我要笑死了,方夏在我这儿。 21:23 Y:? Y:你把话说清楚。 加强画家:哦,人早走了,我也走了,她好像病了,我来校医务室消遣时间遇到她了,刚才就睡我隔壁床呢。你今天来应该没打算见她吧?不会你俩刚好错过了吧? Y:靠。 那天晚上彦清实在太忙,没空给她发消息。 她自然也不知道贴吧的事。 这场狂欢落下帷幕之后,有两个人的内心五味杂陈。或许是天意让她当时去了医务室,不然留在现场…算了,她不敢想。 至于彦清,在一边写报告一边暗自感慨她居然没听到我那么完美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