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字沉默》 第1章 巷口的“我” 秋老虎的尾巴还带着点燥。放学铃刚歇,人群像开闸的水涌出教学楼。谢临松逆着人流,走向体育馆后面那条抄近道的小巷。 巷子窄,两边是高墙,遮了大半光线,空气里一股子灰尘和废弃纸箱的霉味。平时就少人走,今天更是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 刚拐进去没几步,三个流里流气的高年级生就堵在了前面。领头的那个染着撮黄毛,校服敞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T恤,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的烟。 “喂,新来的?面生啊。”黄毛斜着眼,上下打量谢临松。那眼神,像在菜市场挑肉。 谢临松脚步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校服拉链拉到顶,严丝合缝地卡着下巴,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他像没看见前面挡路的三人,径直往前走。 “嘿!装聋?”旁边一个瘦猴似的男生往前一步,伸手就推谢临松肩膀,“跟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谢临松身体微不可察地一侧,那只手推了个空。瘦猴踉跄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 黄毛“啧”了一声,扔掉嘴里的烟,踩上去碾了碾。“小子挺拽啊?看你这一身穷酸样,还装什么清高?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零花钱’花花呗?”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晃了晃。 谢临松终于停下。他站得笔直,比那三个混混都高半头。黑色碎发下的眼睛抬起来,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像两口古井,一丝波澜也无。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站位:黄毛居中靠前,瘦猴在左,另一个胖子在右,离墙近。胖子手里拎着半截不知哪捡的破木棍,虚张声势。 谢临松脑子里飞快计算着。一挑三,对方有武器(那破棍子),空间狭窄。硬碰硬不是最优解。最佳方案:激怒黄毛,趁其上前时瞬间击打肋下软肋使其丧失行动力,同时撞向瘦猴将其带倒,制造混乱,避开胖子可能的挥棍路线,利用胖子转身慢的弱点,攻击膝弯… 胜算约72.5%。风险:对方可能藏有刀具,不可控因素增加。 他薄唇紧抿,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节省每一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微微调整了重心,左脚微不可察地后撤半步,蓄力点落在前脚掌。像一张无声拉满的弓。 黄毛被他这无声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那眼神太冷了,不像个学生。“操!哑巴了?”黄毛恼羞成怒,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谢临松脸上,“问你话呢!钱!拿出来!” 就在黄毛的手几乎要揪住谢临松校服领子,谢临松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实施脑中那个72.5%成功率的反击计划时—— 巷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的: “喂。” 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砸进了这潭紧绷的污水里。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 巷子口,斜倚着墙,站着个人。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帽子松松垮垮地扣在头上,露出几缕不羁的深蓝色碎发。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姿随意得像在自己家后院。 黄毛眉头一拧,火气正没处撒:“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 那人没动,只是把帽子往后一掀。 一张带着点少年气的桀骜脸庞露出来。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像爱琴海最澄澈的海水,蓝得惊人,又带着点没睡醒似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戾气。右眼角下方,一颗小痣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右耳上一点银光闪烁,是枚款式简约的耳钉。他没穿校服,卫衣袖子随意地撸到小臂。 他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走过来,就那么几步路,硬是走出了T台效果。他完全无视了黄毛三人,目光掠过他们,直接落在被围在中间的谢临松身上,上下扫了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然后,他脚步一错,极其自然地站到了谢临松前面,半个身子把他挡在了后面。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 “我?”蓝眼睛的少年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带着点轻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巷子里,“许烬野。” 三个字。 空气瞬间凝固了。 黄毛脸上的凶悍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迅速龟裂、褪色。他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里映出眼前那张带着玩世不恭又危险气息的脸。 “许…许烬野?”瘦猴的声音都变调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胖子。 胖子手里的破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灰尘。他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一下,看向许烬野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关于“许烬野”的传闻瞬间在三人脑子里炸开:隔壁职高那场一挑七,对方全躺进了医院;上学期在校外烧烤摊,几个不开眼的社会混混被他一个人揍得跪地求饶;下手又黑又狠,专挑疼的地方招呼,骨头裂了都算轻的……这名字在他们这种底层混混圈里,就是个不能惹的煞星代名词! 黄毛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烬…烬野哥?您…您怎么在这儿?误会!都是误会!”他一边说,一边使劲给瘦猴和胖子使眼色。 “对对对!误会!哥,我们不知道是您…您朋友!”瘦猴点头哈腰,语无伦次。 胖子更是直接对着谢临松的方向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眼瞎!眼瞎!” 许烬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三人的表演是场无聊的默剧。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吹了个小小的泡泡,“啪”一声破了。然后,他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 “还不滚?” 这三个字如同特赦令。 “滚!这就滚!”黄毛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带着瘦猴和胖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和扬起的灰尘。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 许烬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双大海般湛蓝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落在谢临松脸上。目光像探照灯,从谢临松一丝不苟的校服领口,滑到他紧抿的薄唇,最后定格在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上。停留了大概有两秒。 谢临松也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黑的瞳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被围堵的不是自己。他只是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滞了。巷子里只剩下灰尘在光线里漂浮的声音。 许烬野似乎觉得无趣,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像是在说“装模作样”,又像是在说“关我屁事”。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连句“喂”都懒得再给。 他收回目光,双手重新插回裤兜,嚼着口香糖,肩膀懒散地晃了一下,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黑色的卫衣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夕阳余晖里,连带着那点耳钉的银光,也一闪而没。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临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许烬野消失的巷口,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被拉长的、自己的影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和薄荷口香糖的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他抬起手,极其细微地,用指腹蹭了一下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痣的位置。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深黑的眼眸里,依旧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拉了拉肩上书包的带子,校服拉链依旧严丝合缝地抵着下巴。然后,他迈开步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沿着小巷,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沉默地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清晰,单调,又孤独。 第2章 同桌?开什么玩笑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刚结束,广播里还在聒噪地放着眼保健操的音乐。许烬野正趴在桌上补觉,昨晚接了个急活熬到后半夜,困得眼皮直打架。右耳那点银光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许烬野!谢临松!” 一个洪亮又带着点威严的声音在教室门口炸响,瞬间盖过了广播。 许烬野烦躁地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假装没听见。 “许烬野!谢临松!听到没有?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是年级组长赵明远,人称“铁面老赵”,嗓门穿透力一流。 周围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带着好奇和点幸灾乐祸。 许烬野暗骂一句“操”,猛地抬起头,顶着一头被压得乱糟糟的蓝黑色碎发,脸色臭得像踩了狗屎。他蓝眼睛里全是没睡醒的血丝和不耐烦,右眼角的痣都显得戾气十足。他恶狠狠扫了一圈,那些目光瞬间缩了回去。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校服?不存在的,还是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黑卫衣。他踹开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另一边,谢临松已经安静地站起身。校服拉链依旧拉到顶,扣得一丝不苟,像焊在脖子上。他没什么表情,甚至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被叫名字的是别人。他沉默地拿起桌上摊开的习题集——物理竞赛题,厚得能当砖头——然后径直走向门口,脚步平稳无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许烬野双手插兜,肩膀垮着,浑身散发着“别惹老子”的低气压。谢临松则像一座移动的冰山,目不斜视,手里那本“砖头”像他的盾牌。 办公室门开着。老赵坐在办公桌后,保温杯里泡着浓茶,热气腾腾。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尤其在许烬野那身“便服”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皱成个川字。 “把门带上。”老赵的声音沉沉的。 许烬野反脚一勾,“砰”一声,门关得震天响。 老赵眉头跳了跳,没发作,只是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气。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老赵放下杯子,目光落在谢临松身上,“谢临松,你成绩没得说,顶尖。但是,”他话锋一转,又看向许烬野,“你,许烬野!上课睡觉,作业不交,校服不穿,隔三差五还给我惹点事!上次跟三班那个……” “赵老师,”许烬野直接打断,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不爽,“有事说事,我站着困。” 老赵被他噎了一下,脸有点黑:“行!那我就直说了!”他拿起一份打印的座位表,“新学期调位子。谢临松,”他指指座位表上一个位置,“你坐这儿。” 谢临松目光扫过去,没说话,算是默认。 老赵手指头往旁边一挪,点着谢临松旁边的名字:“许烬野,你坐他旁边。” 空气凝固了一秒。 “啥玩意儿?!”许烬野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蓝眼睛瞬间瞪圆,那点困意被炸得烟消云散,“跟他?坐一起?!”他手指头差点戳到旁边谢临松的鼻尖。 谢临松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老赵脸上,似乎在等下文。 “对!”老赵斩钉截铁,“就坐一起!谢临松成绩好,能带带你!你这成绩再这么下去,别说大学,毕业都够呛!” “带个屁!”许烬野直接爆了粗口,火气蹭蹭往上冒,“我稀罕他带?跟他坐一块儿?老子怕冻死!”他指着谢临松,声音拔高,“你看他那张脸,跟谁欠他八百万似的!我坐他旁边?影响我睡觉的心情!” 谢临松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侧过头,深黑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许烬野一眼,左眼角的痣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很清晰。那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猫。然后,他转回头,看向老赵,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理由?” 声音不高,没什么起伏,但清晰得像冰块掉进玻璃杯。 老赵被这俩截然不同的反应弄得有点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理由?谢临松你太独了!同学之间需要交流!许烬野你太野了!需要收收心!你们俩互补!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 “我不同意!”许烬野直接吼出来,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步,像只困兽,“互补个鬼!我跟这冰疙瘩有什么可补的?补冷气吗?赵老师您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整死我?” “许烬野!注意你的态度!”老赵也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这是安排!不是跟你商量!为了班级整体氛围,也为了你自己那点可怜的分数!就这么定了!下节课就搬过去!” “我……” “要么坐过去,”老赵打断他,眼神锐利,“要么,操场跑圈,十圈起步,跑完再谈。你自己选。” 许烬野胸口剧烈起伏,拳头在裤兜里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他死死瞪着老赵,又猛地扭头瞪向旁边那个始作俑者。 谢临松依旧站得笔直,像个旁观者。他甚至把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换到了另一只手拿着,仿佛眼前这场激烈的争吵跟他毫无关系。脸上连点不耐烦都欠奉。 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彻底点燃了许烬野最后那点理智。 “操!”他低吼一声,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猛地往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谢临松面前。他比谢临松略矮一点点,但气势汹汹,那双蓝眼睛因为怒火烧得惊人,死死盯进谢临松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姓谢的!你哑巴了?说句话啊!你也乐意跟老子坐一起?不怕老子天天吵得你神经衰弱?!”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老赵都屏住了呼吸。 谢临松终于正眼看向许烬野。距离很近,许烬野能看清他冷白皮肤上细微的纹理,和他左眼角下那颗淡褐色小痣。那双黑眸依旧平静,像深不可测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许烬野暴怒的、带着点狼狈的脸。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秒。 就在许烬野以为这家伙会继续当他的闷葫芦时,谢临松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字,清晰,短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 “行。” 许烬野:“……???” 他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这个字当头砸懵了。行?行什么行?他乐意?!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一股被耍了的荒谬感和更盛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张着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脸憋得有点发青。 老赵见状,赶紧趁热打铁:“看!谢临松同学都没意见!许烬野,你还有什么话说?服从安排!” 许烬野猛地喘了口气,看看一脸“大局已定”的老赵,又看看旁边那个扔了个“行”字就重新垂下眼睑、仿佛事不关己的谢临松,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憋屈感瞬间淹没了愤怒。 他妈的…这两个人…一个独裁!一个冰块!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浓浓的戾气和认命般的自嘲: “随、便!” 说完,他猛地转身,肩膀狠狠撞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门板“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墙上,震得墙上的奖状都晃了晃。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赵无奈的叹息和保温杯里茶叶沉浮的声音。 老赵看向还留在原地的谢临松,语气缓和了点:“谢临松啊,许烬野他…脾气是冲了点,但本质不坏。你多担待点,也帮帮他学习……” 谢临松没等他说完,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嗯。” 又是一个字。 然后,他拿着他那本厚厚的“砖头”,也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脚步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是拂过水面的一缕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校服拉链,依旧严丝合缝地抵着下巴。 第3章 冰与火的课桌 第三节课,数学。 上课铃还没响完,许烬野就垮着肩膀晃进了教室。那张新座位——谢临松旁边那个——像长了刺,他磨磨蹭蹭半天才挪过去。椅子被他拖得吱嘎乱响,恨不得把地板划穿。 谢临松已经坐得笔直。校服拉链一如既往拉到顶,严丝合缝。桌上摊着崭新的数学书和笔记本,笔袋放在右上角,角度精准得能用尺子量。他正垂眼看着书页,侧脸线条冷硬,睫毛低垂,像尊没温度的玉雕。阳光从窗外斜打进来,落在他左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上,平添几分疏离。 许烬野一屁股砸进椅子,力道大得整个桌子都晃了一下。谢临松桌上的笔袋跟着跳了跳,他眼皮都没抬,仿佛那震动来自另一个维度。 “操。”许烬野低声咒骂,也不知道骂谁。他昨晚熬的夜劲儿还没过,太阳穴突突地跳。看都没看旁边那座冰山,他直接拉开卫衣帽子,哗啦一下兜头罩上,帽檐压得极低,彻底遮住了他那头显眼的蓝黑色碎发,也挡住了右耳那点银光。他像只缩进壳里的刺猬,整个人往桌上一趴,手臂圈住脑袋,摆明了“生人勿近,老子要睡到天荒地老”。 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大叔,夹着教案和三角板进来,一眼就扫到了角落那顶突兀的黑帽子。 “咳,”老师清了清嗓子,敲敲讲台,“上课了同学们,把课本翻到第三章第二节。那个……”他手指精准地指向许烬野的方向,“那位戴帽子的同学,把帽子摘了,上课要有上课的样子。” 全班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帽子底下,许烬野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老师眉头皱起来:“戴帽子的同学?听见没有?” 还是没反应。空气有点尴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临松,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没看老师,也没看旁边那顶黑帽子,只是从桌肚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子,翻开。本子封面上印着三个端正的字:**纪律册**。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本子上方,停顿了大概两秒。深黑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旁边那颗被帽子包裹的脑袋。 然后,他低下头,手腕稳定地移动。 唰唰唰。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他写得很专注,写完,合上本子,放回桌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十秒。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看许烬野一眼。 老师显然看到了谢临松的动作,也认识那个本子。他推了推眼镜,没再坚持让许烬野摘帽子,只是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好,我们开始上课……” 帽檐底下,许烬野其实没完全睡着。 谢临松拿本子那轻微的摩擦声,写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像小虫子一样钻进他耳朵里。他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 那是什么玩意儿?纪律册? 操!这冰疙瘩还是个纪律委员?!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来。刚被逼着当同桌,第一节课就被旁边这位“好学生”记了一笔?还是因为戴帽子睡觉?这他妈算什么下马威? 许烬野埋在手臂里的脸绷紧了,牙齿磨得咯咯响。他真想立刻掀了帽子,揪住旁边那人的领子吼一句:“你他妈记老子什么了?!” 但他忍住了。不是怕,是觉得掉价。跟这种打小报告的哑巴计较,跌份儿。 讲台上,老师讲得唾沫横飞,三角函数公式写得满黑板都是。 许烬野憋着一肚子气,根本睡不着了。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脑袋,帽子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旁边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恒定的低温气场,像开了个小型冷气机。还有那股极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混合着纸张的油墨味,钻进他鼻子里,让他更烦。 妈的,装模作样。他恨恨地想。 时间慢得像蜗牛爬。老师的声音成了催眠的背景音。 许烬野趴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悄悄把帽檐往上顶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只蓝眼睛,偷瞄旁边。 谢临松坐得依旧笔直,像焊在椅子上。侧脸线条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正看着黑板,右手握着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一行一行,密密麻麻。阳光落在他握笔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许烬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眼角下那颗痣上。那么小一点,淡褐色,在冷白的皮肤上,像不小心溅上去的墨点。看久了,竟然有点……碍眼。 装逼犯。许烬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他猛地收回视线,重新把帽檐拉低,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闷在手臂里。 这一声哼,终于让谢临松有了点反应。 他写字的笔尖微微一顿。极其短暂,短到几乎无法捕捉。他没有转头,只是眼睫几不可察地向下敛了敛,视线依旧停留在笔记本上。握着笔的手指,指腹在光滑的笔杆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笔尖继续流畅地移动,沙沙声依旧。 仿佛刚才那声不满的哼唧,只是窗外飞过了一只聒噪的麻雀。 许烬野等了半天,旁边屁动静没有,更气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对着空气挥拳的傻子。这冰疙瘩,油盐不进! 他越想越窝火,那股憋屈劲儿顶得他心口疼。凭什么他在这儿生闷气,那家伙跟没事人一样好好学习? 不行,不能让他好过。 许烬野脑子一热,也顾不上装睡了。他埋在手臂里的手悄悄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胳膊肘! 动作幅度不大,但带着明显的、故意的力道。 “哐!” 手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两人课桌中间那条窄窄的缝隙上。桌子被撞得狠狠一震! 谢临松桌上那支笔,本来稳稳地躺在打开的笔袋里,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弹得跳了起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谢临松脚边。 全班瞬间安静。 数学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粉笔停在半空,不满地看过来:“后面怎么回事?” 所有同学也都回头,目光聚焦在这对新鲜出炉的同桌身上。 许烬野还保持着那个抬着手肘、半趴的姿势,帽子遮着脸,看不到表情,但肩膀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自己肯定像个无理取闹的混蛋。 谢临松终于停下了笔。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许烬野。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许烬野那顶遮遮掩掩的黑帽子和紧绷的肩膀。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过来。 许烬野藏在帽子底下的蓝眼睛猛地缩紧。他咬紧牙关,准备迎接对方的怒视或者质问。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呛回去:“看什么看?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然而,谢临松只是看着他。 看了大概有三秒钟。 三秒钟,长到许烬野感觉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然后,谢临松移开了视线。他弯腰,动作不疾不徐,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捡起了地上那支笔。他拿出纸巾,极其细致地擦掉笔杆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放回笔袋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笔,目光投向黑板,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骚动从未发生。他甚至还抬手,用指腹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痣的位置,动作快得像是幻觉。 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没有指责,没有疑问,甚至连一个表示不满的眼神都没有。 只有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冰封万里的沉默。 这股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具杀伤力。 许烬野僵在座位上,抬着的手肘慢慢放了下来,心里那点火气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液氮,刺啦一声,熄得透心凉,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无视的、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妈的。 他猛地把自己缩回帽子的阴影里,像只斗败了却更加焦躁的困兽。 第4章 免费汤与倒掉的饭 中午的食堂,永远是战场。人声鼎沸,饭菜味儿和各种汗味儿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许烬野端着餐盘,像条滑溜的鱼,在拥挤的队伍和桌椅间穿梭。他目标明确,直奔最角落、最不起眼的那张桌子。餐盘里东西少得可怜:一小坨压得结结实实的米饭,上面孤零零盖着一勺水煮白菜,几乎看不见油星。旁边是一碗免费的、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紫菜蛋花汤,汤面上可怜地飘着几片紫菜和零星两三点比芝麻还小的蛋花。 他把餐盘“哐当”一声撂在油腻腻的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点烦躁。 旁边几桌坐满了人,吵吵嚷嚷,分享着家里带来的便当或者刚买的鸡腿、排骨。浓郁的肉香和酱汁味儿直往许烬野鼻子里钻。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空虚的抽动。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蓝眼睛盯着自己盘子里那点可怜兮兮的绿色和白色。 妈的,饿。 他拿起筷子,戳了戳那坨硬邦邦的米饭。脑子里自动开始飞速运转,像个精密的算盘。 **钱。** 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是他昨晚熬夜给人修电脑赚的。不多,得掰碎了用。 **药。** 胃药快没了,那玩意儿死贵,一盒能顶他好几顿饭。还有上次打架胳膊蹭破皮发炎买的消炎药膏,也快见底了。 **房租?** 幸好不用交。这破旧的小单间是老妈当年留下的唯一东西,虽然又小又潮,但好歹是个窝。 **吃饭?** 许烬野夹起一片蔫了吧唧的白菜叶子塞进嘴里,机械地嚼着,寡淡无味。他看着盘子里那点东西,又扫了眼食堂窗口排着的长队,窗口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热气腾腾的蒸鱼……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冰冷又清晰地钻进他脑子里: **“买药。全拿去买药。”** **“饭?不吃了。”** **“反正…又死不了。”** 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像是在抗议这个决定。他皱着眉,右手下意识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按了按胃部。那枚右耳上的银色耳钉,在食堂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冰冷的光。 操。他暗骂一声,也不知道骂谁。 旁边桌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男生在抢一块炸得金黄的鸡排。香气更浓了。 许烬野猛地低下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米饭很硬,白菜索然无味,他几乎是囫囵吞下去,只是为了填满那个叫嚣的空洞。喉咙□□硬的饭粒刮得有点疼。他端起那碗免费的汤,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汤水寡淡,带着点味精的咸味,滑进胃里,暂时压下了那阵尖锐的疼,却留下一种更空虚的冰凉感。 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半米饭和几片白菜帮子。 他看着那点残羹冷炙,眼神有点发直。胃里虽然被填了点东西,但那股因为“即将没钱买药”而升起的巨大焦虑和烦躁,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 吃?没胃口了。 留着?晚上吃?更恶心。 他妈的,看着就烦!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烧得他心口发烫。他“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震得汤碗晃了晃。 “不吃了!”他低声吼了一句,像是对自己发狠。 他霍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引得旁边几桌人侧目。许烬野毫不在意那些目光,绷着脸,端起那个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盘,大步流星地走向食堂角落的泔水桶。 那桶又高又大,油腻腻的桶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馊气。 许烬野走到桶边,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扬—— 哗啦! 米饭和白菜的混合物被粗暴地倾倒进泔水桶里,溅起几点浑浊油腻的汁水。白色的米粒和蔫绿的菜叶瞬间淹没在桶里那些剩菜残羹、油腻汤汁和厨余垃圾的汪洋大海中,消失不见。 他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发泄般的决绝。倒完,他把空餐盘往旁边的回收架上一扔,发出“哐啷”一声脆响,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仿佛刚才倒掉的不是他仅有的午餐,而是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 他走得很快,穿过拥挤吵闹的食堂,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充满食物香气和他人欢笑、却让他倍感窒息的地方。胃里那点可怜的汤水在晃荡,空空落落,反而比刚才饿着的时候更难受。 刚走到食堂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端着一个餐盘,和他擦肩而过。 许烬野烦躁地抬眼。 深蓝色的校服,拉链拉到顶,扣得一丝不苟。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线条冷硬的脸。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食堂门口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是谢临松。 谢临松似乎刚从窗口打完饭出来。他的餐盘里东西不多,但干净清爽:一份米饭,一份清炒时蔬,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苹果块,看着挺新鲜。 两人目光在嘈杂的食堂门口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许烬野的蓝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烦躁和戾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下意识地想瞪回去,想用眼神骂一句“看屁看”。 但谢临松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掠过他,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探究,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掠过空气,掠过食堂门口的一根柱子。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依旧古井无波。 他甚至没有因为差点撞上而停顿脚步,端着餐盘,径直走向食堂里面,目标似乎是……刚才许烬野坐过的那个角落空位? 许烬野被这彻底的无视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妈的,又是这样!这冰疙瘩的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吗? 他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把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跟这种人计较,纯属浪费口水。 他不再停留,带着一身低气压和空空如也的胃,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食堂大门。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晒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右耳的耳钉被阳光一照,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 他只想快点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用睡眠暂时麻痹一下那该死的饥饿感和更该死的、挥之不去的烦躁。 *** 下午的课,许烬野趴得更沉了。 帽子严严实实盖着头,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卫衣里,像一团拒绝融化的阴影。胃里那股空落落的钝痛感一直没散,反而因为饥饿时间的延长,隐隐有升级的趋势。他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额角渗出点冷汗。 旁边,谢临松坐得笔直,像一尊不会疲倦的雕像。他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 许烬野被这声音搅得心烦意乱,胃也跟着一阵阵抽紧。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脑袋,帽檐歪了一点,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心。 谢临松写字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 许烬野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有点模糊了,胃部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他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里把那该死的胃药骂了一万遍。 就在这时,他感觉旁边的空气似乎流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东西,被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他桌角边缘,紧挨着他蜷缩的手臂。 许烬野猛地睁开眼,从臂弯的缝隙里看过去。 桌角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该死的纪律册。 而是一个……苹果? 红彤彤的,圆润饱满,表皮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白色纸盒。盒子上印着几个小字,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常吃的那种胃药的名字。 许烬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帽子都差点掀掉,蓝眼睛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瞪得溜圆,死死地看向旁边。 谢临松依旧维持着那个写字的姿势,侧脸线条冷峻,眼睫低垂,仿佛刚才那个轻巧放下东西的动作不是他做的。他甚至没有看许烬野一眼,笔尖依旧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发出那种规律得让人抓狂的沙沙声。 只有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阳光里,安静地待在那里。 仿佛在无声地说:给你的。 第5章 滚烫的拒绝 那只红苹果和小小的药盒,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桌角。阳光透过窗户,在红润的果皮和白色药盒上跳跃,像两个无声的嘲讽。 许烬野盯着它们,蓝眼睛里的震惊像潮水一样退去,瞬间被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混合着被看穿的难堪、强烈的自尊受挫和无法控制的恼怒。 操!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看见自己在食堂倒掉那点破饭!看见自己趴在这里难受得发抖!这冰疙瘩……他妈的到底长了多少双眼睛?!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烧得他耳根发烫,连带着右耳那点银光都似乎灼热起来。胃部的抽痛被这股邪火压下去几分,只剩下满心被扒光了示众般的羞耻和愤怒。 谁他妈需要他的施舍?!谁他妈要他多管闲事?! 许烬野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哐当”一声巨响砸在教室地板上,引得前排几个同学惊愕地回头。 他根本顾不上那些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拉风箱。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个红得刺眼的苹果和那盒小小的白色药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能感受到苹果冰凉的硬度和药盒塑料的棱角。 然后,他几乎是带着一股凶狠的力道,把它们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放回了谢临松摊开的习题集旁边!动作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怒气。 苹果在光滑的书页上滚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药盒则“啪嗒”一声,端端正正地立在了谢临松的笔袋旁边。 谢临松写字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骤然停止流动的深潭,平静无波地看向许烬野。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拒绝的尴尬或恼怒。只有纯粹的、沉静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的审视。 阳光落在他左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上,清晰得刺眼。 许烬野被他看得心头火起,那眼神太他妈平静了,平静得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他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狠、不耐烦,带着点满不在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不用。**” 他盯着谢临松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要把每个字都砸进对方耳朵里,“**我不饿。**” 他顿了一下,仿佛觉得还不够,又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像是多待一秒都会爆炸,猛地转过身,再次把自己狠狠砸回椅子里。他粗暴地拉起卫衣的帽子,哗啦一下兜头罩上,帽檐拉得极低,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目光。他把自己蜷缩起来,手臂死死抱住脑袋,整个人缩进那片小小的、由布料构建的黑暗里,像一只受了伤却拒绝任何靠近的野兽,用最坚硬的刺对准了世界。 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吹动了谢临松摊开的书页一角。 教室里一片死寂。 前排那几个同学大气不敢出,飞快地转回了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空气里弥漫的紧绷感挥之不去。 谢临松的目光,从许烬野那团抗拒的、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黑色阴影上,慢慢移开,落回到自己桌面上。 那只红苹果,孤零零地躺在他的习题集上,表皮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诱人的光泽,与他书本上冰冷的公式和符号格格不入。旁边,那盒白色的小药盒,像一个沉默的提醒。 他看着它们。 深黑色的眼眸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平静的湖面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扩散开来。 他没有去碰那只苹果,也没有收起那盒药。 他沉默了几秒钟。阳光安静地流淌。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拿起笔。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只是这一次,那沙沙声似乎比之前更沉,更缓。他握笔的手指,指关节微微绷紧,在光线下显得更加分明。他写着,目光专注在题目上,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拒绝从未发生。 然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垂下的眼睫阴影里,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一些。 *** 时间在沉默中爬行。 许烬野缩在帽子的阴影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胃里的抽痛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消失,反而在最初的怒火退潮后,更加清晰地卷土重来,带着一种空虚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难受。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一点铁锈味,强迫自己忽略那该死的疼痛。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谢临松那平静得令人发指的眼神,还有自己那句硬邦邦的“我不饿”。 操!真他妈丢人!他懊恼地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大声?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就一个破苹果一盒药吗?扔回去不就行了?搞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许烬野穷得吃不起饭、买不起药似的! 越想越憋屈,越想胃越疼。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帽檐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旁边的沙沙声还在继续,规律得让人心烦。 就在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双重折磨逼疯的时候,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笔尖沙沙声掩盖的声响。 咔哒。 像是塑料小盒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许烬野藏在帽子底下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谢临松在干嘛?吃药?还是……? 他屏住呼吸,像只警惕的猫。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咀嚼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水果特有的、清脆的汁水感。 他在吃苹果。 许烬野的胃猛地一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饥饿感,混合着难堪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像海啸一样汹涌地冲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妈的!故意的!这冰疙瘩绝对是故意的! 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胃里的空虚和心里的翻江倒海。他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谢临松坐得笔直,慢条斯理地啃着那个本该属于他的、红彤彤的苹果,动作优雅,面无表情,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看,你不要的,我吃了。 那股屈辱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收紧抱着头的手臂,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得原地消失。胃部的绞痛混合着心理的煎熬,让他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咀嚼声持续着,不疾不徐,像一种缓慢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煎熬的声音终于停了。 许烬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但胃里的难受和心里的憋闷丝毫未减。 然后,他听到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收拾东西的声音。笔被放回笔袋,书本被合上。接着,是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谢临松站起来了。 他似乎是准备去交作业或者做什么。他转身,脚步平稳地离开座位,走向讲台的方向。 许烬野依旧埋着头,一动不敢动。他感觉谢临松的目光似乎在他这团阴影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目光像实质的冰棱,刺得他后背发凉。他屏住呼吸,直到那平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微微抬起头,从帽檐的缝隙里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 谢临松的座位空了。 桌面上干干净净。习题集和笔袋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那只红苹果……不见了。连果核都没留下。只有那盒小小的白色药盒,依旧端端正正地立在他的笔袋旁边,像个被遗忘的、又无比显眼的标记。 许烬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盒药上。 白色的盒子,印着熟悉的药名,像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倔强和狼狈。 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差点闷哼出声。他猛地低下头,重新把自己埋进黑暗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操!许烬野,你他妈就是个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他在心里疯狂地咒骂自己。 为了那点该死的自尊心,把唯一能让自己好受点的东西亲手推开!现在好了,胃疼得要死,还得看着那盒药杵在那儿,像根耻辱柱! 那冰疙瘩肯定在心里笑死了!笑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笑他像个小丑一样无能狂怒! 他烦躁地抓了抓帽子下的头发,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就在这时,脚步声又回来了。 谢临松交完作业,回到了座位。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依旧轻缓无声。 许烬野像受惊的兔子,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感觉到谢临松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他身上,或者说,落在了他桌角那盒药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胃痛逼疯了。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掀开帽子破口大骂“看什么看”的时候—— 他感觉桌角边缘,那个小药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了一下。 动作很轻,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药盒被推得离他蜷缩的手臂更近了一点。 然后,那只手收了回去。 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那盒小小的白色药盒,像一枚沉默的勋章,又像一个无声的挑战,静静地躺在许烬野的领地边缘,散发着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许烬野缩在帽子的阴影里,身体僵硬,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无声地翻腾起来。 第6章 沉默的倒影 放学铃像解脱的号角。 许烬野磨蹭到最后,才慢吞吞地收拾好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教室里已经空了,夕阳的金光斜斜地铺进来,给桌椅镀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心里的烦闷和胃里隐隐的钝痛。 他挎上包,晃出教室。走廊空荡荡的,脚步声在寂静里回响。 刚出教学楼,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挺直的背影正融入放学的稀疏人流。深蓝色的校服,拉链拉到顶,严丝合缝地卡着冷白的脖颈。黑色的短发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步履平稳,不快不慢,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是谢临松。他走得比平时似乎快了一点点。 许烬野撇撇嘴,蓝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有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胃部持续的不适。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慢悠悠地坠在后面,刻意拉开一段距离。同一条路?无所谓,就当没看见。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沉默地穿过喧闹渐散的校门口,拐进通往老城区的那条主干道。道旁高大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风一吹,打着旋儿飘落。 谢临松始终没回头,像不知道后面跟着个人。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独又笔直。 许烬野也懒得看前面,目光随意扫过路边油腻的小吃摊、杂乱的五金店、玻璃蒙尘的小超市。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兜里那点钱,胃药是必须买的,不然晚上别想睡了。饭?随便对付点便宜的馒头吧。 走了一段,主干道分岔出一条更窄、更旧的小巷。巷口堆着些废弃的纸箱和破家具,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油烟混合的气息。 谢临松脚步没停,径直拐了进去。 许烬野脚步顿了一下。他也住这片?这片是出了名的老破小,房租便宜得跟白送差不多,住的大多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谢临松这种“好学生”,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该住在稍微像样点的小区。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反正回家也是这条路。 巷子很深,两边的楼房灰扑扑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头顶杂乱交织。晾衣杆从狭窄的窗户里伸出来,挂满了廉价布料洗褪色的衣物,在风里招摇。 谢临松在前面走着,步速依旧平稳。他走到一栋尤其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下。楼门是那种老式的、刷着绿漆的铁门,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大片锈迹。门上的玻璃碎了一块,用脏兮兮的胶带胡乱粘着。 许烬野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停在了巷子拐角的阴影里,离那栋楼还有段距离。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前面的身影。 谢临松站在楼门口,没立刻进去。他似乎微微侧头,朝巷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夕阳的光线被高耸的楼房切割,落在他半边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光影里异常清晰。深黑的眼眸像平静的湖面,看不出情绪。 许烬野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把身体往阴影里又缩了缩。他感觉谢临松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十几米的距离和黯淡的光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只是一瞬,快得像错觉。 谢临松很快转回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很旧,只有孤零零的两把。他找到其中一把,插进那扇斑驳铁门的锁孔里。 “咔哒…嘎吱——” 锁芯转动的声音带着锈蚀的滞涩,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摩擦声更是刺耳难听,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门开了,里面是黑洞洞的楼道,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潮湿、油烟和某种陈旧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临松没有丝毫停顿,抬脚走了进去。身影很快被门内的黑暗吞没。 紧接着,是铁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砰。” 沉闷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然后彻底消失。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烬野还靠在冰冷的墙角,维持着那个姿势,半天没动。 他蓝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吝啬地涂抹在门板上,那点残破的绿漆和狰狞的锈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串孤零零的钥匙……那扇破败得仿佛一推就倒的铁门……那扑面而来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底层挣扎生活的、潮湿腐朽的气息…… 操!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揪了一下。胃部那点持续的不适感,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淹没——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难堪和自我厌恶,像冰冷的潮水一样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 那个永远校服笔挺、一丝不苟、像座移动冰山的谢临松……那个随手就能拿出新鲜苹果和不算便宜胃药的“好学生”……他妈的,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许烬野感觉自己的脸颊像火烧一样烫起来。他想起了食堂里自己倒掉的那点免费饭菜,想起了教室里自己那声充满戾气的“我不饿”,想起了自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把苹果和药扔回去的蠢样……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发出“嗤嗤”的焦糊声。 他以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结果呢? 那苹果,那药,说不定……是那个冰疙瘩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 操!操!操! 许烬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像一头困兽,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和强烈的羞耻感逼得无处可逃。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秒也不行! 他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过身,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猛地加快了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懒散的晃悠,而是近乎奔跑的速度,朝着巷子更深、更暗的地方冲去!书包在他单薄的背上剧烈地颠簸,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该死的巷子!离开那扇破门带来的巨大冲击!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他跑得飞快,仿佛要把刚才看到的一切,连同那股几乎将他淹没的难堪和自我厌恶,统统甩在身后! 他熟悉的、同样破旧的单元门就在前面不远。许烬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一个磨得发亮的银色小吉他拨片——是他妈留下的,和耳钉一样,是他为数不多、带着点念想的东西。 他哆嗦着手,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门开了,他闪身进去,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震得他自己耳膜都嗡嗡响。 他背靠着冰冷的、同样斑驳的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里,冰凉一片。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从楼梯间小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黑暗包裹着他,像一层冰冷的茧。 他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卫衣宽大的帽子垂落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更深的黑暗里。 胃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的窘迫。但此刻,那点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理上翻江倒海的冲击来得猛烈。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扇破旧的绿漆铁门,谢临松插钥匙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那黑洞洞的楼道口……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苹果和药给他? 那个冰疙瘩自己明明也……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蓝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大,像迷失在暴风雨里的船。他看到了什么? 就在他面前,紧挨着房门的、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 静静地躺着一盒东西。 白色的,小小的,四四方方。 是那盒胃药。 它不知何时被放在了这里,端端正正地立在桌子中央,像一座沉默的、无法忽视的灯塔,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却又无比刺眼的光芒。 许烬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盒药,瞳孔紧缩,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第7章 沉默的早餐与帽子里的心跳 许烬野盯着桌上那盒小小的白色药盒,在昏暗的楼道里,像盯着一枚烧红的烙铁。 胃还在隐隐作痛,一下下提醒着它的存在和昨晚那场翻江倒海的自我厌弃。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扇锈迹斑斑的绿漆铁门,黑洞洞的楼道口,还有谢临松插钥匙时骨节分明、却握着孤零零两把钥匙的手。 操。 操操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闷响。黑暗中,他蓝眼睛里的挣扎像困兽。 吃?不吃? 扔了?妈的,胃是真疼。 还回去?……怎么还?还给谁?当面扔给那个冰疙瘩?那画面光想想就让许烬野头皮发麻,脚趾抠地。 最终,那股顽固的、尖锐的胃痛占了上风,混合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认命感。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那盒药,动作粗鲁得像在抢。塑料盒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 他拧开盖子,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光,倒出两片白色的小药片,看也没看,直接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喉咙,留下苦涩的余味。他把药盒随手往旁边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一丢。 “哐啷。” 药盒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停住。 做完这一切,他像耗尽了力气,撑着门板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摸黑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水龙头发出刺耳的呻吟,流出冰凉的自来水。他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点混沌。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蓝眼睛,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茫然。 爬上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他把自己裹进带着潮气的薄被里。黑暗中,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胃里的绞痛渐渐平息,留下一种空洞的麻木。但脑子里那扇破败的绿漆铁门,却固执地矗立着,清晰无比。 这一晚,许烬野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一会儿是食堂里油亮的红烧肉在嘲笑他倒掉的免费白菜,一会儿是谢临松面无表情地啃着那个红苹果,最后定格在那扇锈迹斑斑、仿佛藏着无尽黑暗的铁门缓缓关上…… *** 天刚蒙蒙亮,闹钟还没响,许烬野就醒了。胃已经不疼了,但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洗漱,换衣服。经过那张旧木桌时,他脚步顿了一下。那盒白色的药盒还躺在那里。他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把它抓起来,塞进了洗得发白的旧背包最底层。动作有点快,像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出门,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巷子里比晚上更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早起忙碌的身影。许烬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快步走着。经过那栋熟悉的、破败的筒子楼时,他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那扇紧闭的绿漆铁门。 门关着,静悄悄的。 他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脚步更快地穿过巷子。 快到学校时,路边一个早点摊正热气腾腾。油锅里滋啦作响,炸油条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几个学生围着摊子,等着新鲜出炉的包子豆浆。 许烬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张零钱,脚步没停。买药花了大头,早饭?算了,忍忍。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前面那个熟悉的、挺直的背影——谢临松。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干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拉链拉到顶。背着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但保养得很好的深色书包,步履平稳地走进校门。 许烬野放慢脚步,远远坠在后面。他看着谢临松穿过操场,走向教学楼。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他没去食堂方向。 也没在小卖部停留。 就那么径直走进了教学楼。 许烬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家伙……早上什么都没吃? 脑子里瞬间闪过昨晚那栋破旧的筒子楼,黑洞洞的楼道,还有那盒被他藏在背包底层的胃药……以及,昨天那个本该属于他的、被谢临松无声吃掉的苹果。 操。 关我屁事! 许烬野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试图驱散那点不该有的念头。他加快脚步,也走进了教学楼。 教室里人还不多。谢临松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像一座早就安放好的雕像。他正从书包里往外拿书,动作有条不紊。桌上干干净净,除了书本笔袋,什么都没有。 没有早餐的痕迹。 许烬野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比平时轻了不少。他眼角余光瞟着旁边。 谢临松拿出书本,放好笔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直接翻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垂眸看了起来。侧脸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饥饿或不适。 许烬野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胃里那点被油条香气勾起的饥饿感还在,但此刻,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昨天那盒药带来的冲击,那扇破门的画面,还有此刻旁边这人空荡荡的桌面……像几股麻绳,拧在一起,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右耳的银质耳钉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妈的!烦死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短促的噪音。谢临松的视线似乎从书页上抬起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落了回去。 许烬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他几乎是跑着下楼,冲向刚才路过的那个早点摊。油锅还在滋啦响,香气更浓了。他挤到摊子前,看着蒸笼里白白胖胖的包子,还有旁边金灿灿的油条。 “要什么?”摊主大妈热情地问。 许烬野的目光扫过价目表。肉包一块五,菜包一块,油条一块。豆浆一块五。 他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三块五。昨晚买药花了十五块,这是他最后的家当。 “一个菜包。”他声音有点哑,指了指最便宜的。 “好嘞!”大妈麻利地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包,装进薄薄的塑料袋里递给他。 许烬野付了钱,捏着那个温热的塑料袋,转身就走。菜包隔着塑料袋传来朴实的暖意。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白的面皮,隐约透出里面一点青菜的绿色。最便宜的。 他捏着包子,脚步飞快地往回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操,许烬野你他妈在干什么?疯了吗?给那个冰疙瘩买早餐?他缺你这一个破菜包?他昨天还他妈吃了你的苹果呢!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架。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教室门。 还好,人还没多起来。谢临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看书,仿佛没动过。 许烬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目不斜视,绷着脸,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路过谢临松桌边时,他脚步没停,捏着塑料袋的手却像不受控制般,飞快地、带着点粗鲁地往谢临松桌角一放! 动作快得像做贼,塑料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放下的瞬间,他甚至没敢看谢临松的脸,只感觉自己的指尖似乎擦过了对方冰冷整洁的桌面。 然后,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撤回手,一个箭步跨到自己座位旁,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坐下后,他立刻像只受惊的鸵鸟,哗啦一下拉上卫衣的帽子,兜头罩住!帽檐压得极低,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抱住脑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都在响。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他紧紧闭着眼,牙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操!许烬野!你他妈就是个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他在心里疯狂地咒骂自己。你给他买什么早餐?还是最便宜的菜包!他缺你这口吃的?他昨天怎么对你的?冷冰冰!哑巴!装模作样!你还上赶着?!丢人!太他妈丢人了!他肯定在心里笑死了!笑你是个没骨气的蠢货! 他懊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冲回去把那个该死的包子抢回来扔掉! 帽子里的世界一片黑暗,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震耳欲聋的心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滚烫的温度,还有右耳耳钉压在帽子布料上的微凉触感。 他像一座紧绷的火山,随时要喷发,却又死死压抑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竖着耳朵,捕捉着旁边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塑料袋的窸窣声?没有。 书本翻页的声音?没有。 椅子挪动的声音?也没有。 甚至……连呼吸声都好像听不见。 死一样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任何嘲笑都更让许烬野煎熬。他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黑暗和滚烫的羞耻感中备受折磨。他甚至开始幻想谢临松会怎么做?会直接把那个廉价的菜包扔进垃圾桶?还是会冷冷地推回来?或者……更糟,拿着它去找老赵告状,说他骚扰好学生? 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的时候—— 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不是塑料袋,也不是书本。 像是……指尖划过光滑桌面的声音?很轻,很短促。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书页被小心翻动的声音。沙沙的,比平时似乎更轻缓一些。 然后……又归于平静。 没有预想中的垃圾桶的哐当声。 没有东西被推回来的摩擦声。 更没有起身离开的脚步声。 只有那重新响起的、规律而轻微的翻书声。 许烬野紧绷的身体,在帽子的黑暗里,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点。但那颗狂跳的心,依旧悬在半空。 那个包子……他到底拿了没有? 他吃了吗? 还是……只是放在那儿? 无数个疑问像气泡一样冒出来,堵在胸口。他不敢抬头,不敢掀开帽子看一眼。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由布料构建的、自欺欺人的黑暗里,用尽全身力气去忽略旁边那点微弱的存在感,和胃里因为紧张和没吃早饭而再次泛起的、空落落的难受。 第8章 包子的余温与老赵的注视 许烬野把自己死死焊在帽子的黑暗里,像只受惊的鸵鸟。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旁边哪怕最细微的声响。 翻书声。沙沙沙。 还是翻书声。沙沙沙。 规律得像催眠曲,又像无声的嘲讽。 操! 许烬野在心里暴躁地骂了一句。那冰疙瘩是瞎了还是聋了?那么大个包子杵在桌角,他看不见?闻不着?还是看见了也当空气?故意晾着他? 一股被彻底无视的羞愤感再次涌上来,烧得他耳根发烫,胃里也跟着一阵空落落的抽紧。早知道就不该犯贱!省下这一块钱买俩馒头自己啃不香吗?现在倒好,包子送出去了,人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藏在帽子里的脸绷得死紧,牙齿磨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掀了帽子,一把抓回那个该死的包子,然后当着全班的面塞进自己嘴里! 就在他脑子里上演着各种暴躁小剧场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翻书声淹没的…咀嚼声? 许烬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是不是听错了? 幻听了? 还是旁边哪个倒霉蛋在偷吃零食? 他竖起耳朵,像雷达一样精准定位。 沙沙(翻书声)… 咔嚓(极其细微的、面皮被咬破的脆响)… 然后是…缓慢的、带着点湿濡感的咀嚼声。很轻,很慢,带着食物被碾碎的质感。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左边!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嗡”地一声全冲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他在吃?! 那个最便宜的、蔫了吧唧的菜包?! 许烬野整个人都懵了。预想中的嘲笑、无视、甚至拒绝统统没发生。取而代之的,是这意料之外、却又真实存在的……咀嚼声? 那声音很轻,很克制,带着谢临松特有的、一丝不苟的节奏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也没有刻意放大的享受,只是平静地、专注地…吃着。 一下,一下。 每一下细微的咀嚼声,都像一根羽毛,轻轻地、痒痒地搔刮在许烬野紧绷的神经上。那股巨大的羞愤和自我厌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了气,只剩下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隐秘的…松了口气? 操!他到底在干嘛?许烬野混乱地想。为什么吃个包子都这么…诡异?一点声音都不带有的?要不是他耳朵尖,隔这么近都听不见! 他僵在帽子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身体还保持着那个蜷缩抱头的姿势,但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了左边那片小小的区域。他甚至能想象出谢临松此刻的样子:坐得笔直,面无表情,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那个塑料袋裹着的、被他粗鲁丢过去的廉价菜包,像完成某种精密实验一样,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晨光里一定很清晰…… 这个画面让许烬野脸颊更烫了,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发烫的脸颊,帽檐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咀嚼声持续着,不疾不徐。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煎熬又微妙的声音终于停了。 许烬野屏住呼吸。 紧接着,他听到极其轻微的塑料摩擦声——大概是谢临松把装包子的塑料袋小心地叠好,或者收了起来。然后,又是书页被翻动的声音。 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许烬野知道,刚才那几分钟,他的世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 他依旧埋着头,不敢动。心脏还在咚咚狂跳,脸颊的温度也没退下去。但那股憋屈和愤怒,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妈的,算他识相。许烬野在心里恶狠狠地、没什么底气地给自己找补。吃了总比扔了强,至少没浪费老子一块钱! 他强迫自己忽略胃里因为没吃早饭而越发清晰的饥饿感,也忽略掉旁边那重新响起的、规律的翻书声。他试图放空大脑,但谢临松慢条斯理啃包子的画面,还有那扇破败的绿漆铁门,却固执地在脑子里交替闪现。 *** 上午的课,许烬野依旧趴着,帽子罩头。但这次,他有点睡不着了。胃里的空城计唱得震天响,旁边那冰疙瘩身上散发出来的、恒定的低温气场,此刻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包子,一会儿是药盒,一会儿是那破门。烦得很。 课间操的铃声像救星。 教室里瞬间空了,桌椅碰撞声、脚步声、说笑声乱成一团。许烬野慢吞吞地抬起头,揉了揉被帽子压得发麻的耳朵和脸颊。他没去操场,老赵知道他什么德行,也懒得管他。 他下意识地瞟向旁边。 谢临松的座位空着。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本摆放整齐,一丝不苟。桌角……空空如也。那个装包子的塑料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点油星都没留下。 许烬野撇撇嘴。收得倒挺干净。 他刚想趴回去继续挺尸,眼角余光瞥见门口。老赵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正背着手,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空荡荡的教室。 许烬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把帽子拉低了一点,假装自己是个死人。他可不想被老赵抓去办公室“谈心”。 老赵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许烬野……旁边的空座位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他在门口站了大概十几秒,目光在那张空桌子和许烬野这团“阴影”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什么。 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老赵的目光像X光,能穿透他的帽子和卫衣,看到他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关于包子的秘密。 操!看什么看?老子又没犯事!许烬野在心里暴躁地吼,身体绷得更紧,把头埋得更低。 老赵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深深看了一眼谢临松的空座位,然后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开了。 许烬野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妈的,吓死老子了。 没过多久,去操场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了。教室里重新变得喧闹。许烬野听到有人大声嚷嚷着篮球赛的事,有人在抱怨课间操太累。 谢临松也回来了。他走得不快,额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碎发搭在光洁的额前。他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依旧轻缓无声。他拿出水杯,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几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脖颈的线条流畅而冷硬。 许烬野躲在帽子的阴影里,用余光偷偷瞄他。 谢临松喝完水,把杯子放好。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自己桌角的边缘——那里曾经短暂地躺过一个廉价的菜包。 那目光停留了大概半秒钟。 深黑色的眼眸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放下水杯后,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动作很轻,很随意,像是在拂去一粒并不存在的灰尘。 蹭完痣,他重新拿起笔,翻开书本,垂眸看了起来。侧脸线条在上午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一些,但那股疏离的冷感依旧。 许烬野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赶紧收回视线,把自己重新缩回帽子的黑暗里。脸颊刚刚退下去的温度,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操!蹭什么蹭!那颗破痣有什么好蹭的!他烦躁地在心里骂,也不知道是在骂谢临松,还是在骂自己那颗不争气、总爱乱跳的心。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从那个被倒掉的免费午餐开始,就彻底脱轨了。被一个苹果、一盒胃药、一扇破门、还有一个最便宜的菜包子,搅得天翻地覆。 而旁边这座沉默的冰山,似乎正用一种无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他这片混乱的领地上,投下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影子。 第9章 无所谓与耳钉的证明 下午的课,无聊得能孵出鸟来。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嗡嗡嗡地往耳朵里灌。许烬野趴在桌上,帽子罩头,睡意全无。胃里那点因为没吃早饭的空洞感还在隐隐作祟,旁边谢临松身上散发的低温气场和规律的翻书声更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操,烦死了! 他暗骂一句,手在卫衣口袋里烦躁地摸索着,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是他的旧手机。 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飞快地把它掏了出来。屏幕有点裂痕,但还能用。他熟练地解锁,避开讲台上老师的视线,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藏在桌肚和帽檐的阴影里。 刚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一个头像就疯狂跳动起来。是易染,他以前混网吧认识的一个兄弟,关系还行。 【易染】:野哥!在不在!来不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线上玩!我再拉几个人!保证刺激![坏笑表情] 许烬野挑了挑眉,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无聊的兴味。线上?行吧,总比干坐着发霉强。他手指飞快地敲字。 【许烬野】:行。拉。 很快,一个线上房间建好了。易染拉进来几个头像花里胡哨的男男女女,名字都挺非主流。群里瞬间热闹起来。 【易染】:来来来!人齐了!开整!转盘走起! 【妖妖灵】:哇哦!期待! 【葬爱丶冷少】:搞快点搞快点! 屏幕上弹出一个虚拟转盘,指针哗啦啦地转。许烬野懒洋洋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帽子底下,他嘴角勾起一丝玩世不恭的弧度。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就跟喝水一样平常。真心话?大冒险?能问出个屁来。 指针慢慢停下,精准地指向了他的头像。 【易染】:卧槽!开门红!野哥!是你![鼓掌表情] 【妖妖灵】:哇!野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葬爱丶冷少】:野哥肯定大冒险啊!刺激! 许烬野嗤笑一声,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许烬野】:真心话。磨叽。 【易染】:得嘞!野哥爽快!那我问了啊……嗯……问点啥好呢……【易染】正在输入中…… 许烬野等得不耐烦,又瞟了一眼旁边。谢临松还在看那本天书一样的竞赛题,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左眼角下的痣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很清晰。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让许烬野莫名有点不爽。 就在这时,易染的问题蹦出来了。 【易染】:野哥,说说呗,童年有没有啥特悲伤的经历?比如被狗追掉粪坑?还是偷看女澡堂被抓?[坏笑表情] 【妖妖灵】:……染哥你正经点! 【葬爱丶冷少】:就是!野哥别理他!说点真实的! 悲伤的经历? 许烬野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一秒。 帽檐下的蓝眼睛没什么波澜。悲伤?呵。他扯了扯嘴角,指尖开始飞快地敲击屏幕。那些破事,在他心里早就烂透了,也早就不痛了,跟说起别人家的事儿一样。 【许烬野】:悲伤?算吧。我小时候那会,爸妈一点都不恩爱,天天吵,跟仇人似的。然后就是闹离婚了。 他顿了一下,指尖继续。 【许烬野】:他们两个都不要我,抢着说对方该带我,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异口同声,说我是累赘,养着费钱。 【许烬野】:他们说完后,我妈,把这对耳钉摘了一个,就这个, 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帽子碰了碰右耳上那点冰凉的银光。 【许烬野】:啪,扔桌上,扭头就走了。门关得震天响。留我一个人在屋里。 【许烬野】:当时小,但也没哭。就想,不要就不要呗,老子一个人也能活。然后这个耳钉,就是证明。证明老子靠自己,活到现在。操,多大点事。 他打完最后几个字,手指点了发送。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看,说出来多轻松。就像倒掉那碗没味的白菜汤一样,倒掉就完了。过去?早就被时间碾成灰了。彻彻底底的无所谓。 群里安静了几秒。 【易染】:…… 【妖妖灵】:啊……野哥…… 【葬爱丶冷少】:……靠。 【易染】:野哥牛逼![大拇指表情] 这心态!杠杠的!兄弟们学着点!那啥,继续继续!转盘走起! 群里又开始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许烬野把手机往桌肚里一塞,屏幕暗下去。他重新把脸埋进臂弯里,帽檐压得更低。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惫感席卷上来,比胃里的饥饿感更甚。说出来了,像卸掉一块早就风化的石头,轻松,但也……更空了。 他闭上眼,想隔绝所有声音。但刚才打出的那些字,却像有了生命,在黑暗里盘旋。 不要就不要呗。 老子一个人也能活。 这个耳钉,就是证明。 无所谓。他再次在心里强调。真的无所谓。 就在这时,他感觉旁边似乎有点异样。 那规律的翻书声……不知何时停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细微的气流变化。仿佛旁边那座沉默的冰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屏住呼吸,像只警惕的野兽。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 不是平时那种掠过的、冰冷的、无视一切的目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隔着宽大的卫衣帽子,隔着厚厚的布料,像实质一样压下来,精准地锁定在他右耳的位置——那个藏着银质耳钉的地方。 那目光……太沉了。沉得让他心头发慌。 许烬野藏在帽子底下的蓝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在黑暗中紧缩。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猛地抬起头,掀开帽子,用最凶狠的眼神瞪回去,吼一句:“看屁看!” 但他僵住了。 身体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撞得耳膜生疼,几乎要盖过教室里所有的声音。血液似乎又一次涌上了脸颊和耳朵,但这次不是因为羞耻,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恐慌和……愤怒? 操!他知道了?!他听见了?不可能!他戴着耳机!他肯定没听见! 那是……感觉到的? 许烬野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那股强装的无所谓,在这道沉甸甸的目光下,像阳光下的薄冰,瞬间裂开了无数细缝。一种久违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那层早已麻木的外壳,狠狠扎在心底某个他以为早就结痂的地方。 不要就不要呗…… 累赘…… 证明…… 那些刚刚被他轻描淡写打出来的字,此刻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回来。 他猛地收紧抱着头的手臂,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像要把整个身体都揉进那片黑暗里,彻底隔绝那道要命的目光。右耳上的耳钉,隔着帽子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冰凉坚硬,像一个烙铁烫下的印记。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驻着。 旁边,谢临松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翻书,没有写字,甚至没有呼吸加重的迹象。只有那无声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 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死死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那道目光带来的冲击和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 那道沉甸甸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开了。 就像它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 紧接着,是笔尖重新落在纸页上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那规律而冰冷的翻书声,沙沙沙……沙沙沙……再次响了起来。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注视,只是一场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许烬野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脱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卫衣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麻。 他依旧埋着头,一动不敢动。帽子的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耳边那重新响起的、冰冷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翻书声。 无所谓? 许烬野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涩和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讽刺。 右耳的耳钉,依旧冰凉地贴着他的皮肤,像一个沉默的、滚烫的证明。 第10章 雨伞与倔强的背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是掐着点,跟窗外炸响的闷雷一起滚过。豆大的雨点紧跟着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就在玻璃窗上糊了一层水帘子,外面的世界一片灰蒙。 教室里瞬间炸了锅。 “操!下雨了!” “完了完了我没带伞!” “快走快走,趁雨还不大!” 桌椅碰撞声、抱怨声、书包拉链声乱成一团。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 许烬野慢吞吞地收拾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他倒是不急,早上出门前,隔壁李奶奶硬塞给他一把伞,崭新的,折叠得整整齐齐,说是她儿子单位发的,用不上。许烬野推不掉,就随手塞包里了。 他拉上背包拉链,单肩挎上。抬头看向门口那片混乱。目光下意识地掠过人群,落在那个永远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谢临松站在教室后门靠里的位置,没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往外挤。他背着那个深色旧书包,站得笔直,深蓝色的校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沉。拉链一如既往拉到顶。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门框透进来的微光里,清晰得有点刺眼。 他没动。像一尊被雨幕困住的雕像。 许烬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这冰疙瘩……没带伞? 脑子里瞬间闪过那栋破败的筒子楼,黑洞洞的楼道,还有昨天早上那个被他粗鲁丢过去的、最便宜的菜包……以及,那道沉甸甸的、落在他右耳上的目光。 操! 关我屁事! 许烬野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试图驱散那点不该有的念头。他挤开挡路的人,也朝后门走去。 雨声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一切。冷风裹着水汽从门口灌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 许烬野走到门边,和谢临松隔着两步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雨水顺着谢临松冷白的下颌线滑落,没入挺括的衣领。谢临松的目光依旧落在门外的大雨里,深黑色的眼眸像蒙了一层水雾,看不出在想什么。是在计算冒雨跑回去的可行性?还是单纯地……等雨停? 一股莫名的烦躁顶上来。许烬野别开眼,不想再看。他动作有点粗暴地从背包侧袋里抽出那把崭新的伞。伞是深蓝色的,折叠得很紧实,塑料包装袋都没拆。 他手指用力,“刺啦”一声撕开包装袋,露出里面簇新的伞布。他按开伞骨上的卡扣,“嘭”的一声轻响,深蓝色的伞面瞬间在他头顶撑开,像一小片移动的晴空,隔绝了门口飘进来的雨丝。 撑开伞的瞬间,许烬野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再看谢临松一眼。他握着伞柄的手腕猛地一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把那把撑开的、还带着崭新塑料味的伞,硬生生塞进了谢临松垂在身侧、微微握拳的手里! 伞柄是冰凉的塑料,带着许烬野掌心残留的一点温热,猝不及防地撞进谢临松微凉的手指间。 谢临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他猛地转过头,深黑色的瞳孔第一次清晰地映出许烬野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骤然掀起波澜。 许烬野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也没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塞完伞,他像完成了什么烫手的任务,猛地收回手,甚至嫌恶似的在裤缝上蹭了一下指尖(虽然什么都没蹭到)。然后,他看也没看谢临松,更没管那把被硬塞过去的伞,直接一头扎进了门外瓢泼的大雨里!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 冰冷的雨水瞬间兜头浇下!卫衣的帽子只勉强遮住了后脑勺一点,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针,狠狠刺在他脸上、脖子上,钻进衣领。单薄的卫衣几乎是眨眼间就湿透了,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寒气瞬间刺入骨髓。 许烬野打了个寒颤,却跑得更快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只想逃离的野兽,在雨幕中狂奔。雨水糊住了眼睛,他胡乱抹了一把,脚下的积水被踩得飞溅。书包在湿透的后背上沉重地拍打着。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把伞!离开谢临松那该死的、带着惊愕的眼神! 操!许烬野!你他妈又犯什么病?!他在心里疯狂地咒骂自己,雨水呛进喉咙,又冷又涩。那把伞是新的!李奶奶给的!你就这么给那个冰疙瘩了?!他缺你这把伞吗?他昨天收你包子连个屁都没放!你上赶着送温暖?!傻逼!大傻逼!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右耳的耳钉在湿漉漉的发丝间若隐若现,冰凉的金属紧贴着皮肤。 他跑得飞快,把教学楼、把校门、把身后所有的一切都远远甩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也似乎冲刷着他心里那点翻腾的、无法言喻的混乱和憋闷。 *** 谢临松还僵立在教室后门口,手里握着那把被硬塞过来的、深蓝色的伞。 伞柄上还残留着许烬野指尖那点转瞬即逝的温热。伞面撑开着,在他头顶隔绝出一小片干燥的空间,将门外倾泻的雨声都隔绝得模糊了一些。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深黑色的眼眸里,刚才那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下去,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沉淀。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伞是新的,深蓝色的伞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伞骨结实,散发着淡淡的塑料和布料混合的气味。 然后,他的目光抬起,穿过洞开的教室门,望向外面那片被大雨彻底模糊的世界。 雨幕如织,白茫茫一片。 那个黑色的、在暴雨中狂奔的身影,已经跑到了操场的边缘,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快速移动的小点。像一头倔强的、被雨水打湿翅膀却依旧奋力奔跑的孤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狼狈和决绝,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雨幕和远处灰暗的楼宇之间,消失不见。 只有哗哗的雨声,充斥在天地间。 谢临松握着伞柄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伞下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沉默地站在伞下,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任由门外的风雨喧嚣。 过了许久,久到教室里最后几个磨蹭的学生也撑着伞或顶着书包冲进了雨里,走廊彻底空寂下来。 谢临松才终于动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蹭过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痣的位置。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缓。 蹭完痣,他收回了目光。 然后,他握着那把深蓝色的伞,抬步,走入了门外的滂沱大雨之中。 伞面稳稳地撑在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他的脚步依旧平稳,校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抵着下巴,走向那片灰蒙的、通往破旧筒子楼的方向。深蓝色的伞,像一座移动的孤岛,在茫茫雨幕中,沉默地前行。 *** 许烬野一路狂奔回家。 冰冷的雨水早就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卫衣和牛仔裤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沉得像灌了铅。头发一绺绺地黏在额角和脖颈上,不断往下淌水。他冲进熟悉的单元门,楼道里那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水汽,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他哆嗦着掏出钥匙,手冻得有点僵,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嚓!” 门开了,一股熟悉又带着点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甩掉湿透的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他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湿透的卫衣和T恤,露出精瘦却因为寒冷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上身。湿透的牛仔裤也被他胡乱褪下,扔在地上。 顾不上擦干,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刺骨的冷水浇在头上、身上,激得他牙齿咯咯打战。他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自来水稍微冲掉了一点雨水的黏腻感,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气。 他扯过一条半旧的毛巾,粗暴地擦着头发和身体。皮肤被粗糙的布料摩擦得发红。擦到右耳时,指尖触到那枚冰凉的银质耳钉,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擦过去。 操!他暗骂一声,不知道在骂谁。擦完,他把湿毛巾随手一扔,套上一条干爽的旧运动裤和一件领口有点松垮的灰色长袖T恤。布料摩擦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大概是淋了雨加上没吃晚饭。他烦躁地揉了揉胃部,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前,想找点吃的。桌子上除了那盒白色胃药,空空如也。他昨晚买的几个便宜馒头,早就吃完了。 他拉开抽屉,里面也空荡荡的。兜里?更是一毛钱不剩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空落感瞬间将他淹没。他颓然地坐到那张嘎吱作响的旧椅子上,手肘撑在桌面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里。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滴在桌面上,形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冷。饿。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和……后悔? 后悔把伞给了那个冰疙瘩? 还是后悔自己像个傻逼一样淋雨跑回来? 或者……是别的什么? 右耳的耳钉冰凉的触感格外清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蓝眼睛里全是烦躁。他一把抓起桌上那盒胃药,粗暴地倒出两片,连水都没找,直接干咽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烦躁地踱了两步,像只困兽。最后,他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床带着潮气的薄被里,用被子裹紧自己,蜷缩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哗哗地敲打着玻璃窗。屋子里又冷又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一点昏黄模糊的光线。 许烬野闭着眼,试图睡觉,用睡眠来对抗寒冷、饥饿和心里那团乱麻。但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停不下来。 谢临松惊愕的眼神…… 那把被硬塞过去的深蓝色新伞…… 自己像落汤鸡一样在暴雨里狂奔的狼狈样子…… 还有那扇该死的、锈迹斑斑的绿漆铁门…… 操!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听到门外传来一点极其轻微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 许烬野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楼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是错觉? 还是……隔壁李奶奶又给他塞东西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掀开被子,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冰凉的水泥地刺激着脚心。他凑近猫眼。 老式的猫眼视野狭窄又模糊。昏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 他皱了下眉,轻轻拧开门锁,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带着雨水清冽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 门口的水泥地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不是吃的。 是那把深蓝色的伞。 折叠得整整齐齐,簇新的伞布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伞柄上系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好像是钱? 许烬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飞快地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楼道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弯腰,一把抓起伞和那张折好的纸。触手冰凉。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伞确实是他的那把,叠得一丝不苟,连伞带都系得规规矩矩。只是伞布摸上去带着室外雨水的微凉湿气。 他展开那张折好的纸。 是一张十块钱的纸币。平平整整。 纸币下面,还压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字迹工整,锋利,像印刷体,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简洁。 **“伞钱。谢。”** 许烬野盯着那三个字,还有那张十块钱的纸币,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伞钱? 谢? 操! 一股巨大的、被羞辱般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比昨天被无视、比被那道目光看穿时更甚! 这他妈算什么?! 划清界限?! 两不相欠?! 他许烬野送出去的东西,是让你他妈拿钱来买的吗?!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握着伞和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泛白。那把簇新的伞和那张平整的十块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他猛地扬起手,想把伞和钱狠狠砸在地上!想冲出去对着空荡荡的楼道破口大骂! 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僵住了。 他看到了那张纸条上最后一个字。 **“谢。”** 一个谢字。 一个他认识谢临松以来,听他说过、或者看到过的,最完整、也最冰冷的字眼。 像一块冰,砸在他滚烫的怒火上,发出刺耳的“嗤”声。 许烬野举着手臂,僵在昏暗的门后。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滴在脖颈上,冰凉。胃里的绞痛似乎又开始隐隐发作。 他看着手里那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那张平平整整的十块钱,还有那张写着冰冷三个字的小纸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被彻底推开、被冰冷地划清界限的尖锐刺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茫然。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臂。 那把伞和那张十块钱,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两块烫手又冰冷的石头。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哗哗哗……声音单调而冰冷,填满了这间狭小、潮湿、又空荡的屋子。 第11章 血色课桌与十五字的崩塌 第二天早上,天阴沉得厉害,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糊在头顶。许烬野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蓝黑色碎发,脸色比天色还难看。右耳的银钉在灰暗的光线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他昨晚几乎没睡。那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伞,那张平平整整的十块钱,还有那张写着冰冷“伞钱。谢。”的纸条,像三块烧红的烙铁,轮番在他脑子里烫。胃里那点因为药效暂时压下去的疼,在翻腾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怒火里,又开始隐隐作祟。 他抄了近道,还是那条废弃厂区后巷。空气里那股混合着垃圾和铁锈的酸馊味更浓了。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肩膀垮着,脚步拖沓,只想快点穿过这鬼地方去学校,找个角落趴着,熬过这一天。 刚走到巷子中间那段最窄、路灯坏得最厉害的地方。 “哟,烬野哥,挺早啊?” 一个油滑又带着明显恶意的声音,像毒蛇一样从旁边的阴影里滑出来。 许烬野脚步猛地顿住,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紧。 陈锋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从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晃了出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许烬野身上,尤其在他右耳那点银光上停留了片刻。 “阴魂不散。”许烬野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戾气,蓝眼睛眯起,像蓄势待发的豹子,“上次挨揍没够?” “上次?”陈锋啐了一口,往前逼近一步,“上次是你小子走狗屎运!今天可没那个哑巴书呆子来救你了!”他眼神一狠,“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揍!把他那破耳钉给老子扯下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黄毛和胖子就嚎叫着扑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上次那种破木棍,还有一个家伙手里赫然攥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钢管! 许烬野眼神瞬间凶戾!妈的,动真格的! 他侧身躲开黄毛砸来的木棍,右腿带着风声狠狠扫向对方下盘!动作快、狠、准!黄毛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但对方人多势众,胖子手里的钢管带着呼啸声砸向他后腰!许烬野拧身急躲,钢管擦着腰侧过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同时,侧脸也挨了另一个混混一拳,嘴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 “操!”许烬野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更凶。他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凭着不要命的狠劲和精准的打击在围攻中左冲右突。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恶毒的咒骂,在狭窄肮脏的巷子里激烈碰撞。 混乱中,许烬野揪住一个混混的头发,狠狠撞向旁边生锈的铁皮垃圾箱!“哐当!”巨响伴随着惨叫。 陈锋在后面看着,眼神阴鸷。他上次吃了大亏,这次学精了。他瞅准许烬野被胖子一棍子砸中肩膀、动作迟滞的空档,脸上露出狰狞的狂喜,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 “去死吧!”陈锋低吼一声,看准许烬野背对着他、正格挡前面攻击的瞬间,握着刀,狠狠朝他后心扎去! 许烬野后脑勺像长了眼睛,在刀锋刺破空气的瞬间猛地侧身拧腰!致命的刀锋擦着他腋下的肋骨滑了过去! 但陈锋这一下是发了狠的,力道极大!刀锋虽然没扎中后心,却因为许烬野的躲避,刀刃方向猛地一偏——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和皮肉被割裂的轻响! 冰冷的剧痛瞬间从左小臂外侧炸开!像被烧红的铁条狠狠烙了一下! 许烬野闷哼一声,动作骤然僵住!他低头,瞳孔猛地紧缩! 左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卫衣袖子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裂口里汩汩涌出!不是慢慢渗,是涌!鲜红的、温热的液体,眨眼间就浸透了深色的卫衣布料,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动脉! 操!割到动脉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烬野的心脏!比任何疼痛都更让人窒息! 陈锋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划这么深,看到那喷涌的血,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妈的!活该!我们走!”他吼了一声,带着同样被吓住的混混,仓皇地转身就跑,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许烬野粗重痛苦的喘息,和鲜血滴落在地面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啪嗒…啪嗒…”声。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像潮水一样席卷上来。许烬野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住冰冷湿滑的墙壁,才勉强没摔倒。 血!还在不停地涌出来!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不能待在这里! 会死!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撕下卫衣下摆还算干净的一块布,颤抖着手,死死勒在伤口上方一点的位置,用牙齿帮忙打了个死结!勒紧的瞬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血涌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但依旧在流,浸透了那层薄薄的布料。 他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冷汗混着雨水(也许是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右耳的耳钉在灰暗的光线下,沾了点他抹脸时蹭上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学校…… 得去学校…… 不能倒在这里……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支撑着他:去学校,趴在桌子上,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不能死在这儿……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墙壁,拖着那条剧痛、还在不断失血的手臂,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外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血顺着他的脚步,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的印记。 *** 不知用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许烬野终于拖着沉重的身体,像一抹游魂,飘进了教学楼。 早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各个教室里传出的、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他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左臂垂在身侧,被撕下的卫衣布料紧紧勒住的地方,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红,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血还在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触目惊心的红点。 他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教室后门。 一股混合着书本油墨和人体温度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读书或做题。谢临松坐在他的位置上,背脊挺直,正垂眸看着摊开的习题集,笔尖悬在纸上,似乎在思考一道难题。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晨光里清晰可见。 许烬野的出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 他浑身湿冷(冷汗?雨水?),脸色惨白如鬼,尤其是左臂那大片刺目的、还在缓慢洇开的暗红色,瞬间吸引了所有无意间抬头的目光。 “啊!”一个女生捂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卧槽!许烬野你……”旁边一个男生瞪大了眼睛。 “血!他流血了!”有人失声喊道。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不知所措。 许烬野根本顾不上那些目光。巨大的眩晕感和失血带来的冰冷感让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只想快点到自己的座位,趴下去,藏起来。 他踉跄着往前走,脚步虚浮。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啪嗒…啪嗒… 谢临松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从习题集上抬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门口。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骤然冰封的深潭,清晰地映出许烬野惨白的脸,和他左臂上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那平静无波的湖面,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裂痕。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许烬野终于挪到了自己座位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看也没看旁边,甚至没力气去拉卫衣帽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头,重重地把自己砸在了桌面上! “咚!”的一声闷响。 脸侧贴在冰凉的桌面,右耳那枚沾了点血迹的银钉,在灰暗的光线下闪了一下。左臂无力地垂在桌边,暗红色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落在桌脚旁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意识在剧痛、冰冷和巨大的眩晕感中沉浮。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别看我…别管我…趴着…等它自己停…别让人发现… 世界仿佛离他很远。同学们的惊呼,有人跑去报告老师的脚步声,桌椅被慌乱碰倒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旁边,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气流骤然席卷而来! 像极地风暴瞬间降临! 许烬野感觉到旁边的椅子被猛地拉开,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一股带着干净洗衣粉味道、却又蕴含着可怕低温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 模糊晃动的血色视野中,他看到谢临松站在他桌旁。 不再是那尊笔直的雕像。 他微微弯着腰,深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滴落的鲜血。那眼神,不再是平静无波,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恐惧?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封万里的暴怒! 谢临松的脸色,比许烬野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苍白得吓人。薄唇抿成一条锋利如刀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许烬野看到他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永远稳定握笔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指尖甚至带着痉挛般的弧度! 那只颤抖的手,猛地伸向他左臂伤口上方紧紧勒着的、那块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条!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染血的布条时—— 谢临松的薄唇,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翕动了一下。 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情绪波动、却又被强行压缩在极限范围内的字眼,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砸进许烬野混沌的意识中: “**医——!**” 这个字,短促,嘶哑,破碎,却像用尽了毕生气力,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急迫和恐惧,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所有的嘈杂和许烬野耳中的嗡鸣! **十四字!** 紧接着,完全不等任何人反应!谢临松那只剧烈颤抖的手,放弃了触碰布条,转而一把抓住了许烬野那条没受伤的右臂! 力道之大,让意识模糊的许烬野都感到一阵剧痛! 然后,在许烬野完全没反应过来、在所有同学惊骇的目光中—— 谢临松猛地一弯腰!肩膀顶住许烬野的腹部!手臂发力—— 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动作?! 不!不是摔! 是背! 谢临松竟然直接将瘫软在桌上的许烬野,像扛沙袋一样,猛地甩上了自己宽阔却同样紧绷的后背! 动作迅捷、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完全无视了许烬野左臂还在滴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深蓝色的校服后背! 许烬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桌面变成了一个温热的、剧烈起伏的脊背。他受伤的左臂被牵动,剧痛让他闷哼出声,意识更加模糊。 “呃……” 他听到谢临松的呼吸声变得异常粗重、急促,像拉破的风箱。背着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每一块肌肉都在贲张、颤抖。 谢临松甚至没看教室里任何人一眼。他背着许烬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冲破牢笼的凶兽,朝着教室门口,迈开了脚步! 步伐不再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奔的踉跄和决绝!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撞开挡路的桌椅,撞开闻讯赶来的同学和老师!深蓝色的校服后背,被许烬野左臂涌出的鲜血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在冲出教室门的前一刻,谢临松的脚步没有停顿,但他的头,极其艰难地、朝着背上意识模糊的许烬野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一个嘶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字眼,裹挟着滚烫的气息和无法言喻的恐惧,砸进许烬野被冷汗和血水浸湿的鬓角: “**撑住!**” **十五字!** 然后,那背负着沉重血色与破碎十五字的身影,撞开所有阻挡,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刺眼的光线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室死寂的震惊,以及地板上那串迅速远去的、带着点点猩红的、沉重的脚步声。 第12章 血色归途与痣的倒影 医务室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还没散干净。 许烬野像被抽了骨头,软绵绵地躺在窄小的诊床上,脸色白得像刷了层墙灰,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手腕一直裹到小臂中段,雪白的纱布下隐隐透出点淡红。校医动作麻利,清理伤口,压迫止血,包扎,一套流程下来,血总算止住了。但失血太多,加上之前的剧痛和惊吓,他早就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总是带着戾气或烦躁的蓝眼睛,右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滴凝固的墨点。 校医擦了把额头的汗,对旁边一直像座冰雕般杵着的谢临松说:“伤口处理好了,动脉边缘划伤,万幸没真断,但失血不少。得静养,最好通知家……”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上课铃打断了。 “铃铃铃——!” 铃声刺耳,穿透医务室薄薄的门板。 谢临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从许烬野惨白的脸上移开,看向校医,薄唇紧抿,没有任何表示。通知家长?对许烬野来说,这是个笑话。 校医也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那……先让他在这儿休息吧,我……” “不。” 一个嘶哑的、像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校医的话。 谢临松开口了。声音异常干涩,带着刚才那两声超越极限嘶吼后的撕裂感。他看也没看校医,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许烬野身上,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在年迈校医惊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弯下腰,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只手穿过许烬野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一个标准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公主抱**。 许烬野比他略矮一点,但骨架匀称,分量不轻。陷入昏迷的身体更是死沉。谢临松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校服布料下贲张出清晰的线条。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因为用力和紧绷,似乎也显得更加深刻。 他稳稳地将许烬野抱离了诊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决。许烬野那颗沾了点干涸血迹的右耳钉,随着动作在他颈窝边微微晃荡。 “哎!同学!他需要休息!不能……”校医急了,想阻拦。 谢临松抱着人,转身就往外走。步伐依旧沉稳,甚至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踏得极重,像在对抗什么无形的阻力。他深蓝色的校服后背,之前被许烬野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此刻那片暗红已经有些发褐,皱巴巴地贴在他背上。而许烬野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在他臂弯外侧,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他完全无视了身后校医的喊声,抱着怀里昏迷的人,径直走出了医务室的门,走进了空旷的走廊。 ***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谢临松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他抱着许烬野,一步一步,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他怀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许烬野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窝,柔软的黑蓝色碎发蹭着他的脖颈,带来一点微弱的痒意。那张总是带着桀骜或暴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脆弱的苍白和昏迷的宁静。右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阳光下,离谢临松的左眼如此之近,像一个沉默的、倒置的标记。 谢临松低垂着眼睫,深黑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脸上。他的视线扫过那毫无血色的唇,扫过紧闭的眼睑,最后定格在那颗小小的、位于右眼角的痣上。那颗痣的形状、颜色,和他自己左眼角下方的那一颗,竟有种奇异的、镜像般的相似感。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一个清醒时总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审视,一个昏迷中只剩下毫无防备的脆弱。 此刻,却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靠得如此之近。 谢临松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许烬野后背的衣服布料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痣,似乎也随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而微微牵动。 脚步声沉重地回荡。偶尔有迟到的学生从楼下跑上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僵在原地,目送着这诡异又震撼的画面。 谢临松视若无睹。他像一尊背负着沉重祭品的石像,沉默地前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滴在许烬野散落在他胸口的发丝上。 终于,走到了教室后门。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翻书页的沙沙声。 谢临松没有任何停顿。他用肩膀顶开了门。 “吱呀——” 门开的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 讲课声戛然而止。翻书声停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从讲台、从书本上抬起,瞬间聚焦在后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永远一丝不苟、沉默如冰的学神谢临松,此刻正以一种绝对不符合他形象的姿势——**公主抱**——抱着浑身是血(至少看起来是)、昏迷不醒的校霸许烬野,站在门口。 谢临松的校服后背,一大片刺目的暗红血渍。而许烬野左臂上缠着厚厚的、染血的绷带,无力地垂着。他的头靠在谢临松颈窝,脸色惨白,右眼角下方那颗痣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可见。谢临松的左脸紧绷着,下颌线锋利如刀,左眼角下方那颗同样清晰的小痣,仿佛与怀中人右眼角的痣,在无声地对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震惊、恐惧、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凝固在每一张脸上。 谢临松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抱着许烬野,径直走向他们的座位。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而稳定,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教室里,发出闷响。 他走到许烬野的座位旁。没有放下,而是抱着人,自己先侧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然后,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将怀里昏迷的人,轻轻放回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许烬野像一摊软泥,上半身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脸侧贴着冰凉的桌面,朝外的正好是右脸,那颗位于眼角的痣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的卫衣帽子在混乱中早就掉了,凌乱的蓝黑色碎发铺散在额前和桌面上。 谢临松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还虚虚地护在许烬野的背上,防止他滑下去。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落在许烬野趴伏的后脑勺上。那里,一个微小的发旋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沉沉地、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发旋上。呼吸依旧有些粗重,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教室里依旧死寂。老师忘了讲课,学生忘了呼吸。所有人都被这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谢临松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护在许烬野背后的手。 然后,他坐直了身体。 深蓝色的校服后背,那片暗红的血渍像一块巨大的伤疤。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在苍白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冷硬。 他伸手,拿起了自己桌上那支笔。指尖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旁边昏迷的许烬野。 他只是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染了几点暗红(不知是谁的血)的习题集上。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手腕稳定地落下。 沙沙沙……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教室里,重新响了起来。 规律,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色归途,从未发生。 第13章 无声惊醒与冰山的温度 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被厚重的水压包裹,不断下沉。 然后,声音刺破了黑暗。 “累赘!” “跟着你爸去!” “跟你妈走!别拖累我!” 尖锐的、互相推诿的、充满厌恶的争吵声,像生锈的锯子来回切割着耳膜。画面碎片般闪现:摇晃的吊灯投下惨白的光,地板上狼藉的碎片,两张因愤怒而扭曲的、模糊不清的脸孔…… 小小的许烬野站在风暴中心。那么小,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他仰着头,看着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在眼前晃动、咆哮、互相指责。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火药味。 然后,他看到妈妈。那张总是带着疲惫和麻木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猛地抬手,手指伸向耳朵—— 不! 不要! 小小的许烬野在心里无声地呐喊,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到那枚熟悉的、小小的银色耳钉,被粗暴地拽了下来。一点冰冷的银光在惨白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 “啪嗒。” 一声轻响,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 耳钉被随意地、带着弃如敝履的力道,丢在了油腻的饭桌上。滚了两圈,停住,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拿着!留个念想吧!以后别来找我!” 冰冷的声音砸下来。 门被拉开,灌进来刺骨的冷风。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 “砰!” 门关上的巨响,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颤抖。也震碎了小小的许烬野世界里最后一点微光。 他站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桌上那枚孤零零的耳钉。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空洞感,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从头顶灌到脚底,冻僵了每一根神经。 不要就不要…… 一个人……也能活……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种子,在那一刻,深深扎进了骨髓里。 *** “呃……”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从许烬野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不是大喊大叫。没有剧烈的挣扎。就像深潜的人猛地撞到暗礁,瞬间被剧痛惊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蓝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惊魂未定的空洞和尚未散尽的、来自噩梦深处的冰冷恐惧。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像受惊的猫。 额头上、鬓角全是冰冷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后背的T恤也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 他趴着,脸侧还贴着冰凉的桌面。右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苍白的皮肤上,因为冷汗的浸润而显得更加清晰。 意识像是被强行从冰冷的深海拖拽回岸上,带着剧烈的窒息感和残留的惊悸。 他回来了。 在教室里。 手臂……剧痛像迟来的潮水,猛地席卷了他的神经,左小臂上传来的、被厚厚纱布包裹下的钝痛和灼烧感,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操!疼! 他下意识地想动,想蜷缩起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噩梦残留的冰冷。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异样。 一股极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书本纸张的油墨味,萦绕在鼻尖。这味道很近,很近。 还有……一道目光。 沉甸甸的、带着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某种压抑的紧绷感,正落在他身上。不是来自前方讲台,也不是来自周围好奇的同学。而是……来自左边。很近的左边。 许烬野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视线还有些模糊,像蒙着一层水雾。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那只手悬停在他额前很近的地方,指尖微微蜷曲着,似乎……刚才正触碰着什么?或者正准备触碰? 手的主人是…… 谢临松。 他就坐在旁边,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着。深黑色的眼眸不再是平视前方的冰冷,而是低垂着,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在许烬野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审视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一种许烬野从未见过的、深藏在冰层之下的……焦灼?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 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清晰得毫发毕现。许烬野甚至能看到他浓密睫毛下,眼睑下方淡淡的、因缺乏睡眠而泛起的青影。 谢临松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而且是以这种毫无征兆、悄无声息的方式。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许烬野蓝眼睛里残留的惊惧和空洞,撞进谢临松深黑眼眸中那沉沉的、尚未收起的专注里。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秒。 谢临松悬在许烬野额前的那只手,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然后,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和速度,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放回了他自己并拢的膝盖上。他坐直了身体,微微拉开了那点过近的距离。 但目光,却没有立刻移开。依旧沉沉地落在许烬野惨白、布满冷汗的脸上。 许烬野也看着他。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噩梦的冰冷碎片、手臂的剧痛、失血后的虚弱、还有眼前谢临松这反常的、带着温度的注视……所有东西搅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想开口,想骂一句“看屁看”,或者问“你他妈靠这么近干嘛?” 但喉咙干涩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两人之间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他看到了谢临松深蓝色校服袖口上,蹭上了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混沌。 谢临松似乎终于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他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峰,那点蹙痕在他冷硬的眉宇间一闪而逝。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不再看许烬野的脸。 他垂下眼睫,深黑色的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那只刚刚收回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捻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刚才是否真的触碰到了什么湿冷的东西。 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周围同学的目光依旧带着好奇和探究,时不时扫过他们这个角落。 谢临松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抬起手。 这次,不是伸向许烬野,而是伸向自己桌上的笔袋。他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最普通的那种小包纸巾。 他撕开包装,抽出一张洁白的、带着淡淡香味的纸巾。 在许烬野依旧有些茫然和警惕的注视下,谢临松拿着那张纸巾,动作有些僵硬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柔,伸向了许烬野的额头。 微凉的、柔软的纸巾触感,轻轻落在了许烬野布满冷汗的额角和鬓角。 谢临松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纸巾,动作极其生涩地、笨拙地擦拭着他皮肤上冰凉的汗水。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看着自己擦拭的动作,长睫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许烬野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额头上传来的、隔着纸巾的微凉触感和那极其笨拙却异常轻柔的擦拭力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噩梦残留的冰冷和手臂的剧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茫然、抗拒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战栗感,从被擦拭的皮肤处蔓延开来,迅速席卷了全身。 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噩梦,甚至忘记了呼吸。蓝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谢临松近在咫尺的、低垂的侧脸,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随着擦拭动作而微微牵动的、淡褐色的小痣。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纸巾擦拭皮肤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谢临松的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屏障,似乎也感受到了许烬野身体的僵硬和皮肤下滚烫的温度。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 然后,他继续擦拭。从额角到鬓角,小心地避开了许烬野右耳那枚沾着一点干涸暗红的银质耳钉。 擦完,他收回了手。那张洁白的纸巾,已经被冷汗浸透,变得有些透明。 他没有再看许烬野,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将那张用过的纸巾,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骨节微微泛白。然后,他把手放回桌下,握成了拳。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习题集上,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擦拭从未发生。 只是,许烬野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异常分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谢临松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力度,重重地蹭过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深深地按进骨血里。 第14章 除不尽与冰山的算法 下午的数学课,空气闷得像被湿抹布捂过。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完一道综合大题,大手一挥:“好了,这道题思路都明白了吧?解法不唯一,重点在灵活运用!下面自由讨论十分钟,前后左右交流一下解法!”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桌椅摩擦声、翻书页声、压低的讨论声嗡嗡作响,像开了锅。 许烬野还趴在桌上,左臂裹着厚厚的纱布,横亘在桌面上,像一道刺眼的白色警戒线。失血后的虚弱感还没完全褪去,加上噩梦和伤口的双重折磨,他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半点精神。胃里空得发慌,那点干咽下去的胃药像石头一样硌着。他懒得动,也懒得说话,蓝眼睛半阖着,盯着桌面上一道细小的划痕发呆。 右耳那枚银钉在散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沾着的那点暗红血迹已经干了。 “嘿!野哥!”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咋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易染拖着椅子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许烬野前面的空位上,反身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探头。 “讨论题啊野哥!就刚才那道,贼绕!”易染把习题册“啪”地拍在许烬野桌上,手指点着那道综合题,“你看这步!这儿!是不是得先乘进去?用分配律!” 许烬野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耐烦的气音,像只被吵醒的、极度不爽的猫。他懒得搭理。 “喂!野哥!醒醒神!”易染不死心,手指头又戳了戳习题册,“乘啊!你不乘哦?就硬算?” 那句“你不乘哦?”像根针,扎在许烬野本就烦躁的神经上。他猛地抬起没受伤的右臂,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疼得他“嘶”了一声,眉头拧得死紧。 “乘乘乘!乘你个头!”许烬野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和浓重的戾气,蓝眼睛不耐烦地扫了易染一眼,“什么乘不乘的?不乘那你除呗!烦不烦!” 易染被他吼得缩了下脖子,但看他那副半死不活还凶巴巴的样子,又觉得好笑:“除?除不尽怎么办?你看这数,除完是循环小数!后面步骤咋整?” “除不尽?”许烬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暴躁的弧度,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向易染,“除不尽那你活着干啥?留着这些破数过年吗?保留!不会保留?脑子让门挤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暴躁和厌烦,在周围嗡嗡的讨论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旁边几个偷偷竖起耳朵听的同学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易染被他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点火气:“靠!野哥!火气这么大?吃枪药了?我这不跟你讨论呢吗?至于吗?” “至于!”许烬野恶狠狠地顶回去,胸口因为激动和疼痛微微起伏,“滚蛋!别烦老子!再叨叨削你!” 他像只被彻底惹毛的刺猬,浑身尖刺倒竖,只想把眼前这个聒噪的家伙连同那道该死的数学题一起轰走。右耳上的银钉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在发丝间闪了一下冰冷的光。 易染被他这态度噎得够呛,脸有点涨红,刚要再说什么—— “**除尽。**” 一个冰冷、短促、却带着绝对不容置疑意味的字眼,像一块坚冰,猝不及防地砸在两人之间灼热的火药味上。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许烬野和易染同时一愣,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谢临松。 他依旧坐得笔直,深蓝色的校服袖口上,那点暗红的血迹像一块无法忽视的印记。他并没有看许烬野,也没有看易染。他的目光落在许烬野摊开的、一片空白的习题册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空白的纸页上方。 他微微侧着脸,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午后有些昏沉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刻印。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刚才那个字,显然是他说的。 “除尽?”易染眨巴眨巴眼,没反应过来,“啥意思?松哥?这题除不尽啊……” 谢临松没有回答易染。他的目光,从许烬野空白的习题册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移到了许烬野那张因为暴躁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许烬野眼中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他的笔尖,终于落了下去。 唰唰唰! 不再是悬停思考,而是流畅地、带着一种近乎宣泄般的速度,在许烬野那本空白的习题册上——他自己的位置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又快又急,像密集的鼓点。他写得很用力,字迹依旧是那种锋利的印刷体,但笔画间却透着一股罕见的、冰冷的急躁。 几行简洁的算式和关键的转换步骤,瞬间跃然纸上。 写完最后一步,他手腕猛地一顿,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深重的墨点。 然后,他抬起手。 不是指向步骤,也不是解释。 那只刚刚写下解题过程的手,带着笔,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伸到了许烬野面前!笔尖几乎要戳到许烬野的鼻尖! 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定许烬野布满血丝的蓝眼睛。 一个冰冷的、命令式的字眼,再次砸出,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看。**” **十四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打破所有常规的冲击力! 许烬野完全懵了。他脸上的暴躁和戾气瞬间凝固,蓝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溜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只递到面前的笔,和笔后谢临松那双深不见底、却翻涌着某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冰冷情绪的眼眸。 他……他在干嘛? 给我解题? 还他妈用命令的口气让我看? 这冰疙瘩……疯了?! 旁边的易染更是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看看谢临松,又看看许烬野,再看看习题册上那几行新鲜出炉、力透纸背的算式,嘴巴张了张,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卧槽?!松哥主动给人讲题?!还是用笔指着鼻子命令人看?!对象还是许烬野?!这世界魔幻了?! 许烬野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习题册上那几行不属于自己的、却清晰无比的解题步骤。那字迹冰冷锋利,每一个数字和符号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确。 除尽? 他刚才说……除尽? 许烬野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目光扫过谢临松写下的关键转换步骤——一个巧妙的等价变形,确实把那个“除不尽”的环节绕过去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烦躁顶上来。谁他妈要你解题了?!老子不会做吗?!老子只是不想做!老子烦! 他猛地抬起头,想用更凶的眼神瞪回去,想吼一句“滚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但撞进谢临松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眼眸时,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谢临松的眼神太沉了,沉得让他心头发慌,甚至压过了手臂的疼痛和心里的暴躁。那里面翻涌的,不仅仅是冰冷,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压抑到极致的……焦躁?甚至是……愤怒? 为他刚才那句“除不尽那你活着干啥”? 操!他管得着吗?! 许烬野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吼出来。他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斗鸡,所有的戾气都被那双沉得可怕的眼睛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谢临松,也不再看那本习题册。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他龇牙咧嘴。他重新把脸重重地砸回臂弯里,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挪开,用右臂死死抱住脑袋,把自己重新缩回那个拒绝交流的壳里。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谢临松。 无声的抗拒。 谢临松悬在空中的笔,僵持了几秒。 笔尖离许烬野的后脑勺只有几厘米。 深黑色的眼眸里,那翻涌的情绪似乎更浓烈了一些。他握着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地颤抖着。 易染在旁边看得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随时会爆发的核战争。 终于,谢临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它。 他没有再看许烬野的后脑勺。 他垂下眼睫,深黑色的目光落在自己习题册上那道同样空着的题目上。他拿起笔,手腕稳定地落下,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比平时更快,更重,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节奏感。 只是,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垂下的眼睫阴影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 第15章 低马尾与冰山的视线 晚上,破旧的小屋里,只有一盏白炽灯苟延残喘地亮着,投下昏黄的光圈。许烬野瘫在嘎吱作响的旧椅子上,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里面不依不饶地戳。失血后的虚弱感像个甩不掉的幽灵,让他浑身提不起劲儿。桌上摊着本破旧的漫画,翻了几页就索然无味。右耳那点银光在昏暗里也黯淡着。 无聊。 真他妈无聊透顶! 他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蓝黑色碎发,指尖触到耳钉冰凉的金属。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像根救命稻草。 摸出来一看,又是易染那个活宝。 【易染】:野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线上真心话大冒险走起!兄弟拉人了![勾引表情] 许烬野看着那行字,蓝眼睛里没什么波澜。线上?又是那套。但总比对着剥落的墙皮发呆强。他手指懒洋洋地敲字。 【许烬野】:行。拉。 房间很快建好,还是那几个花里胡哨的头像。群里瞬间热闹起来。 【易染】:老规矩!转盘!刺激的来! 【妖妖灵】:期待野哥中招![坏笑] 【葬爱丶冷少】:搞起搞起! 虚拟转盘哗啦啦转。许烬野眼皮都懒得抬,心里想着明天得想办法搞点钱,买点吃的,伤口好得慢,饿得慌。 指针慢悠悠停下,精准地戳在他的头像上。 【易染】:卧槽!天命之子!又是野哥![鼓掌撒花]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快选! 【许烬野】:大冒险。磨叽。 群里瞬间刷屏“666”。 【易染】:得嘞!野哥霸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搓手表情] 明天!明天一整天!我要在你后面,给你绑个低辫子!就那种,后脑勺下面一点,低低的,像低马尾那种!维持一整天!不许拆![得意表情] 【妖妖灵】:哇哦!刺激!想看野哥温柔一面! 【葬爱丶冷少】:染哥牛逼!野哥绑辫子?!画面太美不敢想! 许烬野盯着屏幕上的字,蓝眼睛瞬间眯起,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低辫子? 低马尾? 还他妈维持一整天?! 操!易染你他妈找死?!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国骂,刚要点发送—— 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毫无预兆地袭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手臂的伤口也跟着凑热闹似的抽痛。 操! 他烦躁地一把将手机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身体因为疼痛和怒火微微颤抖。 绑辫子? 像个娘们儿? 让全校看他笑话? 易染那傻逼绝对是故意的!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易染揪出来暴揍一顿。 但…… 大冒险是他自己选的。 反悔?他许烬野丢不起那人! 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和认命般的烦躁涌上来。他盯着桌上那部破手机,屏幕还亮着,群里还在疯狂刷屏起哄。 妈的!绑就绑!多大点事!看就看!老子怕个球! 他咬着后槽牙,手指带着戾气重重戳在屏幕上。 【许烬野】:行!明天!绑!一天!少一秒老子弄死你![菜刀表情] 发完,他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屏幕朝下。眼不见心不烦! *** 第二天早上,许烬野顶着一脑袋怨气到了教室门口。他特意磨蹭到快打铃才来,就是不想被太多人看到。 易染那孙子早就等在教室后门了,手里拿着根不知道哪搞来的黑色皮筋,一脸贼兮兮的兴奋。 “野哥!早啊!守信!”易染晃着皮筋凑上来。 许烬野脸黑得像锅底,蓝眼睛里杀气腾腾:“少废话!赶紧!绑完滚蛋!”他背过身,粗暴地把后脑勺对着易染。 “得令!”易染忍着笑,手指在他那堆桀骜不驯的蓝黑色碎发里扒拉。许烬野的头发不算太长,但发质偏硬,带着点自然卷的弧度,平时都靠“微风碎盖”的造型硬撑着一股野性不羁。此刻被强行归拢,颇有点不服管教的意思。 易染手法笨拙,揪着后脑勺偏下位置的一小撮头发,努力想拢整齐。头发丝滑不溜手,刚拢好这边,那边又翘起来。 “嘶…轻点!你他妈薅羊毛呢?!”许烬野被扯得头皮疼,暴躁地低吼。 “马上马上!野哥你这头发…有点叛逆啊…”易染手忙脚乱。 折腾了快一分钟,一个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低辫子总算勉强成型,用那根黑色皮筋扎住了。辫子很短小,倔强地翘在许烬野后颈上方一点的位置,配上他那张臭得能熏死苍蝇的脸和凶悍的眼神,违和感爆棚,又带着点诡异的……滑稽。 “好了!”易染憋着笑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许烬野抬手就想摸后脑勺,被易染赶紧拦住:“别动别动!说好一天的!野哥一言九鼎!” 许烬野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能把人冻成冰雕。他烦躁地一把推开易染,大步流星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椅子。他故意把受伤的左臂搭在桌沿,绷带刺眼,试图用“伤员”身份转移点注意力。 但显然,效果甚微。 他刚一坐下,就感觉周围的气压低了几度。无数道目光,带着惊讶、好奇、憋笑、探究……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他后脑勺那个小小的、倔强的低辫子上。 许烬野如坐针毡。后颈那点被束缚的感觉异常清晰,像被贴了个耻辱标签。他浑身不自在,感觉每一根汗毛都在抗拒。蓝眼睛里戾气翻涌,扫视四周,用眼神无声地警告:看屁看!再看挖眼珠子! 迫于校霸余威,大部分目光缩了回去,但窃窃私语和压抑的低笑声还是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往耳朵里钻。 操!易染你给老子等着!许烬野在心里把易染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他烦躁地趴回桌上,把脸埋进右臂弯里,试图隔绝那些该死的视线。右耳那点银光在散落的发丝间闪烁,耳钉的冰冷触感似乎都带着嘲讽。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无法忽视的视线。 不是周围那些好奇或戏谑的目光。 而是一道沉甸甸的、带着冰棱般穿透力的视线,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他后脑勺——那个新出现的、小小的低辫子上。 来自左边。 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他后颈发辫处停留、逡巡所带来的、皮肤上的细微灼热感。 谢临松! 又是他! 一股混合着羞耻和怒火的情绪猛地冲上来。他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绑辫子?!很好笑吗?! 他想猛地抬起头,用最凶狠的眼神瞪回去,骂一句“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但身体却像被那道视线钉住,动弹不得。后颈那点被束缚的感觉在沉甸甸的目光下被无限放大,让他头皮发麻。 他只能死死地埋着头,把脸更深地藏进臂弯的阴影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耳的耳钉硌着皮肤,冰凉坚硬。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行。 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着,没有移开的意思。 许烬野能听到旁边谢临松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笔尖偶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但这一切,在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快要烧起来了。 操!有完没完?! 就在许烬野忍无可忍,几乎要爆发的时候—— 他听到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椅子挪动的声音。 谢临松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然后,那道沉甸甸的、落在他后脑勺低辫子上的视线,终于……极其缓慢地移开了。 许烬野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但那股被注视后的灼热感和强烈的羞耻感,却久久不散,像烙印一样留在了后颈。 他依旧埋着头,一动不敢动。心里把易染和谢临松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妈的,这该死的一天! 第16章 低辫子与呛人的烟 低辫子的耻辱感像块膏药,牢牢贴在许烬野后颈上。一整天,他都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钩子,专往那撮被强行归拢的头发上招呼。他浑身不自在,像穿了件扎人的毛衣,暴躁值持续飙升。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声一响,许烬野像刑满释放,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动作快得差点把椅子带翻。易染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野哥!等等我!够意思吧?说一天就一天!”易染追上来,笑嘻嘻地拍他肩膀,眼神一个劲儿往他后脑勺那个倔强翘着的小辫子上瞟。 许烬野猛地甩开他的手,蓝眼睛里火星子直冒:“滚!再提辫子老子把你头发薅光!”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颈,想把那该死的束缚感挠掉,但皮筋绑得死紧。 “别啊野哥!”易染嬉皮笑脸,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弹出一根递过去,“消消火!来根?刚搞到的,劲儿还行。” 许烬野脚步顿住,瞥了眼那根烟。劣质烟草的味道钻进鼻孔。他现在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胃里空,手臂疼,后颈还绑着个丢人的玩意儿。烦!烦得要炸! 他没说话,一把夺过烟,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指尖夹着烟,往有些干裂的唇边一送,叼住。易染赶紧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橘黄色的火苗凑近。 许烬野微微偏头,就着火,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瞬间涌入肺部,辛辣、粗糙,带着劣质烟草特有的呛人感。他眯起眼,享受那股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下去,暂时压住了胃里的空落和心里的烦躁。烟雾从他鼻息间缓缓吐出,模糊了他那张带着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脸。 夕阳的金光斜斜打过来,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边。后颈那个歪歪扭扭的低辫子,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几缕不听话的蓝黑色碎发倔强地翘在鬓角和额前。叼着烟的侧脸线条紧绷,喉结随着吞咽烟雾的动作上下滚动,右耳那枚银钉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这幅画面,充满了矛盾又诡异的张力。凶悍的校霸,绑着个略显滑稽的低辫子,吞云吐雾的动作却熟练又带着一种颓废的野性。尤其是那低辫子,意外地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竟透出点……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近乎脆弱的少年气?或者说……可爱?虽然这“可爱”被他叼烟的动作和凶巴巴的眼神冲得七零八落。 易染在旁边看得直乐,自己也点了一根:“啧,野哥,别说,你这造型……挺别致!” 许烬野懒得理他,又狠狠吸了一口,想把所有憋屈都随着烟雾吐出去。烟头的火星在黄昏里明明灭灭。 就在这时—— “许!烬!野!” 一声暴怒的咆哮,像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黄昏的宁静! 教导主任老赵,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像一头发怒的犀牛,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许烬野嘴里的烟和他后脑勺那个显眼的低辫子,气得脸都绿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值日的风纪委员,也是一脸震惊。 “又是你!校服不穿!头发搞这种不伦不类的鬼样子!还敢在教学楼旁边抽烟?!反了天了!”老赵气得手指头都在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许烬野脸上,“把烟给我掐了!立刻!马上!” 空气瞬间凝固。 易染吓得手一抖,烟差点掉地上,赶紧背过手想把烟藏起来。 许烬野叼着烟,动作都没变。蓝眼睛冷冷地扫过暴怒的老赵,又扫过那两个一脸“你死定了”的风纪委员,嘴角扯出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弧度。后颈那点被束缚的感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赵吼出来,更是让他羞愤交加,火气直冲天灵盖。 掐了? 凭什么? 他非但没掐,反而当着老赵的面,又挑衅似的深吸了一大口,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眼底翻腾的戾气。低辫子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在颈后轻轻晃了一下。 “你!”老赵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血压飙升,指着许烬野的鼻子,“目无校纪!屡教不改!跟我去办公室!还有你!易染!也跑不了!” 老赵说着就要上来抓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烟。**” 一个冰冷、短促、却带着绝对命令口吻的字眼,像一块坚冰,猝不及防地砸进了这片灼热的火药场。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老赵的咆哮和周围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老赵和一脸挑衅的许烬野,都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谢临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走廊拐角,背着那个深色旧书包。深蓝色的校服依旧一丝不苟,拉链拉到顶。他站在几步开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清晰无比。 他没有看暴怒的老赵,也没有看那两个风纪委员。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许烬野叼着烟的嘴上,和他后颈那个在夕阳下清晰无比的低辫子上。 刚才那个字,显然是他说的。 “烟?”老赵愣了一下,随即更怒,“谢临松!你来得正好!看看他!无法无天!你还让他抽烟?!” 谢临松对老赵的质问充耳不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许烬野身上,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风暴,比老赵的怒火更让人心头发怵。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许烬野走过来。步伐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许烬野叼着烟,僵在原地。蓝眼睛里的挑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锁定的、无法逃脱的惊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虚?谢临松的眼神太可怕了,那里面不仅仅是冰冷,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实质的……失望?和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愤怒? 为他抽烟? 还是……为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 操!他管得着吗?! 许烬野胸口剧烈起伏,想用更凶狠的眼神瞪回去,想吼一句“关你屁事!” 但谢临松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许烬野能看清他深黑色瞳孔里自己叼着烟的倒影,和他左眼角下那颗痣清晰的纹路。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冰冷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气息。 谢临松抬起手。 不是去夺烟,也不是指向他。 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在许烬野惊愕的目光中,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伸向了他后颈——那个绑着低辫子的位置! 许烬野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躲! 但谢临松的动作更快!指尖精准地捏住了那根黑色的皮筋!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在许烬野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皮筋被扯断的声响! 许烬野只觉得后颈一松!那束缚了他一整天的、带来无尽羞耻感的低辫子,瞬间散开!蓝黑色的碎发失去了束缚,重新变得桀骜不驯,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他的后颈和肩头。 谢临松的手指捏着那根断裂的黑色皮筋,看也没看,随手一弹。 皮筋像条死掉的小虫,轻飘飘地掉落在旁边地上。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许烬野的嘴上,落回那根还在燃烧的烟上。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左眼角下方那颗痣,在夕阳的光线下,仿佛凝着寒霜。 他盯着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命令。 一个更冷、更沉的字眼,再次砸出: “**掐了。**” **十四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打破所有常规的冲击力!比老赵的咆哮更具杀伤力! 许烬野彻底懵了。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后颈突然的松快感和烟头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他看着谢临松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风暴的眼睛,看着地上那截断裂的皮筋,脑子里一片空白。 掐了? 他凭什么命令我?!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强行干涉的怒火瞬间淹没了他!他叼着烟,梗着脖子,就想硬顶回去! “谢临松!你干什么?!”老赵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气得浑身发抖,“谁让你动手的?!他违纪!你也跟着胡闹?!” 谢临松像是根本没听见老赵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许烬野,那眼神沉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碾碎。 许烬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那股顶到嗓子眼的狠话硬生生卡住了。他捏着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烟灰簌簌落下。 僵持。 令人窒息的僵持。 几秒钟后,许烬野猛地别开脸,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狠狠地把嘴里那半截烟抽出来,看也没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重重地、狠狠地将燃烧的烟头摁灭在旁边的水泥墙上! 滋啦…… 烟头熄灭,在墙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手指被烫了一下,也浑然不觉。散乱的蓝黑色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老赵看着这一幕,再看看旁边像座冰山一样散发着可怕低气压的谢临松,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他指着两人,手指抖得像帕金森。 “好!好!你们俩!一个抽烟违纪搞怪发型!一个暴力破坏校纪!都给我去操场!跑圈!二十圈!不跑完不许回家!现在就给我去!” 第17章 二十圈后的树荫与冰水 夕阳彻底沉到了楼后,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暗淡的橘红。操场上空荡荡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也吹不散许烬野一身的汗和憋屈。 二十圈。 整整二十圈塑胶跑道。 许烬野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灌满了沉甸甸的铅,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酸又软,膝盖直打晃。左臂的伤口在跑步的颠簸下,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里面不依不饶地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响,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拖着灌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挪到操场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再也撑不住,后背“哐”一声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顺着树干就滑坐了下去。冰凉粗糙的树皮硌着汗湿的后背,带来一点微弱的刺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额角、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手背上全是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污迹。 后颈空落落的,那根该死的皮筋被谢临松扯断了,蓝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浸透,湿漉漉、乱糟糟地贴在脖颈和额角,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痒痒的。右耳那枚银钉在散乱的湿发间若隐若现,也沾了点汗水和尘土。 操!累死老子了!许烬野在心里暴躁地骂。他妈的易染!老赵!还有……谢临松!都他妈是混蛋! 他烦躁地想把黏在脖子上的湿头发撩开,但手臂酸得抬不起来,牵动左臂伤口又是一阵抽痛,只能作罢,任由它们黏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点动静。 许烬野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用余光瞟过去。 谢临松也走了过来。 他同样跑完了二十圈,深蓝色的校服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紧贴着宽阔的肩背,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额前的黑发也被汗水打湿,几缕碎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际,汗珠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滚落,滴在同样汗湿的校服领口上。 但他走路的姿态,却比许烬野稳得多。虽然呼吸同样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但脚步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近乎变态的稳定感。他走到离许烬野大概两三米远的另一侧树干旁,没有像许烬野那样狼狈地滑坐下去,而是背靠着树干,缓缓地、带着点克制地滑坐下去,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苟的影子。 他坐下后,微微仰起头,后脑勺抵着粗糙的树皮,闭着眼,深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额角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汗湿的苍白侧脸上,显得格外清晰。 许烬野看着他这副即使累瘫了也要维持“体面”的样子,心里那点憋屈更盛了。装!接着装!他暗骂一句,别开脸,不想再看。 晚风吹过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来一丝凉意。汗水被风一吹,贴在皮肤上,更冷了。许烬野打了个哆嗦,胃里那点早就消耗殆尽的空虚感,混合着跑后的疲惫和手臂的疼痛,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 渴。 喉咙干得冒烟,像被砂纸磨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汗水的咸涩。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空旷的操场,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小卖部……在操场的另一头。走过去?他现在一步都不想动。 算了。忍忍。他颓然地想,把头往后一仰,重重磕在树干上,闭上眼,试图用睡眠麻痹所有不适。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起身声。 许烬野没睁眼,以为是谢临松休息够了先走了。走了好!眼不见心不烦! 脚步声没有远去,反而……朝着操场出口的方向去了? 许烬野疑惑地掀开一点眼皮。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谢临松的背影。深蓝色的校服被汗水洇湿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没有回教学楼,也没有离开操场,而是步履依旧平稳(虽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径直走向了……操场边上,那个亮着灯的小卖部窗口? 许烬野愣住了,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去小卖部干嘛? 买水?他自己喝? 谢临松走到小卖部窗口前,停下。窗口的灯光照亮他汗湿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他跟里面的阿姨说了句什么(太远听不清),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钱递过去。 很快,他拿着两瓶水走了回来。 不是一瓶。是两瓶。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晃动着清澈的液体。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光。 许烬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赶紧重新闭上眼,假装没看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旁边。 一股带着凉意的水汽靠近。 许烬野能感觉到谢临松就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吹来的风,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沉甸甸的存在感,让他无法忽视。 他依旧闭着眼,装死。心里却像打鼓。 操!他什么意思?!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许烬野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轻轻地、碰了碰他垂在身侧、没受伤的右手手背。 触感很轻,带着塑料瓶的凉意和瓶壁凝结的水珠。 许烬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 一瓶水,就悬在他右手手背上方几厘米的地方。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是晃动的清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光滑的曲线往下淌。 拿着水瓶的,是谢临松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因为用力握着冰冷的瓶身,指关节微微泛白。 许烬野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 谢临松微微弯着腰,深黑色的眼眸正沉沉地看着他。汗湿的碎发搭在额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无比。他的呼吸已经平复了许多,只是胸口还有些微起伏。 四目相对。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许烬野看着那瓶水,又看看谢临松那双深不见底、却似乎少了些冰冷、多了点难以言喻的……什么情绪的眼睛(他看不懂),喉咙干涩得发紧。 给他? 为什么? 操场上的对峙、扯断皮筋的蛮横、命令他掐烟的冰冷……还有那把伞的钱……一幕幕在脑子里闪过。 一股强烈的抗拒和别扭感涌上来。他不想接。不想欠他的。尤其在这种狼狈的时候。 他想硬气地甩开手,吼一句“谁要你的水!滚开!” 但干渴的喉咙和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却叫嚣着对那瓶水的渴望。 僵持。 谢临松拿着水的手,稳稳地悬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的意思。只是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依旧沉沉地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等待一个回应。 晚风吹过,带来小卖部那边隐约的喧闹和槐树叶的沙沙声。 许烬野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那瓶凝结着水珠、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诱人微光的清水。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向干渴的本能投降。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情愿的僵硬,抬起了自己那只没受伤的右手。 指尖触到冰冷的、湿漉漉的塑料瓶身,激得他微微一颤。 他一把将那瓶水抓了过来,动作带着点粗鲁,像是抢夺。冰凉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汗湿发热的手心。 他没有看谢临松,也没有说谢谢。只是低着头,手指用力,“咔哒”一声拧开了瓶盖。 仰起头,冰凉的液体带着清冽的甘甜,汹涌地灌入干渴灼痛的喉咙。水流冲刷着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救赎般的舒爽感。他喝得很急,很凶,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有水珠顺着嘴角溢出,滑过下巴,滴落在汗湿的衣襟上。 谢临松直起身,看着许烬野近乎贪婪喝水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眸里,那点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再停留,拿着自己那瓶水,转身走回了他刚才靠坐的那侧树干,重新背靠着树干坐下。拧开自己的水瓶,小口地、安静地喝了起来。 许烬野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水,才感觉那股要命的干渴稍稍缓解。他放下瓶子,喘了口气,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水渍。 冰凉的液体下肚,稍稍驱散了身体的燥热和疲惫,但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却更盛了。他捏着冰冷的塑料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壁上凝结的水珠。 操! 一瓶水而已! 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给自己找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 谢临松靠着树干,闭着眼,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像一个沉默的标记。他握着水瓶的手指,骨节依旧分明。 晚风吹过,吹动两人汗湿的头发和衣襟,也吹散了操场上最后一点白天的喧嚣。只剩下沙沙的树叶声,和两人各自压抑的、粗重渐缓的呼吸声。 许烬野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半瓶晃荡的清水,瓶壁上倒映着他自己狼狈的影子,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茫然。 第18章 暗巷尾随与无声的刀锋 路灯坏了几盏,回家的巷子比平时更暗。月光被高耸的老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空气里飘着垃圾发酵的酸馊味和潮湿的霉味。 许烬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慢吞吞地往家挪。跑完那二十圈,两条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板上,又酸又软。左臂的伤口也来凑热闹,闷闷地疼。他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眼。易染那傻逼还在群里发消息,问他辫子感想。操!许烬野直接划掉,懒得回。 他边走边划拉着手机,指尖冰凉。巷子里静得吓人,只有他自己拖沓的脚步声在回荡,还有……等等。 脚步声? 许烬野划拉屏幕的手指猛地顿住。蓝眼睛瞬间眯起,像嗅到危险的野兽。 不对。 不是他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声也停了。 他加快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也立刻加快,节奏几乎同步,带着点刻意的、不远不近的距离感。 操!有人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汗毛都竖起来了!许烬野脑子里的警报疯狂拉响!是陈锋那帮杂碎?还是别的什么不开眼的?他左臂有伤,体力透支,现在对上绝对吃亏!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回裤兜,右手悄悄攥紧,指节捏得发白。蓝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阴影。巷子又深又窄,岔路多,但都黑黢黢的,谁知道藏着什么? 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加快了,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慌不忙。耳朵却竖得老高,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后面的脚步声果然也跟了上来,不疾不徐,像跗骨之蛆。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点?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感。 许烬野的心跳开始加速,咚咚咚地撞着肋骨。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妈的!真冲他来的! 他不敢回头,怕打草惊蛇,也怕看清对方的样子会更慌。大脑飞速运转:前面左拐有个小路口,堆满了杂物,可以试试能不能甩掉或者…… 就在他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冲刺的时候—— 后面的脚步声陡然加快!像发动攻击的号角!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扑他后心!对方动手了! 许烬野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体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闪! 呼! 一道黑影带着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擦着他的肩膀扑了过去!扑了个空! 那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壮实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一击落空,他显然愣了一下,但反应极快,立刻拧身,手里寒光一闪——操!是刀!一把弹簧刀! “妈的!小兔崽子还挺滑溜!”男人狞笑着,刀尖直指许烬野,声音粗嘎难听,“乖乖把钱交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抢劫的?许烬野心里一沉。他兜里比脸还干净,只有那个破手机! “没钱!”许烬野低吼,声音带着跑后的沙哑和强压的怒火,身体微微下沉,重心后移,受伤的左臂本能地护在身前,右拳紧握。蓝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刀,像锁定猎物的狼。跑是跑不掉了,只能拼! “没钱?”男人啐了一口,眼神更加凶狠,往前逼近一步,“没钱就拿手机!还有你耳朵上那个玩意儿!看着挺值钱!”他贪婪的目光扫过许烬野右耳那点银光。 耳钉?!许烬野眼神瞬间暴戾!那是他妈留的!唯一的念想!谁他妈也别想动! “你找死!”许烬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浑身的刺瞬间炸开!他顾不上手臂的剧痛,猛地就要往前冲,准备用最不要命的打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许烬野的拳头即将挥出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刀锋,毫无预兆地从男人身后更深沉的阴影里暴射而出! 没有怒吼,没有预警。 只有一道沉闷到极致的、□□被重击的**“砰”**声! 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样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 那个举着刀、背对着巷口、全部注意力都在许烬野身上的壮汉,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变成了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手里的弹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是谁袭击了他,整个人就像一截失去支撑的烂木头,软软地、面朝下重重地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一片尘土。 整个过程,快!狠!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许烬野挥到一半的拳头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懵了。蓝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个扑街在地、一动不动的黑影,还有…… 黑影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逆着巷口方向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天光。身形挺拔,像一杆标枪。深色的衣服几乎融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款式,但轮廓冷硬。 他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扑街的男人。一只手还保持着刚才挥出的姿势,手肘微曲,拳骨似乎还残留着击中硬物的触感。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地上男人微弱的呻吟和许烬野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冷白的皮肤,线条凌厉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左眼角下方那颗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清晰无比的、淡褐色的小痣。 谢临松!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在剧烈地震颤!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那一下……是他干的?! 谢临松的目光从地上呻吟的男人身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僵在原地的许烬野。 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后怕,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的漠然。 他的视线在许烬野僵硬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落在了许烬野下意识护在身前的、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上。 目光在那刺眼的白色上停留了大概半秒钟。 然后,他移开了视线。仿佛确认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抬起脚,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点优雅的冷漠,绕过地上那个还在痛苦呻吟的躯体,走到了许烬野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许烬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混合着夜风微凉的气息。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似乎沾了点巷子里的灰尘。 谢临松没有看许烬野的眼睛。他的目光垂着,落在许烬野紧握的右拳上——那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左手。 不是去拉许烬野,也不是去碰他。 那只骨节分明、刚刚一拳撂倒一个壮汉的手,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拍了一下许烬野紧握的右拳拳背。 动作很轻,像拂去一片落叶。 拍完,他的手便收了回去,重新插回裤兜(如果他穿的是有裤兜的裤子)。 仿佛在说:**松手。没事了。**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看也没看地上那个呻吟的男人,也没有看许烬野脸上是什么表情,更没有等许烬野有任何反应。 他直接转过身,步履依旧平稳无声,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背影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只留下许烬野一个人,僵在昏暗的巷子里,对着地上那个痛苦呻吟的抢劫犯,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洗衣粉味,以及拳背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凉的触感。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发出沙沙的轻响。 许烬野的拳头,还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第19章 无声的崩溃与十五字的决堤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落了锁。 隔绝了外面巷子里的黑暗、惊魂未定和那点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洗衣粉味。 许烬野背靠着冰冷的、斑驳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门板滑坐下去,重重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凉。 只有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灭顶的寒冷。 刚才巷子里那惊险的一幕,抢劫犯狰狞的脸、闪着寒光的刀、谢临松鬼魅般出现又雷霆一击的背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疯狂旋转、放大、扭曲!最终却都化成了更早的记忆碎片—— 妈妈冰冷决绝的脸,被丢在油腻饭桌上的冰冷耳钉,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 “累赘……” “不要就不要……” 一个人……也能活…… 那些被他用暴躁、用无所谓、用满不在乎死死压在最深处的、早已结痂的伤口,在今晚连续的惊吓、疲惫、疼痛和那瓶水带来的短暂温暖又被冰冷的现实打碎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脓血和腐烂的疼痛瞬间喷涌而出,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力气! 不是愤怒。 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深的、更绝望的……空洞和冰冷。 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口鼻,耳朵里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绝望的挣扎声。他喘不上气,肺部像被水泥封死,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窒息感。 没有哭喊。 没有摔东西。 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却感觉不到疼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破了皮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右耳那枚冰凉的银质耳钉,被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硌得生疼。那是唯一的锚点,唯一的“证明”,却在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好冷…… 好空…… 好累……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就是逃不掉……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试图用身体的蜷缩来抵御灵魂深处那灭顶的寒冷和空洞。散乱的蓝黑色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也遮住了那双失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无边死寂的蓝眼睛。 世界一片黑暗。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和掌心耳钉那点冰冷坚硬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 谢临松并没有走远。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站在许烬野家单元门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深色的身影几乎融在浓重的夜色里。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巷子里垃圾的酸馊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看到了。 在巷子里,许烬野僵在原地时,那双蓝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被巨大冲击撕开的空洞和……恐惧?那不是对抢劫犯的恐惧,更像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发了。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离开。双腿像生了根,钉在这里。深黑色的眼眸,像最精密的雷达,穿透黑暗和墙壁的阻隔,无声地锁定着楼上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单元楼里死寂一片。没有摔东西的声音,没有哭喊,什么都没有。 但谢临松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越蹙越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直觉,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不对。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用力地蹭过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烦躁。 蹭完痣,他不再犹豫。 他迈开脚步,像一道无声的疾风,迅速闪进单元门。楼道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潮湿霉味。他几步跨上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脚步轻捷得如同捕食前的猎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停在那扇熟悉的、斑驳的房门前。 他侧耳倾听。 里面……依旧死寂。 但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不是靠听,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无法言说的感应。他仿佛能“感觉”到门后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声的崩溃。 他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门板上,极其克制地、轻轻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般的颤抖?隔着门板,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谢临松的心上! 谢临松深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再等待! 后退半步,没有任何犹豫,右腿猛地抬起,带着一股沉猛暴烈的力道,狠狠踹在门锁旁边的位置! “哐——当!!!” 一声巨响撕裂了楼道的死寂!老旧的木门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力量,门锁附近的木板应声碎裂!整扇门被狂暴地踹开,重重撞在里面的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内昏暗的光线泄了出来。 谢临松一步跨了进去。 冰冷的、带着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 蜷缩在门后角落阴影里的许烬野。 像一只被彻底击垮、濒死的幼兽。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蓝黑色的头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黏在苍白的额头和颈侧。右耳那枚银钉被他死死攥在右手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可怕的青白色,掌心似乎有血丝渗出。 他的脸埋在膝盖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无法抑制的、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剧烈颤抖,和粗重到破碎的、压抑的喘息声,清晰地传递着灭顶的绝望和冰冷。 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崩溃和灭顶的寒冷。 谢临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深黑色的眼眸里,那万年冰封的湖面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清晰的裂痕!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步冲过去,在许烬野面前蹲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没有询问。 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臂,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却又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决绝,一把将那个蜷缩在冰冷角落、颤抖不止的身体,紧紧地、不容抗拒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像要将对方从冰冷的深渊里强行拖拽出来! 许烬野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剧烈的颤抖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似乎想挣扎,想推开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洗衣粉味的温暖禁锢。 但谢临松的手臂收得更紧,像钢铁的牢笼,又像隔绝风雨的唯一港湾。他一只手紧紧箍住许烬野颤抖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将他冰冷汗湿的头颅,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用力地、紧紧地按在了自己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校服布料下,是年轻而温热的胸膛,心脏在胸腔里同样疯狂地擂动,咚咚咚,一声声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许烬野的耳膜。 许烬野僵硬的身体,在那坚实有力的怀抱和耳边清晰无比的心跳声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濒临碎裂的冰面被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试图挣扎的力气,在这绝对的力量和胸膛传来的、陌生而滚烫的温度面前,瞬间溃散。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酸楚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死死筑起的堤坝!那被他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变成了一声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呃……”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受伤小兽的悲鸣,微弱却撕心裂肺。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眼睑,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谢临松胸前的校服布料。 他死死攥着耳钉的右手,也终于缓缓地、颤抖着松开了力道。冰冷的银钉掉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轻响。沾血的掌心无力地垂落。 谢临松没有动。他只是更紧地抱着怀里颤抖哭泣的身体,像抱着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珍宝。他的下巴抵在许烬野汗湿冰冷的发顶,深黑色的眼眸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被许烬野滚烫的眼泪浸湿。 时间仿佛静止了。 狭小、破旧、冰冷的屋子里,只剩下少年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另一个少年沉默却有力的心跳声。以及那紧紧相拥、传递着无声力量与滚烫温度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烬野的哭泣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无力地靠在谢临松怀里时。 谢临松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深黑色的眼眸里,冰封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的……痛楚。 他微微低下头。 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长久以来的沉默习惯像一道坚固的牢笼,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着怀里许烬野散乱发顶的发旋,看着那颗掉落在地、沾着一点血渍的银质耳钉。 最终,一个嘶哑的、带着巨大情绪波动、却又被强行压缩在极限范围内的句子,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挤了出来: “**许烬野…**” 他停顿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才挤出后面破碎的字眼, “**…别怕。我在。**” **三十九字!** 这超越了十五年生理与心理极限的字句,像一颗烧红的子弹,裹挟着滚烫的温度和从未有过的巨大情感,重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许烬野混沌的意识深处。 谢临松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按进自己温热的胸膛,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那超越言语的力量和承诺。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也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在许烬野散乱的发丝间,与他尚未干涸的泪水混在一起。 那颗位于左眼角下方的、淡褐色的小痣,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泪水浸染得湿润而清晰。 第20章 怀抱 谢临松的怀抱像一块烧热的铁,烫得许烬野几乎要融化,又像唯一能抵御那灭顶寒冷的堡垒。那声嘶哑的“**别怕。我在。**”像惊雷炸响在他混沌的意识里,震得他灵魂都在嗡鸣。 三十九字!那个沉默的纪律委员,那个哑巴书呆子……为他破了戒律。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更深的疲惫。许烬野紧绷的神经像被剪断的弦,彻底松弛下来。激烈的抽噎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小猫似的呜咽,最后只剩下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谢临松被泪水浸湿的校服前襟上。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软软地倚靠着那片温热的支撑,连攥紧的拳头都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地板上,掌心那点被耳钉硌破的血痕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 谢临松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重量在一点点沉下去,那压抑的悲鸣也彻底平息,只剩下绵长而疲惫的呼吸。他知道,人熬到了极限。 他保持着那个紧拥的姿势没动,直到确认许烬野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陷入一种深沉的、带着泪痕的昏睡。 巷子里的搏斗,情绪的崩溃,耗尽了这头小刺猬最后一点力气。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许烬野汗湿苍白的侧脸,又扫过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银质耳钉。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箍的手臂。 动作很轻,怕惊醒怀里的人。 但许烬野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本能地抗拒着温暖源的撤离。当谢临松试图将他稍稍挪开一点时,他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抗议,身体反而更紧地往谢临松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 谢临松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低头,看着许烬野依赖的姿态,深黑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了下去。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绕过许烬野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谢临松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稳稳地将许烬野从冰冷的地板上抱了起来。 很轻。比想象中更轻。像抱着一捆被雨淋透的柴禾。 许烬野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蓝黑色的碎发蹭着他的下颌,带着凉意和未干的泪痕。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的皮肤,痒痒的。 谢临松抱着他,转身走向屋内唯一的那张旧木床。脚步放得极轻极稳,生怕一点震动就惊醒这来之不易的沉睡。 屋子很小,几步就到了床边。床单是旧的,洗得发白,还算干净。谢临松弯下腰,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许烬野放了上去。 后背刚沾到床铺,许烬野的眉头又不安地蹙了起来,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那冰冷的木板让他不舒服。他本能地侧过身,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虾米。 谢临松站在床边,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许烬野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还有些红肿,是被他自己咬破的痕迹。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 一种钝痛感再次袭上谢临松的心口。 他沉默地转身,走到那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扯下挂在旁边的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浸透,又用力拧干。 拿着湿毛巾回到床边,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笨拙和谨慎,用毛巾一角,极其轻柔地擦拭许烬野脸上未干的泪痕、额头的冷汗。避开掌心的伤口,也仔细擦去他右手沾染的血迹和灰尘。 冰凉的触感让许烬野在睡梦中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醒来。谢临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等他没有更多反应,才继续。 擦完脸和手,他看着许烬野身上那件同样沾了灰尘和汗渍、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伸出手,帮他把连帽的帽子轻轻拉下来,理顺了凌乱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双眼。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掉在地上的那枚银质耳钉。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上面还沾着一点点暗红的血渍。他走到靠墙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在桌面上找到一张干净的纸巾,将耳钉仔细地包好,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拉过床尾那床薄薄的被子,轻轻抖开,盖在许烬野蜷缩的身体上,一直拉到肩膀。 许烬野在温暖的包裹下,似乎终于找到了舒适的位置,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呼吸变得更加绵长而均匀。 谢临松站在床边,看着。房间里只剩下许烬野沉睡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同样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绝望气息和灰尘的味道。 巷子里的搏斗,踹门的巨响,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自己也并非铁打。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后腰被歹徒踹到的地方传来迟来的闷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踹门时用力过猛,指关节被粗糙断裂的木屑划破了几道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和灰尘混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似乎感觉不到疼。 环顾这间狭小、冰冷、几乎没什么家具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走到那把椅子边,拉过来,放在床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椅面是硬木的,硌人。 他坐了下去,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在教室里。目光落在床上沉睡的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渗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一层模糊的灰蓝色。许烬野睡得很沉,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眉头有时会不安地跳动一下。 谢临松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守护的石像。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仿佛要将这脆弱安静的模样刻进眼底。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久。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终于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身体一旦松懈下来,困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重,像灌了铅。 椅子的硬木硌得他后背生疼,坐姿也僵硬难受。他微微动了动,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许烬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被子滑落了一点,露出半边肩膀和一小截锁骨。他似乎觉得冷了,无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谢临松看着那滑落的被子,又看了看许烬野在睡梦中依旧显得有些脆弱的神情。一个念头在他疲惫的大脑里极其缓慢地形成。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走到床边,站定。 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内心交战。最终,他脱掉了脚上沾着巷子里污渍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他侧身,躺了下去。 单人床很窄,两个半大少年的身体躺下去几乎没有空隙。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谢临松尽量靠外,身体绷紧,只占据着床边最狭窄的一条位置。 他刚躺下,一股带着淡淡汗味、泪水和许烬野身上独特气息的味道便包裹了他。很陌生,却不排斥。 许烬野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热源和沉陷感。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身体本能地朝着温暖的方向靠了过来。一只胳膊搭在了谢临松的腰侧,额头几乎要抵到谢临松的肩膀。 谢临松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呼吸都停滞了。深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清晰地映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连指尖都僵硬地蜷缩着。 许烬野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拂过他的颈窝。那只搭在他腰侧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清晰的重量和温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谢临松僵硬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躺得更稳当些,不至于掉下去。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动作生涩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那只手臂没有落在许烬野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搭在了许烬野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臂上方。 隔着被子。 像一个笨拙的回应,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圈住了一点方寸之地。 做完这个动作,谢临松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确认许烬野没有被惊醒后,终于彻底松懈。 极度疲惫的身体,在狭窄拥挤却意外温暖的床上,在另一个少年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的包裹下,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困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感觉到许烬野似乎又往他这边无意识地蹭了蹭,寻找着更舒服的位置。那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下颌线上。 谢临松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然后,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平稳,融入了这间破旧小屋的寂静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狭窄的单人床上,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个深陷在疲惫的沉睡里,一个守护在不安的梦境边缘,身体隔着薄薄的被子和衣物,传递着无声的、滚烫的温度。 那颗掉落在桌上的耳钉,在渗入的微光下,静静地闪着银光。 左眼角下的淡褐小痣,与右眼角下的黑色小痣,在昏暗中,无声相对。 第21章 早餐 许烬野是被窗外刺眼的晨光晃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还残留着昨夜惊悸的余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入眼是熟悉又陌生的灰白天花板,上面有雨水渗漏留下的黄褐色污渍。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昨夜混乱、冰冷、绝望的记忆碎片猛地涌进脑海——黑暗的巷子、闪着寒光的刀、谢临松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背影……然后是自己缩在门后灭顶的寒冷,无声的崩溃……最后……是那个滚烫的、带着洗衣粉味的怀抱,和那声嘶哑的、砸穿他所有防备的…… “别怕。我在。” 三十九字。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只有被压得有些凹陷下去的枕头,和皱巴巴的床单,证明昨晚确实有另一个人在这里躺过。残留的、属于谢临松的那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几乎被清晨的空气稀释干净了。 他走了。 许烬野撑着手臂坐起身,薄薄的被子滑落到腰间。身上还是昨天那件黑色卫衣,皱巴巴的,带着灰尘和泪水的痕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有点痒。 目光下意识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搜寻。 地板上被踹坏的门板碎片还堆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暴烈。那把椅子被端端正正地放回了桌边。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桌面上。 一枚小小的、银质的吉他拨片耳钉,被一张干净的白色纸巾仔细地包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纸巾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暗红痕迹——那是他昨晚失控时攥出来的血。 耳钉旁边,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还微微冒着热气。袋子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保温杯,杯盖是拧紧的。 许烬野盯着那包子和保温杯,足足愣了好几秒。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步走到桌边。 拿起那枚耳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他沉默地将它重新戴回右耳垂上,熟悉的微凉感贴着皮肤,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然后,他拿起那个塑料袋。包子的温热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是柔软的、真实的温度。他又拿起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香甜的豆浆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暖意。 许烬野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包子和豆浆,目光扫过被踹坏的门,扫过空着的半边床,扫过桌上那张包过耳钉的纸巾。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乱七八糟。有昨夜崩溃的残余羞耻,有被撞破狼狈的烦躁,有对谢临松不告而别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更多的,却被包子和豆浆这实实在在的温度,和那枚被仔细擦拭、妥善放好的耳钉,一点点熨帖着。 他低头,咬了一大口包子。肉馅的,咸香可口,热乎乎地滑进胃里,驱散了一夜的冰冷和空洞。又灌了一口豆浆,甜度刚好,暖流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他几口就把两个包子塞进肚子,豆浆也喝了大半杯。胃里有了东西,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看看手机,6:58。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剩下的豆浆盖好放在桌上,拿着保温杯走进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点青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自己。 右耳上的银钉在镜子里闪着微光。 他扯了扯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骂了句:“操,真他妈丢人。” 但语气里,似乎少了点平时的暴躁,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他快速脱掉身上那件脏兮兮的卫衣,从墙角那个破旧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黑色连帽卫衣换上。又胡乱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蓝黑色碎盖头。 背上那个半旧的书包,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和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又瞥了一眼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 啧,还得找人修门,又是一笔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最终还是没动桌上的东西,转身,跨过地上的门板碎片,走出了这个残存着昨夜风暴痕迹的小屋。 *** 清晨的老城区已经苏醒,巷子里弥漫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和早起人们的嘈杂声。许烬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快步穿过狭窄的巷子。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右耳上的银钉在阳光下偶尔闪一下。 昨晚巷子里打斗的痕迹似乎已经被清扫过,只有墙角一点不起眼的暗色污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许烬野的脚步在经过那里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走了过去。 他不想碰见任何人,尤其是熟人。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刚拐出巷子口,准备抄近路穿过一个小公园去学校,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从旁边炸响: “野哥!烬野哥!这边这边!” 许烬野头皮一麻,暗骂一声,想装作没听见,但那个黄毛挑染的脑袋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面前,正是易染。 易染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铆钉外套,嘴里叼着袋豆浆,一脸兴奋加八卦:“卧槽野哥!你昨天后来跑哪去了?群里刷爆了都!说好的‘低辫子照’呢?老赵没逮着你吧?我后来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了?你脸色咋这么差?昨晚没睡好?是不是被老赵训惨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许烬野被他吵得脑仁疼,没好气地甩开他搭过来的爪子:“滚蛋!吵死了!” “哎呀,说说嘛!昨天那场面,绝了!谢临松那家伙是真狠啊,一脚就……”易染还在喋喋不休,目光却突然被许烬野耳朵上的东西吸引了,“咦?野哥,你这耳钉……咋好像有点脏?边上红红的?” 许烬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挡,但易染已经凑近了看。 “靠!真是血啊?你耳朵受伤了?还是跟人干架了?”易染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闭嘴!”许烬野一把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脑袋,语气凶巴巴的,“自己抠破了点皮,大惊小怪什么!”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想再被盘问。 易染挠挠头,半信半疑,但看许烬野脸色确实不太好,也不敢再追着问,只好小跑着跟上:“那辫子照……” “照你个头!再提老子抽你!”许烬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易染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终于消停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校门。正是早自习前最热闹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学生。许烬野的出现,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个聒噪的易染,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侧目。 “看,是野哥…” “他脸色好差啊…” “昨天老赵办公室那动静…听说是因为烟?” “嘘…小声点…”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许烬野烦躁地皱紧眉,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和那枚引人注目的耳钉,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 易染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还不忘跟几个相熟的职高同学挤眉弄眼打招呼。 刚走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许烬野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就在他们班教室门口,那个熟悉的、挺拔得像棵小白杨的身影,正背对着走廊站着。谢临松。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干干净净、拉链一丝不苟拉到顶的校服,深蓝色的纪律册拿在手里,正低着头,似乎在看上面记的名字。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连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都清晰可见。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冷漠,疏离,一丝不苟。 仿佛昨夜那个在昏暗破屋里紧紧抱着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三十九个字、甚至和他挤在一张狭窄小床上的人,只是许烬野混乱梦境里产生的幻觉。 许烬野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拉低帽檐,想装作没看见,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就在他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 谢临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头。 深黑色的眼眸,精准地、毫无预兆地,穿透许烬野卫衣帽檐的阴影,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又似乎和平时看空气的眼神完全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许烬野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两人隔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隔着昨夜无声的崩溃与滚烫的守护,隔着那道被暴力踹开的门和桌上温热的包子豆浆,目光在喧闹的走廊里短暂地、无声地碰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许烬野能看到谢临松深黑色瞳孔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无比清晰的、淡褐色的小痣。他甚至能看到对方校服领口下,靠近锁骨位置,似乎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深色的水渍痕迹——那是他昨晚失控的眼泪留下的印记。 谢临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视线似乎在他右耳戴好的耳钉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移动,落在了许烬野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上——那只掌心带着月牙形伤口的手。 许烬野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别开了视线,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撞开挡在教室门口看热闹的几个人,一头冲进了喧闹的教室。 留下谢临松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深蓝色的纪律册。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册子上的名字,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只有他握着纪律册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而他藏在碎发下的耳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爬上了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红晕。 第22章 讨论 数学课。 讲台上,秃顶的中年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三角函数,三角板敲得黑板邦邦响。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舞。 许烬野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蓝黑色的发顶和右耳那枚闪着微光的银钉。昨晚耗尽的心力,加上清晨那点包子和豆浆带来的暖意,让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彻底淹没了意识。老师的讲课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他睡得很沉。 “好了,这道题就是这样。下面大家自由讨论一下解法,五分钟后我找人回答。”老师终于放下了三角板,拿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底下蔫头耷脑的学生。 自由讨论的声音嗡嗡响起,教室里像开了锅的粥。 老师的目光扫过中间排,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埋着头、一动不动的身影——许烬野。 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踱着步子就开始往许烬野座位那个方向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审判的意味。 坐在许烬野旁边的谢临松,一直坐得笔直,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开放在桌角,上面写满了工整的公式笔记。他眼角的余光,在老师目光锁定许烬野、脚步开始移动的瞬间,就已经捕捉到了。 谢临松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看老师,也没有看旁边熟睡的人。 老师越走越近,距离他们的座位还有两排。 就在老师即将走到他们前一排,正准备开口点名时—— 谢临松动了。 他放下笔,动作干脆利落。身体微微向许烬野那边侧倾,幅度很小,几乎没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推胳膊或者拍肩膀。 他曲起右手的手肘,坚硬的骨头隔着薄薄的校服,不轻不重地、带着点警告意味地,撞了一下许烬野横在桌面上的胳膊肘。 **咚。** 力道控制得刚好,既不会太轻叫不醒,也不会太重显得粗暴。 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几乎是弹射般地抬起了头,蓝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神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刚被惊醒的茫然、烦躁。 “操!谁他妈……” 脱口而出的脏话在看到旁边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的谢临松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深黑色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格外清晰。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讲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许烬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正好对上数学老师那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老师就站在他们前一排的过道上,距离他只有两步远,手里还捏着那根闪着寒光的三角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盯着他! 许烬野瞬间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被惊得烟消云散!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幅度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教室里嗡嗡的讨论声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尴尬,窒息。 许烬野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想抓头发,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放下,只能绷着脸,强装镇定地看向老师,眼神却有点飘。 数学老师看着他这副刚睡醒、头发凌乱、眼神发虚的样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手里的三角板“啪”地一声拍在许烬野前面的课桌上,震得桌上的笔都跳了一下。 “许烬野!”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讲得那么投入,你睡得挺香啊?梦到周公给你讲题了?啊?!” 许烬野抿紧嘴唇,没吭声。他能感觉到旁边谢临松依旧坐得纹丝不动,像个没事人。 “讨论得怎么样了?”老师盯着他,语带嘲讽,“要不要站起来给大家分享一下你的‘高见’?或者分享一下你的美梦?”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许烬野的脸颊有点发烫。他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道结痂的伤口里,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让他维持着清醒。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站起来,迎接更猛烈的狂风暴雨时—— 旁边传来一个极其短促、低沉、几乎只是一个气音的字: “**师。**”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但在这紧绷的寂静里,却异常清晰。 是谢临松。 他还是没看许烬野,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纪律册上,仿佛刚才那一个字只是无意识的吐息。只有离得最近的许烬野,捕捉到了那声线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提醒意味。 师?什么师? 许烬野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桌上摊开的数学书——刚才老师讲的是三角函数!他猛地想起老师最后说的那道题的类型,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公式! 就在数学老师不耐烦地准备再次开口催促时—— 许烬野深吸一口气,顶着全班的目光,硬邦邦地开口,语速有点快,但吐字清晰:“辅助角公式。asinθ bcosθ = √(a? b?) sin(θ φ),其中tanφ = b/a。” 他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数学老师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睡得昏天暗地的家伙居然真能答上来,还答得挺对。他张了张嘴,想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憋得有点精彩。 教室里更安静了。连刚才偷笑的人都闭上了嘴。 谢临松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纪律册,握着笔的手指却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瞬。 “哼!”数学老师最终又重重哼了一声,三角板再次敲了敲桌面,“算你蒙对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睡觉,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讨论继续!” 他瞪了许烬野一眼,终于背着手,悻悻地踱回了讲台。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 许烬野紧绷的肩膀垮下来一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谢临松。 谢临松已经重新拿起笔,在纪律册上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仿佛刚才那个用胳膊肘撞醒他、又用气音提醒他一个字的人根本不是他。 许烬野的目光落在谢临松校服领口下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深色水渍痕迹上。又扫过他握着笔的、指关节处有几道细微划痕的右手。 许烬野收回目光,也低下头,胡乱地翻着自己空白的数学书。耳朵尖却悄悄地、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点红。 他伸手,从桌肚里摸出早上谢临松留在桌上的那个深蓝色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温热的豆浆还剩小半杯。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甜丝丝的,带着暖意,一路熨帖到胃里,也奇异地平复了他刚才的狼狈和心跳。 教室里重新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年身上。 一个依旧挺直脊背,沉默得像块石头。 一个低着头,捧着深蓝色的保温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残留的余温。 第23章 因为你 下课铃像救命稻草,教室里瞬间炸开锅。许烬野刚把深蓝色保温杯塞回桌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班主任老赵站在教室门口,脸色板得像块棺材板,朝谢临松招了招手。 “谢临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老赵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临松合上深蓝色的纪律册,站起身,动作依旧一丝不乱,连校服下摆都没皱一下。他看也没看旁边,径直跟着老赵走了出去,背影挺拔又冷漠。 许烬野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想趴下再眯会儿,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探头探脑地挤进来,扯着嗓子喊: “喂!谢临松在吗?林言明找他!就现在!说在实验楼后面那个旧器材室等他!马上!三分钟不到他就走了啊!”喊完,那男生就缩回了脑袋,溜得飞快。 林言明? 许烬野脑子里“嗡”了一声。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之前易染那小子提过一嘴,说什么谢临松以前在临溪那边的事,有个叫林言明的知道点内幕,还幸灾乐祸地说谢临松有“黑历史”……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昨天巷子里谢临松消失的背影,昨夜他嘶哑的“别怕。我在。”,桌上温热的包子和豆浆,还有刚才数学课上那个提醒的“师”字……乱七八糟的画面搅在一起。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 “易染!”他吼了一声,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戾气。 正跟人吹牛打屁的黄毛立刻屁颠颠跑过来:“野哥!咋了?要干谁?” “少废话,跟我走!”许烬野一把拽过易染的胳膊,几乎是把人拖出了教室。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易染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嘴里还在嚷嚷:“哎哟喂野哥轻点!到底谁惹你了?林言明?那小子我知道,嘴贱得很……” *** 实验楼后面,废弃的旧器材室门口。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 林言明靠在一辆破自行车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旁边还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看见许烬野杀气腾腾地拽着易染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看好戏的、带着点恶意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野哥吗?怎么着,谢临松那哑巴书呆子不敢来,让你来当传话筒?”林言明嗤笑一声,把烟拿下来夹在手指间把玩。 许烬野在他面前两步远站定,松开易染,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找谢临松什么事?”许烬野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关你屁事?”林言明撇撇嘴,上下打量着许烬野,“许烬野,你什么时候成他谢临松的狗了?这么护主?他那点破事,临溪那边谁不知道?装什么清高学霸呢?他爸……” “闭嘴!”许烬野猛地打断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那道刚结痂的伤口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林言明被他吼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操!你他妈吼谁?老子偏要说!谢临松他爸就是个杀人犯!当着他面被抓走的!下着大雨那天,跟条死狗一样!他在临溪当了三年校霸,打人比谁都狠!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装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就跟他那杀人犯爹一样,冷血!煞星!谁沾上谁倒霉!他……” “**你妈了个逼!**” 林言明后面的话被一声暴怒的嘶吼彻底淹没! 许烬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身体猛地弹射出去!速度快得惊人!林言明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就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砰!”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鼻梁骨碎裂般的剧痛!林言明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打得向后踉跄,撞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哐当”倒地。 “野哥牛逼!”易染在旁边兴奋地吼了一嗓子,但没敢上前,他知道许烬野这是真怒了。 林言明那两个跟班这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冲上来想帮忙。 “滚开!”许烬野头都没回,反手一拳砸在左边冲过来那人的腮帮子上,那人“嗷”一声捂着脸就蹲下了。同时右腿一个干脆利落的侧踹,狠狠蹬在右边那人的小腹!那人“呃”地一声,像只煮熟的虾米弯下腰,痛苦地干呕起来。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凶悍无比! 许烬野根本不理那两个失去战斗力的跟班,两步跨到捂着鼻子、血流满面的林言明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倒地的自行车上提溜起来! “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许烬野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怒火。他帽檐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言明惊恐扭曲的脸,那双爱琴海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暴戾火焰。 林言明被他看得浑身发冷,鼻血糊了一脸,又惊又痛,话都说不利索:“许…许烬野…你他妈疯了…为了个谢临松…” “老子就为他疯了!怎么着?!”许烬野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要把他勒窒息,“他的过去轮得到你这种垃圾在这儿嚼舌根?!杀人犯的儿子怎么了?校霸怎么了?!他就是他!跟过去有他妈屁关系?!你这种只会躲在背后蛐蛐人的玩意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许烬野越说越怒,想到谢临松那永远拉到顶的校服拉链,那沉默的背影,昨夜那个滚烫的怀抱和嘶哑的三十九字,还有刚才被老师叫走时挺直的脊梁……一股巨大的心疼和愤怒几乎要把他撕裂! 他猛地扬起拳头,就要再砸下去! “住手!!!” 一声尖锐、带着惊怒的暴喝从巷子口传来! 老赵!后面还跟着脸色冷得像冰的谢临松,以及那个刚才报信的隔壁班男生! 老赵气得脸都青了,指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许烬野!你在干什么?!无法无天了!给我住手!” 许烬野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他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冲过来的老赵和他身后沉默的谢临松,又看了一眼手里被他揪着、满脸是血吓得发抖的林言明。 他猛地一甩手,像丢垃圾一样把林言明掼倒在地! 林言明摔在地上,捂着鼻子痛苦地呻吟。他那两个跟班也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只有许烬野一个人站着,他拉下卫衣帽子,露出汗湿的额角和凌乱的蓝黑色碎发。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带着打斗后的戾气,右耳上的银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但他身上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怎么沾上,反观林言明三人,狼狈不堪。 易染在旁边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老赵冲到近前,看着地上哀嚎的林言明三人,又看看一脸桀骜、明显是主犯的许烬野,气得手指都在抖:“许烬野!又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同学!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谢临松站在老赵身后半步的位置。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地上呻吟的林言明和他那两个跟班,确认了伤势不算致命。然后,那深黑色的、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眸,才缓缓地、定定地落在了许烬野身上。 他看到了许烬野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汗湿的鬓角,紧抿着带着怒气的唇线,还有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蓝眼睛。也看到了许烬野插在卫衣口袋里、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掌心那道结痂的伤口,似乎因为用力而再次裂开,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谢临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更紧。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沉静的面容下,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许烬野迎着老赵的怒火和谢临松沉静的目光,满不在乎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却异常清晰响亮: “赵老师!人是我打的!检讨还是上台念保证书,或者记过处分,随便!要罚赶紧罚!” 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梗着脖子,眼神却挑衅似的扫过林言明,带着**裸的警告。 老赵被他这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你以为我不敢?!这次绝对给你记大过!叫家长!必须叫家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得像块背景板的谢临松,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他站到了许烬野的侧面,距离很近。他没有看老赵,也没有看地上的林言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就那样直直地、穿透性地看着许烬野,仿佛要将他此刻所有的情绪都看穿。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老赵的咆哮都顿了一下。 谢临松的薄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巨大疑问和某种沉重情绪的单字,艰难地、清晰地,从他紧抿的唇间挤了出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为?**” 为什么? 为什么打架?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为什么……要为了他? 这个超越了他日常极限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疑问字眼,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许烬野强撑的硬壳。 许烬野猛地转过头,对上谢临松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黑眸。那里面没有责怪,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让他心口发烫的专注。 所有的暴躁,所有的不在乎,所有的“随便罚”,在那个沉沉的“为”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许烬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谢临松左眼角下方那颗清晰的淡褐色小痣,看着他校服领口下那块昨夜被自己眼泪浸湿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色痕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委屈、愤怒和保护欲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破音,响彻在这片狼藉的现场: “**因为你!**” 他抬手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林言明,眼神却死死锁着谢临松,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滚烫又清晰: “**不想让他们这样说你的过去!**” “**你就是你!跟过去有他妈屁关系?!**” 吼完最后一句,许烬野猛地别开脸,胸膛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那道伤口渗出的血似乎更多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迅速地漫上了一层滚烫的红晕。 操!真他妈丢人!怎么就说出来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地上呻吟的林言明都忘了喊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易染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个报信的隔壁班男生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老赵一脸震惊加茫然,看看暴怒又别扭的许烬野,又看看沉默得可怕的谢临松,完全搞不清状况。 谢临松站在原地,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吼完后别开脸、耳根通红的样子。那一声声“因为你”、“不想让他们说”、“你就是你”,像惊雷一样在他沉寂的心湖里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他握着纪律册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声,纸张被捏得变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 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阳光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温度。 第24章 检讨 老赵的办公室,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林言明和他那两个跟班,鼻青脸肿,校服上蹭着灰和干涸的血迹,鼻子里还塞着皱巴巴的卫生纸,蔫头耷脑地站在一边,时不时抽抽鼻子,眼神躲闪,看都不敢看旁边的许烬野。 许烬野靠着墙站着,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唇。右耳上的银钉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冷光。他站姿随意,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但浑身散发着一股“老子不爽别惹我”的低气压。易染缩在他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黄毛都蔫巴了。 谢临松站在靠门的位置,离他们稍远一点。他依旧是那副挺拔的姿态,深蓝色的纪律册被他卷成一个筒状,握在垂下的手里。他低垂着眼睑,看着光洁的地板,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刀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沉静中格外显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赵坐在他那张堆满作业和保温杯的办公桌后面,脸色铁青,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看看这边挂彩的三个,又看看那边完好无损但明显是罪魁祸首的许烬野,再看看旁边像个没事人但肯定脱不了干系的谢临松,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说!到底怎么回事!”老赵猛地一拍桌子,保温杯都跳了一下,“林言明!你先说!为什么打架?!” 林言明捂着还隐隐作痛的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赵老师…我就是找谢临松有点事…许烬野他…他上来就打人!二话不说!你看他把我打的…” 他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脸,企图博取同情。 “放屁!”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蓝眼睛射出冷光,“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了?!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许烬野!”老赵厉声喝止,“办公室呢!轮到你说话了吗?!无法无天了你!” 许烬野冷哼一声,别开脸,帽檐重新拉低,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老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把矛头转向谢临松:“谢临松!你说!当时什么情况?他们为什么打起来?是不是因为你?” 老赵心里门儿清,这事儿八成跟谢临松脱不了干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谢临松身上。 许烬野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那道裂开的伤口传来刺痛。他心里有点发紧,不知道这个哑巴书呆子会怎么说。说实话?还是…默认? 谢临松缓缓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扫过老赵愤怒的脸,又极其短暂地掠过许烬野帽檐下紧绷的侧脸轮廓。他握着纪律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老赵不耐烦地准备再次催促时,谢临松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吐出一个清晰、简短、不带任何情绪的字: “**吵。**” 吵?吵什么? 老赵愣了一下,没明白。 林言明也懵了,这算什么回答? 只有许烬野,帽檐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吵?这他妈算哪门子解释?但他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却因为这个毫无指向性的字,奇异地消散了一点。 老赵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极其不满,他转向许烬野旁边的易染,眼神锐利:“易染!你当时也在场!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许漏!” 易染被点名,浑身一哆嗦。他看看老赵,看看许烬野低气压的背影,又看看地上挂彩的林言明,再看看旁边沉默如山的谢临松,只觉得头皮发麻。 “呃…那个…赵老师…”易染抓了抓自己的黄毛,磕磕巴巴,“其实…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林言明他…他说话有点…有点不太好听…野哥他…他脾气急,就…就切磋了一下…对!切磋!就是…切磋得稍微…稍微激烈了那么一点点…”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切磋?!”老赵差点气笑了,“切磋能把人鼻子打歪?!易染!你是不是也想写检讨了?!” “不不不!老师我错了!”易染立刻认怂,头摇得像拨浪鼓,“是打架!打架!但…但主要责任…肯定是…是林言明嘴太欠!他…他说谢临松他爸是…是杀人犯!还说谢临松以前在临溪当校霸!说得可难听了!野哥听不下去了才动手的!” 他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完就缩着脖子,不敢看许烬野的方向。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言明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地瞟向谢临松,又赶紧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他那两个跟班更是大气不敢出。 老赵脸上的怒容凝固了,他显然没想到背后是这种原因。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松。谢临松依旧低垂着眼,面无表情,仿佛易染口中那个被揭了伤疤的人不是他。只有他握着纪律册的手指,似乎又收紧了一分,骨节更加分明。 老赵的目光又移向靠着墙的许烬野。此刻,许烬野已经抬起了头,帽檐下的蓝眼睛坦然地迎上老赵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暴躁和不驯,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的坦荡。 他刚才在外面吼出来的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老赵耳边:“**因为你!不想让他们这样说你的过去!你就是你!跟过去有他妈屁关系?!**” 老赵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言明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老赵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和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了许多: “林言明,背后议论同学,揭人**,言语恶毒,挑衅在先!许烬野,易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性质恶劣!” 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几人: “林言明,写三千字深刻检讨!下周一升旗仪式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记过一次!再有一次,直接劝退!” 林言明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是,老师。” “你们两个!”老赵指向林言明的跟班,“帮凶!一人两千字检讨!记警告一次!” 那两个跟班也哭丧着脸点头。 “许烬野!”老赵看向他,语气依旧严厉,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点什么,“你是主犯!下手最重!三千字检讨!记警告一次!再有下次,新账旧账一起算!还有,林言明三人的医药费,你负责!” 许烬野无所谓地撇撇嘴:“行。” 钱他有办法。 “易染!”老赵最后瞪向黄毛,“你知情不报,还跟着瞎掺和!两千字检讨!手机没收一周!再让我看见你在学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头发,直接剃光!” “啊?!老师!手机…”易染哀嚎一声,对上老赵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蔫了,“…知道了。” “都给我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老赵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 林言明三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一瘸一拐地赶紧溜出了办公室。 易染也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许烬野,磨磨蹭蹭地往外挪。 许烬野双手插兜,也准备跟着出去。 “许烬野!”老赵突然叫住他。 许烬野脚步顿住,没回头。 老赵看着他那挺直却透着桀骜的背影,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打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下次,用脑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保护好自己。” 许烬野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没说话,几秒后,才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赵和谢临松。 老赵看着依旧沉默站在那里的谢临松,又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很多:“临松啊…你…”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看着谢临松那张平静无波、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的脸,又觉得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你也出去吧。这事…唉。” 谢临松抬起眼,深黑色的眼眸看了老赵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脚步无声地离开了办公室。 *** 走廊里,许烬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一块小石子。易染在他旁边抓耳挠腮:“野哥…那个…检讨…” “自己写。”许烬野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 “哦…”易染苦着脸,“那手机…” 许烬野懒得理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谢临松走了出来。 许烬野下意识地抬起头。 谢临松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他身上。那沉静的黑眸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了他没有新的损伤,然后视线向下,极其短暂地扫过他插在卫衣口袋里的右手。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想别开脸,却见谢临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在距离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谢临松停下了脚步。 易染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看谢临松,又看看许烬野,觉得自己像个一千瓦的电灯泡,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 许烬野站直了身体,帽檐下的蓝眼睛带着点警惕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盯着谢临松。 谢临松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许烬野。 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刚想开口说“看什么看”,却见谢临松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单字,极其艰难地,从他紧抿的唇间挤了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分量,砸在许烬野的心上: “**…好。**” 好? 什么好? 许烬野彻底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谢临松,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谢临松没有再解释。他深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许烬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最终归于沉寂。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纪律册,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转身,迈开步子,挺直着背脊,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阳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许烬野站在原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沉默又挺拔的背影,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刚才那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是说打架打得好?还是…说他吼出来的那些话…好? 易染凑过来,一脸八卦加崇拜:“卧槽野哥!刚才谢临松跟你说啥了?他是不是说‘打得好’?我就知道!他肯定也觉得林言明那傻逼欠揍!” 许烬野没理他。他低头,从卫衣口袋里抽出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又裂开了点,渗出丝丝血迹。他盯着那点红,又想起谢临松临走前那个沉沉的“好”字,还有他刚才扫过自己手的眼神。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麻,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重新把手插回口袋,也迈开步子朝教室走去,脚步却莫名地比刚才轻快了一点。 易染在后面追着喊:“野哥!等等我啊!检讨…真得自己写啊?” 回教室的路上,易染还在许烬野耳边嗡嗡嗡。 “野哥,你说谢临松那个‘好’字到底是啥意思?是夸你打得好?还是觉得你骂林言明骂得好?” “闭嘴!再吵老子连你一起写检讨!”许烬野被他烦得不行,低吼一声,脚步加快。 “别啊野哥!”易染赶紧追上,愁眉苦脸,“那检讨…三千字啊!杀了我吧!要不…我帮你写林言明那部分?你帮我写我的?咱俩换着写,老师看不出来…” 许烬野懒得理他,推开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正是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但许烬野一进来,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好奇、还有那么点…敬畏?毕竟“野哥一挑三,把林言明揍成猪头”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班。 许烬野面无表情,顶着这些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他的同桌,谢临松,已经坐在那里了。 和往常一样,坐得笔直,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开在桌面,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在上面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仿佛刚才办公室那场风波跟他毫无关系。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沉静。 许烬野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动作有点重,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故意弄出很大动静,像是要把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甩出去。 他掏出桌肚里那本崭新的物理习题集——那是老赵上周硬塞给他,让他“向谢临松学习”的,崭新得连名字都没写——重重地摔在桌上。然后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臭着一张脸,眼睛盯着天花板,就是不往旁边看。 易染也蔫头耷脑地溜回自己前排的座位,趴在了桌子上,哀嚎着开始构思他那两千字检讨。 教室里的嗡嗡声又渐渐响了起来,但总有些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最后一排。 许烬野能感觉到旁边那道沉静的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片刻,又移开了。他心里的烦躁感更重了。操!那个“好”字到底他妈什么意思?跟个闷葫芦似的,打哑谜呢?还有刚才在办公室外面,看他那眼神… 他越想越气,猛地坐直身体,从桌肚里又掏出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早上谢临松留下的那个。他拧开盖子,仰头把里面剩下的一点凉豆浆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点火气。 他把空杯子随手放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僵硬地、几乎是梗着脖子,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旁边的谢临松一眼。 谢临松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专注地看着他的纪律册,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握着笔的右手,指关节处那几道被木屑划破的细小伤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许烬野的目光在那几道伤痕上停顿了一瞬,又迅速移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蓝黑色的碎盖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喂,你那手…”,或者“刚才那个‘好’…”,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别扭,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爱咋咋地! 他破罐子破摔地趴回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眼不见心不烦。检讨?等会儿再说!先睡一觉! 就在他刚把脸埋下去,准备屏蔽整个世界的时候—— 胳膊肘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极其轻微地、带着点试探意味地,碰了一下。 **咚。** 力道很轻,几乎像是错觉。 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抬头,但全身的感官都瞬间集中到了被碰到的那个点上。 过了几秒。 又是轻轻一下。 **咚。** 这一次,更清晰了。 操!没完了?!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带着被吵醒的暴躁和不耐烦,恶狠狠地瞪向旁边的罪魁祸首:“你他妈有完没……” 话没吼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谢临松并没有看他。他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摊开的纪律册上,侧脸线条冷硬。只是,他那只没有握笔的左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将一本厚厚的、书角已经磨损但内页依旧整洁的习题集,从他自己桌面的里侧,一点一点地,推到了两张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上。 是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谢临松从不离身、视若珍宝的那本。 习题集被推到了许烬野桌面的边缘,书页因为移动而微微翻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解题步骤。在靠近书脊的位置,还夹着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谢临松做完这个动作,那只推书的手便立刻收了回去,重新规矩地放在自己腿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依旧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纪律册,只是握着笔的右手,指关节似乎因为用力而更加泛白,耳根后面那点不明显的红晕,在阳光里似乎又加深了一点点。 许烬野彻底愣住了。 他瞪着那本突然出现在自己“领地”边缘的习题集,又看看旁边坐得像个入定老僧、仿佛刚才推书的人根本不是他的谢临松。 脑子有点懵。 什么意思? 给他看题?还是…让他写检讨? 易染正好回头想跟许烬野吐槽检讨太难写,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横跨三八线的习题集,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卧……槽……”他无声地用口型表达着内心的震撼,赶紧转回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肩膀却激动地抖个不停。 许烬野盯着那本习题集,足足看了有十秒钟。心里那点烦躁和别扭,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入侵”搅得乱七八糟。 他伸出手,动作有点粗鲁,一把将那本习题集抓了过来,带得谢临松桌面的笔筒都晃了一下。 习题集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特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干净的洗衣粉味。他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谢临松的名字,字迹锋利工整,力透纸背。 他随手哗啦啦地翻着。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解题过程,思路清晰,步骤严谨,简直像本参考答案。翻到某一页时,他动作顿住了。 这一页的页眉空白处,用很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受力分析:F合 = ma。方向即加速度方向。”** 这行字墨迹很新,和旁边旧的字迹明显不同。 许烬野的指尖在那行小字上停顿了一下。他记得,昨天数学课老师讲三角函数时,老赵在办公室训他,谢临松就是用胳膊肘撞醒他,又用气音提醒了一个“师”字,他才想起辅助角公式…… 所以,这个“F合 = ma”…是物理课的笔记?还是…某种提示? 他猛地合上习题集,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他像是不耐烦似的,随手抓起谢临松夹在书里的那支黑色签字笔,拔开笔帽。 他翻开自己那本崭新的、一片空白的物理习题集,在第一页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许烬野**。 字写得很大,很潦草,带着他一贯的张狂。 写完名字,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把笔往习题集上一丢,身体又重重地靠回椅背,再次闭上眼睛,一副“老子要睡觉别烦我”的样子。 只是,那本写着谢临松名字的旧习题集,被他随手放在了自己那本崭新的习题集上面,压得整整齐齐。而他插在卫衣口袋里的右手,那掌心带着裂口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银质耳钉。 旁边,谢临松握着笔的右手,指关节似乎不再那么紧绷。他深黑色的眼眸依旧低垂,看着纪律册,但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点点。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年身上。 一本磨损的旧习题集,一本崭新的空白习题集,一上一下,叠放在许烬野的桌角。 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平凡却充满生机的校园背景音。 易染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看到那两本叠在一起的习题集,又看到许烬野闭着眼但明显没睡着、嘴角似乎还绷着点奇怪弧度的侧脸,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只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他默默转回头,在自己空白的检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悔”…… 第25章 情书 下午的课,许烬野破天荒地没睡。 倒不是他突然爱上学习了,而是旁边杵着个谢临松,还有桌角那两本叠在一起的习题集——新的压着旧的,像某种无声的宣告,让他趴不下去。 物理课老头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牛顿定律,许烬野就百无聊赖地翻着谢临松那本旧习题集。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看得他脑仁疼,跟看天书似的。他烦躁地合上书,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旁边。 谢临松坐得跟标枪似的,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开在左手边,右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侧脸专注,下颌线绷紧。阳光落在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上,像点了颗极小的金粉。 许烬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在他握着笔的右手上。指关节那几道被木屑划破的细小伤痕已经结了深色的痂,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操。许烬野心里暗骂一声,有点烦躁地移开视线。那伤是因为踹门弄的,门是因为他踹坏的,因为他昨晚像个傻逼一样缩在门后崩溃……这逻辑绕得他心烦。 胃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抽痛。 妈的。许烬野皱紧眉,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上腹。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早上那两个包子撑到现在,早消化没了。胃药……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卫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昨天那板药在巷子里打斗时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往下缩了缩,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胃里的绞痛感一阵强过一阵,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冷汗悄悄从额角渗出来。 旁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许烬野闭着眼,没注意。 过了一会儿,那沙沙声又响了起来,但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 胃痛越来越清晰,许烬野咬着牙,脸色有点发白。他烦躁地换了个姿势,把脸埋进臂弯里,试图屏蔽掉那恼人的疼痛和旁边笔尖的噪音。 就在他疼得有点迷糊的时候—— 胳膊肘又被一个硬硬的东西,轻轻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碰了一下。 **咚。** 又是这招!有完没完?!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带着被疼痛和烦躁点燃的怒气,恶狠狠地瞪过去:“谢临松你他妈……” 话再次卡住。 谢临松并没有看他。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专注解题的姿态,视线落在草稿纸上。只是,他那只没握笔的左手,正极其自然地从他自己桌肚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白色塑料药板。铝箔封着,上面印着熟悉的蓝色药名。 正是许烬野常吃的那种胃药。 谢临松的手指修长干净,捏着那板药,极其平稳地、直接地,越过了那条无形的三八线,将药板稳稳地放在了许烬野桌面的正中央。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递过去一块橡皮。 放好药,那只手便立刻收了回去,重新规矩地放在他自己腿上。整个过程,谢临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个递药的举动只是许烬野疼出来的幻觉。只有他握着笔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烬野彻底僵住了。 他瞪着桌面中央那板小小的胃药,铝箔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又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依旧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草稿纸,侧脸线条冷硬得像雕塑。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得刺眼。 易染正好回头想借个橡皮,一眼就看到了许烬野桌面上那板崭新的胃药,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赶紧捂住嘴,飞快地转回头,肩膀又开始可疑地抖动。 许烬野盯着那板药,又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胃里的绞痛还在持续,但心里那股无名火却“噗”地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关怀给浇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麻感。 操。他怎么知道自己胃疼?还随身带着药? 许烬野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昨天巷子里自己捂着胃的样子,想起桌上那杯温热的豆浆……这哑巴书呆子,观察力要不要这么变态?! 他盯着那药板看了足足五秒钟。胃里的抽痛一阵紧似一阵,提醒着他这药的及时性。 最终,那股生理上的难受战胜了心里的别扭和那点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许烬野极其粗鲁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板药。动作幅度很大,带起一阵风,差点把旁边谢临松笔筒里的笔都带倒。 他用力抠开铝箔,挤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看也没看,直接丢进嘴里。药片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让他皱紧了眉头。 旁边,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深蓝色保温杯,无声无息地、极其自然地,被推到了他手边。 里面是清澈的温水。还微微冒着一点热气。 许烬野的动作顿住了。他侧过头。 谢临松依旧没看他,只是把他自己那个从不离身的保温杯推了过来,杯口敞开着,方便他取用。做完这个动作,那只推杯子的手又迅速收回,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犯罪。 许烬野看着那杯水,又看看旁边那个仿佛入定了的谢临松。心里那点酸麻感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烫。 他一把抓过保温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温水,把嘴里那点苦涩味冲了下去。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也似乎暂时熨帖了翻搅的胃。 他把喝剩的水杯重重地放回谢临松那边,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谢临松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抬头。 许烬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胃里的绞痛在药效和水的作用下,终于开始慢慢缓解。他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银质耳钉。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 桌面上,那板被抠开两粒的胃药静静地躺着,铝箔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谢临松的深蓝色保温杯放在两人桌子的交界处,杯口敞开着,水汽氤氲。 那本磨损的旧习题集和崭新的空白习题集,依旧叠放在许烬野的桌角。 教室里,物理老头还在激情澎湃地讲着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易染在前面抓耳挠腮地写检讨,时不时偷偷回头瞄一眼,表情复杂得像在看一部无声的悬疑大片。 许烬野闭着眼,但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 放学铃响得惊天动地。 教室里瞬间炸锅,桌椅板凳乱响,学生们像出笼的鸟一样涌向门口。 许烬野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他把那本崭新的物理习题集胡乱塞进书包,又把谢临松那本旧习题集拿起来,动作有点粗鲁地丢回谢临松的桌面。 “啪嗒”一声。 谢临松正在拉自己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深黑色的眼眸看向那本被“归还”的习题集,又极其短暂地扫过许烬野的脸。 许烬野已经背好了书包,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表情。他没看谢临松,只是用脚尖踢了踢桌腿,声音有点闷:“走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混入放学的人流,挤出了教室后门。背影依旧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劲儿。 易染赶紧背上书包追出去:“野哥!等等我!晚上游戏开黑不?我新搞了个装备……” 谢临松站在原地,看着许烬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沉默地拿起自己那本被丢回来的习题集,指腹在磨损的书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他小心地将它收进书包最里层。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个被许烬野喝过的、杯口还敞着的深蓝色保温杯上。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对方指尖的温度。 他伸出手,拿起杯子,拧紧盖子。动作不疾不徐。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许烬野桌肚里——那板被抠开了两粒的胃药,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主人遗忘了。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清理垃圾一般,伸手将那板小小的药拿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口袋微微鼓起一个方形的轮廓。 他背好书包,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顶,扣好风纪扣。挺直着背脊,像一棵沉默的小白杨,也汇入了放学的人潮,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夕阳的金辉洒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落在最后排靠窗的那张桌子上。 桌面上,只剩下两道并排的、浅浅的压痕。 第二天早上,老城区的巷子依旧弥漫着油条和豆浆的香味。许烬野和易染一前一后走着。 许烬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右耳上的银钉在晨光里一闪一闪。他步子迈得有点大,带着点惯常的不耐烦。 易染跟在他旁边,顶着那头招摇的黄毛挑染,嘴巴就没停过: “野哥,昨晚那副本刷得我肝疼!最后那个BOSS也太阴间了!你说是不是得换个战术?我琢磨着……” “野哥,检讨你写了没?我憋到半夜才憋出来五百字,手都麻了!三千字啊!比让我跑二十圈还痛苦!” “野哥,你看前面那妹子是不是在看你?哎哟,长得还挺清秀……” 许烬野被他吵得烦不胜烦,猛地停下脚步,帽檐下的蓝眼睛射出冷光:“易染!你他妈再啰嗦一句,老子现在就把你嘴缝上!” 易染立刻捂住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委屈巴巴地眨着眼。 就在这时,前面那个易染指着的“清秀妹子”真的朝他们走了过来。是个扎着高马尾、穿着干净校服的女生,手里捏着一个粉蓝色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信封,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带着点羞涩和紧张。 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了许烬野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许烬野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不善:“有事?” 女生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飞快地把手里那个粉蓝色的信封塞到了许烬野手里!动作快得像怕被烫到。 “许…许烬野同学!”女生的声音细若蚊呐,脸更红了,“麻…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谢临松同学!谢谢!”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在拐角的人流里。 许烬野:“……” 他低头,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粉蓝色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封。信封正面还用娟秀的字迹写着“To:谢临松”。 空气凝固了。 易染在旁边,嘴巴张成了O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指着许烬野手里的信封,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 “卧槽!!!情书!!!野哥!是情书啊!!!给谢临松的!!!那妹子让你当信鸽!!!” 许烬野像是被那粉蓝色的信封烫了一下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捏着信封的手指猛地收紧,薄薄的信纸被捏得皱了起来,发出“嘎吱”的轻响。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 操!又是谢临松! 走到哪儿都他妈是谢临松! 学习好长得人模狗样了不起啊?连情书都有人排队送!还得让他许烬野当跑腿的?! 他盯着信封上“谢临松”那三个字,只觉得无比刺眼。眼前闪过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左眼角下方那颗碍眼的小痣,还有他永远一丝不苟的校服拉链……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烦躁、不爽、还有那么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酸溜溜的感觉,猛地冲了上来! “转交个屁!”许烬野咬着后槽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狠劲,“老子没空!” 他说着,扬起手,作势就要把那个粉蓝色的信封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别啊野哥!”易染眼疾手快,一把扑过去抱住许烬野扬起的胳膊,“使不得使不得!这…这好歹是人家妹子一片心意!你扔了算怎么回事啊!再说…再说谢临松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个屁!”许烬野甩开易染,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子不说,他上哪儿知道去?你他妈敢告密试试?!” 易染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不死心,小声嘀咕:“可…可这毕竟是给谢临松的…你这样…不太好吧?万一那妹子问起来…” “问起来就说老子忘了!丢了!被狗叼走了!随便!”许烬野烦躁地低吼,捏着信封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那碍眼的粉蓝色,越看越不顺眼,真想一把火烧了干净! 但最终,他还是没扔。 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其粗暴地把那个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封,胡乱塞进了自己卫衣宽大的口袋里。信封的一角还露在外面,粉蓝色在一片黑色里格外扎眼。 “走了!”许烬野压了压帽檐,遮住自己难看的脸色,迈开大步,几乎是冲出了巷子,把还在纠结的易染远远甩在后面。 易染看着许烬野杀气腾腾的背影,又看看他卫衣口袋里露出的那抹粉蓝色,挠了挠自己的黄毛,一脸困惑加八卦:“野哥这反应…不对劲啊…怎么感觉…像是他自己被人塞了情书似的?还这么大火气…奇了怪了…” *** 教室里,早自习还没开始,人声嘈杂。 许烬野带着一身低气压,像颗炮弹一样冲进后门,重重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巨大的噪音。他看也没看旁边,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用胳膊把脸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蓝黑色的发顶和右耳那枚冷冰冰的银钉。 卫衣口袋里那个粉蓝色的信封,像块烙铁一样贴着他的腰侧,存在感强得让他浑身难受。 操!真他妈晦气! 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脸,试图把那抹粉蓝色和谢临松那张脸从脑子里甩出去。 旁边,谢临松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坐姿依旧笔挺,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在面前,手里握着一支笔,似乎在预习。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静。 许烬野趴着,能感觉到旁边那道沉静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这让他更烦躁了。 没过多久,易染也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坐回前排。他忍不住回头,目光精准地瞟向许烬野卫衣口袋的方向——那抹粉蓝色果然还露着一角!他立刻挤眉弄眼地朝许烬野做口型:“信!情书!给谢临松!” 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脸更黑了,直接抬起一只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易染的椅子腿。 “哐当!” 易染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转回头,不敢再撩拨。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许烬野趴着没动,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挠。口袋里的信封硌得他难受,那淡淡的香味也挥之不去。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念头:那女生是谁?信里写了什么?谢临松收到会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 操!关他屁事! 他越想越烦,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幅度很大,带得椅子又是一声响。 旁边的谢临松似乎被惊动,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极其短暂地扫过他带着明显怒气的侧脸。 许烬野没理他。他伸手,极其粗鲁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粉蓝色信封,看也不看,直接“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了谢临松摊开的纪律册上! 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力道。 信封皱巴巴地躺在深蓝色的册子上,粉蓝色和深蓝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谢临松明显愣住了。 他握着笔的手指停在半空,深黑色的眼眸低垂,定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纪律册上的、那个明显是情书式样的皱巴信封。信封正面,“To:谢临松”几个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见。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许烬野,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疑问。 许烬野拍完信封,就立刻别开了脸,双手环抱在胸前,臭着一张脸盯着黑板,一副“老子完成任务了别烦我”的拽样。但通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有点发烫。 操!看什么看!给你的就拿着! 谢临松的目光在许烬野紧绷的侧脸和通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两秒。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信封。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但前排的易染,还有附近几个眼尖的同学,都看到了许烬野那粗暴的“转交”动作,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谢临松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只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伸向了躺在深蓝色纪律册上的粉蓝色信封。 许烬野虽然别着脸,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那只手。他屏住了呼吸,心里莫名地有点紧张,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会打开看吗?会是什么表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虽然大部分是偷偷的),谢临松的手指捏住了那个皱巴巴的信封。 他没有打开。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信封上的字。 他面无表情,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处理一张废纸。他捏着信封,直接越过自己的桌面,手臂伸向课桌旁边的——那个装废弃草稿纸的垃圾袋。 他手指一松。 那个承载着少女心事的粉蓝色信封,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入了装满了废纸团的垃圾袋里,瞬间被淹没,只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粉蓝色小角。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收回手,重新拿起笔,视线落回自己的纪律册上,仿佛刚才只是丢掉了一张无关紧要的草稿纸。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沉静如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前排偷偷围观的易染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附近几个同学也惊呆了! 这…这就扔了?!那可是情书啊!还是许烬野“转交”的!谢临松看都没看就扔垃圾桶了?!这么狠?! 许烬野也彻底僵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临松,又看看垃圾袋里那个只露出一点粉蓝色小角的信封。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有惊愕,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仿佛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 操!他…他竟然扔了?! 许烬野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脸颊更烫了。他看着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那股憋闷和烦躁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甚至有点想笑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喂,人家好歹写了…”,或者“你他妈真够可以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突兀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点鼻音的哼笑。 “嗤。”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谢临松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那紧抿的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快得像是错觉。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年身上。 一个依旧挺直脊背,沉默得像块石头,深蓝色的纪律册上干干净净。 一个双手环胸,嘴角却绷着一丝压不下去的、极其古怪的弧度,目光时不时瞟向旁边的垃圾袋。 垃圾袋里,那抹粉蓝色的小角,在废纸堆里若隐若现。 前排的易染默默转回头,在自己空白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旁边标注:“???这俩人…绝了!” 第26章 微信 下课铃“叮铃哐啷”一响,教室里瞬间从死寂变成菜市场。 许烬野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耳垂上那枚冰凉的银钉。目光没什么焦距地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脑子里还在回放早上那个粉蓝色信封□□脆利落丢进垃圾袋的场景。 操,真够狠的。谢临松那家伙。 他心里嘀咕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又往上扯了一下。那点莫名的轻松感还没散干净。 旁边,谢临松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纪律册和习题集,正要把它们放进桌肚。 他的动作顿住了。 许烬野感觉到旁边的动静,眼角的余光瞥见谢临松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座位,而是……好像在桌肚里翻找什么? 他没在意,继续对着窗外发呆。 下一秒,一个硬硬的、带着凉意的东西,极其轻微地、带着点试探性地,碰了碰他撑在桌面的手肘外侧。 **嗒。** 很轻,像羽毛扫过。 许烬野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缩回手。他皱着眉,带着被打扰的不爽,扭过头:“又干嘛?你他妈……” 话没说完,卡住了。 谢临松并没有看他。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侧身的姿势,一只手还在桌肚里,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个手机。 不是最新款,但屏幕干净,套着个纯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的手机壳。 此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显示着一个黑白分明的、方方正正的二维码。 谢临松的手很稳,将亮着二维码的手机屏幕,极其自然地、直接地,转向了许烬野这一侧。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指向性。 然后,他抬起眼。 深黑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许烬野帽檐的阴影,直直地看向他。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明确、不容错辨的意图。 他的薄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却又异常清晰的字眼,从他紧抿的唇间挤了出来,砸在许烬野有些懵圈的耳朵里: “**…微信。**” 微信? 加微信? 许烬野彻底懵了。他眨了下眼,看着眼前那个近在咫尺的二维码,又看看谢临松那双沉静得不像话、却写满了“扫码”两个大字的黑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这哑巴书呆子…主动要加他微信?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早上扔情书扔出幻觉了? 前排的易染正转过身想跟许烬野说话,一眼就看到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幕!他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都顾不上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 “卧……槽……”他无声地用口型嘶吼,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周围几个准备离开的同学也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最后一排这诡异又极具冲击力的一幕——纪律委员谢临松,举着二维码,主动要加校霸许烬野的微信?! 许烬野被易染那夸张的反应和周围投来的目光弄得更加不自在。他看着谢临松举着手机、纹丝不动、一副“你不扫我就不放下”的架势,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别扭感又冒了出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操!加就加!谁怕谁啊! 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动作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粗鲁劲儿。他一把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的卫衣口袋里掏出他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手指因为用力有点抖。 指纹解锁,点开微信,找到扫一扫。 “滴——” 一声轻响,扫描成功。 屏幕上跳出谢临松的微信资料。 头像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昵称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句号:“**。**” 朋友圈……一片空白,背景也是纯黑,下面一行灰色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许烬野看着那一片死寂的黑,还有那个孤零零的句号,撇了撇嘴。真他妈符合这哑巴的气质,闷得能憋死人! 他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备注?备注个屁!他直接空着,点了发送。 “好了!”许烬野没好气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他别开脸,重新看向窗外,耳朵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 谢临松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通知——来自一个同样一片空白的头像,昵称是系统默认的一串乱码数字,朋友圈背景是刺眼的白,下面同样一行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他的手指在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极其快速地点击了“接受”。 屏幕上,两个空白的头像并排出现在联系人列表里,一个纯黑,一个纯白,一个昵称是“。”,一个昵称是乱码,都写着“仅三天可见”,像两个沉默又孤立的岛屿。 谢临松锁上屏幕,动作干脆地把手机塞回校服口袋深处。他站起身,拉好书包拉链,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上。整个过程,没再看许烬野一眼,也没说一个字,仿佛刚才那个主动要求加微信的人不是他。 他挺直着背脊,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走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喧闹的走廊里。 许烬野还维持着看窗外的姿势,但心脏却像刚跑完八百米,砰砰砰跳得又急又重。桌面上,他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新添加的联系人界面——那个孤零零的黑色句号“**。**”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他盯着那个句号,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手机,胡乱塞进口袋。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桌上的笔。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也站起身,胡乱背上书包,踢开椅子就往外冲,差点撞到还在石化状态、张着嘴捡水杯的易染。 “野哥!野哥!等等我!”易染手忙脚乱地捞起水杯,追了出去,一脸激动到扭曲的表情,“刚才!刚才!谢临松!主动加你微信?!卧槽!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啊?!快给我看看他朋友圈!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啥都没有?……” 许烬野被他吵得脑仁疼,脚步更快,头也不回地低吼:“滚!再问一句老子把你手机也扔垃圾袋!” 易染立刻捂住口袋里的手机,噤若寒蝉,但眼睛里燃烧的八卦之火简直能照亮整个走廊。 许烬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右边口袋里,是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此刻正隔着布料,隐隐发烫。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手机边缘,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刚才扫码时屏幕的震动。 操。 真他妈见鬼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快步离开的背影上,将卫衣口袋里那个方形的手机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 两个同样空白、同样仅三天可见的朋友圈。 一个孤零零的黑色句号。 还有一场发生在课桌之间、无声又惊心动魄的“扫码行动”。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他妈魔幻了。 第27章 画画 放学铃一响,许烬野拎着半旧的书包,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混在汹涌的人潮里往外走。易染那聒噪的黄毛脑袋不知道又蹿哪儿去了,他乐得清静。 老城区的巷子弯弯绕绕,弥漫着饭菜香和油墨味。阳光斜斜地打在斑驳的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抄近路,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巷子深处,一家不起眼的门面,木质的招牌有些年头了,上面用沉稳的墨色写着三个字——“鹤鸣轩”。招牌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鹤”字落款。 许烬野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那块招牌,帽檐下的蓝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刻意被遗忘的什么被突然翻了出来。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蜷紧,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银质耳钉。 画室的门半开着,里面飘出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混杂着陈旧木架的味道。一个穿着靛蓝色棉麻长衫、头发半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整理着画架上的工具。背影清癯挺拔,透着一股沉静的气韵。 是鹤余桉。 许烬野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过。 “烬野?”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惊喜的声音响起。 鹤余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来。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温和,像沉淀了岁月的古井。他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朝许烬野招招手:“真是你啊!好几年没见了,快进来坐坐!” 许烬野脚步顿住,帽檐下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鹤老师。” 声音有点干涩。 “别叫老师,生分了。” 鹤余桉笑着,目光扫过许烬野洗得发白的卫衣和低垂的帽檐,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温和,“路过?进来喝杯茶?刚泡的碧螺春。” 许烬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鹤余桉那双温和的眼睛,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沉默地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去。 画室不大,光线却很充足。墙上挂着风格各异的画作,有写实的风景,也有抽象的色彩。空气中颜料的味道更浓了。角落里堆着画框和颜料桶,显得有些凌乱却又充满生活气息。 “爸!你看我这幅速写的人体动态是不是还是有点僵?我怎么改都觉得别扭!” 一个清亮的、带着点少年急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随着声音,一个和许烬野年纪相仿的少年掀开布帘走了出来。他穿着沾了点点颜料的白色T恤和工装裤,头发有点乱,手里捏着一根炭笔,眉头紧锁。正是鹤余桉的儿子,路亭逸。 路亭逸一抬头,看到站在鹤余桉旁边的许烬野,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成O型,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 “卧槽?!许烬野?!” 路亭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步就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真的是你?!你丫消失好几年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呢!” 他激动得一拳锤在许烬野肩膀上,力气不小。 许烬野被他锤得晃了一下,眉头皱起,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滚蛋!轻点!” 路亭逸毫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着许烬野,啧啧称奇:“行啊你!长高了!就是这身打扮…啧,还是这么野性难驯?” 他目光落在许烬野右耳的银钉上,“哟,还戴着呢?你妈那……” 许烬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打断他:“少废话。” 路亭逸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咳…那个…来得正好!江湖救急!快帮我看看这幅画!” 他不由分说,一把拽住许烬野的胳膊就往里间拖。 里间更像是个工作区,摆着几个画架,其中一幅未完成的人体速写绷在画板上。线条确实有些僵硬,动态感不足。 “你看!这腰胯的扭动,还有手臂的透视,我怎么画都觉得怪怪的!感觉像个木偶!” 路亭逸指着画纸,一脸苦恼。 鹤余桉端着两杯清茶走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温和地说:“亭逸,烬野刚来,你别……” “哎呀爸!你不知道!烬野当年在你这儿的时候,画得比我都溜!特别是人体动态!简直神了!” 路亭逸打断他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烬野,带着点耍赖和希冀,“野哥?帮帮忙?就改几笔?求你了!不然我这周作业交不了差!” 许烬野看着那幅画,又看看路亭逸那张写满“赖上你了”的脸,还有旁边鹤余桉温和含笑的目光。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蓝黑色的碎盖头。 操。 真他妈麻烦。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他把肩上的书包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的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缠着透明胶带的旧耳机,动作利落地戴在了耳朵上。 音乐声隔绝了外界。 他走到画架前,没看路亭逸递过来的新炭笔,目光沉静地落在画纸上。那瞬间,他身上的那股桀骜和烦躁似乎沉淀了下去,整个人透出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专注和…沉静。 他微微俯身,伸出右手——那只掌心带着月牙形伤口、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自然地、精准地,从旁边散落的炭笔里挑出一根软硬适中的。 他甚至没有打草稿,没有犹豫。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手腕带动手指,线条流畅得如同呼吸。原本僵硬的人体腰线被几根果断的弧线重新勾勒,瞬间有了扭转的韧性和力量感;手臂的透视被几处微妙的加重和虚化处理,空间感立刻凸显;肩胛骨的轮廓被轻轻带过,却仿佛能感受到骨骼的起伏…… 他动作不快,但极其精准。每一次落笔都像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和右耳那枚随着动作偶尔闪光的银钉上。 路亭逸在旁边看得屏住了呼吸,眼睛越瞪越大,嘴巴无声地张着,脸上全是“卧槽还能这样?!”的震惊和崇拜。 鹤余桉端着茶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眼神温和而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淡淡的遗憾。他看着许烬野那只握着炭笔、稳定而有力的手,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画板前沉默却光芒四射的少年。 *** 巷子口,谢临松背着书包,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顶,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正沉默地走着。他习惯走人少的路。 易染追了上来,黄毛在夕阳里格外晃眼,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松哥!等等我啊!晚上真不去刷那个新副本?我跟你讲,掉落可好了!对了,你跟野哥加微信了?他通过没?他朋友圈是不是一片白?我跟你说他那人就那样,闷骚!……” 谢临松脚步不停,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对易染的聒噪充耳不闻,仿佛身边只是刮过一阵风。 易染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打量着两边的店铺。突然,他“咦”了一声,指着前面巷子深处那家挂着“鹤鸣轩”招牌的画室。 “哎?那画室看着有点意思啊!松哥,进去看看?说不定有好看的小摆件……”易染说着就要往里拐。 谢临松脚步没停,目光却顺着易染指的方向随意地扫了过去。 画室的门半开着,夕阳的金辉正好斜斜地照进里面,像给画室内部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追光。 就在那片光晕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谢临松深黑色的瞳孔。 是许烬野。 他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站在一个画架前。黑色的耳机线垂落在他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上。他侧着脸,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绷着,神情是谢临松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沉静?仿佛与外界隔绝。 最让谢临松瞳孔骤然收缩的,是许烬野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掌心带着月牙形伤口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着一根炭笔,在画纸上行云流水般地移动着。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笔尖划过的线条精准、流畅、充满了生命力,和他平时打架时那股狠戾劲儿截然不同。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他微抿的唇角、他右耳那枚闪光的银钉,还有那只握着炭笔、稳定而富有魔力的手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在谢临松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凝固。 喧闹的巷子声、易染的聒噪、颜料的气味……一切背景音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画室门口那片金色的光晕,光晕里那个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用画笔无声诉说着什么的少年。 易染也看到了,他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卧……槽?!野哥?!他在画画?!我没眼花吧?!” 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看个究竟,却被谢临松一把拉住了胳膊。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易染回头,看到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画室里的许烬野,那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眼前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夕阳的余晖里,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易染别进去。 易染被他这反应震住了,乖乖闭上了嘴,也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和谢临松一起,像两个沉默的剪影,站在画室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里面那个他们从未认识过的许烬野。 画室里。 许烬野落下最后一笔,手腕利落地一收。原本僵硬别扭的人体速写,在他寥寥数笔的修改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动态舒展自然,充满了力量感和生命力。 他直起身,随手将炭笔丢回笔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他抬手,摘下了耳朵上的黑色耳机。 音乐声消失,外界的声响重新涌入耳中。 “牛逼!太牛逼了野哥!”路亭逸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看着焕然一新的画作,眼睛都在放光,“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这动态!这感觉!绝了!我爸都说你这手功夫丢不了!” 鹤余桉也端着茶杯走过来,看着画作,眼中满是赞许,温和地笑道:“烬野,功底还在,而且…更沉了。” 许烬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手腕,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涂鸦了两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重新甩到肩上:“走了。” “哎!别急着走啊!喝杯茶!”路亭逸赶紧挽留。 “下次吧。”许烬野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一丝波动。他朝鹤余桉点了点头,“鹤老师,走了。” “好,路上小心。”鹤余桉微笑着目送他。 许烬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画室门槛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抬起头。 门外,夕阳的余晖将巷子染成一片暖金色。就在那片金色的边缘,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谢临松和易染。 谢临松依旧保持着那个站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杨,深黑色的眼眸沉静地落在他身上,里面翻涌着太多许烬野看不懂的情绪,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海,却又奇异地专注。他左眼角下方那颗痣,在逆光里格外清晰。 易染则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张着,手指还指着画室里面,看看许烬野,又看看旁边的谢临松,眼珠子都快不够用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烬野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猛地加速。一股巨大的、被撞破隐秘的尴尬和羞恼瞬间冲上头顶!操!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 他帽檐下的脸瞬间涨红,一直红到脖子根。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那道结痂的伤口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对视,猛地低下头,帽檐压得更低,遮住自己瞬间失态的表情。他脚步加快,想从两人身边硬冲过去。 就在他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 谢临松动了。 他极其轻微地、却又异常清晰地,侧了一下身,给许烬野让出了一点空间。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避让。 但就在这侧身让路的微小动作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许烬野低垂的、被帽檐遮挡的脸,和那只紧紧攥在卫衣口袋里的手。 许烬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他无处遁形。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脚步更快地冲出了巷子,背影带着一丝罕见的狼狈。 留下谢临松和易染站在原地。 易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卧槽!卧槽卧槽!松哥你看见没?!野哥!他居然会画画?!还画得那么好?!跟换了个人似的!我的天!这简直……” 谢临松没有回应易染的聒噪。 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许烬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深黑色的瞳孔里,仿佛还残留着画室里那抹被金色光晕笼罩的、专注而沉静的剪影,和他落笔时那行云流水般的姿态。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炭笔和松节油的独特气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鹤余桉站在画室门口,看着巷子里沉默伫立的谢临松和激动不已的易染,又看了看许烬野消失的方向,温和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叹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关上了画室的半扇门。 巷子里,只剩下易染喋喋不休的惊叹和谢临松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惊鸿一瞥的画笔,悄然打破了。 第28章 抓包 第二天早上,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塑胶跑道都散发出一股橡胶味儿。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操场上一片鬼哭狼嚎,打球的、闲聊的、躲阴凉的。 许烬野双手插在黑色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像只离群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操场最偏僻的东北角。那里有一堵两米多高的红砖墙,墙根底下长着几丛半死不活的杂草,是翻墙出去的“经典路线”。 他左右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易染那小子正被几个女生围着讲笑话,唾沫横飞。 就是现在。 许烬野活动了一下手腕,后退几步,猛地一个加速冲刺!脚在粗糙的砖墙上精准地蹬踏借力,动作流畅得像只野猫,三两下就蹿上了墙头! 他单腿屈膝骑在墙头上,校服裤子在粗糙的水泥面上蹭了点灰。围墙外是条没什么人的小巷,通向热闹的后街。他松了口气,正准备把另一条腿也迈过去—— “许烬野。” 一个低沉、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从下方扎进他耳朵里。 许烬野浑身一僵!猛地低头。 墙根底下,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谢临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道沉默的影子。校服拉链依旧一丝不苟地拉到顶,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深蓝色的纪律册被他卷成一个筒状握在手里。他微微仰着头,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骑在墙头的许烬野,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阴影里清晰可见。 操!阴魂不散! 许烬野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迅速挂上了那副惯常的、满不在乎的拽样。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谢临松,嘴角扯出一个挑衅的弧度:“哟,纪律委员?查岗啊?自由活动时间,我上来吹吹风,不行?” 谢临松没理会他的挑衅,深黑色的眼眸像精准的探照灯,扫过他蹭脏的裤腿,和他那条还悬在墙外、随时准备溜走的腿。他的薄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清晰、冰冷、带着命令意味的字: “**下。来。**”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砸下来。 许烬野被他这语气激得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梗着脖子,帽檐下的蓝眼睛射出冷光:“老子偏不!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上来抓我啊!” 谢临松没动。他依旧站在墙根底下那片阴影里,仰视着许烬野。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沉静到可怕的笃定。 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像一座山,一块冰,无声地堵死了许烬野所有的退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头风还挺大,吹得许烬野的卫衣帽子簌簌作响。他能感觉到操场上似乎有目光开始往这边瞟。跟谢临松在这儿僵持着,太他妈显眼了! 操! 许烬野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他知道这哑巴书呆子有多轴,说让他下来,他就真能在这儿站到地老天荒!被更多人看到更麻烦!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脸上那点强装的挑衅瞬间垮掉,只剩下被搅了好事的憋屈和不爽。 “行!行!你牛逼!”许烬野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老子下来!” 他不再看谢临松,身体重心后移,准备直接从两米多高的墙头上跳下去。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以前翻墙逃课是家常便饭。 他调整好姿势,吸了口气,身体微微下蹲,就要发力往下跳—— 就在他重心偏移、身体腾空的瞬间! 墙根底下,仰头看着他的谢临松,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身影,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猛地重叠在了一起! 也是这样的高度,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带着点野性难驯的纵身一跃!那个在临溪中学围墙外,被他亲手抓住、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混混……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甘的少年……那个他曾经以为早已被自己彻底埋葬的、属于“校霸谢临松”的过去……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扭曲! 许烬野跳下来的姿态,那微微蜷缩的肩背,那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绝,甚至那被风吹起的黑色卫衣下摆……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谢临松尘封的记忆上! 太像了! 像得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几乎是本能! 超越了一切理智和思考的本能! 在许烬野的身体脱离墙头、开始下坠的那零点几秒! 在易染惊恐的“野哥小心!”的喊声从远处传来的瞬间! 谢临松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朝着许烬野下坠的方向,迎了上去! 许烬野只觉得眼前一花,预想中双脚落地、震得脚底板发麻的感觉并没有到来! 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带着巨大的下坠冲力,砸进了一个带着干净洗衣粉味、却又异常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砰!” 一声闷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谢临松的双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牢牢地圈住了许烬野的腰背和肩膀!力道之大,勒得许烬野肋骨生疼! 许烬野的脸颊重重地撞在谢临松的颈窝处,鼻尖瞬间充斥着浓郁的、干净的洗衣粉味,还有对方皮肤上传来的一丝温热的、属于活人的气息。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谢临松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沉重地擂动着,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咚咚!咚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许烬野整个人都懵了。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被谢临松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帽檐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只能看到谢临松近在咫尺的、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微微滚动的、带着清晰喉结弧线的脖颈。那强烈的洗衣粉味和对方身体的温度,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谢临松也僵住了。他深黑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巨大惊悸和某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怀里真实的重量和温度,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许烬野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颈侧皮肤上,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痒意。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剧烈的心跳中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许烬野僵硬的身体,和他胸腔里同样擂鼓般的心跳。 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又极其诡异的姿势,紧紧贴在一起,在操场最偏僻的角落,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在飞扬的尘土里。 “卧……槽……” 易染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近前,看着眼前这“深情相拥”的两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他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脸被雷劈了的震撼表情。 这声“卧槽”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谢临松深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双臂瞬间松开了力道,极其迅速地向后撤了一步!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小风! 许烬野只觉得身上一松,那滚烫的禁锢消失了。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旁边的围墙,粗糙的砖面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起头,帽檐下的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连耳朵尖都像被煮过一样!那双爱琴海蓝色的瞳孔里,全是惊魂未定和被巨大冲击搞懵了的茫然。他看着谢临松,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临松已经退回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他站得笔直,深蓝色的纪律册重新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可怕的青白色。他微微偏开头,避开了许烬野震惊的目光,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脚下被踩乱的杂草。紧抿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阳光下,似乎也失去了颜色。 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依旧无法平复的心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刻的惊涛骇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易染看看脸红得像番茄、眼神发直的许烬野,又看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耳根却诡异地泛着红的谢临松,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异次元的傻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最终只发出一个干巴巴的音节:“呃……” 许烬野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撞破狼狈的愤怒瞬间冲垮了那点茫然。他狠狠瞪了谢临松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要杀人,又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操!”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把拉低帽檐,遮住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转身就朝着操场人多的地方冲了过去,脚步快得像逃命,背影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 留下谢临松和石化状态的易染。 谢临松依旧站在原地,低垂着眼。他握着纪律册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那硬质的封皮捏碎。深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悸、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后怕。 刚才那一瞬间,那个不顾一切跳下来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少年彻底重叠的瞬间……那种心脏被攫住的恐慌感……太真实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腹极其用力地、反复地蹭过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烦躁和……自我惩罚的意味。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红砖墙上。 易染看着谢临松这反常的沉默和自我磋磨的样子,又看看许烬野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决定今天离这两个煞星都远一点。 这体育课……真他妈刺激。 第29章 壁咚 许烬野像头被激怒的公牛,一路冲进教学楼,撞开空无一人的男厕所隔间,“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脸上火烧火燎的温度还没退下去,鼻尖似乎还残留着谢临松颈窝里那股干净的洗衣粉味,还有……还有被他紧紧抱住时,那种坚硬又滚烫的触感。 操! 他狠狠一拳砸在隔间的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被震得裂开,渗出血丝,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羞耻和……恐慌。 不是因为他被谢临松抱了。 而是因为谢临松抱住他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爆发的惊悸和恐慌!那种眼神……许烬野太熟悉了! 那眼神,和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抛弃、被恐惧淹没的自己……太像了!像得让他心惊胆战! 谢临松那个哑巴书呆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像块冰一样的纪律委员,他……他在怕什么?! 墙头那一跳,那瞬间重叠的记忆碎片……许烬野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谢临松档案里那个酗酒家暴的父亲,雨夜里被抓走的场景,还有……他曾经在临溪当校霸的传闻…… 那些不堪的、沉重的往事,是不是就像跗骨之蛆,一直缠着这个沉默的家伙?所以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用冷漠和沉默筑起高墙?所以他看到自己那样跳下来,会本能地冲上来抱住?因为……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同样在绝望中挣扎、用暴力掩饰脆弱的少年?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愤怒和强烈保护欲的情绪,像火山岩浆一样猛地冲垮了许烬野所有的理智和羞耻!比昨天揍林言明时更猛烈!更灼热! 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陷在那该死的过去里! 那个拥抱……不是意外!是谢临松在求救!在害怕! “操!”许烬野低吼一声,猛地拉开隔间门,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了出去!他目标明确,脚步带风,眼神凶狠得像要找人拼命。 易染正好从楼梯口探头探脑,看到杀气腾腾的许烬野,吓得一哆嗦:“野哥!你……” “滚开!”许烬野看都没看他,一把推开,径直冲向走廊尽头那间堆放旧体育器材的仓库。他知道谢临松心烦或者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经常会去那里。 ***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弥漫着灰尘、橡胶和铁锈混合的陈旧气味。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 谢临松果然在里面。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堆废弃的鞍马和体操垫中间。背影依旧挺拔,像棵被风霜压弯却不肯倒下的松。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得笔直,肩膀微微塌陷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 他低垂着头,右手死死地攥着那本深蓝色的纪律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可怕的青白色,几乎要将硬壳封皮捏碎。左手则紧紧地抵在额角,拇指用力地、反复地、近乎自虐般地蹭着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烦躁和深深的自我厌弃。 空气里弥漫着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许烬野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在昏暗光影里自我惩罚般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窒。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哐当!”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谢临松身体猛地一僵!攥着纪律册的手瞬间收紧!他没有立刻回头,但蹭着痣的动作停下了,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许烬野走到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帽檐下的蓝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僵硬的背影,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转过来!” 谢临松没有动。背影依旧沉默,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我他妈让你转过来!谢临松!”许烬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吼,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开! 巨大的声浪仿佛震动了空气里的灰尘。 谢临松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的滞涩感,转过了身。 昏暗中,许烬野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冷硬得像大理石雕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许烬野从未见过的裂痕!深黑色的眼眸不再沉静,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挣扎、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他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下颌线绷紧到极致,微微颤抖。左眼角下方那颗被他反复磋磨的小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甚至有点破皮。 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纪律册,边缘深深陷进掌心,指节惨白。 这副样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又死死压抑着不肯嘶吼的困兽。 许烬野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怒火瞬间被更汹涌的心疼淹没!他不再犹豫! 一步上前! 在谢临松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许烬野猛地伸出手臂! “砰!” 一声闷响! 许烬野的右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按在了谢临松耳侧的墙壁上!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墙面硌着他的指关节。他整个人像一张拉开的弓,强势地逼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触! 许烬野的帽檐因为剧烈的动作微微掀起,露出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爱琴海蓝色瞳孔,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滚烫的坚定和心疼!他死死地盯着谢临松那双翻涌着痛苦的黑眸,气息灼热地喷在对方苍白的脸上。 谢临松完全僵住了!他被迫仰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近在咫尺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脸。许烬野灼热的气息和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带着点汗味和阳光的味道,霸道地侵入了他的感官领域,将他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他攥着纪律册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想推开,想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那双黑眸里的恐惧和挣扎,因为许烬野的逼近而更加剧烈地翻涌! “看着我!”许烬野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谢临松的心上,“谢临松!你给我听清楚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像钉子一样钉进谢临松翻涌的眼底,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就是你!**” “**不要他妈想那些操蛋的往事!**” “**早就过去了!听见没有?!早就他妈过去了!**” “**你还在怕什么?!嗯?!**” 许烬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嘶吼和浓烈到极致的心疼,他逼近一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盯着谢临松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不是在这吗?!**” “**我不是他妈在这守护着你吗?!**” 最后一句“守护着你”吼出来,带着破音的颤抖,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谢临松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守护……? 他在说……守护他? 谢临松深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恐惧、挣扎,被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狠狠击中!像是坚固的冰层被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他死死攥着纪律册的手指猛地松开! “啪嗒!” 深蓝色的册子掉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他抵在墙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冲击。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在许烬野这声嘶力竭的、滚烫的宣告面前,终于……碎裂了。 他紧抿的、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深黑色的眼眸里,那些翻涌的、沉重的、积压了太久的黑暗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极其缓慢地,从左眼角下方那颗被蹭得发红的、淡褐色的小痣旁边,滑落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他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此刻被水光浸透,里面充满了巨大的茫然、脆弱、以及一种被彻底击穿后的……难以置信的、卑微的希冀。 他像个迷路太久、终于被找到的孩子,无声地崩溃在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保持着壁咚的姿势,看着谢临松无声流泪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片被泪水淹没的、不再冰冷的深海,看着他左眼角下那颗被泪水打湿的、格外清晰的小痣…… 他心里的怒火和憋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想要紧紧拥抱住什么的冲动。 他按在墙上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看着谢临松无声崩溃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片被泪水淹没的脆弱,最终,那只按在墙上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地、试探性地,落在了谢临松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掌心下,是单薄的校服布料和布料下温热的、颤抖的骨骼。 没有推开。 谢临松的身体只是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向前倾,额头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抵在了许烬野按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 一个无声的、沉重的依靠。 昏暗中,尘埃在惨淡的光线里飞舞。 冰冷的墙壁,滚烫的泪水。 一只按在墙上支撑着禁锢的手,一只落在颤抖肩膀上传递力量的手。 一个无声崩溃,一个沉默守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只有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在寂静的尘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靠近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跳动。 第30章 行动派? 器材室里,尘埃在惨淡的光线里无声地飘浮。 许烬野的手还按在谢临松颤抖的肩膀上,掌心下是温热的、带着细微战栗的骨骼。谢临松的额头抵着他的手腕,很轻,像一片坠落的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许烬野手腕的一小块皮肤,也仿佛烫进了他心里。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声音,只有谢临松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和他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许烬野喉结滚动了一下,按在谢临松肩膀上的手,力道从支撑变成了更沉、更稳的按压。他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所有的怒火、咆哮,在眼前这片无声的崩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用那只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支撑——**我在。没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谢临松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抵在许烬野手腕上的额头微微抬起。他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被泪水冲刷过,在苍白的皮肤上红得格外刺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破碎的颤音。 然后,他睁开了眼。 深黑色的瞳孔被泪水洗过,不再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痛苦,却像是暴风雨后疲惫的深海,空旷、迷茫,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脆弱。他避开了许烬野近在咫尺的、带着强烈担忧和心疼的目光,视线茫然地落在地上那本沾了灰尘的深蓝色纪律册上。 许烬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他慢慢收回了按在墙上的右手,也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小心翼翼,收回了落在谢临松肩膀上的左手。 禁锢消失,空间重新变得开阔。冰冷的空气重新涌来,带着灰尘的味道。 谢临松的身体似乎又细微地绷紧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动。他只是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低着头,沉默地站着。像一棵被暴风雨摧折后、勉强立住的树。 许烬野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弯腰,动作利落地捡起了地上那本深蓝色的纪律册。他拍了拍册子上的灰,动作有点粗鲁,但指腹却无意识地拂过硬壳封面上被谢临松攥出的、深深的指印凹痕。 他拿着册子,没有立刻还给谢临松,而是看着他,声音比刚才嘶吼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都过去了。听见没?” 谢临松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依旧沉默。 许烬野也不指望他回答。他把纪律册塞回谢临松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里。谢临松的手指冰凉,接触到册子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 “走了。”许烬野最后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拉低帽檐,遮住自己同样有些发红的眼眶和复杂的表情,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尘埃、泪水和沉重过去的器材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依旧沉默伫立的身影。 *** 许烬野没有回教室,也没去找易染。他直接翻墙出了学校——这次没人拦他。他需要透口气。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后街喧闹的人群里,脑子里乱糟糟的。谢临松无声流泪的样子,他眼中那片被击碎的深海,还有那句“守护着你”吼出来后自己心脏的狂跳……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操!真他妈乱! 他在街角一家破旧的小面馆坐下,要了碗最辣的牛肉面。滚烫的面汤和辣椒刺激着味蕾,也稍微驱散了心里的烦闷。 吃到一半,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 许烬野动作一顿,放下筷子,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亮起,联系人列表里,那个孤零零的黑色句号“**。**”头像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鲜红的“1”。 他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 对话框里,只有极其简短、甚至显得有些突兀的三个字,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中央,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药。吃。”** 许烬野盯着那三个字,足足看了十秒钟。 药?吃? 是问他胃药吃了没?还是……别的什么药? 他想起早上在画室门口被撞见的狼狈,想起谢临松那沉静得可怕的眼神……操!这哑巴书呆子,连发微信都他妈惜字如金到让人想揍他! 但看着那三个冷冰冰的字,许烬野心里那点堵着的烦闷,却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甚至有点想笑。 他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又觉得语气太冲,删掉。再打,再删。最后,他只回了一个字,带着点不耐烦,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吃了。”** 发送。 几乎是秒回。 那个黑色句号头像旁边立刻又跳出一个“1”。 点开。 还是言简意赅,却让许烬野差点把嘴里的面喷出来: **“。:哪?”** 哪?问他现在在哪?! 许烬野看着那一个字,又看看自己面前这碗飘着红油、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再看看周围油腻腻的桌面和喧闹的环境……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最终,像是赌气,又像是某种试探,他举起手机,对着自己面前那碗红彤彤的牛肉面,“咔嚓”拍了一张。画面有点糊,屏幕裂痕让照片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 然后,他直接把这张糊了吧唧、一看环境就很糟糕的照片发了过去。 配文: **“吃饭。别管。”** 发送。 这次,那边沉默了很久。那个黑色句号头像安安静静,没有再跳数字。 许烬野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回桌上。他就知道!这哑巴书呆子,看到这种地方,肯定觉得不入流,懒得搭理了! 他埋头,呼噜呼噜地把剩下的面吃完,辣得额头冒汗,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也彻底凉了。付钱,走人。 *** 下午的课,许烬野踩着铃声溜回教室。 谢临松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坐得笔直,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在桌面,手里握着笔,似乎在写着什么。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下颌线绷紧。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沉静如初,只是周围皮肤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仔细看能看出来一点。 仿佛上午器材室里那个无声崩溃的人,只是一场幻觉。 许烬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刻意弄出点声响。他目不斜视,从桌肚里掏出物理书,哗啦啦翻得山响。 谢临松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但他没有转头,也没有任何表示。 许烬野心里暗骂一句“装”,也懒得理他,趴桌子上准备睡觉。 就在他刚把脸埋进臂弯的时候,胳膊肘又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极其轻微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碰了一下。 **咚。**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带着被屡次打扰的不爽,恶狠狠地瞪过去:“谢临松你他妈有完……” 话没说完,再次卡住。 谢临松并没有看他。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专注写字的姿态,视线落在纪律册上。只是,他那只没有握笔的左手,正极其自然地将一个东西推到了许烬野桌面的边缘。 那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自封袋。 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粒白色的小药片——正是他常吃的那种胃药。旁边,还塞着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创可贴?还是卡通图案的?! 许烬野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自封袋,又看看旁边坐得像个入定老僧的谢临松。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发过去的、那张糊了吧唧的牛肉面照片……所以,这药……是怕他吃辣胃又疼?那创可贴……是给他掌心伤口用的? 操! 这哑巴书呆子……行动派啊?! 一股极其复杂的暖流,混杂着尴尬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痒,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他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盯着那个自封袋看了好几秒。最终,像是掩饰什么,他极其粗鲁地一把抓过袋子,胡乱塞进了自己卫衣口袋深处。动作快得像在藏赃物。 然后,他重新趴回桌子上,把脸埋得更深。卫衣帽子罩住了他整个后脑勺,也遮住了他迅速漫上红晕的耳朵尖。 旁边,谢临松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似乎比刚才……流畅了一点点。 前排的易染偷偷回头,正好看到许烬野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了一个贼兮兮的、恍然大悟的笑容。 放学铃响。 许烬野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速度快得像逃命。 谢临松依旧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东西,拉好拉链,扣好风纪扣。他站起身,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许烬野空荡荡的座位,然后沉默地走出了教室。 他走到楼梯拐角无人处,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停留在微信界面。联系人列表里,那个系统默认的乱码头像旁边,最后一条消息是那张糊了吧唧、红油满满的牛肉面照片。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然后,他手指动了动,点开照片,长按,选择了“保存图片”。 做完这一切,他才锁上屏幕,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深处。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沉下来的暮色,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昏暗的光线里,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他迈开步子,挺直着背脊,汇入了放学的人潮。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 第31章 喜欢? 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暖洋洋地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青春特有的躁动气息。 许烬野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蓝黑色的碎盖头有点凌乱地散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帽檐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右耳那枚银质耳钉在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冷冽的光。他一条胳膊垫在脸下,另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桌沿,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一道深色的细痕。呼吸均匀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整个人像一只收起了所有尖刺、在阳光下打盹的困倦刺猬。 谢临松坐在他旁边,背脊依旧习惯性地挺直。深蓝色的纪律册摊开在面前,上面写满了工整的物理公式。但他手里的笔,却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长久地落在旁边熟睡的人身上。 深黑色的眼眸里,那些万年不化的、拒人千里的寒冰,此刻像是被这清晨的阳光和许烬野毫无防备的睡颜彻底晒化了、蒸腾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润的、专注的凝视。 他看着他散乱的发丝被阳光染上金边,看着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右耳那枚小小的、承载着沉重过往的银钉……还有,他搭在桌沿的那只手,掌心那道因为他而留下的伤痕。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像温热的泉水,悄无声息地从谢临松沉寂的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再是之前那种强迫性的保护欲,不再是出于同病相怜的责任感,也不是对“镜像”过往的投射。 是**喜欢**。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所有的防御和自我认知,清晰得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喜欢看着他。 喜欢看他暴躁跳脚的样子,喜欢看他打架时那股狠戾的劲儿,喜欢看他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时憋红的脸,喜欢看他画画时那种沉静专注的光芒…… 甚至……喜欢看他此刻毫无防备、像个孩子一样趴着睡觉的模样。 这种喜欢,来得汹涌又安静,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瞬间填满了他空旷冰冷的世界。它不同于任何课本上的定理公式,无法推导,无法证明,却真实得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带着点微微的酸胀和难以言喻的满足。 谢临松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处细微的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也更加……柔软。那层冰封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在此刻,只为身边这个熟睡的少年悄然融化。 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似乎也在这种温软的注视下,变得柔和起来。 他不再试图去写那些公式。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教室里其他同学的喧闹、老师的讲课声,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因为“喜欢”而变得滚烫、跳得有些异常的心脏。 就在这时,前排的易染大概是想回头跟许烬野借橡皮,脑袋刚扭过来一半,视线就精准地捕捉到了谢临松凝视许烬野的眼神! 那眼神……易染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在谢临松脸上见过! 不再是冷漠,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纪律委员看不良少年的那种疏离。那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温度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凝视?!像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发现了宇宙间最奇妙的秘密。 易染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手里的橡皮“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许烬野的椅子腿旁边。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眼珠子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忘了! 卧……槽……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谢临松……用这种眼神看野哥?!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易染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易染的橡皮落地声和那过于惊悚的注视,终于惊动了浅眠的许烬野。 他搭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要醒过来。 谢临松在许烬野手指微动的瞬间,深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偷藏糖果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那刚刚融化、还带着温软的眼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狼狈地收了回来!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空白的纪律册上,仿佛那里突然开出了一朵绝世奇葩!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耳根后面不受控制地、迅速地漫上了一层滚烫的红晕,一直烧到了脖颈。 他握着笔,假装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但仔细看,那纸上只有一堆毫无意义的、被反复涂改的线条。 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许烬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帽檐歪到了一边,露出半张带着睡痕的脸。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蓝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汽。 他茫然地看了看旁边坐得笔直、低着头奋笔疾书(?)的谢临松,又看了看地上滚落的橡皮,最后目光落在前排还保持着石化状态、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易染身上。 “操……” 许烬野带着浓浓的鼻音,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易染你他妈又搞什么飞机?橡皮掉了不会自己捡?吵老子睡觉!” 易染被他一吼,猛地回过神,赶紧弯腰去捡橡皮,动作慌得像做贼。他捡起橡皮,飞快地转回身,再也不敢回头了,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脑子里全是刚才谢临松那个惊悚又……震撼的眼神! 野哥啊野哥!你知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易染在心里疯狂呐喊。 许烬野没理易染的异常,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他感觉有点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桌肚里的东西。 手指碰到了那个熟悉的、深蓝色的保温杯——谢临松的那个。 他动作顿了一下,帽檐下的目光极其短暂地瞟了一眼旁边依旧“专注”演算、耳根脖子还泛着红的谢临松。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拧开杯盖。 里面是温热的、清甜的蜂蜜水。温度刚刚好。 许烬野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刚睡醒的干涩。他把杯子盖好,随手放回桌角。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趴回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帽檐重新拉好,似乎打算继续睡。 只是在没人看到的阴影里,他那微微抿着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小小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旁边,谢临松“演算”的笔尖,终于不再那么急促地乱划。他紧绷的肩背也微微放松了一些。耳根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但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纸上那堆乱糟糟的线条,眼底深处,那融化后的温软,如同悄然流淌的溪水,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刚刚被“喜欢”惊扰过的土地。 阳光依旧暖洋洋的。 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趴着睡觉,一个“专注”演算。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汲取着阳光和心跳的养分,静待破土。 第32章 投喂 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饭菜的味道和少年们喧嚣的吵闹声。 许烬野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角落的偏僻位置坐下。盘子里堆着冒尖的白米饭,旁边孤零零地躺着几根水煮白菜和一小撮凉拌海带丝——全是免费的窗口打的。他拿起筷子,戳了戳没什么油水的白菜,没什么胃口。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舒服,大概是昨晚熬夜打游戏,加上早上没吃什么东西。 他正打算随便扒拉两口对付过去,一个人影端着餐盘,极其自然地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许烬野眼皮都没抬,光闻那味儿就知道是谁——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冷冽的洗衣粉味,全校独一份。 谢临松把餐盘放下。他的餐盘里东西也不多,但明显比许烬野的丰盛点:一份清炒时蔬,一份土豆烧肉,还有一小碗紫菜蛋花汤。肉块红亮亮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许烬野依旧低着头,专注地跟那几根白菜较劲,仿佛对面坐的是空气。 谢临松也没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吃饭和他做其他事一样,安静、斯文、有条不紊。筷子夹起一块裹着酱汁的、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稳稳地送进自己嘴里。 许烬野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块消失在对方唇齿间的肉,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操,真香。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恶狠狠地戳起一大块米饭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 一双干净的、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筷子,极其突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伸到了许烬野低垂的眼前! 筷子上,稳稳地夹着一块比刚才那块更大、更诱人的红烧肉!酱汁饱满,热气腾腾!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蓝眼睛带着惊愕和警惕,瞪着谢临松:“你干……” 话没说完! 谢临松的手腕极其灵活地向前一送,动作快、准、稳! 那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直接就被塞进了许烬野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 许烬野彻底懵了!嘴里瞬间被浓郁的肉香和咸鲜的酱汁填满!他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但肉块已经抵在了舌尖,那香味霸道地刺激着味蕾……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强行投喂的动作再自然不过。他甚至没有收回筷子,就那样举着,看着许烬野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的滑稽样子。 许烬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嘴里含着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脸颊迅速漫上一层热气。他含糊不清地低吼:“操!谢临松你他妈……” “**咽。**” 谢临松打断他,薄唇吐出一个清晰、短促、带着命令意味的单字。眼神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许烬野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滞,加上嘴里的肉香实在勾人,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屈服了。他愤愤地嚼了两下,把那块肉咽了下去。脸颊更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 他刚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谢临松的筷子又动了! 这一次,不是一块,是好几块!他动作飞快地从自己餐盘的土豆烧肉里,精准地挑拣出几块最肥美的红烧肉,一块接一块,像完成某种任务一样,极其利落地夹起来,然后—— **啪!啪!啪!** 直接丢进了许烬野那盘只有白菜海带的餐盘里!动作干脆得像在投喂路边的小野猫! 许烬野的餐盘里瞬间多了几块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外来入侵者”,和他那几根可怜的白菜形成了惨烈又滑稽的对比。 “我操!谢临松你他妈有病啊?!” 许烬野终于炸毛了,压低声音吼了出来,帽檐下的脸涨得通红,“老子自己有饭!谁要你的肉?!” 谢临松放下筷子,深黑色的眼眸终于正视着许烬野愤怒又窘迫的脸。他微微倾身向前,隔着餐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吃完。**” 他顿了顿,那双沉静的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促狭?但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威胁: “**不然。**” “**翻墙。**” “**告老师。**” 翻墙?告老师?! 许烬野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临松那张一本正经、仿佛只是在陈述纪律条例的脸!操!这哑巴书呆子!居然用这个威胁他?!还他妈是当面威胁?!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拿捏的憋屈感涌上心头!他气得差点拍桌子! “你他妈……” 许烬野咬牙切齿,拳头在桌下攥紧。 “**吃。**” 谢临松又补了一个字,眼神沉静地落在他餐盘里那几块刺眼的肉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就在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 “野哥!我靠今天食堂的红烧肉绝了!我抢到……卧槽?!” 易染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兴冲冲地杀到桌边,话说到一半,眼珠子就黏在了许烬野的餐盘上——那几块明显不属于免费窗口的、油亮亮的红烧肉!再看看对面坐着的、一脸“事不关己”正在喝汤的谢临松…… 易染的嘴巴再次张成了O型!手里的餐盘差点端不稳!他看看许烬野涨红的脸,又看看谢临松那副“纪律委员例行公事”的样子,脑子里瞬间脑补了一出“强权压迫、逼良为娼(?)”的大戏! “松…松哥?!”易染声音都劈叉了,指着许烬野盘子里的肉,“这…这肉…你…你给野哥的?” 他实在无法想象谢临松主动给人夹菜的画面!还是用“告老师”威胁?! 谢临松放下汤碗,眼皮都没抬,极其自然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易染:“!!!” 许烬野被易染这声“卧槽”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搞得更加窘迫,脸上火烧火燎。他恶狠狠地瞪了谢临松一眼,又瞪向易染:“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易染赶紧把餐盘放下,一屁股坐在许烬野旁边,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瞟,充满了八卦的求知欲。 许烬野盯着自己盘子里那几块“烫手山芋”,又看看对面谢临松那副“你不吃完我就去告状”的平静表情,心里那个憋屈啊!打又打不过(主要是理亏),骂又骂不动(对方是个哑巴),还被易染这傻逼围观…… 操! 好汉不吃眼前亏!吃就吃!就当喂狗了! 许烬野破罐子破摔,带着一股悲愤,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地嚼!仿佛嚼的不是肉,是谢临松的骨头! 谢临松看着他愤愤咀嚼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眸里,那丝极其细微的促狭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他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蔬菜和土豆,动作依旧斯文。 易染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他小心翼翼地夹起自己盘子里的一块红烧肉,试探性地、用极其夸张的动作,伸向许烬野的餐盘,嘴里还模仿着谢临松的语气:“野哥~吃我的肉~不吃我告老师哦~” “滚!!!” 许烬野猛地抬头,帽檐下的蓝眼睛射出杀人的寒光,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地怒吼,“你他妈找死?!” 易染吓得一哆嗦,筷子上的肉“啪嗒”掉进了自己的汤碗里。他赶紧缩回手,埋头扒饭,嘴里小声嘀咕:“区别对待…**裸的区别对待……” 许烬野懒得理他,继续愤愤地解决盘子里剩下的肉。一块,两块……肉香混着酱汁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确实比他干巴巴的白菜好吃多了。胃里那点隐隐的不舒服似乎也被这温热油润的食物安抚下去。 他嚼着嚼着,那股憋屈劲儿好像也随着食物被消化了一些。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的谢临松。 谢临松正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低垂的眼睫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线下显得很柔和。他似乎察觉到许烬野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极其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许烬野像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用力扒饭,脸颊上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一点。 谢临松也重新低下头,继续吃饭。只是,他紧抿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易染扒着饭,眼角的余光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看看许烬野红着的耳朵尖,再看看谢临松那几乎看不见的嘴角弧度,又看看许烬野盘子里快被消灭干净的“威胁肉”…… 他突然觉得,自己盘子里抢到的那些红烧肉,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他默默地把一块肉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食堂的饭,怎么他妈还带狗粮味的?! 第33章 随便 周末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街角的“蜜语”奶茶店里,空调开得很足,弥漫着甜腻的奶香和水果糖浆的味道。 易染顶着他那招摇的黄毛挑染,穿着铆钉外套,兴致勃勃地推开玻璃门。许烬野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帽檐压得很低,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 “野哥!这边!”易染找了个靠窗的卡座,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单,“喝啥?今天我请!随便点!哥们儿刚搞到一笔零花钱!” 许烬野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往后一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他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头也不抬:“随便。” “又随便?”易染撇撇嘴,凑过去看许烬野的手机屏幕,“你丫能不能有点主见?珍珠奶茶?芋圆**?杨枝甘露?还是……卧槽?!” 易染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 许烬野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联系人列表最顶端,那个被他置顶的、孤零零的黑色句号头像“**。**”旁边,显示着最后一条消息记录: **[昨天 18:45] 。:药。吃。** **[昨天 18:46] 吃了。** **[昨天 18:47] 。:哪?** **[昨天 18:48] [一张糊了吧唧的红油牛肉面照片]** **[昨天 18:48] 吃饭。别管。** 易染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他指着手机屏幕,手指抖得像帕金森:“野…野哥?!你…你把谢临松置顶了?!还…还他妈备注都没改?!就一个句号?!你俩……你俩这微信聊得挺……挺朴实无华啊?!” 许烬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按灭手机屏幕,一把将手机塞回口袋!帽檐下的脸瞬间漫上一层薄红,他恶狠狠地瞪了易染一眼:“操!看什么看!点你的奶茶!再废话老子走了!” 易染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但八卦之火已经熊熊燃烧,根本压不住!他贼兮兮地笑着,压低声音:“野哥~老实交代!你跟谢临松现在到底啥情况?他昨天真给你塞药了?还创可贴?今天还置顶了?这进展……啧啧啧!” “闭嘴!”许烬野抓起桌上的纸巾盒作势要砸他,“老子乐意置顶谁关你屁事!点不点?不点我走了!” “点点点!”易染赶紧举手投降,对着柜台喊,“老板!一杯珍珠奶茶全糖加冰!野哥他……” 易染刚想自作主张给许烬野点个最甜的,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奶茶店走来。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身形挺拔,步履沉稳。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左眼角下方那颗在光线下格外清晰的淡褐色小痣。 正是谢临松。 易染的嘴巴瞬间再次张成了O型!手里的菜单“啪嗒”掉在桌上!他猛地拽了拽许烬野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卧……槽!野哥!野哥快看!谢……谢临松?!” 许烬野正烦躁地低头刷着手机(虽然屏幕是黑的),闻言不耐烦地抬起头:“你他妈又鬼叫什……” 话没说完,他也看到了。 谢临松已经推开了奶茶店的玻璃门,走了进来。他似乎只是路过,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嘈杂的店内,然后,极其自然地、精准地,落在了他们这个靠窗的卡座。 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许烬野身上。 那深黑色的眼眸里,不再是万年冰封的冷漠,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专注。仿佛自动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嘈杂和易染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许烬野身体瞬间僵住!手机差点脱手掉地上!他帽檐下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连脖子根都漫上了血色!操!他怎么来了?!易染这乌鸦嘴! 谢临松像是没看到许烬野的僵硬和易染的震惊,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着他们的卡座走了过来。脚步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他在卡座旁站定,目光依旧锁在许烬野帽檐下那张爆红的脸和闪躲的眼神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易染大气不敢出,看看谢临松,又看看恨不得钻进沙发缝里的许烬野,觉得自己像个一千瓦的巨型电灯泡。 就在许烬野被这沉默的注视搞得快要原地爆炸,准备掀桌而起骂一句“看什么看”然后夺路而逃的时候—— 谢临松的视线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菜单。 然后,他转向柜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店里的背景音乐和嘈杂: “**一杯。芋泥啵啵。**” 他停顿了半秒,补充道,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热的。三分糖。**”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蓝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芋泥啵啵?热的?三分糖? 这他妈……是他以前偶尔喝奶茶时,唯一能接受的口味!因为胃不好,不能喝冰的,太甜也腻。但这事……连易染都不太清楚!谢临松怎么会知道?!还他妈点得这么精准?! 易染也惊呆了!下巴都快掉到桌子上!谢临松点奶茶?!还给许烬野点?!还知道他的口味?!这世界太魔幻了! 谢临松点完单,目光重新落回许烬野震惊的脸上。他深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拉开许烬野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沙发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许烬野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传来的、属于谢临松的、带着干净洗衣粉味的体温和存在感。那气息霸道地侵入了他的安全距离,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操!他他他……他坐下了?! 易染看着这诡异又和谐(?)的三人行场面——暴躁野猫、冰山纪律委员、还有他这个风中凌乱的黄毛灯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把自己往沙发角落里缩了缩,努力降低存在感。 店里其他几桌学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看!是谢临松和许烬野!” “他们怎么坐一起了?还喝奶茶?” “易染也在……三角关系?” “卧槽,谢临松给许烬野点的?还知道口味?” 许烬野听着那些议论,脸上烫得能煎鸡蛋!他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恨不得原地消失! 就在这时,柜台那边传来店员的声音:“您好,芋泥啵啵热的三分糖好了!” 谢临松站起身,走过去,很快端着一杯温热的、浅紫色的奶茶走了回来。 杯子外面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杯壁上印着可爱的啵啵鱼图案。 他把那杯奶茶,稳稳地、轻轻地,放在了许烬野面前的桌子上。杯底碰到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重新在许烬野旁边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许烬野盯着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芋泥啵啵。浓郁的芋泥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奶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子。 他喉咙有点发干。他僵硬地伸出手,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烫到心里。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拿起吸管,“噗”地一声戳破封口。 吸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颗粒感的绵密芋泥,混合着淡淡的甜味和奶香,滑过喉咙,熨帖了所有的不安和躁动。 味道……该死的对。 许烬野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又吸了一大口。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露出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 旁边,谢临松安静地坐着,没有点自己的饮品。他深黑色的眼眸看着许烬野低头喝奶茶的样子,看着他微微鼓动的腮帮子,看着他红透的耳尖…… 他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奶茶店暖黄色的灯光下,仿佛也染上了甜甜的暖意。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带着点笨拙的试探,碰了碰许烬野放在沙发上的、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背。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许烬野喝奶茶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瞬间绷紧! 但谢临松的指尖只是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就迅速收了回去。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擦碰。 许烬野僵了几秒,帽檐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挪开手。只是握着奶茶杯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他继续低头,用力地吸着杯底的啵啵。 易染缩在角落,看着许烬野红透的耳朵和谢临松那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的嘴角弧度,再看看自己面前那杯孤零零的全糖加冰珍珠奶茶…… 他默默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冰奶茶。冰得他牙根发酸,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 这周末……真他妈是出来吃狗粮的!他恨恨地想。 第34章 火锅 周末的游乐园,像个巨大的彩色糖果罐,空气里塞满了尖叫、欢笑、棉花糖的甜腻和爆米花的焦香。 易染像脱缰的野狗,拽着许烬野和谢临松在人群里冲锋陷阵。 “野哥!松哥!过山车!必须坐第一排!” “海盗船!我要坐船尾!甩得最猛!” “旋转木马?不不不太幼稚……哎?那个粉色的独角兽不错!松哥我给你拍一张?……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对上谢临松那平静无波却自带“你敢拍就死”气场的眼神,易染果断认怂。 许烬野被易染拽得东倒西歪,帽檐都歪了,满脸写着“老子想回去睡觉”的不耐烦。但看着易染那打了鸡血的兴奋劲儿,还有旁边谢临松虽然沉默却始终跟在半步距离内的身影,那句“滚”终究没骂出口。 谢临松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拉链拉到顶,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仿佛不是来玩的,是来视察工作的。但他深黑色的眼眸,却始终锁定在许烬野身上。 坐过山车时,易染在第一排鬼哭狼嚎,许烬野在第二排强装镇定,死死抓着扶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失重感猛地袭来,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喉头一紧。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凉意却异常稳定的手,突然覆在了他紧握扶手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 许烬野猛地睁开眼,侧头。 谢临松就坐在他旁边,安全带勒出他挺拔的肩线。他目视前方急速下坠的轨道,侧脸线条冷硬,仿佛那只覆在许烬野手背上的手根本不是他的。只有他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许烬野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更猛烈的失重感淹没。但那手上传来的、冰冷却又奇异的安稳力量,却像一根锚,牢牢地定住了他翻腾的胃和狂跳的心脏。 一趟过山车下来,易染腿软得像面条,扶着栏杆干呕。许烬野脸色也有点发白,但站稳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依旧站得笔直的谢临松,对方的手早已若无其事地收回,插进了裤兜。 “野…野哥…松哥…不行了…我得缓缓……”易染哭丧着脸。 谢临松的目光落在许烬野微微发白的脸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依旧,却吐出一个字:“**水。**” 易染立刻像得了圣旨,屁颠颠去买水。 许烬野看着谢临松,刚想说“老子没那么脆弱”,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就递到了他面前。谢临松的手很稳,瓶身还凝着冰凉的露珠。 许烬野沉默地接过,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那点不适。 “谢了。”他声音有点哑,别开脸。 谢临松没应声,只是又极其自然地从易染买回的一堆零食里,精准地挑出一包原味的薯片,撕开,然后……直接塞进了许烬野怀里。 动作自然得像给自家宠物投食。 许烬野:“……” 抱着那包薯片,扔也不是,吃也不是,最后只能愤愤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 疯玩了大半天,天色擦黑。易染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大手一挥:“走!哥请客!火锅!我知道后街新开了一家,听说牛油锅底绝了!” 后街的“沸腾年代”火锅店,人声鼎沸,红油翻滚的香气霸道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易染熟门熟路地要了个靠窗的位置,麻利地点了一大堆肉和菜,着重强调:“锅底!牛油特辣!越辣越爽!” 许烬野看着菜单上那一片红彤彤的辣椒图标,胃里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皱着眉,没说话。 谢临松坐在他对面,深黑色的眼眸扫过菜单,又极其短暂地落在许烬野微蹙的眉头上。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点菜单上“锅底”那一栏,极其利落地划掉了易染写的“牛油特辣”,在旁边工整地写上: **“鸳鸯锅:牛油中辣 菌汤”** 动作行云流水,不容置疑。 易染眼珠子瞪圆:“松哥?!鸳鸯?!还菌汤?!这……这没灵魂啊!” 谢临松眼皮都没抬,把点菜单递给服务员,声音平静:“**他。胃。**” 三个字,言简意赅,却像三颗小石子砸在许烬野心湖里,荡开一圈涟漪。他帽檐下的脸有点热,抓起桌上的酸梅汤猛灌了一口,掩饰道:“……就你话多。” 易染看看谢临松,又看看许烬野红着的耳朵尖,认命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菌汤就菌汤……野哥你真是……被管得死死的……” 很快,热气腾腾的鸳鸯锅端了上来。一边是翻滚着红油辣椒、香气扑鼻的牛油中辣,一边是奶白色、飘着菌菇的清汤。 易染迫不及待地把毛肚、鸭肠、黄喉一股脑倒进红油锅里,辣得嘶哈嘶哈,满头大汗,还不忘撺掇许烬野:“野哥!来!试试!这家毛肚真的绝!” 许烬野看着那翻滚的红油,有点犹豫。他胃确实不太好,但看着易染吃得那么香,又有点馋。 就在这时,一双干净的筷子伸了过来。不是去捞红油锅里的,而是精准地落入了旁边的菌汤锅里。 谢临松动作麻利地从菌汤锅里捞起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肥牛卷、几块吸饱了汤汁的嫩豆腐,还有几颗饱满的虾滑。然后,极其自然地把这些堆在了许烬野面前的小料碟里。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筷子,仿佛只是顺手。然后才拿起自己的筷子,从红油锅里夹起一片毛肚,面不改色地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动作斯文,仿佛吃的是清汤白菜。 许烬野看着自己碟子里堆成小山的、来自清汤锅的食物,又看看对面谢临松那副“快吃”的平静表情,心里那点馋虫和别扭被一种暖洋洋的熨帖感取代。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肥牛,蘸了点易染特调的香油蒜泥碟,送进嘴里。菌汤的鲜美混合着牛肉的嫩滑,味道意外地不错。 易染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一边被辣得灌冰可乐,一边小声吐槽:“区别对待……**裸的区别对待……野哥你碟子里那堆是清汤锅里的精华吧?!松哥你倒是给我捞点啊!” 谢临松像是没听见,又极其自然地从菌汤锅里捞起一根煮得软糯的玉米段,放进了许烬野快空了的碟子里。 许烬野:“……” 他默默地把玉米段夹起来啃。嗯,真甜。 饭吃到一半,易染被辣得受不了,跑去加冰可乐。桌上只剩下许烬野和谢临松。 红油锅和菌汤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店里很吵,他们这桌却有种奇异的安静。 许烬野吃得鼻尖冒汗,帽檐早就摘了,蓝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他正低头对付碟子里最后一块虾滑,没注意旁边的红油锅因为火力太大,翻滚得异常剧烈。 一滴滚烫的红油,裹挟着几颗爆开的辣椒籽,猛地从锅里溅了出来!直直地飞向许烬野放在桌边、正准备去拿饮料的手背! 许烬野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快如闪电般地伸了过来! **啪!** 那滴滚烫的红油,结结实实地溅在了谢临松挡过来的手背上! “嘶……” 谢临松几不可察地吸了口凉气,手背瞬间红了一小片,还沾着几颗辣椒籽。 许烬野猛地抬头,看到谢临松手背上的红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谢临松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查看。 “操!你傻啊?!” 许烬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怒气,他抓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瓶子,也不管饮料了,直接把冰凉的瓶身用力按在谢临松被烫红的手背上,“疼不疼?要不要冲水?” 谢临松的手腕被许烬野紧紧抓着,温热的触感从对方掌心传来。他看着许烬野焦急的样子,看着他帽檐下拧紧的眉头和那双盛满了担忧的蓝眼睛,手背上那点灼痛感仿佛瞬间消失了。 深黑色的眼眸里,冰封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他任由许烬野用冰饮料瓶按着他的手背,没有挣扎。 他微微倾身,隔着氤氲的热气,看着许烬野的眼睛,极其清晰地、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不再是单字,而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不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烬野紧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疤清晰可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柔软: “**…你没事就好。**” 许烬野按着瓶子的手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撞进谢临松那双不再冰冷、盛满了温柔专注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愫的黑眸里。那眼神滚烫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火锅店嘈杂的背景音瞬间远去。 只剩下锅底咕嘟的沸腾声。 还有两颗在氤氲热气里,越靠越近、越跳越快的心脏。 许烬野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比翻滚的红油锅还要烫!他触电般地松开抓着谢临松手腕的手,也移开了按在他手背上的饮料瓶。 “谁…谁有事了!”他慌乱地别开脸,抓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汗,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羞恼,“笨手笨脚的……下次别挡了!” 谢临松收回手,看着手背上那点迅速消退的红痕,又看看许烬野红透的侧脸和慌乱闪躲的眼神。他紧抿的嘴角,极其明显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那笑容,像冰川初融,带着冰雪消融后的清澈暖意,照亮了他冷硬的五官,也点亮了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许烬野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笑容,心跳瞬间漏跳了好几拍!他猛地低下头,抓起筷子,胡乱地在已经空了的碟子里戳着,仿佛那里还有没吃完的菜。 易染端着两杯加满冰的可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又和谐的画面——许烬野红着脸埋头戳空气,谢临松看着自己的手背,嘴角挂着百年难遇的、堪称温柔的微笑?! 易染手里的可乐杯差点掉地上。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桌上那锅还在翻滚的鸳鸯锅…… 他默默地、把其中一杯冰可乐推给许烬野,另一杯放在谢临松面前。 “那啥……降温,降降火……” 易染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觉得自己像个误入情侣包间的超大号电灯泡。 这顿火锅……吃得真是……又撑又齁!易染看着对面一个红着脸装鸵鸟,一个带着谜之微笑安静喝可乐的两人,愤愤地夹起一大筷子红油锅里的毛肚塞进嘴里。 辣!真他妈辣!辣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35章 情侣头像 清晨的老城区筒子楼,楼道里还弥漫着隔夜的潮湿霉味和隐约的早餐香气。阳光刚从狭窄的窗户缝里挤进来一点。 许烬野裹着薄被,睡得昏天暗地。蓝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糊在枕头上,右耳那枚银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梦里似乎还在跟翻滚的红油火锅较劲。 “叩、叩、叩。” 三声极其克制、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像冰锥一样扎破了许烬野的梦境。 他烦躁地把头埋进枕头深处,用被子蒙住脑袋:“滚……别吵……” 门外安静了几秒。 然后,“咔哒”一声轻响——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许烬野猛地惊醒!困意瞬间吓飞了一半!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弹坐起来,瞪着那扇昨夜被他用几块木板勉强钉回去、依旧摇摇欲坠的门板。 操!谁?!房东?还是……?!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干净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身影,背着清晨微熹的光,侧身闪了进来。身形挺拔,像棵小白杨。清晨的微光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逆光里格外清晰的淡褐色小痣。 是谢临松。 他手里……还拎着一把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门锁?! 许烬野脑子彻底当机,张着嘴,看着谢临松像进自己家一样,极其自然地反手关上那扇破门(还小心地避开了钉着的木板),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狭小、凌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屋子,最后精准地落在他还坐在床上、顶着鸡窝头、一脸懵逼的自己身上。 “你……你他妈怎么进来的?!”许烬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惊怒,“老子门锁……” “**修。**”谢临松言简意赅,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新门锁。深黑色的眼眸在他睡眼惺忪、衣领歪斜露出一小截锁骨的样子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他还活着。他自顾自地走到门边,放下新锁,又从随身带的工具包里掏出螺丝刀,动作麻利地开始拆卸那扇破门上摇摇欲坠的旧锁。 动作专业得不像学霸,像……开锁师傅。 许烬野坐在床上,看着谢临松沉默又高效的背影,和他后颈因为低头动作而微微凸起的、清晰的脊椎骨节线……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入侵”的羞恼涌上心头!操!这哑巴书呆子!大清早不请自来!还自带工具给他换锁?! “谢临松!你他妈有病啊?!谁让你……”许烬野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理论。 “**约会。**”谢临松头也没回,手里的螺丝刀拧得飞快,吐出两个清晰、冰冷、却石破天惊的字眼。 许烬野下床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脚踩空,差点从床边栽下去! 约…约会?! 谁跟谁约会?! 跟他?!许烬野?! 一股热气“腾”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耳朵尖瞬间红得滴血,连带着脖子根都烧了起来!他瞪着谢临松那专注换锁、仿佛只是宣布“今天天气不错”的后脑勺,气得话都说不利索:“约…约你个头!老子要睡觉!滚出去!” 谢临松像是没听见他炸毛的怒吼。他动作利落地卸下最后一颗螺丝,旧锁“哐当”掉在地上。他拿起新锁,比划了一下位置,开始安装。 “**十分钟。**”他一边拧螺丝,一边又补了一句,像是最后通牒,“**洗漱。**” 许烬野:“……” 他站在床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看着谢临松那副“我说了算”的架势,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动,锁都快被他换完了! 操! 好!很好!换锁是吧?约会是吧?老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么名堂! 许烬野愤愤地一脚踹开脚边的拖鞋,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 城西新开的“云端之境”艺术公园,是最近爆火的网红打卡地。巨大的镜面装置倒映着蓝天白云,彩色玻璃栈道蜿蜒盘旋,几何造型的白色建筑错落有致,阳光一照,光影交错,确实有点梦幻。 虽然是周末,但时间尚早,人还不算太多。 许烬野臭着一张脸,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跟在谢临松身后半步。谢临松依旧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身形挺拔,步履沉稳,只是手里没拿纪律册,也没扣风纪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刻板。 阳光很好,空气里有青草和不知名花香的味道。 谢临松似乎对这里很熟,目标明确,带着许烬野七拐八绕,避开人群,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组巨大的、相互交叠的银色圆环雕塑,光滑的镜面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和两人的身影。 “**这。**”谢临松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没那么沉,反而透着一丝……期待? 许烬野抬头看了看那造型奇特的雕塑,又看看镜面里自己那张写着“老子很不爽”的脸和旁边谢临松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样,撇撇嘴:“就这?有啥好拍的?” 谢临松没理会他的吐槽。他极其自然地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手机——不是最新款,黑色手机壳,屏幕干净。解锁,点开相机,然后……直接塞进了许烬野手里。 许烬野:“???” “**拍。**”谢临松言简意赅,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然后,他后退几步,站到了那组巨大的银色圆环前。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他站得笔直,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镜头。没有刻意摆姿势,但那冷峻的侧脸、清晰的轮廓线、和身后极具未来感的镜面雕塑,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许烬野捏着谢临松的手机,指尖能感受到机身残留的对方掌心的温度。他看着镜头里那个仿佛从科幻片里走出来的身影,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操……还挺上镜。 他别别扭扭地举起手机,对着谢临松,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阳光有点刺眼,他眯着眼调整角度。 “啧,头低点……对……往左……靠!你肩膀歪了!……算了算了就这样!”许烬野一边调整,一边不耐烦地指挥。 谢临松极其配合地微调着姿势,深黑色的眼眸始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光源。 “咔嚓!” “咔嚓!” 许烬野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拍完,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阳光,蓝天,巨大的银色圆环,还有圆环前那个挺拔、冷峻、却莫名带着一丝柔和的身影。构图意外地不错。 “喏,拍完了。”许烬野把手机递还给谢临松,语气依旧硬邦邦,“自己看,拍得也就那样。” 谢临松接过手机,垂眸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放大,仔细地看着。深黑色的眼眸里,映着屏幕的光和他自己的影像。 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许烬野,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的身影。他的薄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吐出的字眼清晰而肯定: “**…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许烬野帽檐下有些闪躲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反驳的笃定: “**当头像。**” 许烬野愣了一下:“……啊?” 他以为谢临松只是夸他拍得好。 谢临松没再解释。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截取了照片中自己身影最清晰的那一半——银环、蓝天、他挺拔的侧影。然后,他点开微信,更换头像。 动作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许烬野。 那个孤零零的黑色句号头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刚刚拍下的、被截取了一半的银环蓝天侧影图。冷峻,简洁,带着一种独特的氛围感。 许烬野看着那个新头像,又看看谢临松那双沉静却写满了“该你了”的黑眸,脑子有点懵。 “你换你的,关我屁事?”许烬野别开脸,声音有点发虚。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眼神里的坚持清晰可见。那意思:到你了。 许烬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股热气又涌上耳朵尖。操!这哑巴书呆子!搞什么情侣头像?!幼稚!肉麻! “老子不换!”许烬野梗着脖子拒绝,“我头像挺好的!空白!有格调!” 谢临松依旧举着手机,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沉默。但那沉默里蕴含的压力,比任何语言都大。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阳光下仿佛都透着“不换不行”的意味。 两人在巨大的银色圆环雕塑前僵持着。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周围偶尔有游客走过,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气氛诡异的少年。 许烬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气又臊。他看着谢临松手机屏幕上那个崭新的、带着他拍照“功劳”的头像,再看看对方那副“你不换我就不走”的架势…… 操! 算了!换就换!多大点事!就当……就当给他个面子!毕竟锁是他换的…… 许烬野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八百个台阶,最终破罐破摔般地掏出自己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解锁,点开微信,进入自己头像设置。 他的头像还是那片刺眼的白,昵称是系统乱码,朋友圈背景也是白,写着“仅三天可见”。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着。点开相册,里面最新一张就是刚才给谢临松拍的那张全景。 他咬了咬牙,手指在屏幕上操作起来。放大,移动,截取——截取了照片的另一半。画面里同样是巨大的银色圆环和澄澈的蓝天,只是角度稍偏,没有了谢临松的身影,却奇妙地和谢临松截取的那一半完美呼应,仿佛原本就是一张完整的图被从中分开。 他选中这张截取后的图,点击“确定”。 屏幕上,那个一片空白的系统头像瞬间消失,被这张带着未来感和冷冽气息的银环蓝天图取代。 许烬野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口袋,动作快得像做贼。他拉低帽檐,遮住自己爆红的脸和耳朵,声音闷闷的,带着恼羞成怒:“……行了吧?!满意了?!” 谢临松看着许烬野藏起来的手机,又看看他通红的耳尖。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冰封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灼亮的、清晰的愉悦。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也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薄唇极其明显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笑容。 “**嗯。**” 一个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单音。 他收起自己的手机,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拽胳膊,而是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腕——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对方手腕的骨骼和瞬间绷紧的肌肉。 “**走。**” 他拉着许烬野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转身朝着公园深处另一个打卡点走去。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许烬野被他拉着,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被动地跟着走,帽檐下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操!他他他……他拉手了?!不对!是拉手腕!但这跟拉手有什么区别?! 他想甩开,想骂人,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被拉着往前走。阳光透过帽檐的缝隙落在他通红的脸上,也落在他口袋里那部刚刚换了“情侣头像”的旧手机上。 谢临松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拉着许烬野手腕的手稳稳的。他微微侧过头,清晨的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左眼角下方那颗清晰的、带着笑意的淡褐色小痣。 许烬野看着那颗痣在阳光下晃动的弧度,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被握住手腕的手指。 没有挣脱。 阳光正好。 银环雕塑的镜面里,倒映着两个一前一后、被手腕连接着的少年身影。 一个头像,被截成两半,各自安静地躺在两部不同的手机里。 像一道无声的宣告,也像一颗悄然落定的种子。 第36章 有情况 “云端之境”逛了小半圈,阳光越发灼热。许烬野感觉自己被谢临松攥过的手腕那块皮肤还在隐隐发烫,帽檐压得再低也遮不住耳根的红晕。他烦躁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只想找个地方把脑袋埋起来降温。 谢临松似乎接收到了他无声的抗议(或者说,他自己也觉得该中场休息了),目标明确地拐进了一条绿荫覆盖的小道,尽头是一家装修简约的奶茶店——“初甜”。 店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人不多,只有几桌学生模样的人在低声聊天。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香和茶香。 谢临松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双人卡座。许烬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把帽檐压得更低,几乎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他掏出自己裂屏的手机,假装专注地划拉着,屏幕上是空白一片的朋友圈。 谢临松没看他,目光扫过墙上的菜单,几乎没有停顿。他起身走到点单台。 许烬野偷偷抬眼瞄过去。谢临松站在柜台前,身形挺拔,微微低头看着菜单,侧脸线条在冷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听到谢临松开口,声音不高,但穿透了店里轻柔的背景音乐: “**两杯。芋泥**奶茶。**”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一杯,少糖,去冰。**” “**一杯,全糖,常温。加双份珍珠。**” 点单的小姐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记录。许烬野却像被电了一下,猛地低下头,手指在裂开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用力戳着。 操!全糖?常温?双份珍珠?! 这他妈……这他妈不就是他平时瞎喝的口味?!这哑巴书呆子什么时候记这么清楚?!连他胃不好不能喝冰的都知道?!(虽然他现在胃药都很少犯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混着羞恼再次冲上头顶。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底牌的赌徒,被谢临松看得透透的。 谢临松端着两杯奶茶回来,动作自然地放在桌上。他把那杯插着吸管、杯壁凝着细小水珠的“少糖去冰”推到自己面前,又把那杯明显分量更足、珍珠沉甸甸的“全糖常温双份珍珠”稳稳推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盯着那杯看起来就齁甜齁甜的奶茶,又看看谢临松那杯清汤寡水的,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了。”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拿起吸管,戳破塑封,吸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许烬野还低垂的脑袋上,深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许烬野磨磨蹭蹭地拿起自己那杯,也戳开了吸管。温热的、带着浓郁芋泥和奶香的液体裹着Q弹的珍珠涌入口腔。甜度爆炸,珍珠塞满了腮帮子。是他习惯的味道,甚至比他自己点的还要符合心意。 他下意识地嚼着珍珠,甜味在舌尖化开,似乎也冲淡了一点刚才的尴尬和燥热。他微微抬了点帽檐,视线落在对面。 谢临松正安静地喝着他那杯寡淡的奶茶,目光却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绿荫道上走过的行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待着,唇角似乎……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放松的弧度? 许烬野看得有点出神,直到口袋里传来一连串急促的、不容忽视的震动。 “嗡嗡嗡——嗡嗡嗡——” 他皱着眉掏出手机。屏幕上,那个被他屏蔽了消息提醒、但依旧活跃度爆表的三人小群(群名被易染改成了“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此刻正疯狂地跳出新消息提示。 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一个极其骚包的、染着黄毛的卡通小人——易染。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易染(黄毛二次元)]:@全体成员 !!!!!紧急呼叫!!!!!! [易染(黄毛二次元)]:卧槽卧槽卧槽!!!!你们快看!!!!!! [易染(黄毛二次元)]:[图片] [图片] [易染(黄毛二次元)]:松哥!!!野哥!!!你们俩的头像怎么回事??????? [易染(黄毛二次元)]:这构图!!!这角度!!!这该死的对称感!!!! [易染(黄毛二次元)]:松哥你那个万年句号呢?!野哥你那个灵魂出窍的白板呢?! [易染(黄毛二次元)]:这他妈……这他妈是情侣头像吧?!是吧是吧是吧?!(疯狂摇晃.jpg)(土拨鼠尖叫.gif) [易染(黄毛二次元)]:@谢临松. @许烬野(空白)说话啊两位哥!!!别装死!!!给个解释!!!(吃瓜探头.jpg) 许烬野点开易染发的那两张截图。第一张是谢临松的新头像:银环雕塑,蓝天,他冷峻的侧影。第二张是他自己的新头像:同样的银环雕塑,同样的蓝天,只是视角偏了,没有人物,却完美地承接了谢临松头像的构图线。两张图并排放在一起,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一张图劈开的! 许烬野的脸“轰”一下又烧了起来!比刚才在太阳底下还烫!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 对面的谢临松显然也收到了消息。他放下奶茶杯,掏出自己的黑色手机,屏幕亮起。许烬野眼尖地瞥见,他的微信界面,置顶联系人只有一个,头像正是自己刚换上的那片银环蓝天。备注……好像只有一个简单的“A”? 谢临松垂眸看着群里易染的疯狂刷屏,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许烬野的手机立刻震动了一下。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谢临松.]:嗯。 许烬野:“……” 一个“嗯”字?!这他妈算什么解释?!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果然,易染更疯了。 [易染(黄毛二次元)]:嗯??????????松哥你嗯什么嗯?!解释啊!!!这头像咋回事?!谁拍的?!谁换的?! [易染(黄毛二次元)]:野哥!!!野哥你人呢?!别装死!!!(疯狂@许烬野(空白)) [易染(黄毛二次元)]:这大清早的……你们俩在一块儿????(福尔摩斯推眼镜.jpg) [易染(黄毛二次元)]:卧槽!!!松哥你大清早跑哪儿去了?!!野哥你家门锁修好了吗???不会是你俩一起去的吧?!(柯南指认.jpg) 看到“门锁”两个字,许烬野刚降温的脸又“腾”地着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松,眼神里充满了“看你干的好事”的控诉。 谢临松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他。然后,在许烬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谢临松的手指又在屏幕上点了点。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谢临松.]:好。 许烬野一口珍珠差点噎住!他妈的“好”?!好什么好?!这是承认易染的猜测了吗?! 易染那边直接炸成了烟花! [易染(黄毛二次元)]:好????????松哥你说“好”????? [易染(黄毛二次元)]:我的妈呀!!!!!!!!(原地升天.jpg)(旋转爆炸.gif) [易染(黄毛二次元)]:锁修好了!头像换了!还在一块儿!!!松哥还回“好”!!! [易染(黄毛二次元)]:破案了家人们!!!修锁是假,锁人是真啊!!!(捶地狂笑.jpg) [易染(黄毛二次元)]:@许烬野(空白)野哥!!!别躲了!!!快出来接受审判!!!(递话筒.jpg)你们是不是在约会?!是不是?!(发出CP狗的嚎叫.mp3) “约会”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许烬野。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几乎要把裂开的屏幕戳穿,噼里啪啦地打字,把所有的羞恼都倾泻在屏幕上: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许烬野(银环蓝天)]:易染你他妈闭嘴!再瞎哔哔老子回去就把你黄毛薅光! [许烬野(银环蓝天)]:什么狗屁约会!老子是被迫的! [许烬野(银环蓝天)]:头像?老子乐意换!你管得着吗?!再吵拉黑! 他发完,把手机“啪”地一声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旁边一桌人侧目。他端起自己那杯双份珍珠的奶茶,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珍珠,仿佛嚼的是易染的脑袋。 谢临松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慢条斯理地打字。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谢临松.]:嗯。乐意。 许烬野刚咽下去的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他瞪圆了眼睛,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谢临松。 谢临松坦然接受着他的瞪视,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冷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拿起奶茶杯,又吸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两个石破天惊的字不是他发的。 群里,易染的尖叫已经突破天际,表情包刷屏快到看不清,最后只剩下满屏的感叹号和“锁死了锁死了!”的呐喊。 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喝完了!走了!”他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落荒而逃。 谢临松也站了起来,动作比他更从容。他拿起桌上许烬野那杯还剩一大半的奶茶(双份珍珠还没吃完),又把自己那杯基本喝完的空杯扔进垃圾桶。 许烬野已经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烦躁地想把帽子再拉低点,手腕却再次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攥住。 不是隔着口袋布料,而是直接、精准地握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腕骨。 许烬野浑身一僵,触电般想甩开。 谢临松的手却握得更稳了些,力道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他没有拽他走,只是握着,掌心带着薄茧的触感和他略高的体温,像烙印一样烫在许烬野的腕骨上。 “**…拿着。**” 谢临松把许烬野那杯温热的、还剩大半杯珍珠的奶茶塞进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里。然后,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向下滑了寸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手腕,是手。 干燥、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许烬野微凉的手指包裹住。 许烬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他像根木头一样被谢临松牵着,走出了奶茶店的门,走进了盛夏灼热的阳光里。手里的奶茶杯壁传递着温热的触感,而另一只被谢临松握住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最终,极其僵硬地、没有一丝反抗地,停留在了那片滚烫的包裹中。 阳光刺眼,蝉鸣聒噪。 谢临松牵着他,走在绿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口袋里,两部手机的微信头像,隔着屏幕,在“仅三天可见”的规则下,无声地拼接着同一片银环蓝天。 易染在群里的嚎叫还在继续,但此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掌心相贴的温度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第37章 住你家 清晨的暑气还没完全蒸腾起来,老城区通往高中学的路上,梧桐树荫浓密,投下斑驳的光影。谢临松和许烬野一前一后走着,间隔半步的距离。空气里是早点摊的油烟气和行道树上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 许烬野还是那件洗到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灰色旧T恤。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点蓝黑色的发梢。昨天被谢临松牵过的手,此刻藏在口袋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陌生又滚烫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带点同手同脚的僵硬。 谢临松走在他斜前方半步,白衬衫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里面是熨帖的白色短袖校服,风纪扣依旧一丝不苟地扣着。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昨天那个破门而入换锁、强行换头像、最后还牵手的家伙是另一个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蝉鸣。许烬野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易染在群里刷屏的“锁死了”,一会儿是谢临松掌心那灼人的温度。他烦躁地踢飞一颗小石子。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谢临松脚步未停,却微微侧了下头,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穿透了蝉鸣,精准地砸在许烬野紧绷的神经上: “**你家里,没人吗?**” 许烬野脚步顿了一下,帽檐下的眉头瞬间拧紧。操!这哑巴大清早抽什么风?问这个干嘛?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那种满不在乎、带着刺的语气顶了回去,声音闷闷地从帽檐下传出来: “没人啊。”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的尖锐,“他们?我爹妈?呵,小时候离婚,跟踢皮球似的,谁都嫌老子是累赘,最后都不要了呗。老子一个人长大的,清净得很!” 他说得又快又冲,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插在口袋里的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指节微微发白。右耳那枚银质拨片耳钉在碎发间反射着冷光。 谢临松似乎没被他语气里的刺扎到。他沉默地继续往前走,侧脸的线条在树影里显得有些冷硬。过了几秒,就在许烬野以为这话题已经翻篇,暗自松了口气时,谢临松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在许烬野耳边投下了一颗炸弹: “**那,我可以住你家吗?**” “……” 许烬野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 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可以住你家吗”在颅腔里嗡嗡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爱琴海蓝瞳孔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荒谬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出现幻听! “你……你说什么?!” 许烬野的声音拔高,带着破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住……住我家?!谢临松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 谢临松也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站在两步开外,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清晰可见。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他看着炸毛的许烬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组织语言。几秒后,他再次开口,这次的话比刚才那句更短促,也更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感: “**筒子楼,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许烬野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又补了一句,带着点生硬的补充说明意味: “**…锁,不好。**” 许烬野:“……” 危险?锁不好?这就是理由?!操!他那个破筒子楼住了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那破锁昨天不是被他换了吗?!现在嫌锁不好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入侵领地”的羞恼直冲天灵盖!许烬野气得脸都红了,耳朵尖更是烫得吓人。他指着谢临松,手指都在抖: “危险?!老子在那儿住了十几年没死!锁不好?锁不是你他妈昨天刚换的吗?!谢临松你耍我玩呢?!” 谢临松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陈述他的理由,像是在做一道物理题的推导: “**昨晚,楼道灯,坏。**” 他指的是昨天送许烬野回去时,筒子楼那盏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亮时不亮。 “**三楼,张强,酗酒。**” 他精准报出许烬野隔壁那个酒鬼邻居的姓氏和楼层。 “**一楼,李叔,夜班。**” 这是楼下那个经常半夜才回来的保安大叔。 “**你,独居。胃病。**”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深黑色的眼眸直直看向许烬野,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许烬野被他这一连串精准到可怕的“调查报告”噎得说不出话来。操!这哑巴书呆子什么时候把他邻居都摸清楚了?!还他妈知道他胃病?! “那又怎么样?!”许烬野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老子自己会照顾自己!用不着你操心!你那破奖学金不是租不起房子吧?非要挤我那个狗窝?!” 谢临松沉默地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纯黑的瞳孔里,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反驳许烬野关于“狗窝”的说法,也没有解释自己奖学金的问题。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半步的距离。 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清晨的气息,瞬间侵入了许烬野的呼吸范围。许烬野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谢临松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我,安静。**” 谢临松看着他帽檐下闪烁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 “**打扫。**” “**做饭。**” “**…辅导。**”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极其认真地补充了一个: “**省房租。**” 许烬野:“……” 安静?打扫?做饭?辅导?!还省房租?!这他妈是什么生活服务一条龙?!谢临松你到底是学霸还是家政男保姆?! 许烬野被这过于“务实”的理由砸得头晕眼花。他看着谢临松那张写满了“我很划算”的冰山脸,再看看他眼神里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想骂人,想咆哮,想一脚把这得寸进尺的哑巴书呆子踹飞!可话到了嘴边,看着谢临松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看着他深黑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处遁形的样子…… 操! 许烬野猛地低下头,用帽檐死死盖住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和耳朵。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操!随便你!爱住不住!……别他妈烦老子!” 吼完这句,他像被鬼追似的,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谢临松(对方纹丝不动,他自己倒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学校方向狂奔而去!背影充满了落荒而逃的狼狈,连卫衣帽子都跑歪了,露出一绺蓝黑色的乱发。 谢临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逃窜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坚冰似乎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近乎得逞的、清亮的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也沾染了阳光的温度,微微上扬。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被许烬野推搡过的校服领口,动作从容。然后,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许烬野消失的方向走去。 书包里,那把昨天换下来的、许烬野家旧门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他物理竞赛习题集的夹层里,边缘冰冷坚硬。 *** 许烬野一路狂奔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脸上和耳朵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反而因为奔跑更加滚烫。 操!操!操! 谢临松那个疯子!神经病!他居然真的……真的想住过来?! 省房租?安静?做饭?辅导?! 许烬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个狭小、破旧、除了床就是桌子、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的“家”……谢临松那种一丝不苟、连校服都要扣风纪扣的学霸……挤在那里?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许烬野就觉得窒息!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蓝黑色的头发,把歪掉的卫衣帽子狠狠拉正,盖住通红的耳朵。 不行!绝对不行!那地方是他的龟壳,是他最后一点喘息的私人空间!凭什么让谢临松进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就当那哑巴书呆子抽风!晾着他!不搭理!他还能真搬过来不成? 打定了“冷处理”的主意,许烬野才磨磨蹭蹭地从后门溜进学校。刚走到教学楼拐角,就看见易染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头黄毛在晨光下格外扎眼。 “野哥!野哥!”易染一脸兴奋加八卦,压低了声音,“你跟松哥怎么回事?!群里炸翻天了!他昨天那‘嗯’‘好’‘乐意’三连击简直绝了!还有那情侣头像!绝配!你们今天是不是一起来的?他是不是又……” “闭嘴!”许烬野正烦得要命,被易染这么一嚷嚷,火气蹭地就上来了,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着火星,“再哔哔老子把你嘴缝上!” 易染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哎呀野哥,别害羞嘛!说说呗!松哥是不是……” 话音未落,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许烬野后背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易染也看到了,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松哥!早上好!你跟野哥……” 谢临松走了过来,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易染的挤眉弄眼。他停在许烬野身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皱着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塑料袋里,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旁边,还有一小瓶常温的豆奶。 许烬野愣住了。 谢临松依旧没说话,只是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许烬野插在口袋里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许烬野因为奔跑和恼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周围路过的几个学生好奇地投来目光。 易染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激动得脸都红了,无声地用口型呐喊:“投喂!又是投喂!” 许烬野看着那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和豆奶,又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拿着”的脸。昨天在火锅店被挡红油、奶茶店被塞奶茶、回家路上被牵手的画面一股脑儿涌上来,混合着那句石破天惊的“住你家”…… 操! 这哑巴书呆子……是在用行动证明他的“家政服务”从今天就开始了吗?! 一股热气再次直冲头顶,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他猛地抬手,想一把拍开那个碍眼的塑料袋—— 谢临松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在他抬手的瞬间,极其灵活地手腕一转,避开了他的拍打。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抬起的手腕! 不是昨天的拉手腕,是直接抓住了他扬起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刚好阻止了他拍开的动作!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紧紧贴着他腕骨内侧敏感的皮肤。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动弹不得。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临松。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他,里面清晰地写着:**别闹。拿着。** 僵持只持续了一秒。 在易染快要窒息的激动注视下,在周围同学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中…… 许烬野那只被攥住的手,极其僵硬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慢慢地、慢慢地……垂了下来。 他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伸出来,一把夺过了谢临松手里那个装着馒头和豆奶的塑料袋!动作粗鲁得像抢劫!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带着恼羞成怒的颤抖。他恶狠狠地瞪了谢临松一眼,那眼神像要吃人。然后,他像攥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紧紧攥着那个塑料袋,低着头,用肩膀狠狠撞开挡路的易染,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脚步声震天响。 易染被撞得一个趔趄,却顾不上疼,只是捂着嘴,看着许烬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依旧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任务的谢临松,激动得浑身发抖。 “松……松哥……”易染声音都在飘,“你……你们……这……” 谢临松没理会易染的语无伦次。他目光追随着许烬野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动作而微微歪斜的校服领口,风纪扣依旧一丝不苟。 然后,他迈开长腿,也朝着楼梯走去。经过目瞪口呆的易染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清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愉悦的单音: “**嗯。**” 第38章 讨论题目 世樱七中,高二(七)班。 上午第二节课,数学。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空调冷气嗡嗡作响,也压不住教室里弥漫的昏昏欲睡。讲台上,中年秃顶的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讲着圆锥曲线,三角板敲得黑板“邦邦”响,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许烬野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脸埋在臂弯里,蓝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右耳那枚银质拨片耳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完全隔绝了老师激昂的“焦点!离心率!”和粉笔灰的洗礼。桌角,谢临松早上硬塞给他的那个装馒头和豆奶的塑料袋还瘪瘪地挂着,里面剩了大半个冷掉的馒头。 旁边,谢临松坐得笔直。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左手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书页干净整洁,页眉处是他特有的、简洁有力的解题思路批注。右手握笔,正在一张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他深黑色的眼眸会极其短暂地扫过旁边那颗埋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显得很安静。 “好,这个类型的题目基本思路就是这样。下面,大家就近组成小组,自由讨论一下我刚刚发下去的练习题,五分钟后我抽人回答。” 数学老师终于放下了三角板,推了推眼镜,宣布进入“自由讨论”环节。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桌椅挪动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沉闷的空气稍微活跃了一点。 许烬野就是在这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极其不情愿地动了动。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慢吞吞地把脑袋从臂弯里抬了起来。 额头上被压出了一片红印子,蓝黑色的头发乱翘着,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没睡醒的水雾,眼神茫然地扫视了一圈突然“活过来”的教室,最后聚焦在讲台方向,似乎还没搞清状况。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冷、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讨论杂音,精准地钻进他还有些混沌的耳朵: “**醒了?**” 谢临松已经停下了笔,侧过身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但许烬野莫名觉得那眼神像探照灯,把他刚睡醒的傻样照得一清二楚。 许烬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噎了一下,残留的睡意瞬间跑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抓包”的烦躁。他下意识地拉了下敞开的卫衣领口,试图掩盖脖子上的睡痕,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自暴自弃: “废话,能不醒吗?吵死了。” 他揉了揉眼睛,瞥了一眼讲台方向,看到大家都在分组讨论,心里更烦了,“讨论什么讨论?关我屁事。” 他伸手想去够桌角那个塑料袋里冷掉的馒头,打算继续啃两口打发时间。 谢临松却先他一步,修长的手指按在了那张刚发下来的、印着复杂几何图形的数学练习题卷子上,把它推到了两人课桌中间那条模糊的“三八线”上。 “**讨论。**” 他言简意赅,指尖点了点卷面上那道画着复杂圆锥和一堆坐标点的题目,深黑色的眼眸看着许烬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许烬野伸向馒头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卷子上那些像天书一样的符号和图形,再看看谢临松那张写满了“认真讨论”的冰山脸,一股“对牛弹琴”的荒谬感和熟悉的“学渣”自嘲涌上心头。他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双手重新插回卫衣口袋,摆出一副标准的“放弃治疗”姿态。 “讨论?”许烬野挑高了眉梢,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你在逗我”的嘲讽,“松哥,您老是不是睡糊涂了?跟我讨论?” 他下巴朝卷子抬了抬,语气带着尖锐的自嘲和破罐破摔,“我就一学渣,讨论什么?讨论怎么把卷子叠飞机飞得更远?还是讨论中午食堂哪个窗口的泔水味儿更小点儿?我啥也不会!懂吗?啥!也!不!会!” 他故意把“啥也不会”四个字咬得极重,声音不大,但在周围嗡嗡的讨论声里也足够清晰。前排有几个偷偷回头的同学听到了,捂着嘴偷笑。易染隔着两排,也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一脸“又开始了”的看好戏表情。 谢临松对他的自嘲和周围的目光置若罔闻。深黑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道需要耐心拆解的物理题。他没有因为许烬野的抗拒和自贬而流露出任何不耐或轻视。相反,在许烬野吼完“啥也不会”后,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做了一件让许烬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事。 谢临松伸手,从自己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里抽出了那本深蓝色的、边缘有攥握凹痕的纪律册! 许烬野瞳孔猛地一缩!操!这家伙想干嘛?!记名?!就因为他上课睡觉加拒绝讨论?!妈的!他就知道!这哑巴书呆子果然没安好心!早上送馒头就是为了麻痹他!现在原形毕露了! 他全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眼神变得警惕而冰冷,右手在卫衣口袋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关节抵着冰冷的手机屏幕。 然而,谢临松并没有打开纪律册记名。他只是把那本深蓝色的小册子翻开,翻到了其中空白的一页。然后,他拿起笔,在许烬野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在那页空白的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不是“许烬野,上课睡觉,拒绝讨论”。 而是—— “**学渣。**” “**我教。**” 四个字。清晰,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直白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写完,他把那页纸推到许烬野面前,深黑色的眼眸直视着他瞬间瞪圆的蓝眸,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吐出一个更短促、却更直接的字眼,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命令的引导: “**说。**” 许烬野彻底懵了。 他看着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的字——“学渣。我教。”,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谢临松是什么意思?不是记名?是……要教他?用记违纪的本子教?还让他“说”?说什么?!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和耳朵,比昨天被牵手腕、被换头像、被问“住你家”时更猛烈!这哑巴书呆子!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用纪律册写这种话?!这他妈比记名还羞耻一万倍!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傻子,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目光和易染那毫不掩饰的兴奋注视都让他如芒在背。他想一把撕掉那页纸,想把纪律册砸回谢临松那张冰山脸上! 可谢临松的目光太沉,太静,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坚持。那专注里没有戏谑,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你必须开始”的压迫感。 许烬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挣扎、羞恼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右耳那枚冰凉的银钉,寻求一点熟悉的支撑。 “许烬野!谢临松!”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不满,“你们俩讨论得挺热烈啊?怎么光动嘴不动笔?谢临松,你来说说,这道题辅助线怎么添?”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最后一排。 许烬野如蒙大赦,立刻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低,恨不得钻进桌洞里。谢临松却依旧坐得笔直,神色平静地站起身。 “**过点P,作X轴平行线。**” 他声音清冷平稳,没有丝毫被点名的慌乱,甚至看都没看题目,答案就直接脱口而出,清晰简洁。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快这么准,满意地点点头:“嗯,思路正确!坐下吧!其他同学抓紧时间讨论!” 谢临松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坐下后,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许烬野身上,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被刚才打断的痕迹,反而更沉了几分。他修长的手指再次点了点纪律册上那四个字——“学渣。我教。”,指尖落在“说”字旁边,无声地催促。 许烬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无处可逃。周围嗡嗡的讨论声,老师偶尔扫过来的目光,易染兴奋的注视……都成了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最后那点可怜的抵抗空间。 他看着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又羞耻的字,又看看谢临松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操! 行!你牛逼!老子说!说还不行吗?! 许烬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壮感,一把抓过那张卷子,手指胡乱地点在题目上一个他唯一认识的点——坐标原点O上。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豁出去的烦躁,像蚊子哼哼: “……这个点…O点…它…它是不是在…那个什么…轴上?” 他说完,立刻别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恨不得当场消失。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满意的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都仿佛生动了一点。 他立刻拿起笔,在许烬野刚才胡乱指的那个原点O旁边,极其工整地写下两个小字:“原点”。 然后,他笔尖挪到题目中另一个标注的点A坐标(2,0)上,圈出来,侧头看向许烬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提问: “**点A。横坐标?**”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教学”节奏搞得措手不及,脑子还懵着,下意识地跟着他的笔尖看向那个坐标(2,0),嘴里含糊地嘟囔:“……2?” “**嗯。**” 谢临松立刻在点A旁边写下“横2”。 笔尖又移到纵坐标的“0”上,看向许烬野。 许烬野被他这步步紧逼的“问答”搞得有点上火,但又莫名地被带着走,没好气地:“……0呗!这还用问?!” “**纵0。**” 谢临松写下,语气平静无波。 接着,他又圈出题目中另一个点B(0,3),重复同样的步骤:“**点B。横?**” “……0。” “**纵?**” “……3。” “**嗯。**” 谢临松在点B旁边写下“横0,纵3”。 他就这样,用最简单的坐标识别,一个点一个点地引导着许烬野开口。每次许烬野回答(哪怕是极其不耐烦或敷衍的),他都立刻在卷子上对应位置写下简洁的标注,给予一个肯定的“嗯”。 许烬野从一开始的极度抗拒和羞耻,到被这机械式的“问答”带得渐渐忘了周遭,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谢临松的笔尖和问题走。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些点啊线啊跟他屁关系没有,但至少……没那么想钻地缝了? 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的字——“学渣。我教。”——还摊在两人中间。 谢临松的笔尖在卷子上移动,许烬野低低的、带着点暴躁的回答声时不时响起。 易染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松哥……用纪律册当教案?!野哥……居然真的在吭声答题?!虽然答的都是幼儿园级别的坐标……但这画面也太魔幻了! 五分钟自由讨论时间很快过去。 数学老师重新拿起三角板:“好了!时间到!我看看啊……”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蓝黑色脑袋上,露出了一个“抓到你了”的微笑。 “许烬野!就你吧!看你刚才讨论得挺投入的!来,说说这道题,你打算怎么添辅助线?” 许烬野:“……” 他刚刚放松一点点的神经瞬间绷断! 刚才讨论啥了?!他就认了几个坐标点!辅助线?!他连题目要求是啥都没看清!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易染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许烬野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张被谢临松标注了几个坐标点的卷子。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和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原点”、“横2”、“纵3”这几个可怜巴巴的词在打转。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绝望的茫然。 就在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时,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临松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卷面上——点在了他刚才引导许烬野看过的点A(2,0)和点B(0,3)之间,一条并不存在的、需要被添加上去的辅助线上。 同时,谢临松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短促地提示了一个关键词: “**…连。**” 许烬野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破罐破摔: “连…连A点和B点!作辅助线AB!”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三角板在黑板上敲了一下:“嗯?连A、B?思路倒是清奇……不过,方向错了!不是连接已知点,是要做平行线!辅助线是为了构造相似或全等!坐下吧!好好听讲!” 哄笑声低低地响起。 许烬野涨红着脸,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谢临松也坐了下来。他没有看许烬野,只是极其自然地把那张被标注过的卷子从许烬野手里抽走,平铺在两人中间。然后,他拿起笔,在许烬野刚才吼着要“连AB”的地方,轻轻画了一条虚线,连接了点A和点B。 在那条虚线上方,他工整地写了两个小小的字: “**尝试。**” 写完,他深黑色的眼眸极其短暂地扫过许烬野通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线下显得很安静。 许烬野看着那条被画上去的、错误的辅助线,和旁边那“尝试”两个字,耳朵里的哄笑声似乎没那么刺耳了。他别开脸,盯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但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 下课铃声终于刺耳地响起。 许烬野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抓起桌角那个装着冷馒头的塑料袋就要往外冲。 “**许烬野!谢临松!**”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教导主任赵明远,抱着他那标志性的保温杯,挺着微凸的肚子,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教室,最后精准地锁定了正要溜号的两人。 “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赵主任的声音洪亮,不容置疑,“有人举报,今天早上在校门口,行为不端!影响恶劣!现在!立刻!马上!” 许烬野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操!肯定是早上谢临松塞馒头抓手腕被哪个多管闲事的看见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深蓝色的纪律册和物理竞赛习题集都整齐地放回包里。他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对上赵主任严厉的目光,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许烬野紧绷的后背。 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无声的“别慌,有我”。 许烬野被他拍得脊背一僵,那股刚压下去的羞恼和混乱感又涌了上来,但奇异地,冲淡了一点被“抓包”的紧张。 他攥紧了手里冰冷的塑料袋,看着谢临松率先走向赵主任的背影,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身后,易染捂着脸,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完了完了,这波狗粮吃到教导处去了! 第39章 行为不端 世樱七中,教导处。 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吹,混合着陈旧文件柜的木头味和赵主任保温杯里飘出的浓茶味儿。墙上贴着“严肃校纪”的红色标语,显得格外刺眼。 许烬野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他右耳那枚银质拨片耳钉在阴影里闪着冷光。早上被谢临松攥过的手腕,此刻藏在口袋里,那片皮肤仿佛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刚才在校门口那丢人现眼的一幕。 操!到底是哪个吃饱了撑的举报?!塞个馒头怎么了?抓个手腕怎么了?!又没杀人放火!他烦躁地用脚尖碾着地砖缝,心里把举报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谢临松站在他旁边半步远的地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他深蓝色的双肩包放在脚边,目光平静地落在赵明远那张堆满文件和保温杯的办公桌上,仿佛这里不是教导处,而是图书馆自习区。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在教导处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很安静。 赵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慢条斯理地拧开保温杯盖,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大口浓茶。他放下杯子,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定格在许烬野那颗低垂的蓝黑色脑袋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威严: “许烬野!把头抬起来!像什么样子!” “还有你,谢临松!站直了!” 许烬野不情不愿地抬了抬帽檐,露出小半张写满“不耐烦”的脸,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火星子乱窜。谢临松则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显得更加笔直,目光依旧平静。 “说说吧!早上怎么回事?”赵明远手指敲了敲桌面,“有同学举报,在校门口,你们两个!拉拉扯扯,行为不端!严重影响学校形象!” 他刻意加重了“拉拉扯扯”和“行为不端”几个字,眼神锐利地盯着谢临松,“谢临松!你是纪律委员!更应该以身作则!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教导处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窗外的蝉鸣都被隔绝了。 许烬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操!这哑巴书呆子会怎么说?实话实说?说他想“住我家”?说他大清早跑来“投喂”?这他妈说出来比打架斗殴还离谱!教导主任非得当场脑溢血不可!他紧张地瞥向谢临松,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 谢临松迎着赵明远审视的目光,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单字: “**没。**” 赵明远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没?什么没?没拉拉扯扯?那举报的同学是眼花了?!” 谢临松沉默着,没再开口,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赵明远。意思很明显:我说了“没”,就是“没”。 “你……”赵明远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火气有点上涌,转向许烬野,“许烬野!你说!他是不是在校门口抓你手腕了?!是不是强行塞东西给你了?!” 许烬野被点名,浑身一僵。他看着赵明远那张严肃的脸,又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副“事不关己”的冰山样,一股邪火混着破罐破摔的冲动直冲脑门。 “是又怎么样?!”许烬野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蓝眸带着豁出去的尖锐,声音拔高,带着他惯有的刺,“他塞他的!我他妈不想要!抓手腕?那是他想拽老子去学习!赵主任您信吗?!这哑巴书呆子脑子里除了公式就是他妈的学习!他还能干啥?!” 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把谢临松的行为扭曲成“学习强迫症”。 赵明远被他吼得一愣,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他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谢临松强迫许烬野学习?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但许烬野这炸毛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谢临松!许烬野说的是真的?”赵明远再次看向谢临松,语气带着求证。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极其短暂地扫过许烬野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然后,他看向赵明远,薄唇再次开启,依旧是那个言简意赅、不容置疑的单字: “**嗯。**” 他承认了!他居然顺着许烬野那漏洞百出的谎话承认了! 许烬野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临松!操!这哑巴疯了吗?!他知不知道承认“强迫学习”在教导主任眼里也是违纪?! 赵明远显然也懵了,他推了推眼镜,一时语塞。纪律委员大清早堵着校霸强迫学习?这算哪门子违纪?说出去都没人信!可当事人一个暴躁控诉,一个平静承认……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赵明远看着眼前这对组合——一个像随时要爆炸的刺猬,一个像万年不化的冰山。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按“行为不端”处理,证据不足,还显得学校小题大做。可不管吧,举报都递上来了。 赵明远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谢临松身上,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谢临松!你是好学生!是纪律委员!督促同学学习是好事,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在校门口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影响多不好!” 他又转向许烬野,语气严厉了几分,“还有你!许烬野!谢临松同学愿意帮助你,是你的福气!你看看你那成绩!烂成什么样了!还不知好歹!吼什么吼?!” 许烬野梗着脖子,一脸“老子不稀罕”的桀骜,心里却莫名有点虚。 赵明远看着两人,最后拍板:“这样!念在谢临松是出于督促学习的目的,出发点是好的,这次口头警告!下不为例!至于许烬野……” 他目光扫过许烬野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想起他惨不忍睹的成绩单,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留校一小时!让谢临松给你补习数学!地点就在……就在这教导处旁边的小会议室!我看着你们!省得你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许烬野瞬间炸了!留校补习?!还是跟这个哑巴书呆子?!在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这他妈比记过还难受!他刚想跳起来反驳—— “**行。**” 旁边,谢临松清冷的声音比他更快一步响起。依旧是单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许烬野猛地扭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你他妈在说什么鬼话”的震惊和控诉!行?!行个屁啊行!这哑巴是不是被门夹了?! 赵明远倒是很满意谢临松的“深明大义”和“积极配合”,脸色缓和了不少:“嗯!就这么定了!谢临松,你负责监督!许烬野,你要是敢逃课或者不配合……” 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桌上厚厚的违纪记录本,“后果自负!现在!都给我滚回去上课!” 许烬野气得浑身发抖,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他看着赵明远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副“任务已接收”的平静样子…… 操!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戾气,像阵黑色旋风一样冲出了教导处,把门摔得震天响!连赵明远在后面喊“摔什么门!”都懒得理。 谢临松没立刻走。他弯腰,拎起自己放在脚边的深蓝色双肩包,动作从容。然后,他看向脸色依旧不太好的赵明远,微微颔首,薄唇轻启,依旧是那个字正腔圆的单字: “**走。**” 说完,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教导处。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对许烬野来说,不啻于丧钟。 他磨磨蹭蹭地收拾着空荡荡的书包(里面就一支笔和早上那个冷掉的馒头),看着教室里的人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最后只剩下他和旁边那个已经整理好书包、端正坐着看物理竞赛题的谢临松。 易染临走前,还对他投来了一个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复杂眼神,用口型无声地说:“野哥,保重!补习愉快!” 愉快你个头!许烬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很快,教室里彻底空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桌椅镀上一层暖金色。 谢临松合上习题集,放进书包。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还像尊石像一样坐在位置上的许烬野身上,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催促,只是清晰地传达着“该走了”的信息。 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抓起书包甩到肩上,低着头,大步流星地朝教室外走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谢临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通往小会议室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荡。许烬野走得飞快,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噩梦。快到教导处门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墙上贴着的“优秀学生风采栏”。最上面那张照片,赫然是谢临松——穿着整洁的校服,面无表情,眼神冷峻,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可见。照片旁边的简介写着:高二(3)班,谢临松,年级第一,市物理竞赛一等奖,校体育队王牌…… 操!又是这哑巴书呆子!许烬野心里更烦了,脚步更快。 小会议室就在教导处旁边,门开着。里面很小,只有一张长条会议桌和几把椅子,窗户对着操场,能看到零星几个在打球的学生。 赵明远果然在里面,正坐在会议桌一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什么文件。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许烬野浑身散发着低气压,谢临松平静无波),他抬了抬眼皮,用保温杯指了指会议桌的另一头:“来了?坐那儿!谢临松,抓紧时间!许烬野,给我老实点!” 许烬野臭着脸,重重地拉开离赵明远最远的那把椅子坐下,书包“咚”地一声扔在脚边。他掏出那个冷馒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在啃谢临松的肉。 谢临松在他旁边坐下,动作自然地拉开自己深蓝色双肩包的拉链。他没有拿出什么习题册,而是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 许烬野啃馒头的动作顿住了,警惕地看着他。 谢临松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推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皱着眉,低头看去。袋子里,不是馒头。 而是一个还温热的、金灿灿的……**煎饼果子**?!旁边,还有一瓶熟悉的常温豆奶。 煎饼果子?!许烬野愣住了。他记得……他好像……也就随口提过一次,很久以前,说校门口那家煎饼果子闻着挺香…… 操!这哑巴书呆子!记性这么好?!连这都记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猛地撞上心口,比愤怒更汹涌,让他一时间忘了继续啃手里的冷馒头。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已经拿出了数学书和练习卷,摊开在桌上。他没有看许烬野,也没有解释煎饼果子,仿佛那只是随手为之。他拿起笔,笔尖点在练习卷的第一道选择题上,然后,侧过头,看向许烬野。 这一次,他没有用早上那种步步紧逼的“问答”,也没有在纪律册上写字。他只是看着许烬野帽檐下有些怔忡的眼睛,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清晰、低沉、却不再是单字的句子——一个在赵明远在场的情况下,依旧只为许烬野破例的完整句: “**…先吃。吃完,讲题。**”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里赵明远翻文件的沙沙声,稳稳地落进许烬野的耳朵里。 许烬野捏着冷馒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桌上那份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金黄的蛋皮,翠绿的葱花,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再看看旁边,谢临松已经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在练习卷上那道选择题的选项旁,极其工整地标注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待着。 赵明远还在对面喝着茶,对此毫无察觉。 会议室里很安静。 只有煎饼果子的香气在弥漫。 许烬野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地把手里咬了一半的冷馒头塞回了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 然后,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抓住了装着煎饼果子的那个干净的、温热的袋子。 指尖传来食物真实的暖意。 他没说话,低着头,撕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煎饼果子。蛋香、面香、酱香瞬间充盈口腔,温热的,熨帖的。 谢临松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许烬野埋头吃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微微发烫的耳朵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会议桌上。 一个安静地吃着煎饼果子。 一个安静地写着解题步骤。 教导主任在对面翻着文件,偶尔抬头看一眼,见两人“相安无事”,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喝茶。 直到许烬野快吃完最后一口,谢临松才停下笔。他把自己标注好的练习卷,轻轻推到许烬野手边。 许烬野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卷子上,第一道选择题旁边,谢临松用极其工整的字迹写下了清晰的解题思路和答案。思路简洁明了,连他这种学渣都能勉强看懂个大概。在答案旁边,他还用更小的字,写了一个备注: “**…选C。**” 许烬野看着那个清晰的“C”,又看看旁边详细的思路,嘴里塞满了最后一口煎饼果子,有点噎住。 谢临松适时地把那瓶常温豆奶推到他面前,瓶盖已经拧松了。 许烬野:“……” 他抓起豆奶,灌了一大口,把食物顺下去。然后,他盯着卷子上那个“C”,又看看旁边谢临松沉静等待的目光…… 操! 许烬野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题还是骂人。他烦躁地抓了抓蓝黑色的头发,最终,像是认命般,从自己空荡荡的书包里,掏出了那支唯一的、笔帽都快咬烂了的圆珠笔。 笔尖悬在卷子上,在C选项旁边,停顿了好几秒。 然后,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极其僵硬地、带着点歪歪扭扭地,在谢临松写的那个“选C”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对钩(√)。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刻把笔扔回桌上,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重新双手插回卫衣口袋,帽檐下的脸扭向窗外,只留给谢临松一个“老子就这样了爱咋咋地”的后脑勺。 谢临松看着他那个小小的、几乎要藏起来的对钩,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坚冰似乎彻底消融,漾开一丝极其清浅的涟漪。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夕阳的光线下,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笔,笔尖移到了下一道题。 对面,赵明远放下保温杯,看着夕阳下“一个安静辅导,一个(看似)安静听讲”的画面,满意地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嗯…看来强制补习还是有效果的…” 小会议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操场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 一个影子挺拔专注。 一个影子别扭蜷缩。 却奇异地,靠得很近。 第40章 搬家 许烬野把自己摔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像条被捞上岸的咸鱼。教导处那一个小时简直是精神酷刑,虽然……虽然最后那煎饼果子确实挺香。他烦躁地抓了把蓝黑色的头发,右耳那枚银钉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泛着冷光。筒子楼隔音差得要命,隔壁酒鬼张强又在骂骂咧咧摔东西,楼道里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在哭嚎。 操!这破地方!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点洗衣粉和淡淡汗味的枕头里,试图屏蔽那些噪音。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教导处小会议室里的画面:谢临松那工整到变态的解题步骤,那瓶拧开盖的豆奶,还有自己打的那个小得可怜的对钩……以及那句该死的“**…先吃。吃完,讲题。**” 这哑巴书呆子……到底想干什么?!住他家?补习?送吃的?他图什么?!许烬野越想越乱,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的烦躁在胸腔里拱。他猛地坐起身,抓起枕头边的旧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微信置顶(什么时候被置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崭新的银环蓝天头像安静地躺着,朋友圈依旧是一片纯白,“仅三天可见”。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想发点什么过去骂人,又觉得傻逼。最终只是烦躁地把手机扔回枕头边,发出“咚”一声闷响。 去他妈的!睡觉! 许烬野重新躺倒,拉过薄被蒙住头,强迫自己闭眼。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快要沉入混沌边缘时—— “叩、叩、叩。” 三声极其克制、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像冰锥一样扎破了他刚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 许烬野猛地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清明。 操!又是谁?!大半夜的!李奶奶送馒头也不是这个点啊?! 他烦躁地低咒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隔壁张强的骂声停了,楼道里小孩的哭嚎也消失了,只剩下这突兀的敲门声,规律得让人心头发毛。 不会是……那哑巴吧?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随即被他掐灭。不可能!这都几点了!谢临松那种作息规律的学霸,这个点早该在他那个虽然破但还算清净的筒子楼里刷题了!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依旧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坚持。 许烬野心里那点不安被点燃,瞬间烧成了警惕的怒火。他赤着脚跳下床,老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一把拉开卧室门,冲到客厅(其实也就是个放着一张旧桌子和一把瘸腿椅子的过道),隔着那扇昨天才被谢临松换上的、崭新却冰冷的防盗门,压低声音吼道: “谁?!大半夜敲什么敲?!找死啊?!” 门外沉默了一瞬。 然后,一个清冷、平静、此刻在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稳稳地砸在许烬野紧绷的神经上: “**我。**” 许烬野:“……” 操!操!操! 真是他!谢临松!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直冲天灵盖!许烬野一把拉开防盗门上的猫眼盖,凑上去往外看。 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下,谢临松的身影清晰得刺眼。他没穿校服,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一条深色运动裤,身形依旧挺拔。但让许烬野瞳孔地震的是——谢临松脚边,放着东西! 一个半旧的、深蓝色的、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一个塞得满满当当、棱角分明的深蓝色双肩包! 还有……一个用绳子捆扎好的、看起来死沉死沉的纸箱?! 许烬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早上那句石破天惊的“住你家”瞬间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他妈的!这哑巴书呆子……是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他真搬过来了?!还他妈是深更半夜?! “谢临松你他妈有病啊?!”许烬野猛地拉开门,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劈了叉,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大半夜的你搞什么鬼?!你这些东西是什么?!” 门外的冷空气混合着楼道特有的霉味涌进来。谢临松站在门口,背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炸毛的许烬野,仿佛没看见对方只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头发乱翘的狼狈样子。 他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极其自然地向旁边让开半步,露出了身后地上那堆家当,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语气,清晰地吐出了那句许烬野最不想听到的话: “**以后,我住这。**” 五个字。清晰,笃定,不容置疑。仿佛在宣布一条物理定律。 许烬野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都发黑!他指着地上那堆东西,手指都在抖: “住这?!你他妈开什么国际玩笑?!谢临松!你看看我这狗窝!巴掌大的地方!放个屁都能熏醒自己!你往哪儿住?!打地铺都嫌挤!滚!带着你的东西滚回去!” 他吼得声嘶力竭,隔壁张强的门似乎响了一下,但没开。许烬野顾不上,他现在只想把这半夜扰民还异想天开的哑巴书呆子连同他的破烂一起扔下楼! 谢临松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他甚至没看地上那堆行李,目光依旧锁着许烬野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闪烁的蓝眸。在许烬野吼完“滚回去”后,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弯下腰。 他没去拎那个看起来最重的旅行袋,也没碰那个塞满书的双肩包。 他伸手,精准地拎起了……那个捆扎好的、看起来死沉死沉的纸箱! 许烬野甚至能听到他发力时,手臂肌肉绷紧的细微声响和骨节的轻响。 然后,在许烬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谢临松就那么单手(!)拎着那个看起来至少有几十斤重的纸箱,像拎着一袋棉花似的,极其轻松地、一步就迈过了门槛!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挤进了狭小的玄关,带着外面夜晚的凉气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气息。许烬野被他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差点撞到墙。 谢临松没理会他的后退,目光在狭小的客厅(过道)里快速扫视了一圈——旧桌子,瘸腿椅子,空空荡荡的墙角。然后,他目标明确地,拎着那个沉重的纸箱,径直走向客厅最里面、靠近许烬野卧室门的那一小块稍微宽敞点的墙角空地。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纸箱被他稳稳地、甚至带着点“安家落户”意味地,放在了墙角。 灰尘被震得飘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他转过身,深黑色的眼眸看向还僵在门口、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许烬野,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的字眼清晰而自然,仿佛在问“晚饭吃了没”: “**…哪睡?**” 许烬野:“……”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彻底烧干了!他看着墙角那个像碉堡一样杵着的纸箱,再看看谢临松那张写满了“我搬完了,下一步呢”的冰山脸,最后看看自己这巴掌大的、除了床连张沙发都没有的破屋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打?打不过。骂?骂不动。扔?看谢临松单手拎箱子的架势,他怀疑自己才是被扔出去的那个! 操! 许烬野猛地抬手捂住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近乎崩溃的哀嚎:“……操啊!!” *** 许烬野的“狗窝”里,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唯一的单人床上,许烬野裹着薄被,背对着外面,像只缩进壳里的愤怒蜗牛,只留给世界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怨念的后脑勺。 床下,地板上。 谢临松正动作利索地铺着一张……深蓝色的、看起来厚实又干净的瑜伽垫?旁边,还放着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薄毯和一个……颈椎枕?! 许烬野虽然背对着,但耳朵竖得老高。他听到垫子铺开的窸窣声,听到毯子抖开的轻响……操!这哑巴书呆子装备还挺齐全!连瑜伽垫都自备了?!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谢临松铺好“床铺”,动作极轻地坐下。瑜伽垫很薄,地板很硬,但他坐得依旧腰背笔直,像棵扎根的石松。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沉稳的呼吸声,还有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许烬野感觉后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猛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把被子拉得更高,几乎盖住整个头。可即使这样,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就在几步之外,呼吸可闻。 死寂。 只有隔壁张强隐约的鼾声和老旧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嗡鸣。 许烬野睁着眼睛,瞪着面前斑驳脱落的墙皮。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教导处的煎饼果子,练习卷上那个小对钩,墙角那个沉重的纸箱,还有身下这张吱呀作响、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的单人床……以及床下那个沉默的、强大的、不容拒绝的入侵者。 操!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烦躁地在被子里蹬了下腿,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吵?**” 床下,谢临松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燃着火星,压低声音吼道:“吵你个头!你他妈躺这儿才最吵!呼吸都吵!赶紧给老子滚!” 谢临松没被他的怒火吓退。他坐在深蓝色的瑜伽垫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头看着床上炸毛的许烬野。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和左眼角下方那颗安静的小痣。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深黑色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更加幽深,像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地看着许烬野,过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习惯。**” 习惯?习惯什么?!习惯他呼吸吵?!还是习惯睡地板?! 许烬野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张了张嘴,想继续骂,却发现所有的愤怒在这诡异的平静和这两个字面前,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他瞪着谢临松,谢临松也平静地看着他。 黑暗里,两人的目光无声地交锋。一个满是暴躁和无处发泄的怨气,一个沉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海。 最终,许烬野败下阵来。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倒回床上,拉起被子再次蒙住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认命: “……操!随便你!爱睡不睡!……别他妈呼吸那么大声!” 吼完这句,他死死闭上眼睛,像具挺尸一样一动不动,用全身的意志力屏蔽床下那个巨大的存在源。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谢临松依旧靠着墙坐着,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裹成茧、散发着强烈“别惹我”气息的身影上。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坚冰似乎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温顺的沉静。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呼吸放得更轻、更缓,几乎微不可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烬野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时,床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 许烬野耳朵动了动,屏住呼吸。 接着,他听到谢临松似乎躺下了,动作很轻,连垫子都没发出太大声音。然后是拉毯子的窸窣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呼吸声。一道是他自己有些紊乱和刻意压制的,另一道……平缓,悠长,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节奏感。 操……这哑巴……睡着了?这么快?!在地板上?!许烬野觉得不可思议。他悄悄地把被子拉下一点,露出一只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偷偷朝床下瞄去。 昏暗的光线下,谢临松侧身躺在深蓝色的瑜伽垫上,薄毯盖到胸口。他面朝着床的方向,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冷白的皮肤在夜色里像细腻的瓷器,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伏着。他的睡颜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少年人少有的温顺,完全没了白日里的冷峻和压迫感。呼吸均匀悠长,像静谧的湖面。 许烬野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清晰的小痣,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暴躁和怨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奇异地、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攥紧的拳头也无意识地松开。眼皮开始发沉,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水流,被那平稳的呼吸声牵引着,滑向黑暗的深处。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一个模糊的念头滑过许烬野混沌的脑海: 这地板……好像……也没那么硬? *** 后半夜。 许烬野睡得很沉,但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小时候空荡荡的房子,一会儿是火锅店飞溅的红油,一会儿是教导处赵明远严厉的脸,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沉重的纸箱上。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外。一条胳膊垂了下来,搭在了床沿外,指尖几乎要碰到地板。 床下,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深黑色的瞳孔清明无比,没有丝毫睡意。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的许烬野。 许烬野眉头微蹙着,蓝黑色的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褪去了白天的尖锐和防备,显得有点稚气的委屈。那条垂下的手臂,手腕纤细,骨骼清晰。 谢临松的目光落在那截裸露的手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抬起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指尖在离许烬野垂下的指尖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没有触碰。 只是悬停在那里。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两道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 谢临松才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下巴。 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深夜的一个错觉。 第41章 情书 摊刚支起来的油烟味。梧桐树的叶子蔫蔫的,被前几天的太阳烤得有点卷边。知了还没开始发疯,只有扫大街的“唰唰”声和远处公交车的报站声。 许烬野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脚步发飘地走在前面。身上还是那件洗到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灰色旧T恤。蓝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根,右耳那枚银钉在晨光里没什么精神地闪了一下。他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全是昨晚地板上的呼吸声和墙角那个阴魂不散的纸箱影子。 操!睡地板还睡得那么香!呼吸声跟催眠曲似的!害得他后半夜居然……居然睡得死沉!这他妈找谁说理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手腕上昨晚被蚊子咬的包痒得钻心。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插回卫衣口袋,指尖却碰到了口袋里一个硬硬的、冰冷的方块——是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微信置顶那个崭新的银环蓝天头像……操!更烦了! 谢临松跟在他身后半步,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深蓝色的双肩包背得一丝不苟,步履沉稳。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在晨光里很安静,只有眼底一丝极淡的青色泄露了昨晚地板睡眠的真相。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间隔那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沟壑,填满了昨晚的尴尬和许烬野无处发泄的怨气。 许烬野越想越憋屈。凭什么啊?!这哑巴书呆子!破门而入!强行搬家!睡他地板!现在还跟没事人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着两簇小火苗,瞪着身后那个一脸平静的家伙: “喂!谢临松!你……” 他后面“到底想怎么样”的质问还没吼出口,就被谢临松接下来的动作硬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 谢临松在他转身的瞬间,也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许烬野愤怒的眼睛,目光极其平静地落在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上。然后,在许烬野错愕的注视下,他动作沉稳地拉开了背包拉链。 不是拿物理习题集。 也不是拿纪律册。 他的手,伸进了背包最里面、最平整的那个夹层。然后,极其郑重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吃的。 不是书。 也不是什么新锁工具。 而是一个……**信封**。 一个极其普通、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信封。但边缘被压得异常平整,四个角都像用尺子比着裁过一样锐利。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正中央,用黑色的墨水,极其工整、力透纸背地写着一个字: “**野。**” 那个“野”字,笔锋凌厉,结构严谨,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 谢临松捏着那个信封,指尖微微用力,信封边缘出现一点细微的褶皱。他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许烬野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紧张?是决绝?还是某种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绷紧了。 许烬野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个写着“野”字的信封,像看到了外星飞船降落!操!这……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情书?!谢临松给他写情书?!用这种像交实验报告一样的信封?!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手腕上蚊子包的痒意都感觉不到了!他想后退,想转身就跑,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许烬野大脑彻底宕机,灵魂出窍的瞬间—— 谢临松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那半步的距离。两人之间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清晨微凉的气息和……谢临松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 然后,谢临松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他抬起手,将那个写着“野”字的、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信封,极其郑重地、稳稳地递到了许烬野的眼前。 他的目光不再闪避,深黑色的瞳孔像两个旋涡,牢牢锁住许烬野惊愕茫然的蓝眸。薄唇开启,这一次,吐出的不再是单字,也不是短句,而是一连串清晰、低沉、带着一种奇异颤抖却又无比坚定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重重砸在清晨安静的街道上,也砸在许烬野一片狼藉的心坎上: “**许烬野。**” 他清晰地念出全名,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周遭的一切杂音。 “**我。**” 一个停顿,呼吸似乎都屏住。 “**喜欢你。**” 这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命中目标。 “**…很久。**” 他补充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时间重量。 “**暴雨夜。**” 他指的是那个许烬野赠伞的雨夜。 “**操场水。**” 是那瓶提前冰镇、凝着水珠的水。 “**…火锅店。**” 挡红油时那句“不疼…你没事就好”。 “**现在。**”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此刻所有的决心。 “**以后。**” 这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都。**”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气音,却重逾千斤。 “**是。**” 说完这一长串石破天惊、完全突破他“单字”极限的表白,谢临松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冷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但他递出信封的手,依旧稳得像磐石,深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许烬野,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勇气,然后,用那双沉静却燃着火焰的黑眸,紧紧锁着许烬野彻底呆滞的脸,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审判意味的询问,吐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同意吗?**”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扫大街的“唰唰”声,公交车的报站声,早点摊的吆喝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许烬野的脑子里,只剩下谢临松刚才那清晰无比、字字砸进他灵魂深处的声音在疯狂回荡: 喜欢你…很久…暴雨夜…操场水…火锅店…现在…以后…都是…同意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和脖子烫得能煎鸡蛋!他看着眼前那个近在咫尺的、写着“野”字的信封,再看看谢临松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的、不再冰冷反而灼热得吓人的黑眸…… 操! 这他妈不是梦!这哑巴书呆子!真的!在!大街上!跟他!表白了!还他妈写了情书?!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慌乱、震惊和……某种隐秘而汹涌的悸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他想吼,想骂,想把那该死的信封拍飞,想揪着谢临松的领子问他是不是疯了!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爱琴海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映着谢临松专注等待的身影,映着那个刺眼的信封,也映着他自己那副傻透了的、完全失控的表情。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谢临松举着信封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他面前。阳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也落在那工整的“野”字上。他深黑色的眼眸里,那簇火焰在许烬野长久的沉默中,似乎微微摇曳了一下,但依旧固执地燃烧着,等待着一个答案。 许烬野看着那簇火焰,看着信封上那个凌厉的“野”字,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 暴雨夜递过来的深蓝色新伞…… 纪律册记名时偷偷塞过来的胃药…… 操场上那瓶凝着水珠的冰水…… 火锅店飞溅红油时挡过来的手臂和那句“不疼”…… 教导处小会议室里温热的煎饼果子和拧开盖的豆奶…… 练习卷上那个小小的对钩…… 昨夜墙角沉重的纸箱和地板上平稳悠长的呼吸…… 还有……还有此刻,这封像战书又像契约的情书…… 所有细碎的、被他刻意忽略或强行压制的画面和感受,在这一刻,被谢临松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表白彻底点燃、串联、引爆! 操! 许烬野猛地闭上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崩溃的呜咽!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伸出手—— 不是拍飞信封。 而是像抢夺一样,一把将那个写着“野”字的、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信封,死死地攥进了手里! 信封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着谢临松指尖残留的温度和力道。 他攥得那么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仿佛要把那薄薄的信封捏碎!他低着头,蓝黑色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爆红的脸和几乎要烧起来的耳朵,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没有看谢临松,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 就在谢临松眼底那簇火焰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即将染上一丝黯淡时—— 许烬野攥着信封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快得像错觉。 但谢临松看见了。 深黑色的瞳孔里,那点即将黯淡的火焰瞬间被点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亮光芒!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跳跃了一下!他紧抿的薄唇极其明显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清晰、真实、带着巨大满足感和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没有再问“同意吗?”,也不需要再问。 他极其自然地收回那只递出信封后一直悬空的手,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然后,他向前又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 在许烬野还低着头、死死攥着信封、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僵硬时—— 谢临松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个信封,而是精准地、轻轻地抓住了许烬野那只空着的、还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腕。 隔着薄薄的布料,温热的掌心熨帖着他微凉的腕骨。 “**走。**”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的愉悦,手指微微收紧,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拉着依旧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许烬野,转身,继续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许烬野被他拉着,像个提线木偶,被动地跟着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烫手的信封,指节用力到发白。帽檐下的脸烫得快要冒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操!他……他刚才点头了?!他居然点头了?!他他妈同意什么了?!同意这哑巴住他家?!还是同意……那什么?! 他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他想甩开谢临松的手,想把那该死的信封扔到他脸上,想吼一句“老子反悔了”! 可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又像一道安全的屏障。他挣了一下,没挣开(或者说,根本没用力挣),最终只是像认命般,极其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被拉着往前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 一个攥着情书,像攥着炸弹,低着头,耳根红透。 一个拉着手腕,步伐轻快,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深蓝色的双肩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们身后,早点摊的老板好奇地探出头,晨跑的大爷投来善意的微笑,洒水车唱着歌驶过,溅起细碎的水花。 许烬野攥着信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信封里面纸张坚硬的边缘。他猛地想起什么,极其僵硬地、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拉着他的谢临松。 阳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可见,唇角上扬的弧度……真他妈刺眼! 许烬野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把帽檐拉得更低,几乎盖住整张脸。可攥着信封的手,却悄悄松了一点点力道,不再那么用力得像是要把它捏碎。 掌心下,那个工整的“野”字,透过薄薄的信封纸,带着谢临松的体温,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操…… 他在心里低低地、认命地骂了一句。 好像……也没那么烫手了? 第42章 盖校服 世樱七中,高二(3)班。 下午的英语课,催眠效果堪比强效安定。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闷热粘稠的空气,却带不来多少凉意。讲台上,英语老师用平板的语调念着课文,像在念一串冗长的咒语。 许烬野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蓝黑色的发梢和右耳那枚没什么精神的银钉。他睡得很沉,或者说,是试图用睡眠来逃避昨晚的地板呼吸声和早上那封烫手的情书。那封写着“野”字的白色信封,此刻正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被他胡乱塞在书包最底层,硌得他心烦。 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教室空调开得太足,睡着睡着,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裸露在短袖校服T恤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颤抖,顺着他的肩膀传递到脊背。 旁边的谢临松坐得笔直。洗得发白的长袖校服外套一丝不苟地穿着,风纪扣扣到最顶端,隔绝了空调的冷气。他左手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右手握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 然而,那沙沙声在许烬野无意识蜷缩颤抖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谢临松的目光从习题集上移开,极其短暂地扫过旁边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微微耸动的肩膀。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但瞳孔似乎微微缩紧了一瞬。 他放下笔。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然后,在周围同学昏昏欲睡、英语老师还在念经的背景音中,谢临松极其自然地抬起双手,落在了自己校服外套的纽扣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解开第一颗纽扣,然后是第二颗……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洗得发白、略显硬挺的校服布料随着他的动作被解开,露出了里面同样干净整洁的白色短袖校服。 他脱下外套。 没有折叠,没有犹豫。带着他体温的、干净微皂气息的校服外套,被他极其自然地、轻轻展开,然后,像展开一面无声的旗帜,稳稳地盖在了旁边趴在桌上、微微颤抖的许烬野背上。 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长袖校服外套带着谢临松残留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瞬间将许烬野包裹。那点细微的颤抖几乎是立刻就停止了。许烬野埋在臂弯里的脸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舒服的咕哝,睡得更沉了些。 谢临松收回手,目光在许烬野被自己校服盖住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秒。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显得很安静。他重新拿起笔,低下头,继续演算他的物理题。仿佛刚才那温柔得不像话的动作,只是抬手翻了一页书。 教室里依旧昏沉。 英语老师还在念着“It is high time that...”。 前排的同学打着哈欠。 易染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角余光习惯性地往最后一排CP位瞟去——这是他每天的保留节目。 这一瞟,差点让他把笔直接甩飞出去! 他看见了什么?! 松哥!万年冰山!纪律委员!居然!在!上课时间!脱!衣!服?! 脱的还是校服外套?! 还他妈是长袖的?! 更惊悚的是——他居然把外套!盖在了旁边睡得跟猪一样的野哥身上?! 易染的眼珠子瞪得差点脱眶!嘴巴张成了标准的O型!他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梦! 下一秒,易染全身的八卦细胞像被注入了核动力,瞬间沸腾!他像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肾上腺素狂飙!他颤抖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了藏在课本下面的手机! 解锁!点开相机!调整角度!避开讲台方向!拉近焦距!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极其轻微、但在易染听来如同惊雷的快门声响起! 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定格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许烬野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背上严严实实盖着一件明显属于谢临松的、洗得发白的长袖校服外套!而谢临松本人,就坐在旁边,穿着单薄的白色短袖校服,正一脸平静、旁若无人地低头刷题!仿佛给校霸盖衣服这事儿,跟喝水吃饭一样自然! 易染的心脏狂跳,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他强忍着原地蹦起来的冲动,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点开学校匿名八卦论坛APP——那个名为“世樱の瓜田”的隐秘角落! 【世樱の瓜田】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核弹级大瓜!!!!!!!!!!(爆哭.jpg)(跪地.jpg)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图片][图片][图片](高清□□!有图有真相!)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看看!!都给我看看!!!松神!!松神他!!!他给野哥盖衣服了!!!上课时间!!!亲手脱下来盖的!!!(土拨鼠尖叫.gif)(螺旋升天.gif)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松神穿短袖!野哥盖外套!这他妈是什么神仙画面?!(捂心口倒地.jpg)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我宣布!松野CP今天正式登基!!!锁死!钥匙我吞了!!(钥匙入喉.jpg) [匿名用户(黄毛猹猹)]:@全体猹猹快来吃热乎的!!!晚了就没了!!!(敲锣打鼓.gif) 帖子一发出去,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 “世樱の瓜田”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死气沉沉的论坛首页,被这个帖子以火箭速度顶爆!回复量呈几何级数增长! [猹猹1号]:卧槽卧槽卧槽?!真的假的?!松神?!盖衣服?! [猹猹2号]:图!有图!高清的!我的妈呀!松神那眼神!野哥那睡颜!awsl!!! [猹猹3号]:松神居然会脱衣服?!还是上课脱?!就为了给野哥盖?!这他妈是什么绝美爱情?! [猹猹4号]:我就说他们不对劲!情侣头像!教导处同进同出!现在直接盖衣服了!实锤了! [猹猹5号]:@黄毛猹猹勇士!请收下我的膝盖!这图够我磕一年! [猹猹6号]:松野is rio!!!!(破音——) [猹猹7号]:等等!野哥好像醒了?!(放大图片边缘) *** 许烬野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弄醒的。 背上暖融融的,像是裹了个小暖炉,驱散了空调的冷气。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的、熟悉的、带着点皂香的……谢临松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睡意。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背后一摸—— 入手是微凉的、带着点硬挺触感的……校服布料?! 许烬野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一件洗得发白、明显大了一号、属于谢临松的长袖校服外套,正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背上! 操! 许烬野脑子“嗡”的一声!睡意全无!他像被烫到一样,一把将身上的外套扯了下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笔袋,发出“哗啦”一声响! 全班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许烬野捏着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或者说谢临松残留体温)的外套,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羞恼和无处遁形的慌乱!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谢临松! 谢临松依旧穿着单薄的白色短袖校服,露出手臂流畅的线条。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习题集,手里正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炸毛的许烬野,又极其自然地扫了一眼他手里攥着的校服外套,仿佛在说:嗯,是我的。 就在这时,许烬野眼尖地瞥见了谢临松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正是那个匿名论坛“世樱の瓜田”的界面!最顶上的热帖标题刺眼无比:“核弹级大瓜!松神上课为野哥盖衣!!!” 配图高清,角度刁钻,正是他刚才趴在桌上盖着谢临松校服睡觉的样子!还有谢临松脱外套、盖衣服的动作抓拍! “谢临松!!!” 许烬野彻底炸了!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因为羞怒而劈叉,响彻整个教室,“你他妈……你他妈干了什么?!还有这破论坛!谁拍的?!老子要宰了他!!!” 他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校服外套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想把那该死的手机抢过来砸了!想把那件带着谢临松味道的外套扔到他脸上! 英语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粉笔都掉了,一脸错愕:“许烬野!你干什么?!上课时间大呼小叫!” 全班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最后一排。易染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谢临松在许烬野的怒吼和全班的注视下,神色依旧平静。他慢条斯理地锁了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回课桌。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气得快要冒烟的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被质问的慌乱。 他伸出手。 不是去拿回自己的校服外套。 而是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那只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还攥着他外套的手腕!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紧紧贴着他腕骨内侧敏感的皮肤。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怒吼卡在喉咙里。 谢临松看着他因为羞怒而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失控的样子。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许烬野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了。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占有欲? 校服外套从许烬野被掰开的手里滑落。 谢临松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出,接住了那件外套。他没有立刻穿上,只是随意地搭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然后,他才抬起眼,迎上英语老师错愕的目光和全班同学的注视。薄唇轻启,吐出的依旧是那言简意赅、却足以让所有人闭麦的单字: “**冷。**” 英语老师:“……” 冷?谁冷?许烬野冷?所以谢临松脱衣服给他盖?这理由……好像……也没毛病?可这气氛怎么这么怪?! 全班同学:“……” 松神!不愧是你!一个字解释一切! 许烬野:“……” 他手腕还被谢临松攥着,那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他又气又臊,脑子彻底当机!冷?!冷你个头啊冷!这他妈是冷的问题吗?! 他看着谢临松那副“理所当然”的平静样子,再看看全班同学那恍然大悟(?)又充满八卦的眼神,再看看椅背上那件刺眼的外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彻底淹没了他。 操! 许烬野猛地甩开谢临松的手(这次对方没用力,让他甩开了),像阵黑色的旋风,抓起自己空荡荡的书包(情书还在最底层硌着),撞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连英语老师在后面喊“你去哪?!”都充耳不闻! 谢临松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弯腰捡起被许烬野撞倒的笔袋,放回桌上。然后,他拿起椅背上那件还带着两人体温的外套,动作从容地重新穿好,一丝不苟地扣上纽扣,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 仿佛刚才那场核爆级的骚乱,从未发生。 教室里一片死寂。 英语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谢临松平静无波的样子,又看看空了的许烬野座位,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咳…我们…继续上课…” 易染趴在桌上,用课本死死盖住自己激动到扭曲的脸,肩膀疯狂抖动。论坛里,“猹猹”们还在疯狂刷屏,尖叫着“松神护妻!一个字退敌!”、“野哥害羞逃跑也好萌!”…… *** 下午放学铃一响,教导处小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赵明远正喝着茶,一抬头,看见谢临松一个人走了进来,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熟悉的、浑身带刺的蓝黑色身影。 “嗯?谢临松?怎么就你一个?许烬野呢?” 赵明远放下保温杯,眉头习惯性地拧起,“又逃课了?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 谢临松走到会议桌前,放下深蓝色的双肩包。他没立刻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了数学书和练习卷,还有……一个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袋子鼓鼓囊囊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他把塑料袋放在许烬野平时坐的位置前,然后才抬起头,看向赵明远,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薄唇轻启,依旧是那个字正腔圆的单字: “**等。**” 赵明远愣了一下:“等?等他?他要是不来呢?” 谢临松没再说话,只是拉开许烬野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拿出习题,反而拿出了那本深蓝色的、边缘有攥握凹痕的纪律册。他翻开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垂眸,极其工整地开始写字。 赵明远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只见纪律册空白的页面上,谢临松用他那标志性的、力透纸背的工整字迹,清晰地写下了两行字: 第一行:“**许烬野。**” 第二行:“**无故缺席补习。**” 赵明远:“……” 好家伙!用纪律册记许烬野的违纪?!这操作够硬核!他刚想夸谢临松铁面无私—— 只见谢临松笔尖没停,在“无故缺席补习”后面,又极其流畅地、添上了几个小字: “**…情有可原。**” 写完这四个字,他笔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在最下面,又极其认真地、像做批注一样,补了一句更小的字: “**…盖衣,害羞。**” 赵明远看着那“盖衣,害羞”四个小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临松!盖衣?害羞?!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论坛里那些沸沸扬扬的帖子…… 就在这时,小会议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许烬野像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蓝黑色的头发有点乱,气息微喘,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一点未消的羞恼和烦躁,但更多的是破罐破摔的凶狠。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校服拉链都没拉好。 他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谢临松——和他面前摊开的纪律册! 看到谢临松拿着纪律册,许烬野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指着谢临松,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谢临松!你他妈又记我名?!是不是?!盖衣服那事儿没完了是吧?!” 赵明远刚想开口训斥他迟到还大呼小叫—— 谢临松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将摊开的纪律册合上,推到一边,仿佛刚才写的东西不存在。然后,他把放在许烬野位置前的那个白色塑料袋,往许烬野的方向推了推。 塑料袋口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金黄酥脆的……**炸鸡排**?!旁边还有一瓶熟悉的常温豆奶。 浓郁的炸鸡香气瞬间飘散出来。 许烬野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这突如其来的、香喷喷的炸鸡排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他瞪着塑料袋里那块诱人的鸡排,又看看谢临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旁边赵明远一脸“这又是什么操作”的懵逼表情…… 操! 这哑巴书呆子……是在用食物收买他?!还是在赵明远眼皮子底下?! 一股热气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许烬野张了张嘴,想骂人,可炸鸡排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虽然很小声)。 谢临松仿佛没看见他的窘迫,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一句清晰、低沉、只为许烬野破例的完整句: “**…先吃。吃完,讲题。**”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安抚力量。 许烬野:“……” 他站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炸鸡排的香气在诱惑他,谢临松的目光在锁定他,赵明远的注视让他如芒在背…… 最终,在赵明远快要惊掉下巴的注视下,在谢临松平静的等待中…… 许烬野极其僵硬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一步一顿地挪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他没看谢临松,也没看赵明远,一屁股坐下,动作粗鲁地一把抓过那个装着炸鸡排的塑料袋! 他低着头,恶狠狠地撕开包装袋,对着那块金黄酥脆的鸡排,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鲜嫩多汁的鸡肉瞬间充盈口腔。 真他妈……香。 谢临松看着他埋头猛吃的后脑勺,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拿起笔,翻开练习卷,笔尖移到了上次许烬野打了小对钩的那道题旁边。 对面,赵明远端着保温杯,看着夕阳下“一个埋头苦吃(?),一个安静等待”的画面,又看看旁边那本被合上的、写着“盖衣,害羞”的纪律册,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谈恋爱的吗?用纪律册写情书?用炸鸡排哄对象?在教导处眼皮子底下? 他默默地喝了一大口浓茶,压压惊。 第43章 环腰 清晨的世樱七中主干道,梧桐树荫浓密,阳光碎金般洒落。空气里是青草味和早点摊的香气,学生三三两两走着,嬉笑声混着自行车铃铛响。 许烬野和谢临松并排走着,间隔比平时近了许多。许烬野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灰色旧T恤。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小半张脸,但露出的耳廓和脖子根还残留着昨晚教导处炸鸡排的余温(和羞耻)。蓝黑色的碎发下,右耳那枚银钉没什么精神地闪了一下。 谢临松走在他身侧,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依旧一丝不苟地扣着风纪扣,深蓝色双肩包背得端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在晨光里很安静,只有目光偶尔扫过身边人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和。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尴尬或怨气,反而像包裹着一层无形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黏糊糊的东西。许烬野甚至能感觉到谢临松手臂摆动时带起的微风拂过自己裸露的手肘皮肤,痒痒的。 操!这哑巴……靠这么近干嘛!许烬野在心里骂了一句,身体却诚实地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盖住自己有点发烫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像只轻盈的蝴蝶,突然从旁边小跑着拦在了他们面前,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临松。 “谢…谢临松同学!”女生声音清脆,带着点紧张和期待,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攥着什么,“那个…我…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你成绩好,打球也帅!我…这个…给你!” 她飞快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出一个粉色的、叠成心形的信封! 粉色的!心形!情书! 空气瞬间凝固了那么零点几秒。 周围路过的几个学生好奇地放慢了脚步,投来八卦的目光。 许烬野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紧了!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分辨的烦躁“噌”地窜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离这碍眼的一幕远点,可脚步还没动—— 旁边的谢临松动了。 他没有看那个粉色的信封,也没有看那个脸红扑扑的女生。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偏移,依旧落在身边那个帽檐低垂、浑身散发着“老子不爽”低气压的身影上。 在女生递出信封、许烬野身体微僵的瞬间,谢临松极其自然地抬起了手臂。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宣示意味。 他没有去接那封信。 而是—— 手臂绕过许烬野的后腰!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精准地、牢牢地贴在了许烬野左侧腰线上! 许烬野浑身猛地一僵!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爱琴海蓝的瞳孔在帽檐下瞬间睁大!操!这哑巴……他想干嘛?! 没等他反应过来,谢临松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许烬野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撞进了谢临松怀里!后背瞬间贴上对方温热的胸膛,隔着校服外套都能感受到那紧实肌肉的轮廓和沉稳的心跳!谢临松身上那股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清晨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了他的呼吸! 而谢临松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那力道,箍得许烬野几乎喘不过气!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谢临松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有力,此刻正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腰侧最敏感的那片皮肤上!隔着薄薄的卫衣,许烬野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薄茧粗糙的触感! 他的腰……真的很细。谢临松一只手臂环过来,手掌几乎能覆盖他腰侧大半,稳稳地将他圈在臂弯和胸膛之间,形成一个极其亲密、极具占有欲的姿势! “啊!” 递情书的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手还僵在半空中,粉色的心形信封像片可怜的叶子。她看着眼前这幕——那个传说中冷漠如冰的谢临松,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那个全校闻名的刺头校霸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身体紧贴,谢临松的手臂霸道地环着许烬野的腰,许烬野帽檐下的侧脸线条紧绷,耳根却红得滴血! 女生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指着两人:“谢…谢临松…许烬野…你…你俩…?!”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尖利变调,引来了更多人的侧目。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姿势极其“不寻常”的男生身上。 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被谢临松手臂箍着的地方像着了火,脸颊和脖子烫得能煎蛋!他想挣脱,想咆哮,想把谢临松的手掰开!可谢临松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更要命的是,谢临松的掌心就贴在他腰侧,那地方……好像……是他的痒痒肉?! 他不敢动!一动就痒!痒就想笑!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出来他不如当场去世! 就在许烬野羞愤欲死、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时—— 谢临松开口了。 他没有看那个震惊的女生,深黑色的眼眸依旧垂着,目光落在许烬野因为羞窘而微微颤抖的后颈和那通红的耳根上。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嗯。**” 他顿了一下,手臂又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般,将许烬野往自己怀里箍得更紧了些,两人的身体贴得密不透风。然后,他抬起眼,迎上那女生惊骇的目光,清晰地补上了后半句: “**…就是你想的那样。**” 七个字。 如同七道惊雷,在寂静的清晨主干道上轰然炸响! “轰——!!!” 周围的空气彻底沸腾了!倒吸冷气声、压抑的惊呼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瞬间此起彼伏! “卧槽!!!!” “我听见了什么?!松神亲口承认了?!” “搂腰!搂腰啊你们看见没!一只手就环住了!” “野哥腰好细!松神臂力牛逼!” “松野是真的!官方认证了啊啊啊!” 递情书的女生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粉色心形信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转身哭着跑开了。 许烬野:“……”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谢临松这哑巴!他!他!他不仅搂他腰!贴他后背!箍得他动弹不得!还他妈当众承认了?!用那种“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想哪样了?!啊?! 一股巨大的羞耻、愤怒和……某种隐秘到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像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 “谢临松!你他妈放手!” 许烬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因为极致的羞怒而劈叉,带着破音,在谢临松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他顾不上痒痒肉了!他现在只想把这得寸进尺的哑巴书呆子一脚踹飞! 可他刚一扭动,谢临松环在他腰上的手就极其“阴险”地、在他腰侧最怕痒的那一小块软肉上,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快速地……**挠了一下**! “噗——!” 许烬野所有的怒吼和挣扎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痒意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身体猛地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极其丢脸的、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的闷笑声! “操…你…!” 许烬野又气又痒,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飚出来了!他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在谢临松怀里徒劳地扑腾,却因为腰被箍死又怕痒而完全使不上力,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卫衣帽子都歪了,露出一绺蓝黑色的乱发和通红的脸颊。 谢临松稳稳地抱着怀里这只炸毛又怕痒的猫,深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羞愤欲绝又无可奈何的生动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不仅没松手,反而微微低下头,下巴几乎要蹭到许烬野毛茸茸的发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低沉、带着点恶劣的愉悦,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别动。**” 许烬野:“……”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真的不敢动了!腰上那要命的痒意和谢临松灼热的呼吸拂过头顶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快熟了! 周围的人群彻底疯了!手机拍照的“咔嚓”声连成一片!论坛“世樱の瓜田”以光速刷新着新帖! 【世樱の瓜田】 [猹猹A]:!!!!!!!!!!前方核爆!!!松神当众搂腰宣示主权!!!(直播贴!有图!有真相!) [猹猹B]:[图片][图片][图片] 看看这姿势!看看这占有欲!松神手臂肌肉线条我没了!野哥腰好细!一只手环住! [猹猹C]:录音了录音了!“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松神亲口承认了!!!(录音文件.mp3) [猹猹D]:野哥在松神怀里扑腾的样子好娇(划掉)好凶!但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笑?!(放大图看嘴角!) [猹猹E]:松神低头跟野哥说话那眼神!awsl!!!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宣言现场?!(磕头.jpg) 易染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挤在人群最前面,激动得黄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举着手机,手抖得像帕金森,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锁死了!钥匙融了!松野万岁!” 谢临松无视了周围所有的尖叫、拍照和易染的疯癫。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此刻只有怀里这个羞愤到快要自燃的家伙。他环在许烬野腰上的手臂,力道稍微松了一点点,但依旧牢牢地圈着,掌心依旧贴在那片敏感的腰线上,带着无声的警告。 他看着许烬野帽檐下红得要滴血的脸颊和紧咬的下唇,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在许烬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过头,薄唇凑近许烬野通红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清晰地说了一句话——一句不再是单字,也不是短句,而是带着明确指令和……某种期待的完整句子: “**…走了。再不走,上课迟到。**” 说完,他不再给许烬野任何反抗或炸毛的机会,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半搂半推着这个浑身僵硬、羞愤欲绝的“人形挂件”,迈开长腿,无视了所有围观的目光和手机的镜头,径直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许烬野被他带着走,脚步踉跄,像个提线木偶。腰上那只手的存在感强得可怕,后背紧贴着谢临松胸膛的感觉更是让他头皮发麻!他想挣脱,可稍微一动,腰侧那片软肉就传来要命的痒意威胁! 操!操!操! 许烬野在心里把谢临松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可身体却只能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被“挟持”着往前走。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能听到身后易染激动到破音的嚎叫和论坛猹猹们疯狂的刷屏声…… 完了。 他的一世英名。 他校霸的尊严。 全他妈毁在这个哑巴书呆子手里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把脸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谢临松怀里(虽然是被迫的)。鼻尖全是谢临松身上那股干净的皂香,腰上那只手的热度隔着布料源源不断地传来…… 好像……也没那么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许烬野狠狠掐灭!操!他在想什么?!一定是被这哑巴气糊涂了! 谢临松搂着他,步伐沉稳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他微微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散发着巨大怨念和羞愤的蓝黑色脑袋,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晨光里,清晰地映着一点近乎得逞的愉悦。 他环在许烬野腰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又挠了一下**。 “唔!” 许烬野浑身一颤,差点又发出那丢脸的闷哼!他猛地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着熊熊怒火,恶狠狠地瞪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侧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豁出去的悲愤: “……谢临松!你他妈……今晚别想睡地板!给老子滚去睡楼道!!!”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笑意更深。他迎着许烬野的怒视,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单音。 他搂着怀里这只炸毛的猫(腰),脚步未停,朝着教学楼走去。 身后,是炸开了锅的校园和即将被新瓜淹没的“世樱の瓜田”。 阳光正好,将两人紧贴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44章 军训 世樱七中高二年级的平静(或者说,自从谢临松当众搂腰宣示主权后就再也没平静过)被一张薄薄的军训通知单彻底打破。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拿着通知单,面无表情地宣布:“下周一开始,为期两周的封闭式军训,地点在郊区的红鹰基地。四人一间宿舍,自由组合,名单明天放学前交上来。解散。”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哀嚎声、兴奋的讨论声、找室友的吆喝声混成一片。 最后一排靠窗的“松野CP专属位”,气氛却有些微妙。 许烬野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蓝黑色的发梢和红得可疑的耳根。自从早上被谢临松当众搂腰“挟持”进教学楼,他感觉自己的校霸人设已经碎成了二维码,现在全校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尤其是易染那家伙,一整天都挂着姨母笑在他周围晃悠! 操!都怪这哑巴书呆子!他烦躁地用额头蹭了蹭胳膊。 旁边的谢临松坐得笔直,正用他那标志性的工整字迹在纪律册上写着什么(不是记名,许烬野偷偷瞄过一眼,好像是在……列军训物品清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斜阳里很安静,仿佛早上那场核爆级骚乱跟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颗顶着黄毛的脑袋“嗖”地一下从前面座位探了过来,易染那张写满了“天降大瓜”的兴奋脸几乎怼到许烬野桌上! “野哥!松哥!!” 易染压低声音,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军训!四人一间!自由组合!天助我也啊!!” 许烬野被他吵得脑仁疼,没好气地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带着没睡醒(或者说没脸见人)的烦躁:“……又干嘛?吵死了!” 谢临松也停下了笔,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易染。 易染完全无视了许烬野的起床气,双手激动地拍在两人课桌中间的“三八线”上,眼睛亮得像探照灯:“这还用问吗?!咱们仨!铁三角!必须一间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谢临松和许烬野,“我!你!松哥!咱们三个绑定!再随便抓一个倒霉…咳,幸运儿凑够四人!完美!怎么样?!同不同意?!” 他说完,充满希冀(主要是看谢临松)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的加冕。 许烬野一听“三人一间”,再想到要和谢临松这哑巴书呆子外加易染这个行走的八卦发射器关在一个小破宿舍里待两周……眼前顿时一黑!这他妈比教导处补习还恐怖!是地狱级副本! “我……” 他刚想吼出“我不同意!老子要单飞!”,话还没出口—— 旁边传来一个清晰、平静、没有任何犹豫的单字: “**行。**” 谢临松甚至没抬头,目光还落在纪律册的清单上,仿佛答应“三人同居”就像答应“借支笔”一样简单自然。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线下显得很笃定。 易染瞬间像中了头彩,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松哥万岁!我就知道!松哥最懂我!” 许烬野:“……”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临松!操!这哑巴脑子进水了?!跟易染一间?!他是不是嫌早上的八卦还不够猛?!想让易染24小时现场直播他们的“同居”生活吗?!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许烬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周围同学侧目。他指着谢临松,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火星子乱溅:“谢临松!你……” “野哥野哥!”易染赶紧扑上来按住(没敢真碰)许烬野的胳膊,一脸谄媚加讨好,“别激动别激动!你看松哥都答应了!咱们仨多好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瓜…咳咳,有饭一起吃!晚上还能联机打游戏!多热闹!” 许烬野被他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副“就这么定了”的平静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憋屈感涌上心头。 操! 行!你们牛逼!你们说了算!老子不伺候了!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又无处发泄的猫,一把甩开易染(对方识相地没用力),抓起自己空荡荡的书包(里面就一支笔和那封烫手的情书)甩到肩上,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他看也不看谢临松和易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浓浓自暴自弃和破罐破摔意味的字: “**随便!**” 吼完,他拉低帽檐,盖住自己气得发红的脸和耳朵,像阵黑色的旋风,撞开挡路的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背影充满了“老子惹不起躲得起”的悲壮。 易染看着许烬野落荒而逃(?)的背影,激动地搓着手,转向谢临松:“松哥!野哥说‘随便’!那就是同意了!对吧对吧?!” 谢临松合上纪律册,放进深蓝色的双肩包。他站起身,目光追随着许烬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笑意。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对易染吐出一个字: “**嗯。**” 然后,他也背好书包,步履沉稳地朝着许烬野消失的方向走去。 易染留在原地,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舞出了残影! 【松野の观察日记(禁言版)】 [易染(黄毛猹皇)]:@全体成员!!!!!号外!号外!特大号外!!!!! [易染(黄毛猹皇)]:军训分寝室!!!松哥!野哥!还有我!!!我们仨锁死一间!!!(旋转升天.jpg)(撒花.gif) [易染(黄毛猹皇)]:松哥秒回“行”!野哥傲娇说“随便”!(四舍五入就是同意!) [易染(黄毛猹皇)]:家人们!准备好瓜子饮料!红鹰基地前方记者易染将为您带来松野同居(划掉)军训实况24小时不间断直播!!!(架摄像机.jpg) [易染(黄毛猹皇)]:@谢临松. @许烬野(银环蓝天)两位哥!第四人抓谁?!快想想!要求:懂事!安静!最好是个瞎子聋子!(不是)] 群里瞬间被表情包淹没!全是“锁死”、“钥匙吞了”、“易染勇士”、“求直播”的呐喊。 *** 第二天放学前,易染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拿着填好的寝室申请表,屁颠屁颠地找到了正在收拾书包的谢临松和臭着脸靠在墙上等(被押送)的许烬野。 “松哥!野哥!名单我填好了!” 易染把表格递到谢临松面前,一脸邀功,“你看!301寝室!谢临松!许烬野!易染!还有……”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眨眨眼,“你们猜第四人是谁?” 许烬野抱着胳膊,帽檐压得低低的,冷哼一声:“爱谁谁!只要不是陈锋那傻逼就行!”(陈锋团伙还在拘留所) 谢临松接过表格,目光扫过名单。在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动,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下眉。 表格上,第四个名字后面,工整地写着: **路亭逸。** 正是鹤余桉画室那个崇拜许烬野画技、上次强拉许烬野改人体速写的艺术生。 “路亭逸?” 许烬野也看到了,有点意外地抬了抬帽檐,“那小子?你怎么把他忽悠来的?” “嘿嘿!” 易染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跟他说,跟松哥野哥一个寝室,能近距离观摩大神(特指野哥画画),还能享受松哥学霸光环笼罩(特指考试重点),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说要带速写本去给野哥当模特呢!” 许烬野:“……” 模特?他想起上次在画室被路亭逸那小子缠着改画的经历,嘴角抽搐了一下。行吧,总比再来个易染这样的八卦精强点。 谢临松没发表意见,只是把表格递还给易染,言简意赅: “**交。**” “好嘞!” 易染接过表格,像捧着圣旨,一溜烟跑去找班主任了。 许烬野看着易染欢脱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谢临松,心里那点因为“被安排”的不爽奇异地消散了一些。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嘟囔了一句:“……操,真他妈麻烦。”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抓手腕,而是精准地捏住了许烬野卫衣帽子后面歪掉的一根抽绳,动作熟稔地帮他正了正歪掉的帽檐。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后颈温热的皮肤。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吼完,他自己先红了耳根,拉着书包带子,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背影依旧带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谢临松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后颈皮肤的触感。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红鹰基地,宿舍楼301。 空气里弥漫着新刷墙壁的石灰味和军用被褥特有的、混合着阳光和消毒水的味道。 易染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兴奋地在四张铁架床之间窜来窜去:“哇!松哥野哥!你们看!这床!这桌子!这柜子!标准的军营四人间!太有感觉了!” 许烬野臭着脸,把自己那个瘪瘪的行李包随手扔在靠门的下铺上。他环顾这间狭窄、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宿舍,一想到未来两周要跟谢临松(睡他对面铺?)、易染(聒噪)、路亭逸(可能缠着他画画)关在一起,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老子睡这。” 他指了指靠门的下铺,语气带着“都别跟我抢”的凶狠。 “行行行!野哥您随意!” 易染非常狗腿,然后目光瞟向靠窗的两个下铺——那可是风水宝地!采光好,通风佳!“那松哥……” 谢临松没理会易染的暗示。他把自己的深蓝色旅行袋放在许烬野对面那张靠门的下铺上,动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 许烬野:“……” 操!就知道!这哑巴肯定会选他对面!阴魂不散! 易染眼睛更亮了!对面铺!四舍五入就是头对头!晚上说个悄悄话(?)多方便!他立刻把自己的包扔在了谢临松旁边的靠窗下铺:“那我睡松哥旁边!路亭逸就睡野哥旁边靠窗那个!” 刚分配完,宿舍门被推开,路亭逸背着画板,拎着行李袋,有些腼腆地探进头:“那个…我没来晚吧?” “没晚没晚!小鹿快来!” 易染热情招呼,“你的床在那儿!野哥旁边!” 路亭逸看到许烬野,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有些拘谨地打招呼:“烬野哥。” 又看向谢临松,带着点敬畏:“谢学长。” 许烬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谢临松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路亭逸放下东西,目光在许烬野和谢临松之间来回扫了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整理自己的画板,耳朵有点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染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规划:“晚上咱们联机!我带了三个充电宝!野哥你带游戏机没?松哥…松哥估计只带了习题册?” 他看向谢临松放在床上的深蓝色旅行袋,鼓鼓囊囊的,不像只装了书。 谢临松没理会易染的调侃。他拉开旅行袋的拉链,开始往外拿东西。 不是习题册。 也不是游戏机。 他先拿出了两个崭新的、深蓝色的、厚实的……**坐垫**?放在了硬邦邦的木头凳子上。 接着,拿出一个同色系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颈枕**? 然后,是一小瓶驱蚊花露水,一瓶免洗洗手液,一包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 最后,他拿出一个……**小型手持电风扇**?还是静音款的! 易染和路亭逸看得目瞪口呆。这装备…也太齐全了吧?!而且全是深蓝色系!跟谢临松本人一样一丝不苟! 许烬野也看得嘴角直抽。这哑巴…是来军训还是来度假的? 谢临松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最后,从旅行袋最底下,拿出一个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走到许烬野床边。 许烬野警惕地看着他。 谢临松把塑料袋放在许烬野硬邦邦的床板上,袋子口敞开。 里面,不是炸鸡排。 而是——两双崭新的、加厚的、深灰色的……**吸汗运动袜**?旁边还有一小盒……**防磨脚贴**?! 许烬野看着那袜子和防磨贴,愣住了。他平时穿鞋很糙,军训发的胶鞋肯定磨脚,他自己都没想到要准备这些……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把塑料袋往许烬野面前推了推,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拿着。 易染在旁边捂着嘴,激动得无声呐喊:“投喂升级了!生活用品都包了!松哥人妻属性点满!” 路亭逸也好奇地看着,眼神在谢临松和许烬野之间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脸更红了点。 许烬野看着那袋东西,又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必须拿着”的脸。早上被搂腰的羞恼,被迫同寝的烦躁,此刻都被这双朴实的袜子和防磨贴奇异地冲淡了一些。 他别开脸,帽檐下的耳根有点红,极其僵硬地、带着点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多事。” 但手,却慢吞吞地伸过去,把那个塑料袋扒拉到了自己枕头边。 谢临松看着他收下,深黑色的眼眸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满意更深了些。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 他转身,开始整理自己床铺。动作依旧沉稳利落。 易染立刻掏出手机,对着谢临松拿出来的那一堆“人妻装备”和许烬野枕边那袋袜子狂拍,手指在“松野の观察日记”群里疯狂输出。 许烬野坐在自己硬邦邦的床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塑料袋里柔软的袜子布料,听着旁边谢临松整理床铺的细微声响,看着对面铺上那人挺拔的背影……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把帽檐拉得更低。 这破军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第45章 耳机 红鹰基地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尘土,只剩下窗外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口令声。301宿舍里,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稳定却有些刺眼的光,空气里混杂着新被褥的棉布味、汗味和易染刚拆开的薯片香。 易染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兴奋的脸,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正眉飞色舞地在“松野の观察日记”群里进行着文字直播: [易染(前线战地记者)]:最新播报!松哥正襟危坐刷题ing!野哥…野哥目前处于放空状态,眼神放空,疑似思考宇宙起源!小鹿同学…小鹿同学在干嘛? 靠窗的下铺,路亭逸正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摊开厚厚的速写本,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画得很专注,眉头微蹙,时不时抬头看看对面靠门的下铺——许烬野正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自己硬板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黑色运动裤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点蓝黑色的发梢。右耳那枚银钉在灯光下偶尔反射一点冷光。 他刚冲完凉,发梢还带着湿气,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旧T恤,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锁骨。整个人像只被暂时拔了刺的刺猬,散发着一种慵懒又有点生人勿近的气息。谢临松早上塞给他的那双厚袜子倒是老老实实穿着,脚踝处露出一截深灰色。 许烬野确实很无聊。易染的游戏邀约被他一句“没兴趣”怼了回去,谢临松那家伙从进来就拿出习题集开始刷题,安静得像块背景板。他只能放空,脑子里一会儿是白天教官的咆哮,一会儿是谢临松整理“人妻装备”时一丝不苟的侧脸,烦得很。 路亭逸的目光在许烬野身上停留了几秒,又低头看看自己速写本上那个怎么画都觉得别扭的动态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开口: “烬野哥…那个…你…你现在有空吗?” 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许烬野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距地瞥向他:“嗯?” 路亭逸立刻像得到了鼓励,捧着速写本小步挪到许烬野床边,把本子递过去,指着上面一个奔跑姿态的人体速写,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期待:“这个动态…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重心不稳,线条也僵…烬野哥,能…能帮我看看吗?就改两笔?” 许烬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是改画。他对路亭逸没什么恶感,这小子画画还算有点灵气,就是太黏糊。他刚想习惯性地用“没空”或者“自己琢磨”搪塞过去—— “沙沙……” 对面床铺,那一直规律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许烬野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那道目光。 无需抬头,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对面下铺的、沉甸甸的、如有实质的视线。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光束,穿透宿舍不算宽敞的空间,稳稳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和……某种无声的审视? 操! 许烬野在心里低骂一句。这哑巴书呆子!刷题就刷题!看他干嘛?! 被谢临松这么“盯着”,那句到了嘴边的拒绝反而有点说不出口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后颈,再看看路亭逸那副眼巴巴、充满崇拜和恳求的样子…… “……啧。” 许烬野认命般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带着点无奈和“真他妈麻烦”的意味。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速写本,而是探手在枕头边摸索了一下,抓起了那副缠着黑色胶带的旧耳机——那是他画画时的“结界”。 他动作有些粗暴地把耳机戴在头上,隔绝了易染咔嚓咔嚓的薯片声和窗外虫鸣。然后,才没好气地朝路亭逸摊开手:“……笔。” 路亭逸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赶紧把炭笔双手奉上。 许烬野接过笔,指腹习惯性地捻了捻粗糙的笔杆。他拉下一边耳机挂在脖子上(为了能听见路亭逸说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速写本上。几乎是在视线聚焦的瞬间,他周身那股懒散烦躁的气息就变了。 爱琴海蓝的瞳孔变得专注而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他捏着炭笔的姿势熟练而稳定,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他根本没看路亭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根歪扭的线条上。 “这里,” 许烬野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用炭笔的侧锋在纸上虚虚划过,“重心轴歪了。跑步是动态平衡,前倾不够,支撑腿的发力点画高了,显得人像要往后倒。” 说话间,他手腕微动,炭笔落下,刷刷几笔,流畅而肯定地在原画旁边空白处勾勒出一个新的、极其简练却充满力量感的奔跑轮廓! 线条干净利落,动态瞬间鲜活!仿佛下一秒那纸上的小人就要冲出来! 路亭逸看得屏住了呼吸,嘴巴微张,眼里全是惊叹:“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烬野哥你太厉害了!” 许烬野没理会他的惊叹,目光移向下一处:“手臂摆动幅度,连带关系没出来,肩肘腕的联动是死的。” 他边说边改,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擦除,勾勒,修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和自信。原本僵硬别扭的速写,在他寥寥数笔之下,像被注入了灵魂,瞬间生动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落额前,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紧。灯光落在他握着炭笔的修长手指上,骨节分明,带着一种艺术化的力量感。右耳那枚银钉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偶尔闪过一道微光。 易染早就忘了吃薯片,举着手机偷偷拍照(不敢开闪光灯),心里疯狂刷屏:野哥画画的样子也太A了!这专注度!这侧脸!这手!awsl! 而对面床铺。 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习题集摊开在膝头,上面复杂的公式似乎失去了吸引力。他没有再看题。 他的目光,沉静地、专注地、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烬野身上。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对面床铺上那个低头改画的侧影。从许烬野微蹙的专注眉宇,到他握着炭笔的、指节分明的手,再到他因为前倾而微微弓起的、线条流畅的脊背轮廓,最后落在他随意搭在床边、穿着自己买的厚袜子的脚踝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是欣赏?是专注?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描摹?像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在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路亭逸正沉浸在许烬野神来之笔的修改中,偶尔抬头想请教,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对面谢临松的眼神。 那眼神……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牢牢地锁定在许烬野身上,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路亭逸心头猛地一跳,后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凉意。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画,再也不敢乱瞟。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谢学长这眼神……也太……吓人了点吧?烬野哥知道吗? 许烬野当然知道。 即使戴着半边耳机,即使全神贯注在画上,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那目光灼热,专注,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落在他低头露出的后颈皮肤上,落在他握笔的手腕上,落在他弓起的脊背上……所过之处,仿佛能点燃空气。 操! 许烬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握着炭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感觉自己的后颈皮肤开始隐隐发烫,耳根也控制不住地升温。这哑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画画吗?! 他想抬头瞪回去,想吼一句“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可手下的线条正画到关键处,路亭逸还眼巴巴在旁边等着。他只能强忍着那股被“视奸”的羞恼和莫名的悸动,硬着头皮继续画,只是笔下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几分,带着点发泄的意味。 “这里,透视。” 许烬野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用炭笔点了点纸面,“近大远小,脚掌落地那一下的透视感没拉出来,显得浮。” 他手腕用力,炭笔侧锋狠狠擦过纸面,带出一道极具空间感的阴影,瞬间将画面拉深。 路亭逸看得连连点头,大气不敢出。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许烬野把炭笔往路亭逸手里一塞,动作带着点“完事了赶紧滚”的急躁:“行了,就这样。自己琢磨去。” 说完,他立刻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严严实实地戴回头上,仿佛那耳机是隔绝一切(尤其是某人目光)的堡垒。 他身体猛地向后靠回冰冷的墙壁,拉高T恤领口,试图遮住发烫的后颈,整个人重新缩回那副“生人勿近”的壳里。帽檐下的脸扭向墙壁,只留给世界一个散发着“别惹老子”气息的后脑勺。 路亭逸如获至宝地捧着改好的速写本,看着上面那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奔跑人像,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烬野哥!太感谢了!我…我去临摹!” 说完,抱着本子飞快地溜回自己床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易染咔嚓咔嚓的薯片声又响了起来,伴随着他在群里无声的咆哮:“啊啊啊改完了!松哥的眼神能拉丝了!野哥害羞了!绝对害羞了!耳朵红了!我看见了!”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重新响起——来自谢临松的方向。 谢临松重新拿起了笔,目光落回习题集。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仿佛刚才那长达数分钟的、极具穿透力的凝视从未发生。 但许烬野知道,那目光的余温还烙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在硬板床上蹭了蹭后背,试图蹭掉那点不自在的感觉。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也压不住他胸腔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心跳。 操! 这破军训!这破宿舍!这该死的哑巴书呆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烬野被耳机里的鼓点震得脑仁嗡嗡响、意识开始模糊时,对面床铺传来轻微的动静。 谢临松合上了习题集,放好。他站起身,动作很轻。 许烬野虽然戴着耳机,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点。 谢临松没有立刻上床休息。他走到宿舍中间那张公用的、掉漆的小方桌前,拿起自己的军绿色水杯(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地摆放着),倒了杯水。然后,他端着水杯,脚步沉稳地……走向了许烬野的床边。 许烬野全身的雷达瞬间启动!他猛地睁开眼,透过帽檐的缝隙警惕地盯着谢临松靠近的腿。 谢临松停在他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许烬野笼罩其中。 许烬野攥紧了拳头,全身戒备,随时准备跳起来捍卫自己“领地”。 谢临松却只是微微俯下身。 不是碰他。 而是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许烬野放在床沿外侧的手背——那里,沾着几点刚才改画时蹭上的、不易察觉的黑色炭灰。 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许烬野浑身一颤,像被电了一下,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猛地抬头,帽檐下的蓝眸带着惊怒和羞恼瞪向谢临松! 谢临松却已直起身。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帮他拂去一粒灰尘般自然。他将拂过炭灰的手指在杯壁上随意地蹭了蹭,留下一点淡淡的黑痕。 然后,在许烬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谢临松极其自然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许烬野帽檐下那双燃着怒火的蓝眸,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灯光下清晰地晃动了一下。 做完这个无声的、带着点安抚又像挑衅的小动作,谢临松端着水杯,转身走回自己的床铺,动作从容地躺下,拉过薄被盖好,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 仿佛刚才拂去炭灰、眨眼挑衅的人不是他。 许烬野僵在原地,像尊被点穴的石像。手背上被拂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脸颊和耳朵。耳机里的音乐还在轰鸣,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操!操!操! 他瞪着对面床上那个仿佛已经睡着的家伙,牙齿咬得咯咯响。 易染用被子死死捂住嘴,激动得浑身发抖,手机屏幕在被子底下疯狂闪烁。 路亭逸把自己缩在画板后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速写本上无意识多画了好几道凌乱的线条。 许烬野最终像只被彻底惹毛却又无处发泄的猫,猛地拉起薄被,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愤怒的茧!隔绝了灯光,隔绝了视线,也试图隔绝手背上那挥之不去的、带着谢临松体温的触感。 黑暗里,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这哑巴书呆子……今晚必须睡楼道!不!睡厕所! 第46章 腰带 红鹰基地的清晨,嘹亮的起床号刺破薄雾,惊飞了窗外树梢的鸟雀。301宿舍里一片兵荒马乱。 易染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像只勤劳的工蚁,吭哧吭哧地抱着四套崭新的、散发着浓重樟脑丸和帆布味道的军训服冲了进来,一股脑儿堆在宿舍中间那张掉漆的小方桌上。 “快快快!领回来了!迷彩的!一人一套!赶紧换!集合哨马上就吹了!” 易染抹了把汗,抓起最上面一套就往自己身上比划,“嚯!这布料,够硬!穿上绝对像沙包!” 路亭逸也赶紧放下速写本,凑过来挑自己的尺码,动作斯文。 谢临松已经洗漱完毕,穿着简单的白T恤,背脊挺拔地站在桌边。他目光扫过那堆墨绿和土黄交错的迷彩服,精准地挑出两套——一套尺码偏大(应该是他自己的),一套尺码偏小(自然是许烬野的)。他把那套小的放在许烬野的床铺上,动作自然得像分配物资。 许烬野刚顶着湿漉漉的蓝黑色头发从洗漱间出来,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右耳的银钉都显得没什么精神。他看到床上那套迷彩服,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这玩意儿,看着就闷热又粗糙。 宿舍狭小,四个人同时换衣服显然施展不开。易染自告奋勇:“咱们轮着进换衣间!地方小,挤不下!我先进!” 说完抓起衣服就冲进了靠门那个小小的、只能容一人的简易换衣隔间(其实就是用帘子隔开的角落)。 里面很快传来布料摩擦和易染的嘟囔声:“靠!这裤子腰也太肥了吧?!” 接着是路亭逸进去换。 轮到谢临松。他拿起自己那套偏大的迷彩服,走进换衣间,拉上帘子。里面传来极其利落的穿衣声,几乎没有多余动静。很快,帘子拉开。 一身迷彩作训服的谢临松走了出来。 墨绿色的作训服浆洗得硬挺,肩线平直,腰线收束,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背。袖口被他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腕骨和骨节分明的手。裤腿扎进同样崭新的军绿色高帮作训鞋里,更显得双腿笔直修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整个人像一把刚出鞘的、带着寒气的军刀,英挺逼人。 易染和路亭逸都看直了眼。易染更是夸张地捂住心口:“松哥!帅炸了!你这穿的是作训服吗?你这穿的是制服诱惑啊!” 谢临松没理会他们的惊叹,目光落在还磨磨蹭蹭没动的许烬野身上,无声地催促。 许烬野被他那身正气凛然的制服(?)晃了一下眼,心里莫名有点别扭。他抓起自己床上那套偏小的迷彩服,低着头,像躲避什么似的,快步钻进了换衣间,“唰”地一声拉上了帘子。 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充满了新布料刺鼻的味道和许烬野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廉价香皂和少年气息的味道。他动作粗鲁地扒掉身上的T恤和运动裤,露出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上身和一双笔直的长腿。冷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光,腰肢收束,线条紧实而纤细。 他拿起那件迷彩短袖作训服套上。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不太舒服。接着是裤子。他提着裤腰往上一拉—— 裤腰松松垮垮地卡在胯骨上,根本挂不住!裤腿也空荡荡的,像套了个麻袋! 许烬野低头看着自己腰腹间空出来的一大圈布料,又试着往上提了提,裤子还是毫不留情地往下滑。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就知道!这破衣服的尺码根本不靠谱!最小号对他来说还是大了!尤其是这腰! 外面传来易染催命的声音:“野哥!快点啊!集合哨要响了!磨蹭啥呢?!” 许烬野更烦了。他试图把裤腰往里折一点用皮带扎紧,可那老式的、又宽又硬的帆布腰带根本扣不到最里面的孔!而且一动就往下坠! 操! 他憋着一股火,对着裤腰又拽又提,折腾得额头都冒了层薄汗,那该死的裤子还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胯骨上,随时要掉下去的样子。腰间的空荡感让他无比烦躁。 集合哨尖锐的声音隐约从操场方向传来! 许烬野彻底没辙了。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对着帘子外面,没好气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低吼了一声: “谢临松!”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帘子。 外面易染和路亭逸的说话声瞬间停了。 谢临松几乎是立刻应声,脚步声靠近,停在帘子外:“**嗯?**” 声音低沉平稳。 许烬野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狼狈样,又气又臊,咬着牙,声音闷闷地从帘子后面传出来,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求助:“……有没有腰带?这裤子……太大了!挂不住!” 帘子外面沉默了一瞬。 然后,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开了一条缝,不大,只够递东西进来。 许烬野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腰带。 可外面递进来的不是腰带。 是谢临松的手。 温热、干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许烬野伸出去的手腕内侧皮肤。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就在他缩手的瞬间,帘子被谢临松那只手更大幅度地拉开了! 清晨的光线和外面略带凉意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许烬野猝不及防,整个人暴露在拉开的帘子后面! 他上身只穿着那件迷彩短袖作训服,扣子还敞开着两颗,露出小片冷白的胸膛和清晰的锁骨线条。衣服下摆空荡荡地垂着。而最要命的是下半身——那条肥大的迷彩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裤腰垮下来一大截,露出紧实平坦的小腹和清晰的人鱼线!腰肢的纤细在宽大裤腰的对比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提着摇摇欲坠的裤腰,另一只手僵在半空,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震惊和羞恼瞬间瞪圆,脸颊“轰”地一下爆红!像只被扒光了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虾米! “操!谢临松你……” 他下意识地想骂人,想把帘子拉上! 可谢临松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帘子拉开、看清许烬野状况的瞬间,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他没有任何停顿,一步就跨进了狭小的换衣间! “砰!” 帘子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易染和路亭逸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狭小、昏暗、充斥着新布料味道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声! 许烬野被谢临松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他手里还提着裤腰,上身敞着,露出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泽,因为羞恼和紧张而微微起伏。他瞪着近在咫尺的谢临松,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进来干什么?!腰带呢?!” 谢临松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火焰,沉沉地扫过许烬野敞开的领口,滑过那截因为提着裤子而绷紧的、纤细得惊人的腰肢线条,最后落在那松松垮垮、几乎要掉下去的裤腰上。喉结极其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腰带呢”这种废话。 他直接伸出了手。 不是递腰带。 而是——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条已经束得一丝不苟、崭新的、同样硬挺的帆布腰带! “咔哒!” 金属扣弹开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许烬野看着他解腰带的动作,脑子“嗡”的一声!操!这哑巴想干嘛?! 可谢临松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精准地、稳稳地托住了许烬野即将滑落的裤腰!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粗糙的帆布布料,清晰地烙印在他敏感的腰侧皮肤上! “唔!” 许烬野浑身剧颤!像被一道高压电流击中!所有挣扎和怒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临松。 谢临松一手稳稳托住他的裤腰,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腰带,动作极其利落地绕过许烬野纤细的腰肢。 粗糙的帆布腰带带着谢临松的体温和力量感,紧密地贴合上来。许烬野能清晰地感受到腰带收紧时,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和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 谢临松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过腰带环扣,调整着松紧度。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许烬野腰间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麻痒。 许烬野呼吸都屏住了。他被迫微微仰着头,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前胸几乎要贴上谢临松穿着作训服的、坚实温热的胸膛。谢临松灼热的呼吸拂过他敞开的领口和锁骨,像火星溅落。他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昏暗光线下晃动着。腰上那只手的存在感强得可怕,腰带收紧的力道箍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被牢牢掌控的安全感。 谢临松的手指在腰带金属扣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松紧。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在了许烬野腰侧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的凹陷处——那是许烬野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个极其敏感的腰窝。 “嗯……” 许烬野猝不及防,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颤音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又轻颤了一下。 这声闷哼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空气中本就灼热的因子! 谢临松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像两个旋涡,牢牢锁住许烬野瞬间涨红的脸和泛着水光的蓝眸。那里面翻涌着某种深沉而危险的情绪,几乎要将许烬野吞噬。 时间仿佛凝固。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道紊乱交缠的呼吸声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谢临松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托在许烬野腰侧的手掌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指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肌肉瞬间的绷紧。 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发软,腰上被按住的地方像着了火,那声丢脸的闷哼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推开他,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和眼神,可身体却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靠在墙上,只能徒劳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时刻——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扣合拢声响起。 谢临松猛地回神,像是用尽了极大的自制力,迅速将腰带的金属扣扣好!力道精准,不松不紧。 他迅速收回了托在许烬野腰上的手,也松开了按住腰窝的指尖。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 谢临松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避开了许烬野惊魂未定的目光,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帮许烬野把敞开的迷彩作训服领口……**扣到了最顶端一颗**。 粗糙的布料瞬间包裹住了那截冷白的脖颈和锁骨。 “**…好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整理了一下许烬野有些歪斜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滚烫的耳垂。 许烬野还僵在墙边,像尊被定格的雕塑。腰上束着谢临松的腰带,带着对方的体温和力道,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衣领被扣到顶,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喉结,带来一种奇异的束缚感。他脸上红潮未退,蓝眸里水汽氤氲,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风暴中回过神。 谢临松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唰”地一声拉开了换衣间的帘子。 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门外,易染和路亭逸像两尊石化的雕像,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刚才帘子合拢前那惊鸿一瞥(野哥敞着衣服提着裤子!松哥拿着腰带逼近!)和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已经让他们的大脑彻底宕机! 谢临松无视了他们呆滞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床边,拿起刚才解下的、属于许烬野那条又宽又硬的旧腰带(他刚才顺手带出来了),动作利落地束回自己腰间。虽然腰围明显小了一圈,但他硬是扣到了最里面的孔,勒得紧紧的,倒也不至于掉下去,只是看起来更显得腰窄肩宽,气势迫人。 “**走。**” 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易染和路亭逸,带着无形的压力。 易染和路亭逸如梦初醒,赶紧抓起自己的帽子,手忙脚乱地往外冲,连看都不敢看还僵在换衣间门口的许烬野一眼。 谢临松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他没回头,只是对着身后那个还杵在原地、浑身散发着巨大羞愤气息的身影,清晰地补了一句: “**…集合。**” 说完,他才迈开长腿,走出了宿舍门。 直到谢临松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许烬野才像被解除了石化咒,猛地回过神! “操——!!!” 他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生疼!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上那条束得一丝不苟、带着谢临松体温和味道的腰带,再看看被扣到顶的、磨得脖子发痒的衣领……刚才被触碰、被箍紧、被按到敏感点的触感疯狂回涌! 脸颊和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一把拉下帽子,狠狠盖住自己爆红的脸!在原地烦躁地转了两圈,像只困兽。 最终,他认命般(或者说,是集合哨再次尖锐地响起)地拽了拽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的腰带,又别扭地扯了扯扣到顶的衣领(没敢解开),低着头,像阵裹着巨大怨气的黑色旋风,冲出了宿舍门! 操场上,各班正在集合。 易染和路亭逸已经站在了队伍里,眼神飘忽,不敢往后面看。 谢临松身姿笔挺地站在队伍前列,迷彩作训服勾勒出完美的身形,腰上束着那条明显短一截的旧腰带,却丝毫不损气势,反而更添一种冷硬的禁欲感。 许烬野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快步走到队伍末尾,站在了谢临松斜后方。他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 教官的训话声在耳边嗡嗡作响,许烬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腰上那条不属于自己的、带着谢临松体温和力道的腰带上。粗糙的帆布摩擦着腰侧的皮肤,腰带扣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按压的触感。 操! 他烦躁地动了动,想忽略那该死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前面的谢临松似乎微微侧了下身,像是在调整站姿。 他的后背宽阔挺拔,挡住了前方教官的部分视线。 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度,谢临松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向后探了一下。 指尖,轻轻擦过许烬野同样垂在身侧的手背。 一触即分。 快得像错觉。 许烬野浑身猛地一颤!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再次击中!他下意识地想缩手,可谢临松的指尖已经收了回去。 他猛地抬头,帽檐下的蓝眸带着惊怒瞪向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 谢临松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触碰。 只有许烬野知道,那指尖的温度和触感,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和他腰间的腰带一样,霸道地宣告着存在。 许烬野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晒得迷彩服发烫。 他腰上束着谢临松的腰带,勒得他有点疼,却奇异地……稳住了他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操! 他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却鬼使神差地,没再去动那条腰带。 第47章 模范生 红鹰基地的大操场,黄土夯实的场地被烈日烤得发烫,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主席台前乌泱泱站满了穿着崭新迷彩服的高二学生,像一片墨绿和土黄交杂的丛林。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教官们严厉的口令声。 “立正——!” “稍息!” “下面,有请本次军训学生代表,高二年级第一名,谢临松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欢迎!” 主席台上,负责军训的教导主任拿着大喇叭,声音洪亮。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带着被晒蔫了的敷衍。 许烬野站在自己班队列的末尾,帽檐压得死低,几乎盖住整张脸。他身上那套最小号的迷彩服依旧显得有些空荡,全靠腰间那条明显短一截、勒得死紧的旧腰带(谢临松的)勉强束住,粗糙的帆布腰带扣硌着他腰侧的软肉,不太舒服。他烦躁地动了动,感觉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粗糙的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操!热死了!这破腰带!勒得人喘不过气!许烬野在心里第N次问候谢临松的祖宗十八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带边缘坚硬的金属扣环,试图让它松快一点。 谢临松身姿笔挺地从队伍前列走出,迎着无数道目光(大部分是女生灼热的视线),步伐沉稳地走上主席台。一身浆洗得硬挺的迷彩作训服穿在他身上,肩线平直,腰线收束,完美得如同量身定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冷峻。走到话筒前,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高度,动作从容不迫。 台下,易染像只不安分的猴子,趁着教官背对队伍训话的间隙,悄咪咪地从前面几排溜了过来,精准地挤到了许烬野旁边。 “野哥野哥!” 易染压着嗓子,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许烬野的胳膊,眼神瞟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看见没!松哥!帅炸了!这气场!这制服!往台上一站,直接把教导主任都比下去了!” 许烬野被他捅得烦,没好气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距离,声音闷闷地从帽檐下传出来:“……帅个屁!热死人的玩意儿!” 他指的是这身破迷彩服,也像是在指台上那个人。 “哎呀!野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松哥!” 易染完全无视了他的烦躁,继续激动地叭叭,“你看看台下那些女生!眼珠子都快黏松哥身上了!啧啧啧,可惜啊可惜,松哥名草有主,是咱们野哥的人了!” 他说着,还故意撞了一下许烬野的肩膀,挤眉弄眼。 “操!滚!” 许烬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腰间的腰带被扯动,勒得更紧了,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恶狠狠地瞪了易染一眼,“再哔哔老子把你黄毛薅下来塞你嘴里!” “别啊野哥!” 易染嬉皮笑脸地躲开一点,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说真的!野哥,早上换衣服那会儿……你跟松哥在换衣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暧昧地在许烬野腰间的腰带和他扣到顶的衣领上扫来扫去,“……干啥呢?动静不小啊?小鹿出来的时候脸都红透了!松哥那腰带……系得挺紧哈?” 提到换衣间,许烬野脑子里“轰”地一下!被谢临松箍住腰、按在墙上、腰带缠绕、指尖擦过敏感皮肤的触感瞬间回涌!脸颊和耳朵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易染你他妈找死!” 许烬野压低声音怒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火星子乱溅,伸手就要去揪易染的衣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动静大?!” “哎哎哎!野哥冷静!冷静!” 易染赶紧缩脖子躲闪,嘴里却不怕死地继续拱火,“我就问问嘛!关心一下兄弟感情进展!你看松哥对你多好!连腰带都给你了!自己勒着那条不合身的旧腰带,啧,看着都勒得慌……” 勒得慌? 许烬野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穿过前面黑压压的人头,落在了主席台上。 谢临松已经开始发言了。他手里没拿稿子,只是微微垂眸看着台下(或者说,是看着某个方向),清冷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操场,字正腔圆,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阳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可见。他站得笔直,肩背舒展,可许烬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那条原本属于自己、现在却束在谢临松腰上的旧腰带。 那条腰带对谢临松来说确实短了。许烬野记得自己系的时候都要扣到最里面的孔,谢临松的腰……虽然也窄,但骨架比自己大些,肌肉也更结实。此刻那条旧腰带被他勒到了极限,硬挺的帆布深深陷进迷彩服的布料里,勾勒出他紧窄有力的腰线轮廓。腰带扣的位置绷得紧紧的,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要崩开。 许烬野甚至能想象出那粗糙的帆布边缘勒在谢临松皮肤上的感觉……肯定比自己腰上这条还难受。 操!这哑巴……不会真勒那么紧吧?许烬野心里莫名地烦躁了一下,抠着腰间金属扣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点力道。 台上,谢临松的声音平稳地流淌: “……军训是磨砺意志、锤炼品格的重要一课。我们要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服从命令,刻苦训练……” 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台下某个角落。 易染还在旁边不怕死地叨叨:“野哥,你看松哥说话那范儿!太正了!绝对的模范生!谁能想到他私底下……嘿嘿,给你系腰带的时候那眼神,啧啧啧,我隔着帘子都感觉后背发凉!跟要吃人似的……” “闭嘴!” 许烬野被他描述得耳根更烫,低吼着打断他,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台上谢临松的腰间。那条勒得死紧的腰带,像根刺一样扎进他眼里。 “野哥,你说松哥发言结束会不会下来找你啊?当着全校的面?” 易染继续脑补,一脸兴奋,“或者……晚上回宿舍,松哥会不会让你帮他‘松’一下腰带?我看他勒得好像挺辛苦的……” 他故意把“松”字咬得意味深长。 “易染!你他妈……” 许烬野彻底被惹毛,羞恼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混合着冲上头顶!他猛地抬手,这次是真要动手了! 就在许烬野的手即将揪住易染衣领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清脆、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突兀地穿透了谢临松平稳的发言声和操场上嗡嗡的背景音,清晰地回荡开来! 声音来自主席台! 许烬野和易染的动作同时僵住!周围几个探头探脑听八卦的同学也瞬间噤声! 台上,谢临松的发言被打断了。他不知何时,从作训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本深蓝色的、边缘有攥握凹痕的纪律册! 此刻,那本象征着秩序和冰冷的纪律册,正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册子的硬壳边缘,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金属话筒的支架上! “啪!”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更冷硬!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下来!连教官们都诧异地看向主席台。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穿透了操场上蒸腾的热浪和攒动的人头,精准无比地、沉沉地落在了台下——许烬野和易染所在的位置!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冰冷的、极具穿透力的警告!像寒流瞬间席卷了许烬野周围的空气! 易染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缩起脖子,鹌鹑一样躲到了许烬野身后,大气不敢出。 许烬野也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攥着易染衣领的手僵在半空,爱琴海蓝的瞳孔撞进谢临松那双冰冷警告的黑眸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操! 这哑巴……他看见了?!他听见了?!还用纪律册敲话筒?!这他妈比直接点名还吓人! 谢临松的目光在许烬野僵硬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那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要将他冻僵。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台下(但余光似乎依旧锁着这片区域)。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声音比刚才更冷,更沉,清晰地吐出被打断发言后的下一句: “……**纪律,是军人的生命线。**” 他顿了顿,深黑色的眼眸扫视全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安静。**” 最后两个字,像两块冰坨砸在操场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全场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学生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不敢再交头接耳。 许烬野僵在原地,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腰间那条属于谢临松的腰带,此刻仿佛带着电流,勒得他腰侧的皮肤一阵阵发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的目光虽然移开了,但那冰冷的警告感依旧如芒在背。 易染躲在许烬野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心里疯狂刷屏:完了完了!松哥生气了!眼神能杀人!野哥救命! 台上的谢临松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继续着他的发言,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条理依旧清晰。但只有台下的许烬野知道,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刚才那抹冰冷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警告的余烬。 许烬野再也不敢乱动,也顾不上腰间的腰带勒不勒了。他僵硬地站着,帽檐压得极低,试图隔绝那道无形的目光。可谢临松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野…野哥…” 易染用气音,蚊子哼哼似的在许烬野背后说,“松哥…太吓人了…那眼神…我感觉我半条命没了…” 许烬野没理他。他现在只想这场该死的发言赶紧结束。 终于,谢临松的发言到了尾声:“……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 他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 掌声比刚才热烈了不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临松走下主席台,身姿依旧挺拔,目不斜视地朝着自己班级队列的最前方走去。经过许烬野所在队列末尾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 但就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 许烬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一个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指尖,极其快速、极其隐蔽地……**勾了一下**! 力道很轻,快得像羽毛拂过,一触即分。 许烬野浑身猛地一颤!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再次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谢临松已经走过去的挺拔背影! 谢临松脚步未停,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的触碰。他径直走到队列最前方,站定,身姿如松。 只有许烬野知道,那指尖的温度和触感,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手背上。和他腰间那条勒得死紧的腰带一样,带着谢临松特有的、霸道又隐秘的标记感。 冰冷警告的纪律册敲击声,与指尖隐秘的勾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许烬野僵在原地,手背上被勾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脸颊和耳朵。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被警告的惊悸还没散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安抚(?)和亲昵意味的小动作搅得翻天覆地! 操! 这哑巴书呆子……到底想干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他烦躁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腰间的腰带依旧勒得他难受,可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点真实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易染从许烬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谢临松平静无波的背影,又看看许烬野通红的耳根和僵硬的侧脸,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松哥这操作,真他娘的是冰火两重天啊……” 许烬野没说话。 太阳依旧毒辣,晒得迷彩服发烫。 他腰上束着谢临松的腰带,勒得他生疼。 手背上残留着谢临松指尖勾过的微痒。 台上台下,冰与火交织。 这破军训……真他妈要命! 第48章 跑步八卦 谢临松那带着冰碴子的发言和纪律册敲话筒的余威还没完全散去,教官粗犷的吼声就撕裂了操场短暂的宁静:“全体都有!目标操场跑道!十圈!热身!现在!立刻!马上!跑步——走!” 一片哀嚎声中,队伍像被驱赶的羊群,稀稀拉拉地朝着煤渣跑道涌去。谢临松作为领跑,身姿挺拔地跑在最前方,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次落脚都带着清晰的节奏感,像台精准的节拍器。迷彩裤束在勒得死紧的旧腰带下,勾勒出窄劲的腰线和流畅的腿部线条,在灼热的阳光下像一柄移动的标枪。 许烬野和易染混在队伍中段靠前的位置,两人并排跑着。许烬野腰上那条属于谢临松的腰带依旧束着,粗糙的帆布边缘磨着皮肤,不太舒服,但经过刚才那番“冰火两重天”的洗礼,这点不适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他调整着呼吸,帽檐下的蓝眸扫过前面那个领跑的、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撇了撇嘴。 易染倒是适应良好,黄毛被汗浸湿了几绺贴在额角,但精神头十足。他边跑边用胳膊肘撞了撞许烬野,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八卦魂不灭的顽强:“靠!野哥!刚才吓死我了!松哥那眼神!那纪律册敲的!我感觉我半条命都交代在台下了!” 许烬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面谢临松腰间那条明显短一截、勒得死紧的旧腰带上。操,看着都替他觉得勒得慌。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变调的声音。两人扭头一看,只见路亭逸脸色煞白,嘴唇发青,脚步踉跄,明显跟不上队伍了。他挣扎着又跑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肚子踉跄着冲出跑道,对着旁边的草丛干呕起来,一边虚弱地举手:“报…报告教官…我…我不行了…” 教官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挥手:“去旁边休息!别挡道!” 易染和许烬野对视一眼,瞬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噗!” 易染第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小鹿!你这体力也太渣了吧!才两圈半啊兄弟!你这身板,画板都比你能跑!” 许烬野也嗤笑一声,帽檐下的嘴角恶劣地扬起,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啧,弱鸡。白长那么高个子,中看不中用。” 他甚至还故意加快了点脚步,从路亭逸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 路亭逸趴在草丛边,又羞又气又难受,脸更白了,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成功嘲笑了掉队的小鹿同学,易染和许烬野的士气(或者说八卦之魂)莫名高涨。十圈的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两人跑得不算快,但节奏稳当,呼吸均匀,跟紧前面的大部队绰绰有余。教官的注意力显然更多放在掉队的和跑得歪七扭八的人身上,对他们这两个边跑边聊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煤渣跑道在脚下延伸,尘土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弥漫。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 易染凑近许烬野,鬼鬼祟祟地压着嗓子,开始了新一轮的瓜田播种:“野哥野哥!劲爆消息!独家猛料!想不想听?” 许烬野正觉得跑步无聊,瞥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他眼角余光还留意着前面领跑的谢临松,那家伙跑得真稳,背影在热浪里都显得一丝不苟。 “临夏渡!和那个柯悸言!” 易染眼睛亮得惊人,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许烬野脸上,“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许烬野挑眉:“他俩?八竿子打不着吧?” 临夏渡是隔壁班文娱委员,性格温温柔柔,柯悸言是体育生,出了名的刺头加直男癌晚期。 “千真万确!” 易染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就昨天下午!自由活动那会儿!我亲眼所见!我就在他们后面一排树荫底下乘凉呢!”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临夏渡好像被太阳晒得有点晕,靠在一棵树上,脸煞白煞白的。柯悸言那傻大个,平时走路都带风,鼻孔朝天那种!结果呢?他居然!他居然走过去!不是吼她!是!低!声!问!‘你没事吧?’声音那叫一个温柔!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易染模仿着柯悸言压低嗓子的样子,滑稽又夸张。 许烬野嗤笑一声:“就这?问句话而已。” “别急啊!重点来了!” 易染更激动了,声音都拔高了一点,随即又赶紧压低,“临夏渡摇了摇头,好像说‘没事,就是有点晕’。然后!柯悸言!他!他居然!伸手!去拉临夏渡的手腕!不是拽!是拉!动作还挺轻!嘴里还说‘去医务室看看,别硬撑’!” 易染边说边比划,手指做出一个“拉手腕”的动作,表情极其浮夸。 许烬野脚步顿了一下,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意外:“拉手?柯悸言?你确定没看错?他别是看人家快倒了想扶一把吧?” “扶个屁!” 易染斩钉截铁,“绝对是拉手!那眼神!那动作!跟松哥早上…咳咳咳!” 他及时刹车,瞄了一眼前面谢临松依旧挺拔的背影,把“搂你腰宣示主权”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反正绝对不清白!拉完手临夏渡脸都红了!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柯同学’,柯悸言那傻大个耳朵尖都红了!然后他就真扶着(拉着?)临夏渡往医务室方向走了!那背影!啧啧啧,跟护着崽儿的老母鸡似的!” 易染描述得活灵活现,仿佛自己就是那棵见证一切的树。 许烬野听着,脑子里自动脑补了一下柯悸言那个一米九几、肌肉虬结的体育生,红着耳朵尖,小心翼翼拉着临夏渡那个娇小文弱女生手腕的画面……画面太美,他嘴角忍不住又往上翘了翘。这反差,确实够劲爆。 “有点意思。” 许烬野评价道,带着点看戏的玩味,“铁树开花了这是?柯悸言那傻大个居然开窍了?” “可不就是嘛!” 易染一拍大腿(差点拍到自己),继续爆料,“还不止呢!后来我去小卖部买水,路过医务室后面那排矮树丛,你猜我又看见啥了?” 许烬野被勾起了兴趣,微微侧头:“嗯?” “柯悸言!蹲在医务室后窗户底下!跟做贼似的!” 易染表情极其神秘,“临夏渡在里面坐着休息呢!窗户开着条缝!柯悸言就在那儿,偷偷摸摸地,把他刚在小卖部买的那瓶最贵的冰镇电解质水,还有一包独立包装的湿纸巾,从窗户缝里塞了进去!塞完还跟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猫着腰溜了!那动作,熟练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惯犯!” “噗!” 许烬野这次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操!柯悸言?蹲墙角送水送纸巾?这他妈比你看的偶像剧还离谱!”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腰间的腰带被扯动,勒得他“嘶”了一声。 “是吧是吧!” 易染也笑得见牙不见眼,“野哥你说,这要不是有情况!我把易字倒过来写!铁汉柔情啊这是!松哥都没他这么…呃…” 他又一次及时刹车,把“闷骚”两个字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前面。 前面领跑的谢临松,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仿佛没听到后面叽叽喳喳的八卦。 两人越聊越起劲,仿佛脚下的十圈跑道成了瓜田巡视专线。 “还有还有!” 易染的八卦储备显然很足,“三班那个林薇薇!跟七班那个转学生!好像叫周什么航的!昨天晚饭排队,我亲眼看见林薇薇把自己碗里那块最大的红烧肉,夹给了那个周什么航!那小子笑得跟朵花似的!” “四班体委和五班那个短发学委!训练休息时候,两人躲在单杠后面,脑袋凑一块儿看一个手机!肩膀都挨着了!” “还有……” 易染唾沫横飞,许烬野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一句点评,两人在跑道上跑得轻松惬意,跟郊游似的,完全不像在进行残酷的体能训练。周围的喘息声和脚步声成了他们八卦的背景音。 许烬野甚至觉得腰间那条粗糙的腰带也没那么磨人了,跑步带来的燥热似乎也被这些新鲜热乎的八卦冲淡了不少。 就在易染眉飞色舞地讲到“六班那个小眼镜给隔壁班花递情书结果被风刮到教官脚底下”的糗事时—— 前方领跑的谢临松,毫无预兆地、猛地转过了身! 他依旧保持着匀速奔跑的姿态,只是变成了面朝队伍,倒着跑!动作流畅自然,像提前演练过千百遍! 阳光刺眼,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滴进迷彩服的领口。他深黑色的眼眸,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穿透跑道上扬起的尘土和攒动的人头,直直地、沉沉地、锁定了队伍中段那两个并排跑着、聊得热火朝天的身影! 尤其是许烬野!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无波,也不是刚才主席台上冰冷的警告。而是一种更沉、更暗、带着强烈压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的审视!像猛兽锁定了在自己的领地上过于喧闹的猎物。 许烬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易染的滔滔不绝也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两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脚步都下意识地乱了一下! 谢临松倒着跑,目光牢牢锁着他们,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因为奔跑和说笑而泛红的脸颊、汗湿的鬓角、以及腰间那条随着跑动微微晃动的、属于他的腰带。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缓慢地、对着许烬野的方向,抬起了左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没有指向他们,也没有做任何手势。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指令,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左手腕上那块黑色表盘的、极其朴素的电子表! 一下。 两下。 三下。 动作清晰,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又像是在提醒:注意时间,保持安静。 点完三下表盘,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最后沉沉地看了许烬野一眼,那眼神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许烬野几乎喘不过气。然后,他才极其自然地、流畅地重新转过身,恢复了面朝前方的领跑姿态。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警告从未发生。 但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变了! 教官似乎也察觉到了领跑的异常,吼了一声:“都跟上!保持节奏!不许说话!” 易染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看自己脚下的煤渣,再也不敢往许烬野那边瞟一眼,心里疯狂刷屏:松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带坏野哥了!饶命! 许烬野僵在原地,脚步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脸上的燥热瞬间褪去,只剩下被当众“点名”的羞恼和一种莫名的、被抓包的慌乱。谢临松那点表盘的动作,比敲纪律册还让他头皮发麻!那眼神里的烦躁和警告,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操! 这哑巴书呆子!耳朵是雷达做的吗?!倒着跑都能精准锁定他们?! 腰间那条属于谢临松的腰带,此刻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粗糙的帆布摩擦着皮肤,腰带扣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早上在换衣间里被对方指尖按压的触感。这条腰带,像一个无声的枷锁,一个昭然若揭的标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和前面那个人的关系,以及……对方那不容置疑的“管教”权。 他烦躁地扯了扯腰带,想让它松一点,可谢临松系的那个结异常牢固。粗糙的布料勒进皮肤的感觉,混合着谢临松刚才那警告的眼神,让他又气又臊,却又无处发泄。 煤渣跑道在脚下延伸,尘土飞扬。 领跑的谢临松背影挺拔,步伐依旧沉稳。 许烬野闷头跑着,帽檐压得极低,再也没看易染一眼。 腰间的皮带勒得他生疼,像一道无声的禁令。 这破跑步……真他妈憋屈! 第49章 胃病 十圈跑完,煤渣跑道上瘫倒一片,哀鸿遍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尘土味和此起彼伏的干呕声。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眼花。 许烬野和易染互相架着胳膊,像两条被海浪拍上岸的咸鱼,踉踉跄跄地挪到操场边缘一棵歪脖子大槐树下。树荫稀薄,聊胜于无。 “操…累…累死老子了…” 易染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呼哧呼哧喘得像破风箱,黄毛被汗水彻底打湿,一绺绺贴在脑门上,“松哥…松哥是牲口吗?领跑还倒着跑警告人…跑完了脸不红气不喘…简直不是人…” 许烬野没立刻坐下,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还无意识地按着腰间那条勒得死紧的腰带(谢临松的),感觉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刚才跑步时被谢临松倒着跑点表警告的憋闷还没散,此刻混合着剧烈的喘息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和钝痛从腹部深处翻涌上来。喉咙里也干涩发痒,像堵着一团粗糙的砂纸。 他皱着眉,想把这股不适压下去,只是不耐烦地甩开易染架着他的胳膊,哑着嗓子骂了一句:“…闭嘴…吵死了…” 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烦躁。 易染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还沉浸在劫后余生和八卦未尽的兴奋里,瘫在地上也不忘叭叭:“野哥!刚才吓死我了!松哥那眼神!点表那动作!跟阎王点卯似的!我差点当场跪下!” 他夸张地拍着胸口,随即又贼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嘿嘿,刚才咱们聊的八卦还没说完呢!六班那小眼镜的情书……” “咳咳…咳!” 许烬野刚想让他闭嘴,一股强烈的痒意猛地从喉咙深处窜上来!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地弓起,按在腰间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粗糙的腰带边缘更深地勒进皮肤。 “野哥?咋了?跑岔气了?” 易染这才注意到许烬野不对劲,抬头看去。 许烬野摆摆手,想示意自己没事,可咳嗽根本停不下来!而且越来越剧烈!那咳嗽声又深又闷,带着一种撕扯胸腔的力度,完全不像普通的呛咳。他咳得弯下了腰,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整张脸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缺氧迅速涨红。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胃里那股钝痛在剧烈的震动下猛地加剧,像有把钝刀在里面狠狠搅动!喉咙里的痒意被一种铁锈般的腥甜取代! “野哥!你…你没事吧?!” 易染吓懵了,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扶他。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湿意的声音。 许烬野捂着嘴的手心里,猛地溅开几点刺目的、粘稠的——**鲜红**! 那红色像几朵炸开的、妖异的小花,瞬间染红了他冷白的手心,也染红了他指缝间粗糙的帆布腰带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易染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鸭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盯着许烬野手心那刺目的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惊骇到失声的念头:血?!野哥咳血了?! 许烬野自己也懵了。剧烈的咳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掌心温热的湿意而诡异地停顿了一瞬。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那几点刺目的鲜红。浓重的铁锈腥味瞬间冲入鼻腔。 血? 他咳血了? 胃里那股被忽略已久的、熟悉的、冰锥般的剧痛,在这一刻猛地清晰起来!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内脏! 操! 是胃…胃又……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更汹涌的咳嗽和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咳咳咳——呕!”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前栽倒!膝盖重重磕在滚烫坚硬的地面上!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剧痛翻搅的胃部,另一只手撑着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虾米,剧烈地颤抖着!更猛烈的咳嗽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干呕,更多的鲜血混着胃液从他指缝间溢出,滴落在滚烫的黄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野哥!!!” 易染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响彻了整个操场边缘!“来人啊!!!救命啊!!!野哥吐血了!!!” 这一嗓子,像一颗炸弹投入了疲惫的人群! 周围原本瘫倒休息的学生们瞬间被惊动,纷纷惊愕地扭头看来! 教官也猛地转过头,脸色大变! 正在不远处整队、安排下一项训练的谢临松,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秒,谢临松像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瞬间冲了过来!他推开挡路的人群,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滚开!” 一声冰冷到极致的低吼,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瞬间让围拢过来的人群下意识地散开一条通道! 谢临松冲到树下,看到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指缝间不断溢出刺目鲜红的许烬野时,他深黑色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冻结了!周身那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煞气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询问! 直接单膝跪地! 动作快如闪电!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极其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许烬野死死捂着胃部的手腕! “**松…**” 许烬野被剧痛和窒息感折磨得意识模糊,感觉自己的手腕像被铁钳箍住,他下意识地想挣开,可那力道大得惊人! 谢临松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他另一只手快如疾风,直接伸向许烬野腰间——那条属于他自己的、束得死紧的帆布腰带! “咔哒!嗤啦——!” 金属扣弹开的声音和帆布被暴力撕扯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临松竟然直接徒手、用蛮力硬生生扯断了那条坚韧的帆布腰带扣环!动作粗暴得令人心惊! 断裂的腰带被他随手甩开!紧接着,他那只刚刚扯断腰带的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直接探进了许烬野敞开的迷彩作训服下摆!隔着里面被冷汗浸透的薄T恤,精准无比地按在了许烬野因剧痛而痉挛抽搐的胃部! 掌心灼热的温度混合着惊人的力道,透过薄薄的布料,死死地熨帖在那片冰冷痉挛的皮肤上!像是在用自己手掌的热度和力量,强行镇压那肆虐的疼痛! “呃——!” 许烬野被他按得浑身剧颤,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但奇异的是,那掌心传来的、霸道而滚烫的热度和压力,似乎真的短暂地压制住了部分冰锥般的绞痛,让他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别动!**” 谢临松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许烬野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眼神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是暴怒?是恐惧?还是某种近乎毁灭的焦灼? 他按在许烬野胃部的手掌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更用力地往下压了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掌心渡过去。另一只扣着许烬野手腕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狂乱和微弱。 “药…药…” 许烬野在剧痛和窒息的间隙,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滴在谢临松按在他胃部的手背上。 谢临松猛地抬头,深黑色的眼眸像淬了冰的利刃,瞬间扫向旁边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嚎的易染: “**药!**” 一个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单字,像冰锥一样刺向易染! 易染被这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回魂!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许烬野扔在树下的那个瘪瘪的行李包,手抖得像帕金森,在里面疯狂翻找:“药…药…野哥的胃药…我记得他带了…带了…” 周围的学生和赶过来的教官都被谢临松这浑身散发出的、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般的气场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谢临松不再理会任何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这个蜷缩颤抖、不断咳血的身影上。他按在许烬野胃部的手掌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用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极其固执的力道,一下下按压着某个穴位(也许是瞎按),试图缓解那可怕的痉挛。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扣着许烬野的手腕,仿佛那是连接他生命的唯一绳索。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许烬野汗湿的鬓角。他深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坚冰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和……无法言喻的恐慌。 “找…找到了!” 易染终于从包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巴掌大的白色药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药!野哥的药!” 谢临松一把夺过药瓶!动作快得带起残影!他甚至没看说明,直接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在掌心!然后,他捏开许烬野因为剧痛而紧咬的牙关!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触碰到许烬野嘴唇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咽。**”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将药片塞进许烬野嘴里,随即拿起易染慌乱中递过来的、不知道谁的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凑到许烬野嘴边。 许烬野意识模糊,本能地吞咽着水流,将药片冲了下去。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食道,带来短暂的刺激。 药效没那么快。 许烬野依旧蜷缩在谢临松怀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失血和冷汗)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新的血沫,染红了谢临松的迷彩服袖口和按在他胃部的手背。 谢临松不再说话。他只是用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更紧、更用力地按着许烬野痉挛的胃部,仿佛要将那肆虐的疼痛生生按回肚子里。另一只手环过许烬野颤抖的脊背,将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更紧地圈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他低着头,额前湿透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只能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阴影里、仿佛也失去了光泽的小痣。 汗水、血污、尘土,混合在一起。 高大的身影紧紧抱着怀里蜷缩颤抖的人,像一座沉默的、试图抵挡所有风雨的山。 易染在旁边哭得直打嗝。 教官终于反应过来,对着对讲机狂吼:“医疗站!快!担架!这里有人吐血了!快!!!” 尖锐的哨声和混乱的人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谢临松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人冰冷的体温、微弱的脉搏、痛苦的颤抖,和指间那刺目粘稠的鲜红。 他抱着他,手臂收得死紧,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流沙一样消散。 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许烬野惨白紧闭的双眼,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暗流。 “**…撑住。**” 一个带着巨大恐惧和祈求的气音,破碎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消散在嘈杂的空气中。 *** 红鹰基地医疗站。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许烬野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眼睫因为不安而微微颤动。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缓缓滴入血管。胃部依旧隐隐作痛,但比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绞痛好了太多。 军医是个四十多岁、表情严肃的男医生,正对着刚出来的检查报告皱眉:“急性胃出血。还好量不大,送来得也算及时。胃黏膜损伤严重,有溃疡面。小伙子,你这胃是老毛病了吧?平时怎么不注意?暴饮暴食?饥一顿饱一顿?还是压力太大?” 许烬野闭着眼,没吭声。他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 易染和路亭逸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脸上还残留着惊吓过度的苍白。 谢临松站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他身上那件迷彩作训服袖口和胸前还沾着大片暗红色的血污,已经干涸发硬,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腰间的旧腰带被他自己暴力扯断后,现在随便找了根绳子系着,勒得死紧。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烬野苍白脆弱的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医疗站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寂。 军医的话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神经。暴饮暴食?饥一顿饱一顿?压力太大?……筒子楼里冷掉的馒头,省下饭钱买的胃药,教导处的对峙,暴雨夜的挣扎…… 谢临松的拳头在身侧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气息让整个医疗站的气温都低了几度。 军医似乎也感觉到了压力,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了些:“先输液观察,禁食24小时。这几天只能喝点温水和米汤,绝对不能再吃刺激性的东西!训练肯定是不能参加了,好好卧床休息!药按时吃!” 他把几盒药放在床头柜上,又看了一眼谢临松袖口的血污,“这位同学,你也去处理一下吧。” 谢临松没动。目光依旧锁在许烬野身上。 军医摇摇头,转身去写病历了。 易染鼓起勇气,小声问:“医…医生,野哥他…不会有事吧?” “暂时看是控制住了。但胃病是三分治七分养!以后再不注意,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军医头也不抬。 易染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医疗站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许烬野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虚弱显得有些黯淡,焦距还有些涣散。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边那个像雕塑一样杵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袖口沾满自己血迹的身影。 谢临松在他睁眼的瞬间,深黑色的眼眸猛地亮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深潭。他几乎是立刻向前倾身,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碰碰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蜷缩成拳收了回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疼?**” 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单字,从他紧抿的薄唇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询。 许烬野看着他袖口刺目的暗红,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后怕和焦灼的黑,胃部的隐痛似乎都被那目光灼了一下。他别开脸,声音虚弱又带着点自嘲的别扭:“…死不了。” 谢临松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按照说明抠出几粒,又端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杯。杯壁温热,是他刚才出去用自己水壶接的,还特意试过温度。 他把药片和水杯递到许烬野嘴边,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许烬野看着那几粒白色药片,再看看谢临松沾着血污的袖口和那双沉得吓人的黑眸,最终认命般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温水滑过喉咙,带着谢临松指尖残留的、微不可察的颤抖温度。 谢临松看着他咽下药,紧抿的薄唇才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他放下水杯,拉过旁边一把硬邦邦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背脊依旧挺直,目光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具有压迫性,只是沉静地、专注地落在许烬野脸上,仿佛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易染和路亭逸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医疗站,把空间留给这两人。 医疗站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是基地操练的口令声,窗内是输液管单调的滴答声。 许烬野闭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那道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警告,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让他心头发慌的后怕和……某种沉甸甸的承诺。 他烦躁地动了动,想翻身背对他。 “**别动。**” 谢临松立刻出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抬了一下,似乎想按住他。 许烬野动作顿住。他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谢临松一眼:“……盯着老子看什么看?没见过病人?”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迎着他虚弱的瞪视,没有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没见过你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病人。 许烬野被他看得一阵气闷,却又无力反驳。他重新闭上眼,赌气般地把脸扭向墙壁。可腰间似乎还残留着早上被谢临松用腰带紧紧束住、后来又被那只滚烫手掌死死按压的触感,袖口那刺目的血迹也挥之不去……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心里那点烦躁和别扭,在胃部隐隐的抽痛和身后那沉静专注的目光中,奇异地沉淀了下来。 谢临松依旧安静地坐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沾着血污的袖口搭在膝盖上,像一块无声的勋章,记录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混乱。 他看着许烬野扭过去的、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输液而微微泛青的手背,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那只干净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许烬野额前被冷汗黏住的一绺蓝黑色碎发。 指尖的温度拂过皮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许烬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再躲开。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落下。 第50章 医务室 医疗站的消毒水味儿熏得许烬野脑仁疼,输液的凉意顺着手背血管往上爬,胃里那股尖锐的绞痛总算被药物和点滴暂时压服,变成了闷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他闭着眼,能清晰感觉到床边那道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看管,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罩得严严实实。 “水。”喉咙干得冒烟,他闭着眼,声音沙哑地挤出个字。 几乎立刻,微温的杯沿就抵到了他干裂的唇边。许烬野就着谢临松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灼烧感。他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还蒙着一层虚弱的雾气,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床边的人:“…看犯人呢?” 谢临松没应声,只是把杯子放回床头柜,深黑色的眸子沉沉锁着他,意思很明显:你比犯人麻烦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军医过来拔了针,叮嘱道:“胃里空太久也不行,去食堂喝点温的米汤,记住,只能是米汤!一滴油星子都不能沾!喝完回来躺着。” 许烬野刚想撑着坐起来,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谢临松俯身,手臂直接穿过他的膝弯和后颈,动作干脆利落,像抱一捆没什么重量的柴火,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行军床上捞了起来。 “操!谢临松!放老子下来!”许烬野瞬间炸毛,苍白的脸都气出点血色。这姿势太丢人了!尤其是在基地医疗站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下意识挣扎,但身体虚得厉害,那点反抗在谢临松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跟小猫挠痒似的。 谢临松根本不理他,手臂收得更紧,稳稳地抱着他,转身就往外走。他迷彩服袖口上那片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随着走动蹭在许烬野的手臂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提醒。 “松哥!野哥!等等我!”易染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状连忙跟上,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又混杂着熟悉的、看戏的兴奋。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许烬野被迫把脸埋在谢临松颈窝,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汗水、尘土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谢临松自己的冷冽味道。腰间空荡荡的,那条被暴力扯断的腰带没了,让他有种奇怪的不安全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手臂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的线条。这认知让他耳根发烫,挣扎得更凶:“哑巴!听见没?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临松脚步不停,只是低下头,深黑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点警告,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沉甸甸的,让许烬野莫名地噎了一下,挣扎的幅度小了下去。 一路顶着各种惊诧、好奇、了然的目光,谢临松像移动的冰山,抱着怀里这只炸毛的蓝毛猫,径直走向红鹰基地那充满大锅饭气息的食堂。易染像个尽职的小跟班,亦步亦趋,眼睛滴溜溜地转。 食堂里人不多,过了饭点,只有零星几个教官和像他们这样晚来的。空旷的大厅弥漫着饭菜残余的味道,不太好闻。谢临松目标明确,走到角落一张靠墙的长桌旁,才把许烬野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让他坐在长条凳上。 许烬野刚喘口气,想离旁边这尊冷面煞神远点,谢临松却紧跟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下一秒,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环过许烬野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许烬野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临松的手臂像一道坚固的铁箍,紧紧环在他腰侧,隔着薄薄的作训服布料,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清晰地传递过来。这个姿势,几乎是把许烬野半圈在自己怀里,占有欲和保护欲都昭然若揭。 “谢临松!”许烬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耳根红得滴血,“你他妈发什么疯?这是食堂!” 他试图掰开腰间的手,那手却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把他牢牢地固定在身边。 谢临松依旧沉默,只是用另一只手拿起桌上两个干净的搪瓷碗,起身走向打饭窗口。易染很有眼色地立刻坐到许烬野对面,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野哥,忍忍!松哥这是吓坏了!” 许烬野狠狠瞪了易染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羞恼。他别扭地扭了扭身子,腰间那只手的存在感太强了,早上被皮带勒住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只是换成了更直接、更滚烫的束缚。他只能自暴自弃地靠在椅背上,盯着食堂油腻腻的天花板。 很快,谢临松端着两碗东西回来了。一碗是清澈见底、飘着几粒米花的温米汤,另一碗是更浓稠一些的米粥(显然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他把米汤放在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看着那碗寡淡的米汤,胃里本能地一阵翻搅,嘴里也淡出鸟来。他皱着眉,没动。 谢临松坐下,环在他腰间的手依旧没松。他拿起许烬野面前的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米汤,直接递到了许烬野嘴边。 动作流畅,理所当然。 许烬野:“……?!”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嘴边的勺子,再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你必须吃”的冷脸,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操!老子有手!”他低吼,伸手就要去抢勺子。 谢临松手腕一偏,轻易躲开。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带着无声的坚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他抗拒而升腾的烦躁。他固执地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许烬野的嘴唇。 两人僵持着,气氛胶着。 易染在旁边看得大气不敢出,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疯狂刷屏:我靠!松哥牛逼!强制喂饭play!这糖齁得我糖尿病都要犯了! 许烬野气得胸口起伏,胃部因为情绪波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瞪着谢临松,对方眼神里的固执和担忧(虽然被冰层覆盖着)像根针,扎破了他那点强撑的暴躁。想到这家伙刚才在操场上那副要杀人的样子,袖口还沾着自己的血……许烬野烦躁地“啧”了一声,认命般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米汤滑入口腔,寡淡无味,但确实缓解了胃里的空虚感。他胡乱咽下去,别开脸,不想看谢临松。 谢临松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又舀起一勺,再次递到他嘴边。动作依旧平稳,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许烬野只能硬着头皮,机械地张嘴,吞咽。每一次勺子递过来,都让他脸上热度攀升一分。腰间那只手的存在感也越发强烈,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喂了几口,谢临松大概觉得姿势不够顺手,或者觉得怀里的人坐得不够稳(许烬野:老子坐得稳得很!),他做出了一个让许烬野差点原地爆炸的举动—— 他环在许烬野腰间的手臂突然用力,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在许烬野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把他整个人抱起来,侧身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许烬野:“!!!” 天旋地转!视野拔高!屁股底下是谢临松结实紧绷的大腿肌肉,后背紧贴着对方宽厚温热的胸膛,腰间的手臂变成了更紧密的环抱,几乎把他整个人嵌进了怀里! “谢临松!你他妈——!”许烬野彻底炸了,挣扎着想跳下去,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这姿势太超过了!比抱着走还羞耻一万倍!尤其是在食堂!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射了过来! 谢临松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制住了他乱动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勺子,再次把米汤送到了他因羞愤而紧抿的唇边。他的下巴几乎抵在许烬野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许烬野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砸进许烬野的耳朵里: “**坐好。**” “**张嘴。**” 两个短促的命令句,像两记重锤,敲得许烬野头晕眼花。那近在咫尺的呼吸,那环抱的力道,那抵在唇边的勺子,混合着腰间被勒过的记忆和对方袖口的血迹……所有的反抗意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羞愤欲死地、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米汤再次流入。 谢临松似乎对这个姿势很满意。他稳稳地抱着怀里僵硬的人,一勺接一勺,耐心而专注地喂着。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的生硬,但每一次都确保米汤的温度刚好,不会烫到许烬野。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只看着许烬野苍白的侧脸和被迫吞咽的喉结,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许烬野像个大型人偶,被迫坐在“监护人”腿上,机械地张嘴、吞咽。每一次勺子离开嘴唇的短暂空隙,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胸膛的起伏,感受到他大腿肌肉的硬度和热度,还有腰间那只手臂牢固的圈禁。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胃里那点隐痛在这种极致的社死体验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只能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羞愤而微微颤抖,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易染坐在对面,已经完全石化了。他手里捏着的半个馒头掉在桌上都浑然不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两颗探照灯,死死盯着眼前这幕“冰山酷哥强制投喂虚弱校霸”的旷世奇景。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值了!这趟军训值了!松哥!你就是我滴神! 角落里,一个路过的教官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微妙,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谢临松那副生人勿近、全神贯注的架势,以及许烬野那副“虚弱”又“顺从”(?)的样子,最终还是摇摇头,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学生……”,转身走了。 一碗寡淡的米汤,在许烬野感觉里像喝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最后一勺喂完,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从这羞耻的“宝座”上跳下来。 “**别动。**” 谢临松仿佛预知了他的动作,环抱的手臂瞬间收紧,把他牢牢按在自己腿上。他放下勺子,拿起旁边自己那碗温热的、稍微浓稠点的米粥,舀起一勺,很自然地送到自己嘴边,吃了起来。 许烬野:“……” 他僵在谢临松怀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感觉自己像个巨大的、碍事的抱枕。谢临松吃饭的动作很快,但很安静,下巴偶尔会蹭到他的头发。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的亲密。 易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松哥…野哥…我…我去给你们再打点米汤?” 他急需逃离这个让他快要窒息的粉红泡泡现场去冷静一下。 谢临松没抬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表示不用。 许烬野则狠狠剜了易染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你敢走试试”的威胁。 易染脖子一缩,乖乖坐好,继续当他的背景板兼人形记录仪。 谢临松很快吃完了他那碗粥。他放下碗,并没有立刻放开许烬野,而是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轻轻地覆在了许烬野的小腹上,隔着作训服,掌心温热。 许烬野身体猛地一僵。 “**…还疼?**” 谢临松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带着一丝探询。那只手没有乱动,只是稳稳地覆在那里,像一块小小的暖炉,试图熨帖那隐隐作痛的胃。 许烬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疼!” 尾音却有点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和这该死的姿势! 谢临松似乎不信,覆在他小腹的手掌微微收拢,带着一点安抚的力道,轻轻按揉了一下。 “呃!” 那恰到好处的温热和压力,竟然真的让那点闷痛舒缓了一些。许烬野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随即更加羞恼,挣扎起来,“你他妈…手拿开!” 谢临松这次没再强行压制,顺势松开了环抱的手,也移开了覆在他小腹的手掌。但他依旧没让许烬野从他腿上下去,只是换了个姿势,让许烬野坐得更稳当些,然后拿起旁边干净的纸巾,动作有点生硬地,去擦许烬野因为刚才挣扎和羞愤而沁出细汗的额头。 许烬野偏头躲开,自己抢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声音闷闷的:“…放我下去!老子要回去躺着!”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强装的镇定,沉默了几秒。就在许烬野以为这哑巴又要无视他的时候,谢临松终于动了。 他再次将许烬野打横抱了起来,动作依旧稳稳当当。 “操!” 许烬野低骂一声,这次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谢临松颈窝,当一只鸵鸟。他算是看透了,跟这个哑巴犟,最后憋屈的肯定是自己。 易染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高大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谢临松抱着许烬野,一步步走回医疗站。他步伐沉稳,怀里的人虽然别扭地蜷着,却透出一种奇异的依赖感。易染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尤其是许烬野那通红的、埋在谢临松颈窝的耳尖,还有谢临松低头时,左眼角那颗小痣对着许烬野发顶的温柔角度(?),他捂着嘴,无声地尖叫,感觉自己的CP魂在这一刻得到了终极升华。 腰间的“枷锁”虽然断了,但某更紧密、更不容挣脱的联系,似乎在这场强制喂饭的羞耻play中,无声地系得更牢了。 许烬野趴在谢临松肩上,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和颈侧传来的温度,胃里的闷痛似乎真的被那点暖意驱散了不少。他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破胃病,还有这个哑巴……真他妈烦死了! 第51章 宿舍 被谢临松一路抱回301宿舍,许烬野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脸皮这东西,在食堂被当众抱腿上喂饭之后,基本就已经宣告阵亡。他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被谢临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属于他的下铺床上。 “躺好。” 谢临松的声音低沉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顺手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抖开,盖在许烬野身上。 许烬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用行动表示“老子听见了但老子不想理你”。胃里那点钝痛还在隐隐作祟,但更多的是身心俱疲,加上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羞耻play,他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远处操场训练的模糊口号声。易染和路亭逸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眼神却忍不住在谢临松和床上那团“被子卷”之间来回瞟。 谢临松站在床边,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注视着床上蜷缩的背影。他站了足足有一分钟,像是在确认许烬野会不会立刻跳起来作妖。然后,他俯下身,动作极其自然地——伸手把许烬野蒙在头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后脑勺那几绺倔强的蓝黑色碎发和通红的耳朵尖。 “**闷。**” 一个简洁的批评。 许烬野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吭声,只是烦躁地动了动,算是抗议。 谢临松似乎满意了。他直起身,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包。易染和路亭逸大气不敢出,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换下那件沾满暗红血迹的迷彩作训服上衣,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换上。腰间的绳子也解开了,换上了一根备用腰带(不是原来那条被扯断的),咔哒一声扣紧,勒出劲瘦的腰线。 整个过程安静利落,带着一种军人般的自律。 换好衣服,谢临松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搪瓷水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那种老式款),倒了满满一杯温水,放在许烬野床头伸手就能够到的小凳子上。接着,他又从自己那个干净得像样板间的行李包里,掏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包装袋被压得有点扁,显然是特意准备的——轻轻放在了水杯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易染和路亭逸,言简意赅: “**走。**” 一个字,像吹响了冲锋号。 易染和路亭逸立刻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帽子腰带。“是是是!松哥!” 易染忙不迭地应着,拉着还有点懵的路亭逸就往外冲。 谢临松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依旧背对着他、纹丝不动的被子卷,深黑色的眼底情绪翻涌了一瞬,最终归于沉寂。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301宿舍,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床上,许烬野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他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劫后余生的羞愤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食堂那羞耻到爆炸的一幕幕,还有腰间残留的被环抱的触感……操!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到床头。那杯温水冒着丝丝热气,旁边那包孤零零的苏打饼干,包装袋上还印着“养胃”两个小字。 “……” 许烬野盯着那杯水和饼干看了好几秒,最终泄愤似的抓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下去。温水滑过喉咙,确实舒服了不少。至于饼干……他瞥了一眼,没动。 胃里还是不太舒服,主要是被气的。他重新躺下,扯过被子,这次没蒙头,只是侧身对着墙壁。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窗外操场的口号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与他无关的喧嚣。 算了。他闭上眼,认命地想。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 操场,烈日灼人。 下午的训练是枯燥的军姿和正步分解动作。 谢临松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标准的示范动作无可挑剔。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滴在迷彩服的领口,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眼神锐利,教官的每一个口令,他都第一时间精准执行。 但只有站在他斜后方的易染和路亭逸,才能感受到那平静表象下的一丝不同寻常。 “立正——!” 教官一声吼。 谢临松脚跟并拢,脊背绷直,纹丝不动,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然而,就在教官转身巡视其他队列的间隙,谢临松的视线,会极其短暂、极其迅速地,朝着宿舍楼301的方向,飞快地瞟一眼。那速度快得像错觉,但易染发誓自己捕捉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稍息!” 队伍刚放松下来不到十秒。 “立正——!” 谢临松又是第一个绷紧,动作干脆利落。但易染眼尖地发现,在教官喊“立正”前零点几秒,谢临松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报告!” 旁边队列有人晕倒了,引起一阵小骚动。 教官吼着让人去扶。 谢临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朝那个方向侧了一下,深黑色的瞳孔瞬间锁定骚动中心,确认不是301宿舍方向后,紧绷的肩线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毫米。随即,他立刻恢复了标准的站姿,仿佛刚才的微动从未发生。 “正步走!分解动作!一!” 谢临松踢腿,高度角度分毫不差,像用尺子量过。 “二!” 手臂摆到标准位置,稳如磐石。 “停!” 教官突然喊停,皱着眉走到谢临松面前。 “谢临松!手臂!刚才第二动,你慢了零点几秒!怎么回事?” 教官语气严厉。谢临松作为标杆,出现这种细微失误简直不可思议。 谢临松面无表情,眼神直视前方,沉声回答:“报告教官!没有下次!” “给我打起精神!你是标兵!” 教官训斥了一句,走开了。 易染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松哥失误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偷偷瞄着谢临松依旧冷硬的侧脸,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失误,这分明是魂儿都飘回宿舍楼,飘到301那张下铺床上了!松哥的心,至少有一半被野哥那要死不活的胃和通红的耳尖给拴住了! 路亭逸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本来就胆小,被谢临松身上那股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站得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偷偷看了一眼谢临松紧抿的薄唇和左眼角下方那颗显得格外沉寂的小痣,又想起早上换衣间系腰带和刚才食堂喂饭的恐怖场景,默默在心里给许烬野点了根蜡。 休息哨声终于响起。 队伍瞬间垮掉大半,哀嚎着冲向树荫和水桶。 谢临松没有立刻去喝水。他站在原地,从裤兜里摸出那块朴素的黑色电子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他又一次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飞扬的尘土,精准地投向301宿舍的窗户。 距离下午训练结束,还有一个小时零七分钟。 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握着表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 *** 301宿舍。 许烬野其实没睡着。 胃里的钝痛像背景音一样持续播放,再加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谢临松那张冷脸、有力的手臂、还有那该死的喂饭勺子!他越想越气,越气胃里越不舒服,恶性循环。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正对着宿舍门的方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最后落在了谢临松那张干净得过分的地铺(瑜伽垫)上。旁边整齐地叠放着他的换洗衣物,还有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 许烬野盯着那本习题集,脑子里突然闪过谢临松在教导处对峙时,用纪律册写“学渣。我教。”的画面,还有操场上倒着跑点表警告的冰冷眼神……操!这人真是矛盾综合体!又冷又硬又管得宽! 他烦躁地坐起来,胃部一阵抽痛,让他“嘶”地吸了口凉气。目光落在床头那杯已经凉掉的水和那包苏打饼干上。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伸手拿过了饼干。拆开包装,拿出一片,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没什么味道,但确实能中和一点胃酸。 吃完两片,他拿起水杯,发现水凉了。正想着要不要去倒点热的,目光瞥见水杯底下似乎压着一张很小的纸条。 许烬野一愣,拿起水杯。 下面果然压着一张从纪律册上撕下来的小纸条,边缘还带着整齐的撕痕。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谢临松那种干净利落、带着点笔锋的字体: **米汤温着。醒了喊易染。** 言简意赅,信息明确:1. 米汤在保温的地方。2. 醒了找易染(而不是直接找他,估计是知道许烬野现在不想见他)。3. 隐含命令:醒了必须吃东西。 许烬野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带着点强迫症般规整的字迹,心里那点烦躁和羞恼,莫名其妙地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想扔了,手举到半空,又顿住了。最后,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把皱巴巴的纸团随手塞进了自己枕头底下。 算了。 他重新躺下,拉过被子盖到下巴。这次,他闭上眼睛,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窗外的口号声似乎也远了一些。 *** 操场上,下午的训练终于接近尾声。 教官在做最后的讲评。 谢临松站在队伍前列,身形依旧挺拔。但易染敏锐地发现,当教官宣布“解散”的哨声响起时,谢临松几乎是立刻就动了!他像一道离弦的箭,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易染和路亭逸),直接朝着宿舍楼的方向大步走去,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把旁边几个想跟他搭话的同学都甩在了身后。 “我去!松哥这速度…赶着投胎啊?” 有人小声嘀咕。 “屁!赶着回去看媳妇儿呗!” 另一个知道点内情的挤眉弄眼。 易染看着谢临松迅速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茫然的路亭逸,嘿嘿一笑,拍了拍路亭逸的肩膀:“小鹿啊,走,染哥带你去食堂抢饭!别打扰松哥‘查房’!” 路亭逸:“……” 他默默看了一眼宿舍楼301的方向,总觉得那里即将上演一场无声的“管教”续集。 ***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 谢临松带着一身热气和尘土的味道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放得很轻。 他第一眼就看向下铺。 床上的人侧身躺着,面朝墙壁,薄被盖到肩膀,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空了,那包苏打饼干也少了几片。 谢临松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在看到这一幕时,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他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沉淀下来,变得沉静。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叫醒许烬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许烬野露在被子外面的、还带着点苍白脆弱的侧脸上,和他微微蜷缩的手指。 窗外,解散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宿舍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谢临松看了很久,久到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蹲下身,视线与床上的人齐平。 他看着许烬野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因为呼吸而微微翕动的睫毛,看着他枕边露出来的一点点被揉皱的纸团边缘(那是他留的纸条)。 谢临松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触许烬野的脸颊,而是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捻起被子的一角,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许烬野露在外面的肩膀。 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到自己的地铺旁坐下,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安静地翻看起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暖光里显得柔和了几分。 宿舍里恢复了宁静。 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床上人安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许烬野其实在门开的时候就醒了。 他闭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走近的气息,感觉到他蹲在床边长久的注视,感觉到他小心翼翼拉被角的动作……还有那无声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依旧面朝墙壁,没动,也没睁眼。但枕边,那只藏在被子里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攥紧了被揉皱的纸团一角。 腰间的“枷锁”断了。 但某种更深的、无声的牵绊,却在宿舍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在夕阳的余晖中,悄然蔓延开来。 第52章 恐怖片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红鹰基地被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暮霭中。操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晚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白天的酷热和疲惫似乎也随着夜风散去了一些。 301宿舍里,气氛却有点微妙。 许烬野靠在床头,脸色比下午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点病后的苍白。他手里捏着谢临松塞给他的那个充电宝,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划拉着。易染盘腿坐在地上,正眉飞色舞地清点着刚从基地小卖部“扫荡”回来的战利品——几包薯片、几瓶冰镇可乐、还有几根火腿肠。 “完美!野哥你看!薯片有原味、黄瓜味、烤肉味!可乐管够!火腿肠当肉菜!咱们今晚必须嗨起来!” 易染兴奋地搓着手,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路亭逸坐在自己床边,抱着膝盖,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面包,表情有点怯生生的,时不时偷瞄一眼谢临松的方向。 谢临松则坐在他那个简陋的地铺(瑜伽垫)上,背靠着墙壁,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他换下了迷彩服,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手里拿着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低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整个人像一座沉默的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仿佛宿舍里另外三个人的存在都是空气。 许烬野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那堆散发着“不健康”气息的零食,胃里条件反射性地抽了一下。他烦躁地别开脸,没好气地对易染说:“嗨个屁,老子胃刚好,看你们吃?” 易染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 他立刻从那堆零食里扒拉出两包东西,献宝似的捧到许烬野床边,“当当当当!看!苏打饼干!原味的!还有这个!热牛奶!我特意让小卖部阿姨用微波炉热的!温乎着呢!野哥,你的专属病号餐!” 许烬野看着那两样寡淡的东西,再看看易染手里油滋滋的薯片和冒着凉气的可乐,嘴角抽了抽:“……我谢谢你啊。” “嘿嘿,不客气!” 易染完全没听出讽刺,乐呵呵地把饼干和牛奶放在许烬野床头的小凳子上,又拿起一瓶冰可乐,豪气地拧开,“吨吨吨”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打了个嗝,“啊!活过来了!这鬼天气,就得冰阔落续命!” 他眼珠子一转,看着宿舍里这死气沉沉(主要是谢临松气场太强)的样子,突然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哎,兄弟们!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光吃零食多没劲啊?咱们来点…**刺激的**?怎么样?” 路亭逸啃面包的动作顿住了,茫然地抬起头:“刺…刺激的?” 许烬野挑了挑眉,没说话。 谢临松翻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易染一看有戏(主要是许烬野没直接骂他滚),立刻来了精神,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深处,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平板电脑! “当当当!看!我早有准备!” 易染得意地晃了晃平板,“来之前我就下载好了!贼拉刺激!贼拉经典!保证让你们终身难忘!” 路亭逸看清了平板屏幕上那个阴森诡异的电影海报封面,还有下面那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标题,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易…易染…这…这是恐怖片啊?我…我不行…我不敢看……” “啧!小鹿!你还是不是男人!” 易染一脸恨铁不成钢,“多大人了还怕恐怖片?再说了,咱们四个人呢!阳气足得很!怕啥?野哥!你说是不是?” 他转头寻求最强战力支持。 许烬野扫了一眼那海报,嗤笑一声,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不屑:“就这?小儿科。” 他从小到大一个人住,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种靠音效和突然惊吓唬人的东西,在他眼里跟动画片差不多无聊。 “看看!听听!野哥发话了!这才是真男人!” 易染立刻顺杆爬,又看向角落里那座“冰山”,“松哥…那个…您看…一起…热闹热闹?”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十二万分的试探。 谢临松的视线终于从习题集上移开,深黑色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易染兴奋的脸,又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平板,最后落在许烬野带着点无聊和挑衅的侧脸上。他沉默了两秒,在易染以为他会直接一个“滚”字砸过来时,却见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给易染打了鸡血!“耶!” 他欢呼一声,差点蹦起来,“松哥万岁!野哥万岁!小鹿别怕!有我们在!” 路亭逸欲哭无泪,抱着膝盖缩得更紧了。 宿舍的灯被易染“啪”地一声关掉了,只留下平板屏幕幽幽的光芒,映着几张表情各异的脸。易染把平板支在宿舍中间的小桌子上,自己抱着薯片袋盘腿坐在正前方,一副准备迎接挑战的架势。路亭逸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易染“胆小鬼”的激将法下,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易染旁边,紧紧挨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 许烬野依旧靠在床头,离屏幕最远,姿态放松,甚至有点百无聊赖地撕开那包苏打饼干,慢悠悠地啃着。谢临松则坐在他的地铺上,离许烬野的床铺很近,背依旧靠着墙,习题集放在了一边,深黑色的眼眸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屏幕。 电影开始了。 阴森诡异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易染一开始还强装镇定,嚼薯片嚼得嘎嘣脆,嘴里还点评着:“切…这配乐…老套路了…吓不到我…啊——!!!” 一个突然弹出的、扭曲变形的鬼脸特写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伴随着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 “卧槽!!!” 易染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薯片袋直接飞了出去,薯片撒了一地!他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路亭逸身上! “啊啊啊啊——!” 路亭逸本来就被那鬼脸吓得浑身僵硬,被易染这一撞,更是吓得惨叫出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抱住了易染的胳膊,两个人像两只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我…我的薯片…” 易染惊魂未定,看着地上的薯片残骸,欲哭无泪。 许烬野:“……”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饼干,看着屏幕上那个拙劣的特效鬼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对抱团取暖的活宝,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就这?吓成这样?” 声音带着浓浓的鄙视。 易染和路亭逸抱在一起,敢怒不敢言。电影还在继续,各种jump scare(突然惊吓)轮番上阵。废弃医院阴森的走廊、滴水的水龙头、镜子里一闪而过的白影、身后突然出现的脚步声…… 每一次惊吓点出现! “啊啊啊——!” “妈呀——!” 易染和路亭逸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完美地充当了电影的惊吓音效放大器。易染已经从抱着路亭逸的胳膊,进化到整个人缩在路亭逸身后,只敢从路亭逸肩膀后面露出一只眼睛。路亭逸则吓得完全闭上了眼,身体抖得像筛糠。 宿舍里充斥着易染的尖叫、路亭逸的呜咽、平板里渗人的音效,还有……许烬野嘎嘣嘎嘣嚼苏打饼干的清脆声音。 许烬野看得极其无聊,甚至有点想打哈欠。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谢临松。 谢临松依旧保持着靠墙的姿势,坐得笔直。屏幕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盯着屏幕,仿佛看的不是恐怖片,而是新闻联播。他甚至还有闲心,在某个相对“安静”的剧情间隙,拿起床头许烬野喝剩的那半杯温水,递了过去。 许烬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温水入喉,胃里舒服了点。他看了一眼谢临松,对方已经收回手,继续“专注”地盯着屏幕,仿佛刚才只是顺手。 又一个极其渗人的场景:主角独自在黑暗的房间里,床底下传来指甲刮挠木板的声音,嘎吱…嘎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啊啊啊床底下!床底下有东西!!” 易染吓得直接捂住了眼睛,整个人缩成一团。 路亭逸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就想往安全的地方躲!他的目光扫过抱头鼠窜的易染,扫过稳如泰山的谢临松(气场太冷不敢靠近),最后落在了离他最近、看起来最“安全”(主要是许烬野脸上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给了他莫名的勇气)的许烬野身上! “烬…烬野哥!救命!” 路亭逸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扑向许烬野的床铺,一把抱住了许烬野的小腿,把脸埋在了被子上,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许烬野:“……?!” 他正无聊地研究电影里那个假血浆的成分配方,猝不及防被抱了个结实!腿上突然多了个挂件!他低头看着路亭逸毛茸茸的发顶和抖动的肩膀,额角青筋跳了跳。 “撒手!” 许烬野没好气地低吼,想把腿抽出来。奈何路亭逸抱得死紧,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呜呜呜…烬野哥…太吓人了…有东西抓床板…” 路亭逸吓得语无伦次,死活不松手。 许烬野简直无语问苍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嫌弃:“操!怕就滚出去!抱着老子腿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音效陡然拔高!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面目狰狞的鬼影猛地扑向镜头! “啊啊啊啊——!!!” 易染的尖叫再次突破天际,他吓得原地蹦了起来,慌不择路之下,竟然也朝着许烬野的方向扑了过去!“野哥!护驾!” 许烬野:“!!!” 眼看着易染那黄毛脑袋也要往自己身上扑,许烬野脸都黑了!一个路亭逸就够烦了,再来个易染?他刚想抬脚把这俩怂货踹开——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快如闪电般伸了过来! 不是冲着易染和路亭逸,而是直接按在了许烬野的——**胃部**! 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那只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覆在他隐隐还有些不适的胃上!一股暖流和恰到好处的压力瞬间传递过来,奇异地抚平了那点因惊吓(主要是被气的)和烦躁引起的闷痛。 许烬野身体猛地一僵,准备踹人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愕然转头。 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床边,就在他身侧。他依旧看着屏幕,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只按在他胃上的手不是他的一样。只有那只覆在许烬野胃部的手掌,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安抚? 易染扑到一半,正好对上谢临松扫过来的、深不见底、带着冰碴子的眼神。 “……” 易染所有的动作瞬间冻结!扑向许烬野的动作硬生生刹停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电影里的鬼还吓人!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缩回了自己的爪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松哥…那个…我…我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立刻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回了自己的位置,紧紧抱住膝盖,再也不敢往许烬野那边瞟一眼。 路亭逸也被谢临松那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抱着许烬野小腿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许烬野感受着胃部那只手掌传来的、霸道又熨帖的温度和力道,再看看旁边谢临松那张不动声色的冷脸,心里那点烦躁和想踹人的冲动,莫名其妙地就被按了下去。他别扭地动了动,想甩开谢临松的手,那手却像焊在他胃上一样,纹丝不动。 “……” 许烬野无语。算了,按着就按着吧,至少…挺舒服的。他放弃了挣扎,重新靠回床头,只是耳根有点发烫。他拿起那包苏打饼干,泄愤似的又塞了一片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很大声。 电影还在继续,各种吓人桥段层出不穷。 易染和路亭逸的惨叫声依旧此起彼伏,只是两人再也不敢往许烬野那边挪动分毫,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惊吓)。 而许烬野这边,画风却截然不同。 他靠在床头,一边嘎嘣嘎嘣嚼着苏打饼干,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偶尔还点评两句: “啧,这血浆太假。” “这鬼走路姿势像脑血栓后遗症。” “又来了,就知道躲在门后面吓人。” 而他身侧,谢临松稳稳地坐着,一只手覆在许烬野的胃部,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灯塔。他偶尔会拿起许烬野的水杯,递到他嘴边。许烬野也懒得反抗,就着他的手喝两口。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和……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 幽暗的宿舍里,平板屏幕的光线明明灭灭。 一边是抱团尖叫的易染和路亭逸,上演着惊悚喜剧。 一边是安静喂食(饼干)和无声“暖胃”的谢临松与许烬野,上演着诡异的温情(?)默剧。 易染在又一次被吓到灵魂出窍的间隙,偷偷瞥了一眼许烬野那边。看着松哥那只稳稳按在野哥肚子上的手,看着野哥就着松哥的手喝水那副“习以为常”的别扭样子……他吓得发白的脸上,竟然又神奇地浮现出一丝“嗑到了”的迷之红晕。 这恐怖片……看得值啊! 就是有点费嗓子(尖叫的)和心脏(被吓的,以及被齁的)。 终于,在易染和路亭逸的嗓子都快喊哑的时候,电影结束了。片尾曲响起,宿舍的灯被易染颤巍巍地重新打开。 光明驱散了恐怖的气氛。 易染和路亭逸瘫在地上,像两条被捞上岸的鱼,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眼神涣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许烬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评价道:“无聊透顶。” 他感觉胃部那只温热的手掌终于移开了,心里竟然有点空落落的?他立刻把这诡异的念头甩开。 谢临松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他看了一眼地上惊魂未定的两人,又看了一眼靠在床头、一脸“老子无敌”的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他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水杯,倒了杯温水,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这次没等他喂,自己接过来喝了。喝完后,他把空杯子塞回谢临松手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谢临松接过杯子,放回桌上。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下身,拿起被路亭逸弄乱的薄被,重新抖开,盖在许烬野身上,一直盖到下巴。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的命令感,却又细致地掖了掖被角。 “**睡。**” 一个简洁的指令。 许烬野翻了个白眼,没反驳,只是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鼻子和嘴巴。 谢临松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地铺,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 易染看着这一幕,再看看自己和路亭逸还瘫在地上回魂的怂样,深深叹了口气。他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路亭逸的肩膀:“小鹿,收拾收拾睡吧。咱们跟野哥和松哥…不是一个段位的。” 语气充满了敬畏(对松哥)和崇拜(对野哥的胆量,以及被松哥罩着的福气)。 路亭逸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看了一眼许烬野,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谢临松,眼神复杂。他默默爬回自己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有谢临松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许烬野闭着眼,胃里暖暖的,残留着被那只手掌熨帖过的感觉。他脑子里不再是食堂的羞耻play,也不是恐怖片的无聊剧情,而是谢临松在幽暗中递来的温水,和那只无声覆在胃部、驱散了所有不适的、温热有力的手。 操。 这哑巴…还挺会来事儿。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却在不经意间,蹭到了枕头底下那个被揉皱的纸团一角。他顿了一下,最终没有把它掏出来扔掉。 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静谧的光斑。 腰间的“枷锁”断了,胃里的疼痛暂时平息。 而在这军训基地的夜晚,某种无声的、带着体温的牵绊,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牢固。 第53章 我要 清晨的阳光带着点初秋的凉意,透过枝叶缝隙洒在红鹰基地的操场上。口号声、脚步声、教官的吼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许烬野坐在操场边缘一棵大槐树的阴影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他穿着自己的黑色连帽卫衣(军训服暂时被赦免了),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但唇色还是有点淡。胃里那点残余的闷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操场上踢正步踢得热火朝天的方阵,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谢临松依旧是标兵,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的黑发,顺着冷白的脖颈滑落,没入迷彩服的领口。他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前方,每一次踢腿摆臂都带着力量感。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劲瘦的腰线——许烬野的目光在那截被旧腰带勒得死紧的腰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烦躁地别开眼,拿起旁边谢临松塞给他的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温水。 易染和路亭逸在队伍中段,易染龇牙咧嘴地努力跟上节奏,路亭逸则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怕出错。 就在许烬野看得有点犯困的时候,操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基地门口(显然不是一般家长能开进来的地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保养得宜,眉眼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基地的负责人似乎认识她,客气地迎了上去。 许烬野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哪个领导视察或者哪个娇贵学生的家长来送温暖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目光重新投向操场。 那个女人在负责人的陪同下,沿着操场边缘慢慢走着,目光在训练的队伍里逡巡,似乎在找人。她高跟鞋踩在煤渣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与操场的粗犷格格不入。 当她经过许烬野靠着的那棵大槐树时,脚步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外和毫不掩饰的打量,落在了树荫下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神色懒散的蓝发少年身上。 许烬野感觉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抬眼望去。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许烬野爱琴海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久远的、被刻意遗忘的酸楚和愤怒,毫无预兆地冲上头顶! 欧鸽凌。 这个他生理学上的母亲,这个在他父母离婚大战中,像甩掉一件碍事垃圾一样把他踢来踢去、最终谁也没要的女人。她甚至改了姓,嫁了人,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欧悸柏。那个在隔壁班、据说品学兼优、备受宠爱的继子。 欧鸽凌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涂着艳丽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踩着高跟鞋,朝许烬野这边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昂贵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操场的尘土气息,刺鼻得让人反胃。 “许烬野?” 欧鸽凌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的温和,像是确认一件不太重要的物品,“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许烬野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下颌线绷得死紧。胃里那股被按下去的闷痛似乎又隐隐开始翻搅。 欧鸽凌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单薄的卫衣上扫过,语气带着点“关切”的虚伪:“怎么坐在这儿?没参加训练?身体不舒服?”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悸柏跟我说过,你们学校一起来军训的。他就在那边吧?表现还不错。” 她的目光投向操场,寻找着欧悸柏的身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呵。” 许烬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冰封千里,“托你的福,没死。” 欧鸽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微微蹙眉,带着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冲。一个人生活,吃了不少苦吧?”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洗得发白的卫衣和旁边那个普通的保温杯,眼底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听说你成绩不太好?还总惹事?这样下去怎么行?人呐,总得靠自己,不能总指望别人可怜你……” “够了!” 许烬野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狠狠一抽!但他死死咬着牙,挺直了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带着伤痕的利剑。他直视着欧鸽凌那双写满虚伪和优越的眼睛,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抛弃的冰冷和独自挣扎的酸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强装的冷漠和不在乎! “**没有你的‘照顾’,我也能活下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穿透力,像砂纸摩擦着所有人的耳膜,“**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 他死死盯着欧鸽凌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砸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 “**小时候!你们两个离婚!谁都不要我!像踢皮球一样!**” “**法院判了又怎么样?!你们谁真心想养过我一天?!**” “**社区救济金!李奶奶的冷馒头!修电脑赚的饭钱!**” “**发烧烧到四十度!胃疼得半夜撞墙!**” “**是我自己!爬着去的医院!是我自己!咬着牙活下来的!**” 许烬野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波动,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水光: “**所以!**” “**我想表达的是——**” “**没有你们!我自己也能活!**” 最后一句吼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眼泪,那被他视为耻辱和软弱的象征,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像被困在绝境里的小兽,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操场上的训练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树荫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易染和路亭逸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欧悸柏站在队伍里,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欧鸽凌被许烬野这番毫不留情的控诉和汹涌的眼泪震住了,她精致的脸上血色褪尽,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挽回颜面的话,却被那少年眼中浓烈的恨意和绝望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撕裂了操场凝固的空气! 谢临松像一头发怒的猎豹,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从队列最前方冲了过来!他甚至没看欧鸽凌一眼,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风暴!他一把攥住许烬野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走!**” 一个裹挟着滔天怒意和心疼的短促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 他根本不给许烬野任何反应或挣扎的机会,猛地将他拽离那个让他崩溃的女人面前!他手臂一揽,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许烬野紧紧箍进自己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臂弯,为他隔绝了所有刺目的目光和冰冷的伤害! 许烬野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所有的强撑和倔强在谢临松抱住他的瞬间土崩瓦解。他脸深深埋在谢临松散发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对方迷彩服的领口。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孤独和被抛弃的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他死死攥着谢临松后背的衣服,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抽噎,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悲鸣,断断续续地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呜…为什么…” “为…什么…” “我就…真的…是累赘吗…” “是…没人要的…垃圾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谢临松的心脏!他感觉到怀里人冰冷的体温和绝望的颤抖,感觉到颈窝处汹涌的湿热,感觉到那死死攥着他衣服、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手指…… 谢临松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许烬野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深黑色的眼眸赤红一片,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仿佛都在燃烧!他猛地抬起头,冰冷刺骨、带着实质般杀意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箭,狠狠射向僵在原地的欧鸽凌!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冷漠,而是**裸的、毫不掩饰的憎恶和警告!像守护领地的凶兽,对入侵者发出了死亡的威胁! 欧鸽凌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差点崴倒。 谢临松不再看她。他低下头,下巴紧紧抵着许烬野汗湿的发顶,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暖怀里冰冷颤抖的人。他一只手依旧死死地环抱着许烬野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固执的温柔,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许烬野脸上汹涌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生硬,甚至有些粗鲁,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和掌心的温度,却像带着魔力,一点点抚平着怀中人崩溃的情绪。 “**不是。**” 一个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贴着许烬野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 “**不是累赘。**” “**我要。**” 三个短句,像三块沉甸甸的磐石,砸进许烬野混乱绝望的世界。 许烬野的哭声猛地一滞,攥着谢临松衣服的手指收得更紧,身体却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谢临松的颈窝,滚烫的泪水依旧汹涌,但不再是绝望的嘶鸣,而是变成了无声的、更深的呜咽和依赖。 谢临松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只沾着许烬野泪水的手,一遍遍地、固执地抚过他的后脑勺和颤抖的脊背,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无声地传递着最坚实的支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操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树荫下这震撼的一幕。 那个平日里冷得像冰、惜字如金的纪律委员,此刻像一座沉默的山,用自己的怀抱为怀里崩溃的少年,隔绝了全世界的冰冷和伤害。 易染和路亭逸的眼眶都红了。易染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路亭逸更是小声地吸着鼻子,用手背抹着眼睛。 欧鸽凌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丑陋的背景板。她看着那个紧紧抱着她“弃子”的冷峻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守护,再看看他怀里那个仿佛找到了唯一港湾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和……恐慌,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在负责人尴尬的示意下,踩着高跟鞋,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临松对周围的视线和欧鸽凌的离开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哭得浑身颤抖、需要他全部力量去支撑的人。 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直到许烬野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复,只是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谢临松才极其缓慢地、小心地松开了一点环抱的力道。他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抹去许烬野脸上最后一点泪痕。许烬野的眼眶和鼻尖都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水光和浓重的委屈,像被暴雨冲刷过的海面。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收紧手臂,将许烬野半搂半抱地圈在怀里,带着他,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朝着远离操场、远离所有喧嚣和伤害的宿舍楼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山,而是为怀中人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易染和路亭逸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像两个忠诚的小护卫,隔开了一些好奇张望的视线。 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许烬野靠在谢临松怀里,闭着眼,脸颊还残留着泪痕,但紧攥着对方衣服的手指,却慢慢松开了力道。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这个为他挡下所有风雨的怀抱里,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和臂弯的力量。 胃里的隐痛似乎被一种更暖、更坚实的东西抚平了。 腰间的“枷锁”断了,父母给予的冰冷烙印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拥抱和那三个字——“**我要。**”——灼烧得淡了些许。 这操蛋的世界,或许冰冷。 但至少此刻,这个沉默的怀抱,是滚烫的,是只属于他的港湾 第54章 我养 宿舍门被谢临松用后背撞开,又“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目光和嘈杂。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填满。 谢临松抱着怀里依旧颤抖不止、呜咽不断的许烬野,几步走到下铺床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但许烬野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双手死死攥着谢临松迷彩服的前襟,脸深深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布料,灼烧着皮肤。 他根本坐不住,身体因为剧烈的抽噎而蜷缩着,肩膀耸动,破碎的、带着巨大委屈和绝望的话语,断断续续地砸在谢临松的胸口: “呜…他们…都不要我…” “我就…真的像…没人要的垃圾一样吗…呜…” “没有人…养我…” “那…那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现在…现在又来刺激我…呜…”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过谢临松的心脏。他感觉到怀里人冰冷的体温和绝望的颤抖,那汹涌的泪水几乎要将他颈窝那片皮肤烫伤。许烬野平日里所有的桀骜、锋利、满不在乎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被遗弃在冰冷角落、瑟瑟发抖的灵魂。 谢临松没有试图推开他,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他直接屈膝半跪在床边,用自己更坚实的身体作为支撑,将许烬野更紧密地圈进怀里。他一只手臂紧紧环抱着许烬野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粗鲁却又无比固执的温柔,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遍遍地、用力地擦拭着许烬野脸上汹涌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大,甚至有点笨拙,擦得许烬野脸颊生疼,但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掌心滚烫的温度,却像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强行镇压着那崩溃的情绪。 “**不是。**” 一个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重量,清晰地砸在许烬野的头顶。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许烬野混乱绝望的哭诉。 许烬野的呜咽猛地一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爱琴海蓝的瞳孔被泪水浸泡得一片模糊,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茫然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他死死盯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黑色眼眸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暗流——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惜和一种沉甸甸的、磐石般的坚定。 谢临松的目光牢牢锁着他满是泪痕的脸,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再次用力擦过他湿漉漉的眼角,抹去新涌出的泪水。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下什么汹涌的情绪,然后,清晰而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话重复,并补上了更重的承诺: “**不是。**” “**我养。**” 三个字。 像三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许烬野心脏外那层厚厚的冰壳。 “轰——!” 许烬野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哭声、控诉、委屈,都在这一刻被这简单到极致、却重若千钧的三个字震得粉碎。他呆呆地看着谢临松,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黑眸,看着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 不是怜悯。 不是施舍。 是“我养”。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灭顶般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比刚才被欧鸽凌刺激时的愤怒和委屈更汹涌、更彻底! “呜哇——!” 许烬野猛地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嘶鸣,而是像终于找到了归途的迷途幼兽,所有的委屈、害怕、孤独,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他不再压抑,不再强撑,把脸重新深深埋进谢临松的颈窝,双手死死环抱住谢临松的脖子,哭得浑身脱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眼泪一次流干。 谢临松被他抱得几乎窒息,但他没有丝毫挣扎。他只是更紧地回抱住怀里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人,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他不再擦拭眼泪,而是用那只沾满泪水的手,一遍遍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固执,用力地抚过许烬野颤抖的后脑勺和单薄的脊背。下巴紧紧抵着许烬野的发顶,感受着他滚烫的眼泪浸透自己的衣领,渗入皮肤。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沉稳的心跳,和那无声却牢不可破的拥抱,筑起一道隔绝所有风雨的高墙,将怀里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护在方寸之间。 *** 宿舍门外。 易染和路亭逸像两个门神,一左一右贴着门板站着,大气不敢出。 门板隔音并不好,里面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易染心上,敲得他眼眶也跟着发酸。他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陷进了掌心。 “妈的…” 易染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个老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 路亭逸更是吓得小脸煞白,他从来没见过许烬野这个样子。在他印象里,烬野哥永远是嚣张的、不耐烦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锋利,像只炸毛的刺猬。可门里传来的哭声,充满了被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无助,让他心里也堵得难受。他小声地吸着鼻子,用手背胡乱抹着眼睛。 就在这时,门里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似乎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依赖的呜咽,还夹杂着谢临松低沉模糊的、似乎在安抚的短促音节(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 易染红着眼眶,偷偷把耳朵贴得更近了些,然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听到了! 虽然隔着门板有点模糊,但他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谢临松那句低沉而清晰的—— “**我养。**” “!!!” 易染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天动地的“卧槽”喊出来!松哥!松哥他说什么?!“我养”?! 这他妈比任何情话都劲爆一万倍!直接封神了!松哥!你是我的神! 易染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忘了流,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军训期间偷藏的),颤抖着手指,飞快地在“松野の观察日记”群里(只有他和几个铁杆CP粉)打字: 【猹皇(匿名):!!!!!!核爆级巨糖!!!!!!松哥亲口对野哥说:“我养”!!!!!!就在刚才!!!野哥哭崩了!!!松哥抱着说的!!!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猹皇(匿名):[原地升天.jpg] [疯狂打滚.gif]】 【猹皇(匿名):姐妹们!准备好胰岛素!这糖能把人齁死!!!松哥牛逼!!!(破音)】 群里瞬间炸了锅! 【???????】 【我靠靠靠靠靠!真的假的?!“我养”?!!】 【啊啊啊啊啊松哥杀我!这也太A太宠了吧!】 【野哥哭崩了?呜呜呜心疼!但松哥在!稳了!】 【猹皇!求细节!求直播!】 【猹皇你还活着吗?快说啊!急死我了!】 易染看着瞬间刷屏的群消息,又听着门内渐渐低下去的呜咽声,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再偷听点细节—— “吱呀——” 宿舍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易染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他猛地站直身体,像被罚站的小学生。 谢临松站在门内,只露出半边身体。他身上那件迷彩服前襟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深黑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赤红和一种冰冷的疲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比平时更甚,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煞神。 他的目光扫过门外两个像鹌鹑一样缩着的家伙,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水。热的。**” “**毛巾。**” 言简意赅,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是是是!松哥!马上!马上就来!” 易染一个激灵,像接到了圣旨,立刻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路亭逸,连滚带爬地冲向公共洗漱间,“小鹿!快!热水!毛巾!” 谢临松没再看他们,轻轻关上了门。 *** 宿舍内。 许烬野已经哭得脱力了。汹涌的情绪发泄过后,只剩下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空茫的平静。他靠在床头,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脸颊和眼睛都红肿得厉害,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鼻尖也红红的。他微微喘着气,身体还带着哭泣过后的轻微颤抖。 谢临松沉默地坐在床边。他脱掉了那件被泪水浸透的迷彩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他深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许烬野狼狈又脆弱的模样,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寂。 刚才那句“我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后,此刻水面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只有谢临松自己知道,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某种沉重的、无法反悔的责任感,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骨髓。 门被轻轻敲响。 谢临松起身开门。 易染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路亭逸拿着一块崭新的白毛巾,两人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递进来。 “松哥…水…毛巾…” 易染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忍不住往里面瞟,看到许烬野红肿着眼睛靠在床头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酸。 谢临松接过水盆和毛巾,没说话,直接关上了门。 他把水盆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拧干了热毛巾。滚烫的毛巾冒着热气。他走到许烬野面前,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的命令感,却放得极其轻柔。他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许烬野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汗渍。 滚烫的毛巾敷在红肿的眼皮和脸颊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暖意。许烬野闭着眼,没有反抗,任由谢临松动作粗鲁却又无比细致地清理着他的狼狈。那滚烫的温度,似乎也熨帖了他心里某个冰冷的角落。 擦完脸,谢临松又拿起那个保温杯(里面是易染刚换的温水),拧开盖子,递到许烬野唇边。 许烬野睁开红肿的眼睛,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水光,像被暴风雨肆虐过的海面,疲惫而脆弱。他看着谢临松沉静专注的黑眸,看着他紧抿的薄唇,还有左眼角那颗仿佛也沾染了他疲惫的小痣……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微微低下头,就着谢临松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点真实的慰藉。 谢临松看着他乖乖喝水,紧绷的下颌线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喝完水,许烬野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情绪消耗让他疲惫不堪,胃里那点不适感似乎也被这极致的疲惫压了下去。 谢临松放下水杯,沉默地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俯下身,拿起薄被,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细致地掖好被角,一直盖到许烬野的下巴。掖被角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许烬野脖颈处敏感的皮肤。 许烬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没睁眼,也没躲开。 谢临松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了自然。他拉过那把硬邦邦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再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只是沉默地坐着,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落在许烬野疲惫沉睡的侧脸上,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灯塔。 宿舍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许烬野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偏移了角度,变得柔和了许多。 易染和路亭逸蹲在门外,听着里面彻底没了动静,才长长松了口气。 易染掏出手机,看着群里疯狂刷屏的追问,他抹了把脸,手指颤抖地打字: 【猹皇(匿名):后续:野哥哭累了,睡着了。松哥在床边守着,像尊门神。】 【猹皇(匿名):松哥刚才给野哥擦脸喂水盖被子…动作比教导主任训话还强势,但…妈的,老子看哭了。】 【猹皇(匿名):姐妹们,信我,松哥那句“我养”,绝对是真的。这俩锁死了,钥匙我吞了!】 【猹皇(匿名):[流泪猫猫头.jpg]】 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谢临松的方向。 他红肿的眼皮安静地阖着,眉头不再紧锁,唇色依旧有些淡,但呼吸平稳。 腰间没有皮带束缚,胃里暂时平静。 而床边那道沉默守护的身影,和他口中那三个沉甸甸的字,像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枷锁都更牢固的屏障,将他与过去那个冰冷的世界,彻底隔开。 谢临松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看着他枕边露出来的一点点被揉皱的纸团(那张写着“米汤温着”的纸条)边缘,深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他养。 从今往后,他养。 第55章 饼干 宿舍里彻底安静下来。 许烬野侧身蜷缩在薄被里,红肿的眼皮安静地阖着,呼吸均匀绵长,带着一种情绪彻底宣泄后的深重疲惫。之前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只有鼻尖和眼尾还残留着哭过的淡红,像被风雨摧折后又勉强舒展的花瓣。 谢临松坐在床边的硬椅子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深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烬野沉睡的侧脸上,目光沉静,仿佛要将这张苍白脆弱的睡颜刻进心里。他维持这个姿势坐了许久,久到窗外操练的口号声都换了几轮,阳光的角度也悄然偏移。 直到确认许烬野的呼吸彻底平稳,陷入深度睡眠,谢临松紧绷的肩线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毫米。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站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他走到自己的地铺旁,从那个干净得像样板间的行李包里,拿出纸笔(不是纪律册,是普通的笔记本)。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就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低头写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字迹依旧干净利落,带着点笔锋,只是比平时更用力一些。 写完,他小心地撕下那张纸条,走到许烬野床边。他低头凝视着许烬野沉睡的容颜,几秒后,才将那张小小的纸条,轻轻压在了床头柜上那个保温杯的杯盖下面。保温杯旁边,是他早上塞给许烬野的那包苏打饼干,已经吃了几片。 做完这些,谢临松又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在许烬野盖着的薄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轻轻合拢,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隙通风,挡住了外面过于喧闹的操练声。 最后,他回到许烬野床边,俯下身。这一次,他没有掖被角,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扫过许烬野安静的睡颜。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地,用指腹的侧面,极其快速地、蜻蜓点水般蹭过了许烬野微凉的手背。那触碰快得像错觉,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确认温度般的安抚。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才直起身,周身那股因守护而沉淀的柔和气息瞬间收敛,重新覆上惯常的冰冷。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迷彩外套(前襟的泪痕已经半干),动作利落地穿上,系紧腰带(备用的那根),勒出劲瘦的腰线。 他走到宿舍门口,轻轻拉开门。 门外,易染和路亭逸像两个罚站的小学生,背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易染眼睛还有点红,路亭逸更是眼眶红肿,显然刚才也偷偷抹了眼泪。两人看到谢临松出来,立刻站直身体,紧张地看着他。 谢临松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他们,在易染红肿的眼睛上多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他反手轻轻带上门,确保锁舌落下的声音轻不可闻。 “**走。**” 一个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单字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易染和路亭逸立刻像得到了赦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松哥!” 易染赶紧拉着路亭逸,跟在谢临松身后,朝着操场的方向快步走去。 谢临松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背脊挺直,恢复了那个冷硬如铁的纪律委员形象。只是易染眼尖地发现,松哥的步速比平时快了不少,而且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扫向宿舍楼301的方向,哪怕只是一个窗户的轮廓。 “松哥…” 易染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野哥他…没事了吧?” 谢临松脚步未停,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操场,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才从紧抿的薄唇间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易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他偷瞄着谢临松冷硬的侧脸和左眼角下方那颗沉寂的小痣,又想起刚才门里隐约听到的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养”,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打滚尖叫:松哥!你就是我的神!野哥交给你,我们CP粉一万个放心! 路亭逸也松了口气,只是看着谢临松身上那件前襟颜色明显深了一块的迷彩外套(被泪水浸透的地方),心里还是堵堵的,默默跟在后面。 *** 操场上,下午的训练已经进行了一半。 “立正——!稍息!” “向右看——齐!” “正步走!分解动作!一!二!停!” 教官的吼声依旧中气十足,但整个队伍的气氛明显有些微妙。之前树荫下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余波未平。许多同学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队列最前方那个重新归位的冷峻身影,又飞快地瞟一眼宿舍楼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谢临松站在标兵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踢腿,摆臂,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量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守护从未发生。 但只有离他最近的易染和路亭逸,才能感受到那完美表象下细微的裂痕。 “正步走!连贯动作!一!二!一!” 队伍踢着正步前进。 谢临松的步幅、节奏、高度都堪称完美。 然而,在某个需要侧头看向排面的瞬间,他的视线,会以比平时快零点几秒的速度扫过,然后极其短暂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飞快地掠向宿舍楼301的窗户!那速度快得像一道残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焦灼。 “停!” 教官喊停。 谢临松立刻收脚,站得笔直,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 但在队伍稍息放松的短暂几秒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手背微凉的触感。他握着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立刻冲回宿舍的冲动。 “谢临松!” 教官突然点名,皱着眉走到他面前,“手臂!刚才正步摆臂,右臂后摆幅度不够!怎么回事?心不在焉?” 这已经是下午训练以来,教官第二次点名谢临松的细微失误了。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谢临松面无表情,眼神依旧锐利,沉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报告教官!没有下次!” “给我集中精神!你是全队的标杆!” 教官严厉地训斥了一句,走开了。 易染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松哥又失误了!还是被教官当众点名!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他看着谢临松那冷硬得仿佛刀刻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心里明镜似的:松哥的人在这儿,魂儿早飞回301那张下铺床边了!那声“我养”出口,松哥肩上的担子,怕是比这整个操场的沙袋加起来还沉! 路亭逸更是大气不敢出,努力把自己的动作做到最标准,生怕被谢临松的低气压波及。他偷偷看了一眼谢临松紧抿的薄唇和额角细密的汗珠(不仅仅是热的),又想起野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松哥那句“我养”,心里五味杂陈。 休息哨声终于响起。 队伍瞬间松散。 谢临松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树荫或水桶。他第一时间从裤兜里掏出那块朴素的黑色电子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离开宿舍,过去了四十七分钟。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飞扬的尘土,精准地投向301宿舍的窗户。那扇窗户紧闭着,只留一条细缝,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握着表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煤渣地上,瞬间蒸发。 易染拿着两瓶水,一瓶递给路亭逸,一瓶自己拧开灌了一大口,小心翼翼地蹭到谢临松旁边:“松哥…喝水吗?” 谢临松没反应,目光依旧锁着那扇窗户。 易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于心。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松哥,要不…我溜回去看看野哥醒了没?给你报个信?”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终于动了动,视线落在易染脸上,那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和风险。 几秒后,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 “**不用。**” 声音低沉沙哑。 他不能离开岗位,也不能让易染冒险违反纪律再跑回去。他必须在这里,完成他的责任。但他的心,早已被那扇紧闭的窗户牢牢拴住。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宿舍楼。他拧开自己水壶的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凉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稍稍浇熄了一点心头的焦灼。他重新扣紧腰带,站得更加笔直,像一柄即将再次投入战斗的利刃,等待着下一轮训练的口令。 只是那深黑色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暗流,是担忧,是责任,是那句沉甸甸的“我养”所带来的、不容有失的守护决心。 *** 301宿舍。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虫鸣。 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下眉,似乎被什么不安的梦境困扰。他翻了个身,薄被滑落了一角,露出穿着黑色T恤的消瘦肩膀。 眼皮颤了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残留的红肿,视线有些模糊。他呆呆地望着宿舍斑驳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抽空了记忆。 几秒钟后,混乱的记忆碎片才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笼——欧鸽凌刻薄的嘴脸、被抛弃的冰冷回忆、汹涌的泪水、绝望的控诉……以及那个滚烫的、隔绝了所有伤害的怀抱,和那三个砸进他灵魂深处的字—— “**我养。**”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带着一种灭顶般的暖意和一种近乎惶恐的不真实感。他猛地坐起身! 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胃里也条件反射性地抽了一下,让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他环顾空荡荡的宿舍。 只有他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刚才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和那三个字,都只是他极度崩溃下产生的幻觉。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蓝黑色碎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 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静静地立在那里。 杯盖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许烬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拿起保温杯。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杯盖下露了出来。纸条的边缘带着整齐的撕痕,是谢临松的字迹。 上面只有一行字,简洁,直接,带着他一贯的命令式风格,却又在字里行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关心: **水热。药在左兜。饼干吃完。别动凉。**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谢临松掌心的温度。 许烬野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上面残留的、属于谢临松的、淡淡的墨水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他看着那行字,爱琴海蓝的瞳孔剧烈地波动着,像是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他猛地掀开薄被,手探向自己迷彩裤的左兜(他之前换衣服时随手塞进去的)。 指尖果然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硬的药瓶轮廓。 他把药瓶掏出来,是那瓶皱巴巴的胃药。药瓶的盖子被拧得很紧,仿佛怕它自己跑掉。 他又看向床头柜上那包孤零零的苏打饼干。 水是热的(他拧开杯盖,热气立刻氤氲出来)。 药在左兜。 饼干吃完。 别动凉。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实际的行动和最直接的指令。 许烬野握着药瓶和纸条,坐在床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和红肿未消的眼眶上。他看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和旁边的保温杯、苏打饼干……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头刚刚升起的恐慌和失落。比刚才崩溃时的泪水更汹涌,更彻底地席卷了他。 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没有声音。 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被巨大的、沉默的暖流彻底包裹的窒息感。 那个哑巴……他妈的…… 许烬野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操练声再次变得清晰,直到阳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到皮肤。 他才缓缓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水光未退,红肿依旧,但那些沉重的绝望和冰冷的恨意,似乎被某种更沉、更暖的东西冲刷得淡了许多,沉淀出一种疲惫却奇异的平静。 他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然后,他拿起那包苏打饼干,撕开包装,拿出一片,塞进嘴里,慢慢地、用力地嚼着。干巴巴的味道,此刻却像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他低头,再次看向掌心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条。 “**我养。**” “**水热。药在左兜。饼干吃完。别动凉。**” 一个承诺。 一串指令。 许烬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枕头底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别扭,将那张小小的纸条,仔细地、平整地折好,然后塞进了自己卫衣胸前的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某人拥抱时,滚烫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 他重新靠回床头,拿起保温杯,继续小口喝着热水。目光投向窗外,操场的喧嚣似乎不再那么刺耳。胃里的隐痛被温热的水流和那沉甸甸的纸条熨帖着。 腰间的“枷锁”断了。 父母给予的冰冷烙印似乎也被那句承诺灼烧。 而此刻,贴在胸口的那张小小纸条,像一道无声的、却比任何实物都更坚不可摧的契约。 那个哑巴书呆子…用他特有的、沉默又强势的方式,把“我养”这三个字,连同他的管束和关心,一起,牢牢地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第56章 睡觉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辉彻底沉入远山,红鹰基地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蓝灰色。操场的喧嚣彻底散去,只剩下归巢鸟雀的啁啾和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天的军训终于熬到了头。 301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 易染第一个挤进来,累得像条脱水的鱼,黄毛蔫哒哒地贴在额角,一进门就夸张地哀嚎:“啊——!累死老子了!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一边甩着酸痛的胳膊,一边习惯性地往许烬野的床铺方向瞟。 路亭逸跟在他后面,小脸也带着疲惫,动作却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声音。他同样第一时间看向了靠窗的下铺。 谢临松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上门。他身上还带着操场的尘土气息和汗水味,迷彩作训服的前襟那片被泪水浸透后干涸的深色痕迹依旧清晰可见。他深黑色的眼眸几乎在踏进门的瞬间,就精准地、无声地锁定了下铺那个蜷缩的身影。 宿舍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许烬野还在睡。 他侧身蜷在薄被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只露出后脑勺几绺凌乱的蓝黑色碎发和一小截苍白的后颈。呼吸均匀绵长,陷在枕头里的半边脸似乎比下午的红肿消褪了一些,但眼尾依稀还能看到哭过的淡痕。被子盖到肩膀,一只手露在外面,松松地搭在枕边。 他睡得很沉,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精疲力竭的小兽。下午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和汹涌的泪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只剩下深沉的、修复般的睡眠。 易染看到许烬野安静的睡姿,长长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用气声对着路亭逸做口型:“吓死我了…还好还好,睡得挺香…”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床边,一屁股瘫坐下,开始龇牙咧嘴地揉腿。 路亭逸也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点安心的神色,轻轻放下自己的画板和水壶,动作依旧放得很轻。 谢临松站在门边,没有立刻动作。他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落在许烬野沉睡的背影上,目光如同实质般,细细描摹着那微微起伏的肩线和安静的后颈。他周身那股在操场上训练时冷硬如铁的气息,在踏入这方小小空间、看到那个安然沉睡的身影时,无声无息地沉淀、收敛,变得沉静而专注。 他看了很久,像是在确认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安然无恙。 直到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搭在枕边的手指微微蜷缩,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随即又沉沉睡去。 谢临松紧绷的下颌线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他这才迈开脚步,动作放得极轻,走到自己的地铺旁。他没有坐下休息,而是先弯腰,拿起放在地铺角落的、他自己的搪瓷杯(“为人民服务”款),走到桌边,倒了小半杯温水。然后,他端着水杯,无声地走到许烬野床边。 他俯下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上。保温杯的盖子盖得好好的,旁边那包苏打饼干明显又少了几片。 谢临松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拿起保温杯。他拧开杯盖,杯口内壁还氤氲着温热的水汽。他探了探水温,还是温的。他把自己刚倒的那小半杯温水,小心地兑了进去,让杯中的水保持着一个刚好能入口的温热温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保温杯盖子重新轻轻拧好,放回原处。位置、角度,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许烬野沉睡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将被许烬野无意识踢开一角的薄被,往上拉了拉,重新盖严实,一直掖到下巴。指尖在掖被角时,无意间擦过许烬野微凉的手背。 睡梦中的许烬野似乎感觉到了那一点触碰和拉被子的动作,他含糊地“唔”了一声,身体微微动了动,脸在枕头里蹭了蹭,像是寻找更舒服的姿势,却没有醒来。 谢临松的动作顿住,深黑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收回手,直起身,不再打扰。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走向门口,对还瘫在床上的易染和坐在床边发呆的路亭逸,极其简短地丢下两个字: “**洗漱。**”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易染立刻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弹起来:“哦哦!马上!” 他赶紧抓起自己的东西,还不忘用胳膊肘捅了捅路亭逸,“小鹿,走!洗漱去!” 路亭逸也连忙起身,拿着自己的小盆和毛巾,跟着谢临松和易染,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宿舍门。 门被轻轻带上。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许烬野均匀深长的呼吸声。 *** 公共洗漱间里水声哗哗。 易染一边往脸上泼着凉水,试图驱散一天的疲惫和暑气,一边忍不住透过镜子偷瞄旁边的谢临松。 谢临松站在水槽前,动作利落。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洗着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他冷白的皮肤滑落,没入迷彩服的领口。他洗得很认真,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效率,但易染注意到,松哥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像是在透过哗哗的水流想着别的事情。 “松哥,” 易染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按捺不住的八卦,“野哥他…看着没事了吧?睡得挺沉的。” 谢临松关掉水龙头,拿起毛巾擦脸。湿漉漉的黑发垂落几绺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神。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毛巾挂好,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个沉闷的鼻音:“**嗯。**” 虽然依旧惜字如金,但易染能感觉到松哥周身那股紧绷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不少。他胆子大了点,嘿嘿一笑,用气声说:“那就好那就好!下午可吓死我了!松哥你是没看见,你抱着野哥走的时候,那个欧鸽凌脸都绿了!跟见了鬼似的!活该!” 谢临松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像淬了冰。他没有接易染的话,只是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转身就走。 易染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快提了不该提的人,赶紧缩了缩脖子,对着谢临松的背影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路亭逸在旁边默默地刷着牙,全程没敢吱声。他看着谢临松挺拔却沉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错了”表情的易染,小声问:“染哥…松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易染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不是生我们的气。是生那个老女人的气,还有…心疼野哥呗。” 他想起下午谢临松抱着许烬野时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和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养”,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蹦迪,“不过松哥在,野哥肯定没事!走走走,赶紧洗,别在这儿杵着了。” *** 三人洗漱完回到301宿舍。 里面依旧安静,只有许烬野绵长的呼吸声。 谢临松径直走到自己的地铺旁,放下东西。他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再次投向许烬野的床铺,确认他依旧安稳地沉睡着,才无声地在地铺上坐下,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安静地翻看起来。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沉寂如初。 易染和路亭逸也各自爬上自己的床铺。易染累得不行,直接挺尸,嘴里还嘟囔着:“累瘫了…明天最后一天…坚持就是胜利…” 路亭逸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偷偷拿出速写本,在上面飞快地勾勒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许烬野的方向,带着担忧和好奇。 宿舍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易染逐渐响起的、疲惫的轻微鼾声,以及许烬野安稳深沉的呼吸。 谢临松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思绪却似乎有些飘远。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习题集的边缘,再次落在许烬野沉睡的侧脸上。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平稳的呼吸声像是最好的安神曲。 他深黑色的眼眸在阴影里沉静如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复杂情绪。下午那场风暴的余波,那句脱口而出的承诺,怀里人崩溃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还有此刻这难得的、脆弱的平静……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无声交织。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微微泛白。 “**我养。**” 那两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一座需要他用全部力量去背负的山。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习题集上,强迫自己进入那些理性的公式和逻辑之中。仿佛只有沉浸在纯粹的逻辑世界里,才能暂时压下心头那翻涌的、陌生的、却无比坚定的责任感与守护欲。 窗外的夜色渐浓。 路灯的光晕透过窗户,在宿舍的水泥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谢临松地铺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依赖感的呓语。 谢临松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在睡梦中朝他靠近的身影轮廓。 腰间的皮带束缚着责任。 而心底深处,那道以“我养”为名、无声铸就的契约,远比任何实物都更加牢固,将他和床上那个沉睡的灵魂,紧密地系在了一起。 第57章 八卦 第二天下午,太阳依旧毒辣。 许烬野又被“发配”到老槐树下当观众。胃不疼了,但教官勒令他继续休养。 他靠着树干,卫衣帽子兜头,百无聊赖。迷彩方阵踢正步踢得尘土飞扬,口号震天。他目光习惯性锁定最前方——谢临松动作依旧标杆,但许烬野总觉得那家伙后脑勺长了眼睛,时不时就往这边扫一下。 “许烬野!” 教官一声吼,吓他一跳。 “路亭逸!出列!你,过去陪着!省得他一个人无聊又作妖!” 教官指着树下。 路亭逸如蒙大赦(终于能歇会儿了),小跑过来,脸晒得通红,喘着气在许烬野旁边坐下,小心翼翼隔着半米距离。 两人大眼瞪小眼。 操场的喧嚣成了背景音。 沉默。尴尬的沉默。 路亭逸紧张地抠着地上的草皮。 许烬野烦躁地“啧”了一声,帽子拉得更低:“…操,更无聊了。” 路亭逸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烬…烬野哥…要不…聊会儿天?” 许烬野斜他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写着“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但实在太无聊了。他下巴朝操场扬了扬:“行吧。说说,那帮孙子又有什么新乐子?” 路亭逸眼睛一亮!八卦雷达启动!他左右看看,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有!绝对有!劲爆的!” “就…就昨天!柯悸言!你知道吧?那个体育生!” 路亭逸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风吹到操场去。 “嗯,傻大个。怎么了?” 许烬野兴趣缺缺,但总比干坐着强。 “他!他给临夏渡送红糖水!” 路亭逸激动地小脸放光。 许烬野挑眉:“红糖水?女生那几天喝的?他?” 脑海里瞬间浮现柯悸言那一米九几、肌肉虬结的块头,小心翼翼捧着杯红糖水的画面…太违和了! “千真万确!” 路亭逸猛点头,“就在医务室后面!我…我去扔垃圾看到的!他偷偷摸摸塞给临夏渡,临夏渡脸红的跟…跟西红柿似的!” “噗!” 许烬野没忍住,乐了,“操!柯悸言?红糖水?这他妈比恐怖片还离谱!铁树开花变暖男了?” “还有呢!” 路亭逸受到鼓励,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三班那个林薇薇!昨天晚饭后,我看见她跟七班那个转学生周航,在小树林边…**拉手了!**虽然就一下下!但我看见了!” “哦?” 许烬野来了点精神,“林薇薇?眼光可以啊,周航打球还行。” “还有四班体委和五班学委!” 路亭逸越说越兴奋,“他们俩!训练休息的时候,躲在单杠后面!**用一个耳机!**听歌!肩膀都挨着了!学委还笑了!” 许烬野嗤笑:“就这?共用耳机也算八卦?易染那猹能给你编出十八个版本。” “是真的!” 路亭逸急了,“我亲眼所见!还有…还有六班那个小眼镜!你知道他昨天干嘛了吗?” “递情书又被风刮跑了?” 许烬野懒洋洋接口。 “不是!” 路亭逸神秘兮兮,“他!他给隔壁班花…**送了一盒创可贴!**说是看她手被划伤了!班花脸都红了!” 许烬野:“……”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创可贴?这他妈也算八卦?路亭逸,你这情报水平比易染差远了。” 路亭逸被打击了一下,蔫了半秒,突然又想起什么,眼睛贼亮:“对了对了!最劲爆的!野哥!你知道咱们班那个闷葫芦陈默吗?” “谁?” 许烬野皱眉,完全没印象。 “就坐最后一排,戴黑框眼镜,从来不说话那个!” 路亭逸比划着,“他!昨天!主动帮隔壁班搬水!一桶!两桶!三桶!搬完气都不喘!隔壁班那个短发女生,就坐他前面那个,跟他说谢谢,他…他耳朵尖都红了!还推了下眼镜!‘嗯’了一声就跑了!” 许烬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沉默寡言的眼镜男吭哧吭哧搬水,被女生道谢后红着耳朵落荒而逃……“噗哈哈哈!” 他这次是真乐出声了,肩膀直抖,“操!行!这个有点意思!闷骚啊!” 两人越聊越嗨,完全忘了教官的“陪护”初衷。 “还有还有!二班那个…” “啧啧啧,我就说嘛,上次…” “对对对!还有三班的…” 从谁给谁带了早餐,到谁训练时偷看了谁一眼,再到教官和隔壁女教官疑似“眉来眼去”…路亭逸把他这几天观察到的、听来的、加上合理想象的“瓜”一股脑倒了出来。许烬野虽然嘴上嫌弃“无聊”、“小儿科”,但嘴角就没下来过,偶尔还犀利点评两句,精准吐槽。 树荫下气氛热烈,跟操场上挥汗如雨的苦逼训练形成鲜明对比。 易染在方阵里踢正步踢得腿软,眼巴巴瞅着树荫下那俩凑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主要是路亭逸在说,许烬野在听/吐槽)的身影,心里那个急啊!像有八百只猹在挠!**我的瓜!我的现场!我的猹皇宝座!**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加入群聊! 就在这时—— “立正——!” 教官一声吼,队伍瞬间绷紧。 谢临松站在最前方,身形笔直。他深黑色的眼眸,如同精准的雷达,穿透飞扬的尘土和攒动的人头,再次扫向老槐树。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 他看到了树下那靠得极近的两个脑袋。 看到了路亭逸兴奋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样子。 更看到了许烬野侧着脸,嘴角勾起的那抹毫不掩饰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笑意,还有那双爱琴海蓝瞳孔里闪烁的、久违的鲜活光彩。 谢临松的视线,在许烬野带着笑意的侧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阳光下似乎没什么变化。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将目光转向了说得正嗨的路亭逸。 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平静无波。 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声压迫感的…**警告**。 像一盆冰水,隔着半个操场,兜头浇下! 正说到兴头上、手都快比划到许烬野肩膀的路亭逸,猛地一僵!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扭过头,正好对上谢临松那隔着人群、精准锁定他的、深不见底的黑眸! “!!!” 路亭逸吓得魂飞魄散!所有八卦热情瞬间冻结!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他猛地缩回手,身体瞬间坐直,跟许烬野拉开了至少三十公分的距离,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原地消失! 许烬野正听到一个关键处(关于某个老师疑似假发片被风吹飞的传闻),等着下文呢,突然旁边没声了。他疑惑地转头,就看到路亭逸一副见了鬼的怂样,坐得笔直,小脸煞白,眼神惊恐地望着操场方向。 许烬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正好看到谢临松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向排面,仿佛刚才那记“死亡凝视”从未发生。 “……” 许烬野嘴角抽了抽。 操。 这哑巴书呆子…耳朵是顺风耳,眼睛是千里眼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好气地踹了路亭逸一脚(很轻):“怂什么?接着说啊!那假发片真飞了?” 路亭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不…不敢了烬野哥…松…松哥他…” 许烬野翻了个白眼:“怕他干什么?他又听不见!”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也下意识地往树干上又靠了靠,离路亭逸远了点。想到口袋里那张写着“别动凉”的纸条,心里莫名有点虚。 树荫下刚刚燃起的八卦之火,被谢临松一记隔空“眼刀”无情浇灭。 只剩下路亭逸惊魂未定的抽气声,和许烬野看着操场方向、不爽又有点莫名安心的侧脸。 远处的方阵里,易染看着瞬间哑火的“瓜棚”,痛心疾首:松哥!你无情!你冷酷!你扼杀了猹皇的快乐源泉! 第58章 药 下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教官一声“十圈热身!跑步——走!”,操场瞬间变成哀嚎的地狱。 谢临松领跑,步伐沉稳得像台永动机。迷彩服后背洇开深色汗渍,腰间的旧皮带勒出劲瘦线条,跑过树下时带起一阵热风,目光精准扫过许烬野的脸。 许烬野靠在树干上,懒洋洋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胃不疼了,但被勒令继续当观众。 路亭逸坐在旁边,小脸晒得通红,紧张地搓着手。教官让他“陪护”,结果变成“陪聊”加“陪看戏”。 队伍稀稀拉拉涌上煤渣跑道。易染混在中后段,黄毛被汗打湿,像蔫了的向日葵,龇牙咧嘴地迈着腿,表情痛苦得像在受刑。 “噗!” 路亭逸第一个没憋住,指着易染的方向小声笑,“染哥…染哥他…好像快不行了…” 许烬野顺着看过去。只见易染张着嘴大口喘气,活像条离水的鱼,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拖在地上,跑一步晃三下。旁边一个胖点的同学都比他利索。 “啧。” 许烬野嘴角恶劣地勾起,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就这?平时八卦起来不是挺能蹦跶?跑个步跟要了他命似的。” “就是就是!” 路亭逸受到鼓励,胆子大了点,“染哥刚才还跟我吹,说他初中是田径队的!我看是‘填井队’的吧?专门填跑不动那个坑!” “噗哈哈哈!” 许烬野被这神吐槽逗乐了,肩膀直抖,“‘填井队’?路亭逸,没看出来啊,嘴挺毒!” 两人凑在树荫下,看着易染在烈日下挣扎,开启了无情嘲笑模式。 易染跑过他们面前。 “哟!染哥!加油啊!还有九圈半呢!” 许烬野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刚好够易染听见。 易染翻了个白眼,想骂人,结果一口气没喘匀,呛得直咳嗽,脚步更乱了。 “哈哈哈哈!” 路亭逸笑得直拍大腿,“染哥!注意呼吸!别把肺咳出来!” 又跑了一圈。 易染脸色发白,汗如雨下,迷彩服湿透贴在身上。 “啧,看那腿软的。” 许烬野摇头晃脑,“跟面条似的。易染,你中午吃的是面条吧?跑起来都自带挂面效果。” “噗!” 路亭逸笑得差点从地上滚下去,“烬…烬野哥…神比喻!” 谢临松从他们面前匀速跑过,深黑色的眼眸扫过来,没什么情绪。许烬野立刻收敛了点夸张的笑,但嘴角的弧度没下去。路亭逸则吓得缩了缩脖子,笑声戛然而止。 易染再次挣扎着跑近。 “染哥!快看!松哥都套你一圈了!” 许烬野下巴朝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努了努,“你这速度,松哥跑完十圈能去食堂给你打份饭再回来等你!” “野…野哥…做…做人…要厚道…” 易染喘得像破风箱,断断续续地抗议。 “厚道?” 许烬野挑眉,恶劣地笑,“行啊,路亭逸,快给染哥喊加油!用点力!” 路亭逸立刻扯着嗓子,用尽毕生力气:“染哥——!加油——!你是最棒(慢)的——!” 最后那个字拐了个弯,阴阳怪气。 “噗——!” 旁边几个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笑喷了。 易染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脚步更飘了。 跑道上的易染,感觉自己像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跑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火。树荫下那两个没良心的家伙,笑声像小刀子一样嗖嗖往他心口扎。他咬牙切齿,心里疯狂刷屏:野哥!小鹿!你们等着!等我跑完…等我跑完…我…我…(累得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易染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时,领跑的谢临松再次经过树下。他依旧呼吸平稳,只是额角的汗珠更密了。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扫向许烬野,而是极其短暂地、如同精准制导般,落在了笑得前仰后合的路亭逸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 路亭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闭上嘴,坐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神惊恐地看向跑道,再也不敢往易染那边瞟一眼。 许烬野看着瞬间变鹌鹑的路亭逸,又看了看跑道上谢临松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怂。” 没了路亭逸捧哏,嘲笑易染的乐趣少了一半。许烬野重新靠回树干,目光懒散地追随着跑道上那个领跑的身影。 谢临松跑得很稳。每一次落脚,每一次摆臂,都带着清晰的节奏感。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滴在滚烫的煤渣跑道上,瞬间蒸发。迷彩服紧贴着他流畅的背部肌肉线条,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腰间那条旧皮带,随着跑动微微晃动,勒出窄劲的腰线。 许烬野看着看着,嘴角那点恶劣的笑意不知不觉淡了下去。他想起那条被谢临松暴力扯断的腰带,想起对方按在他胃部那只滚烫的手,想起那句砸进灵魂的“我养”,还有口袋里那张写着“别动凉”的纸条… 操。 他烦躁地别开眼,拿起旁边的保温杯灌了口温水。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跑道上的易染终于挣扎着跑完了十圈,像一滩烂泥一样直接瘫倒在终点线外的草地上,大口喘气,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谢临松也完成了领跑任务,气息微乱,但身形依旧挺拔。他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凉水。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落,没入汗湿的领口。 他拧紧瓶盖,深黑色的目光穿透人群,再次精准地投向树荫下。 许烬野正懒洋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易染,嘴角还挂着一丝残留的嘲笑。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用食指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左手腕上那块朴素的黑色电子表表盘。 一下。 两下。 三下。 动作无声,却带着强烈的节奏感和不容置疑的提醒意味——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别待太久吹风)。 许烬野看着他那熟悉的点表动作,额角青筋跳了跳。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但还是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踢了踢还瘫在地上装死的易染:“行了,猹皇,别挺尸了。再躺下去,蚂蚁都要把你当窝了。” 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心有余悸、坐得笔直的路亭逸:“走了,小鹿。再坐下去,屁股要生根了。” 说完,他拉上卫衣帽子,双手插兜,率先朝着宿舍楼的方向晃悠过去。背影懒散,却透着一种被管束的、别扭的顺从。 谢临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才收回目光,拧开水壶,又喝了一口水。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 树荫下,路亭逸赶紧把吓傻了的易染从地上拖起来。易染有气无力地哀嚎:“野…野哥…等等我…扶…扶一把…” 腰间的皮带勒着责任。 树下的身影走向归处。 那无声的“点表”契约,早已将两人牢牢系紧。 许烬野嫌弃地啧了一声,但还是弯腰,一把将烂泥似的易染从滚烫的地上薅了起来。易染像根煮熟的面条,软趴趴地挂在他胳膊上,嘴里哼哼唧唧:“谢…谢野哥…救命之恩…” “立正——!” 教官的吼声压过哀嚎,“训练到此为止!解散!” “噢噢噢噢——!” 瞬间,地狱变天堂,瘫倒的咸鱼们原地复活。 人群呼啦啦散开,奔向树荫和水桶。易染也瞬间回光返照,挣开许烬野就想往小卖部冲:“水!冰阔落!老子要续命!” 可他刚迈出一步—— 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攥住了许烬野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 谢临松不知何时已到跟前。他额发汗湿,气息微促,深黑色的眼眸沉沉锁着许烬野,左眼角下方的小痣在阳光下清晰。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自己半空的水壶。 “**走。**” 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刚跑完步的热气和不容反驳的命令。 易染冲到一半的脚步硬生生刹住,回头看见这架势,瞬间蔫了,识相地闭嘴,默默蹭到路亭逸旁边,用眼神交流:得,松哥提人了,没咱事儿了。 许烬野被他攥着手腕,挣了一下,没挣开。爱琴海蓝的瞳孔不爽地瞪着谢临松:“撒手!老子自己能走!” 语气凶巴巴,但动作幅度不大,更像习惯性嘴硬。 谢临松根本不接话,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丝毫未松,甚至带着点强硬的牵引,转身就往宿舍楼方向走。他腰间的旧皮带换成了绳子,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许烬野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嘴里低骂:“操…哑巴…慢点!” 身体却诚实地跟着他的步伐,没再用力挣扎。手腕上传来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奇异地压下了他心底那点被当众“提溜”的烦躁。 两人一前一后(主要是谢临松在前拽着),穿过喧闹散场的人群。谢临松目标明确,步伐很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许烬野被他拉着,卫衣帽子滑下来,露出汗湿的蓝黑色碎发和微微泛红(气的和晒的)的耳尖。 易染和路亭逸像两个小尾巴,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 “啧,松哥这占有欲…” 易染小声跟路亭逸嘀咕,眼神贼亮,“跑完步第一时间抓人,生怕野哥跟别人跑了似的。” 路亭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想起刚才树下被松哥眼神支配的恐惧,缩了缩脖子。 宿舍楼近在眼前。谢临松脚步未停,拉着许烬野径直上到三楼,推开301的门,反手关上。动作一气呵成,把易染和路亭逸探究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砰!” 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谢临松这才松开攥着许烬野手腕的手。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许烬野甩了甩手,没好气地瞪他:“属钳子的?抓这么紧!” 谢临松没理他,深黑色的眼眸在他脸上快速扫过,确认没有晒伤或不适(主要是胃)。然后,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的水还是温的。他把杯子塞到许烬野手里。 “**喝。**” 又是一个指令。 许烬野看着手里温热的杯子,再看看谢临松汗湿的鬓角和紧抿的薄唇,心里那点不爽莫名其妙就散了。他哼了一声,倒也听话,仰头灌了几大口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冲散了操场的燥热和尘土味。 谢临松看着他喝下水,紧绷的肩线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他拿起自己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然后走到窗边,把之前合拢的窗户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让带着草木气息的晚风吹进来。 许烬野放下水杯,抹了把嘴,看着谢临松沉默忙碌的背影。腰间那根代替皮带的绳子,随着他开窗的动作,勒出清晰的腰线轮廓。 操。 许烬野心里低骂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感觉口袋里有东西硌着。他掏出来,是那张被仔细折好、写着“别动凉”的纸条。纸条边缘已经有点发软了。 他捏着纸条,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带着命令感的字迹,又抬眼看向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谢临松关好窗,转过身。深黑色的眼眸正好对上许烬野看过来的视线。两人都没说话。 宿舍里只剩下窗外渐起的虫鸣,和晚风吹动窗帘的细微声响。 腰间的绳子是临时的枷锁。 口袋里的纸条是无声的契约。 而那道沉默守护的身影,早已将他从名为“被抛弃”的冰冷地狱里,牢牢地拽进了这片只属于两人的、带着体温的方寸之地。 第59章 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红鹰基地的起床哨吹得格外嘹亮,带着一股“赶紧滚蛋”的欢快。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嗷嗷叫着打包行李,混乱中透着解脱的兴奋。 “集合——!按班级排好队!准备登车!” 教官的吼声最后一次响彻操场。 许烬野拎着自己那个瘪瘪的行李包,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烦躁。蓝黑色碎发乱糟糟地翘着,卫衣帽子半扣在头上,遮住小半张脸。胃不疼了,但被吵醒的低气压笼罩全身。 谢临松背着包站在他旁边,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样。迷彩服换回了自己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腰间那条旧皮带换成了绳子,勒得死紧。他目光扫过乱糟糟的队伍,深黑色的眼眸没什么波澜,只在看向许烬野困倦的侧脸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走了走了!回家喽!” 易染拖着大包小包,黄毛精神抖擞,活像刚充完电。路亭逸也背着他的画板,小脸上带着回家的雀跃。 大巴车排着队停在基地门口,像等待投喂的钢铁巨兽。 按班级顺序上车。轮到他们班时,谢临松极其自然地走在许烬野外侧,挡住了后面挤过来的同学。许烬野眼皮都懒得抬,直接钻进车厢,目标明确地走向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把行李包往脚边一塞。 谢临松紧随其后,极其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座位狭窄,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地挨了一下。许烬野皱了皱眉,往里又缩了缩,几乎贴到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试图拉开点距离。谢临松没动,只是把腿往过道方向挪了挪,给他腾出点空间,宽阔的肩膀依旧占据着座位的大部分领域,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车门“嗤”地关上,发动机轰鸣。 车厢里瞬间被行李、汗味和叽叽喳喳的兴奋填满。 “芜湖!解放了!” “终于能洗澡了!我感觉自己都馊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点炸鸡!馋死我了!” 易染和几个男生在前面几排吵吵嚷嚷,声音快掀翻车顶。 许烬野被吵得脑仁疼。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副缠着胶带的旧耳机。他看也没看旁边的人,自顾自地把耳机线捋顺,动作有点粗鲁地把两个耳塞怼进了耳朵里。 震耳欲聋的摇滚前奏瞬间炸响! 是他常听的《悬溺》,激烈鼓点和失真吉他把外界所有的喧嚣都暴力隔绝。 他闭上眼,头往后一靠,抵在不算柔软的椅背上,卫衣帽子彻底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点苍白的唇色。一副“生人勿近,天王老子也别吵我”的架势。 谢临松坐在他旁边,身姿依旧挺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车厢前方吵闹的人群,又极其短暂地掠过旁边那个用耳机和帽子把自己裹成茧的身影。 大巴车摇晃着驶离基地,窗外的景象从单调的营房变成起伏的山丘和田野。 颠簸。 持续的颠簸。 许烬野闭着眼,在激烈音乐的轰炸和车厢的摇晃中,意识开始模糊。紧绷的身体在熟悉(且吵闹)的环境里,加上昨夜情绪的余波,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他那颗靠在椅背上的脑袋,随着车身的晃动,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一点。 又一点。 幅度很小,但方向很明确——朝着谢临松的肩膀。 谢临松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仿佛在专注地研究前排座椅靠背上的纹路。但他的身体,在许烬野脑袋滑落的轨迹即将抵达终点时,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了一毫米,肩膀微微下沉,形成一个更稳固、也更适合倚靠的弧度。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下一秒—— 许烬野那颗被卫衣帽子罩着的脑袋,带着耳机里隐约泄出的激烈鼓点,终于不负众望地,结结实实地、歪在了谢临松的右肩上! 温热的重量和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还带着一点洗发水的清爽味道(基地劣质香皂味早被风吹散),混杂着许烬野身上特有的、像被阳光晒过的青草般的气息。 谢临松的身体,在接触发生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深黑色的眼眸骤然转向自己右肩。 那里,多了一颗毛茸茸的、蓝黑色的脑袋。卫衣帽子柔软的布料蹭着他的颈侧皮肤,有点痒。许烬野的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锁骨,透过薄薄的T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隔着耳机都能隐约传来的、激烈音乐的震动。 睡着了。 睡得毫无防备,像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的猫。 谢临松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想抬起,触碰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发顶,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攥成了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翻涌的情绪。 车厢依旧喧闹。 易染的大嗓门在跟人争论回家后是先打游戏还是先睡觉。 路亭逸小声地跟旁边人分享基地画的速写。 其他人在刷手机、聊天、哼歌。 但这些声音,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谢临松的世界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右肩上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和他自己胸腔里,因为某种陌生又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加速的心跳。 咚。咚。咚。 沉稳,却比平时快了一些。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低垂。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许烬野被帽子遮住的小半张脸。露出的那点下巴线条干净利落,皮肤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唇色很淡。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尾依稀还能看到一点哭过的淡红痕迹,像未完全褪去的花瓣印记。 睡得很沉。眉头不再像清醒时那样习惯性地蹙着,而是舒展开来,带着一种难得的、毫无防备的平静。呼吸悠长而均匀,温热的气息持续地、规律地拂在谢临松颈侧的皮肤上,像羽毛轻轻搔刮。 谢临松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安静的睡颜上。深黑色的瞳孔里,冰层无声消融,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心疼?是守护?是那句沉甸甸的“我养”带来的责任?还是某种更深沉、更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东西? 他看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景色从田野变成了城镇的边缘。 久到车厢里兴奋的吵闹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被疲惫的哈欠和手机视频的声音取代。 久到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似乎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满足般的鼻音。 谢临松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放松、提供倚靠的姿态,纹丝不动。只有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攥紧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 前排座位,一颗黄毛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 易染!他早就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了!从谢临松坐下,到许烬野戴耳机装睡,再到那颗蓝毛脑袋“精准”地歪在松哥肩膀上……整个过程都被他尽收眼底!他憋了一路,此刻终于忍不住,冒着生命危险,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举起了偷藏的手机! 摄像头对准了后排那对“连体婴”! 镜头里: 许烬野歪着头,卫衣帽子遮脸,睡得天昏地暗,毫无形象可言。 谢临松身姿挺拔,侧着脸,低垂着眼眸,目光沉静地落在靠在自己肩头的人身上。他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车厢光线里显得异常柔和,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阴影里,仿佛都带上了一点温柔的意味(?)。最关键的是,他的一只手,竟然极其自然地、虚虚地环在许烬野的腰侧!没有真的搂住,只是掌心朝内,形成一个保护的弧度,仿佛怕睡梦中的人滑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被易染用衣服捂住才没扩散的快门声。 易染拍完,心脏狂跳,像做贼一样立刻缩回脑袋,死死捂住手机,脸上是狂喜和“嗑到了”的扭曲表情!他颤抖着手指,点开“松野の观察日记”群,飞速打字: 【猹皇(匿名):!!!!!!核爆级返图!!!!!!前方高甜!!!!!非战斗人员速速撤离!!!!!!】 【猹皇(匿名):[图片]】 【猹皇(匿名):野哥靠肩睡!松哥低头看!还虚搂腰!!啊啊啊啊啊这眼神!这氛围!松哥你告诉我你没动心?!我!不!信!!!】 【猹皇(匿名):姐妹们!把‘锁死’打在公屏上!!!钥匙我吞了!松哥嚼了!野哥胃里了!(bushi)】 群里瞬间被这张偷拍图引爆!消息刷屏速度快到看不清! 谢临松似乎对前排的小动作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肩头那颗沉甸甸的脑袋上。 大巴车驶入城区,窗外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光开始闪烁。 一个稍大的颠簸。 许烬野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脑袋往下滑了一点。 谢临松环在他腰侧虚护着的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迅速地收拢了一下!稳稳地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力道。 许烬野在睡梦中被这轻微的力道惊扰,不满地蹙了下眉,哼唧了一声,脑袋在谢临松肩膀上不满地蹭了蹭,像只被打扰清梦的猫。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立刻松开了护在对方腰间的手(只是虚护,并未真正搂紧),身体再次僵直,屏住呼吸,直到确认许烬野只是蹭了蹭,并没有醒来,呼吸重新变得均匀,他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那张安静的睡颜上。这一次,他的视线在许烬野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尾那点淡红上停留了更久。 车厢的灯光随着驶入隧道明灭不定。 光影在两人身上流淌。 谢临松维持着这个提供倚靠的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山。他不再看窗外飞逝的风景,只是专注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人。 腰间的绳子是临时的束缚。 肩头的重量是甜蜜的负担。 而此刻,这方狭窄的、喧闹的车厢座位,仿佛成了只属于他们的、无声的宇宙。所有的承诺、管束、无声的守护与依赖,都在这颠簸的归途里,化作了肩头那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依靠。 第60章 脏 大巴车在老旧汽车站“嗤”一声停下,像一头疲惫的巨兽终于喘匀了气。车门打开,混杂着汽油味、汗味和廉价香水味的空气涌进来,瞬间冲散了车厢里那点残留的、带着体温的静谧。 “到了到了!快下车!” 易染第一个蹦起来,拖着行李嗷嗷叫。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呼啦啦往下涌。 许烬野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睡意,额角被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谢临松肩骨硌的)。他茫然地眨眨眼,才意识到自己脑袋正稳稳当当地搁在谢临松肩膀上,耳机里早已没了音乐,只剩电流的嘶嘶声。 操。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动作幅度太大,后脑勺“咚”地撞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疼得他“嘶”地抽了口冷气,瞬间清醒。 谢临松的肩膀骤然一轻。他深黑色的眼眸转向许烬野,看着他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蠢样,左眼角下方的小痣没什么变化,但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快得像错觉。 “看屁看!” 许烬野恼羞成怒,恶声恶气地低吼,一把扯下缠成麻花的耳机线塞进口袋,抓起脚边瘪瘪的行李包,逃也似的挤开人群冲下车。晚风吹在发烫的耳根上,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凉意。 谢临松没说话,拎起自己的包(比许烬野的鼓很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黑色影子。 跟易染路亭逸在车站口潦草告别(易染挤眉弄眼,路亭逸欲言又止),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城市黄昏的人流。 筒子楼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灰色积木,矗立在城市喧嚣的边缘。楼道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油烟味、潮湿的霉味和各家各户隐约的饭菜香。楼梯狭窄陡峭,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斑驳的墙壁和堆放在角落的杂物。 许烬野家在四楼。他掏出钥匙,捅了半天才捅开那扇漆皮剥落的老旧铁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熟悉的、带着灰尘和淡淡樟脑丸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许烬野母亲留下的老房子,小小的单间,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单人床靠墙,一张旧书桌堆着画具和电脑零件,一个简易衣柜,墙角摞着几个纸箱。唯一鲜亮的颜色是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许烬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行李包往地上一丢,发出一声闷响。他看也没看身后跟进来的谢临松,径直扑向那张窄小的单人床,把自己像块破抹布一样摔了上去,脸深深埋进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里,发出一声解脱般的、长长的叹息。 “操…累死了…” 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老子终于回家了”的归属感。 谢临松反手关上铁门,隔绝了楼道里隐约的电视声和小孩哭闹。他放下自己鼓囊囊的行李包,深黑色的眼眸扫过这间熟悉又狭窄的小屋,最后落在床上那团“破抹布”上。 他没说话,也没去开灯。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走到许烬野丢在地上的行李包前,蹲下身。拉链被粗暴地拉开,露出里面胡乱塞着的、散发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迷彩作训服、皱巴巴的T恤、还有几包没吃完的苏打饼干。 谢临松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他把脏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深色浅色分开,虽然总共也没几件)。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条理。他拿起那件前襟有着大片暗红色泪痕(已经干涸发硬)的迷彩服,指尖在上面停顿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把它单独放到一边。 他又从包里翻出许烬野那个缠着胶带的旧耳机,捋顺线,小心地放在书桌上。然后是那几包苏打饼干,被他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窗台绿萝旁边(唯一干燥通风的地方)。 最后,他从自己那个鼓囊囊的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饭盒(显然是基地顺的),还有几包独立包装的湿纸巾(同上)。 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身。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屋内陷入昏暗。他走到床边。 许烬野还维持着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绵长,像是又睡着了。卫衣帽子被他蹭得歪在一边,露出蓝黑色碎发下白皙的后颈和一小截线条清晰的锁骨。 谢临松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下身—— 一只手伸向许烬野的腰间。 许烬野其实没完全睡着,只是累得不想动。感觉到腰侧的动静,他身体瞬间绷紧,睡意全无,猛地翻身坐起,爱琴海蓝的瞳孔在昏暗中警惕地瞪着谢临松:“操!哑巴!你干嘛?!” 谢临松的动作顿在半空。他手里拿着许烬野那双沾满煤渣和尘土的旧球鞋(刚才趁他趴着时脱的)。他看着许烬野炸毛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把那双脏鞋往旁边地上一放,言简意赅: “**脏。**” 意思是,鞋脏,别弄脏床。 许烬野:“……” 他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再看看地上那双被嫌弃的鞋,又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骂了一句:“…事儿逼!” 身体却诚实地往后缩了缩,把脚丫子也缩回了床上。 谢临松没理他。他转身走到墙角,拿起一个塑料盆,又拿起窗台上那个“为人民服务”的饭盒,转身出了门。门轻轻带上,隔绝了许烬野不爽的视线。 筒子楼的公共水房在走廊尽头。哗哗的水声和邻居大妈洗菜的聊天声隐约传来。 许烬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胃里空空的,但没什么食欲。下午大巴上靠着谢临松肩膀睡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他烦躁地把脸埋进膝盖。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心里那点别扭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成一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卫衣胸前的内袋——那张写着“别动凉”的纸条硬硬的还在。指尖划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带着命令感的笔迹。 水声停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谢临松端着半盆清水回来,饭盒里装着大半盒热水,正冒着袅袅热气。他把盆放在地上,饭盒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 然后,他拿起窗台上一包湿纸巾,撕开包装,抽出一张。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俯身,一手托起许烬野光着的脚踝。 “我操!” 许烬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回缩脚,“谢临松!你他妈有病啊?!老子自己会洗!” 谢临松没松手。他攥着许烬野的脚踝,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持。深黑色的眼眸抬起,平静地看着许烬野炸毛的脸,声音低沉: “**脏。**” 还是那个字。 许烬野被他看得一阵气闷,想踹人又觉得太幼稚。他瞪着谢临松,看着他拿着湿纸巾的手,再看看自己脚底板确实沾着的黑灰……操!他自暴自弃地别开脸,不再挣扎,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点!烦死了!” 谢临松没说话,低下头。他用那张带着清凉湿意的纸巾,极其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许烬野脚底沾的煤渣和灰尘。从脚心到脚趾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力道很轻,有点痒。 温热的湿意和微痒的触感从脚底板传来,像细小的电流窜过脊椎。许烬野身体僵硬,脚趾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他死死盯着斑驳的墙壁,仿佛上面突然开出了花。 擦完一只,换另一只。 同样的流程。 沉默。只有湿纸巾摩擦皮肤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小屋里交织。 许烬野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谢临松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他脚踝的皮肤,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他烦躁地想:这哑巴是不是有洁癖?还是…单纯就他妈爱管老子? 终于擦完了。 谢临松松开手,把用过的湿纸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他又拿起饭盒,把里面温热的清水倒进盆里一些,试了试水温,然后端到许烬野脚边。 “**泡。**” 又是一个指令。 许烬野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再看看自己光溜溜、干干净净的脚丫子,彻底没了脾气。他认命般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别扭,把双脚慢慢浸入温热的水中。 恰到好处的暖意瞬间包裹了酸胀的脚踝和小腿,舒服得让他差点哼出声。他赶紧闭上嘴,把脸扭向窗外越来越深的暮色。 谢临松看着他泡上脚,没再说话。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许烬野那个瘪瘪的行李包,把里面剩下的东西——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谢临松叠好放进去的)、一本卷了边的漫画书、还有几根铅笔——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然后,他拿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件前襟有泪痕的迷彩服,走到墙角一个旧脸盆旁,倒上清水,又从一个写着“雕牌”的肥皂盒里抠了点肥皂碎屑,沉默地开始搓洗那块暗红色的污渍。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认真。 昏暗的灯光下(谢临松不知何时打开了书桌上那盏小台灯),他高大的身影微微弓着,肩膀的线条在洗衣服的动作中起伏。搓洗的声音和水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许烬野泡着脚,暖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心底最后那点烦躁。他看着谢临松沉默洗衣服的背影,看着他专注搓揉那块污渍的侧脸,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 口袋里的纸条贴着胸口,带着温热的体温。 脚泡在温水里,暖得发困。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肥皂水味和谢临松身上传来的、干净又冷冽的气息。 许烬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爱琴海蓝的瞳孔被长长的睫毛覆盖。嘴角那点惯常的、不耐烦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地……向上弯了一下。 腰间的皮带断了,换成了绳子。 筒子楼依旧破旧狭窄。 但那个沉默地为他擦脚、洗衣服、写着“别动凉”纸条的身影,用最强势也最笨拙的方式,把“我养”这三个字,变成了这间冰冷小屋里,最滚烫、最不容置疑的现实。 第61章 保送 高二七班的午后,闷得像蒸笼。 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一室粉笔灰和昏昏欲睡的空气。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三角板敲得黑板咚咚响。 许烬野单手撑着下巴,爱琴海蓝的瞳孔涣散地盯着窗外那棵被晒蔫的梧桐树。笔在指尖转得飞起,课本空白处画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无聊。胃里那点军训遗留的隐痛早没了,只剩上课带来的生理性烦躁。 旁边,谢临松坐得笔直。黑色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风纪扣一丝不苟。他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黑板,手里的笔在习题集上快速演算,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窗边斜射进来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两人同桌,泾渭分明。一个在神游天外,一个在题海征伐。 易染在许烬野斜后方,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黄毛都蔫了。路亭逸倒是认真,小脸绷紧,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在速写本边缘记着笔记。 突然—— 教室前门被轻轻推开。 班主任老赵(秃顶,啤酒肚)一脸严肃地陪着两个穿着得体、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女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连打瞌睡的易染都一个激灵坐直了。 “同学们,安静一下。” 老赵清了清嗓子,脸上是极力压抑的激动,“这二位是北京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来我们学校了解一下优秀学生的情况。” “北大?!” “卧槽!” “招生办直接来了?” 底下瞬间炸开锅!羡慕、惊叹、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讲台。 北大老师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最后落在老赵身上。老赵立刻会意,挺直了啤酒肚,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自豪: “两位老师,我们班…不,我们年级,最顶尖的学生就是谢临松同学了!回回考试年级第一!数理化接近满分!全国物理竞赛金牌!绝对的清北苗子!”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谢临松的方向。 刷刷刷!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谢临松身上! 谢临松停下了笔。他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讲台,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被讨论的不是自己。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北大老师的目光也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欣赏和考究。 “谢临松同学,你好。” 女老师声音温和有力,“我们关注你很久了,你的成绩和竞赛表现非常出色。北大数院,我们非常希望你能加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给你保送的资格。” 她的话很直接,带着名校的底气和诚意。 “哇——!!!” “保送?!直接保送北大?!” “牛逼啊松神!” 教室里瞬间沸腾了!易染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路亭逸也瞪大了眼睛,满是崇拜。 许烬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回了神。他扭过头,看着旁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谢临松。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点惊讶,有点“果然如此”,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的酸涩?他烦躁地转了下笔,笔帽在桌上磕出轻响。 谢临松的目光从讲台收回,没有立刻回答。他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侧过脸,看向身边的许烬野。 那眼神很沉,像深潭,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东西。是询问?是犹豫?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牵绊? 许烬野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无名火。操!看他干嘛?这种天大的好事,傻子才犹豫! 他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带着点不耐烦和自嘲的别扭,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窄小的空隙里: “**你答应啊!看我干什么?**” 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神瞥向窗外,声音更低,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直白: “**我以后…考美术大学的。**” 他顿了顿,指尖的笔转得更快,像在掩饰什么。 “**你这…怎么跟我同一所?**” 最后那句,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谢临松眼底的深潭。 谢临松深黑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许烬野撇过去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不自觉加快转动的笔尖。那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在许烬野那句“美术大学”出口的瞬间,似乎沉淀了下来,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讲台上,北大老师还在等待答复,目光带着鼓励。 全班同学屏息凝神,空气仿佛凝固。 下一秒—— 谢临松转回头,面向讲台。他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深黑色的眼眸直视着两位招生办老师,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老师,我接受保送。**” “哗——!!!” 教室里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和掌声!易染激动得猛拍桌子,路亭逸也用力鼓掌,小脸通红。 北大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老赵更是激动得红光满面,啤酒肚都跟着颤。 “好!好!谢临松同学,欢迎加入北大!” 女老师笑着伸出手。 谢临松礼貌地回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静。 在一片喧闹和恭喜声中,许烬野低着头,指尖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涂鸦的课本上。他盯着课本空白处那个画了一半的、歪歪扭扭的侧脸轮廓(隐约有点像某人),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翻涌着一种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更深的空茫的情绪。嘴角那点强装的弧度,彻底消失了。 谢临松坐回座位。他没有看旁边的人,只是从桌肚里拿出那本边缘带着凹痕的深蓝色纪律册。他翻开,找到空白的一页。 他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顿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落下笔。 动作沉稳,有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他在那页空白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一行字。不再是“学渣。我教。”,也不是“盖衣,害羞。”,更不是“别动凉。”。 那行字,很短,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考哪,我去哪。** 写完,他“啪”地一声合上纪律册。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许烬野心口。 许烬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没有看他。他只是将纪律册重新塞回桌肚,然后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演算。侧脸冷峻,下颌线绷紧,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线下,仿佛也带上了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承诺。 教室里,关于保送的喧嚣还未平息。 北大老师正和老赵低声交谈。 易染还在兴奋地跟路亭逸比划。 头顶的老吊扇依旧嗡嗡作响。 但许烬野的世界里,只剩下旁边那人落笔时沉稳的力道,和桌肚里那本刚刚合上的、边缘带着凹痕的深蓝色纪律册。 保送的通知金光闪闪。 桌上的习题冰冷艰深。 而那句无声的“你考哪,我去哪”,却比任何契约都更牢固地将两人捆绑。未来那条看似分岔的路,被这个沉默的书呆子,用最笨拙也最强势的方式,强行扭成了一股绳。 第62章 要 筒子楼的夏天,闷热像块湿抹布糊在人脸上。蝉鸣撕心裂肺,搅得人心烦。 许烬野盘腿坐在地板上那床旧凉席上,对着摊开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发呆。一张一百,两张五十,几张十块二十块,还有一堆硬币。这是他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巨款”,加起来统共五百八十三块七毛。汗珠顺着他后颈滑进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 对面,易染和路亭逸也挤在凉席上,三个人围着一小堆钱,像在开作战会议。 “野哥…松哥生日,真就这点预算啊?” 易染捻起一张五十,黄毛被汗水黏在额角,一脸愁苦,“这点钱…够干啥?连顿像样的火锅都悬乎!” 路亭逸抱着膝盖,小脸也皱成一团,小声附和:“是啊烬野哥…松哥他…平时什么都不缺的样子…” “废话!” 许烬野没好气地抓了把汗湿的蓝黑色碎发,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是烦躁也是无奈,“老子就这点家底!他缺不缺是他的事,老子送不送是老子的心意!” 他戳着那堆钱,“赶紧想!买什么?实用?他能用啥?书?他书够开图书馆了!衣服?老子审美跟他那老干部风不是一个次元!” 三人对着那堆钱,大眼瞪小眼。空气里只有风扇的嗡嗡声和窗外的蝉鸣。 “要不…买个模型?” 路亭逸弱弱提议。 “松哥玩模型?” 易染翻白眼。 “那…钢笔?好点的?” “五百块能买啥好钢笔?松哥那支英雄都用多少年了也没见他换!” “蛋糕总得要吧?” 易染一拍大腿,“生日没蛋糕像话吗?” “蛋糕…” 许烬野眼神动了动。这倒是。谢临松那家伙,好像从来不过生日。但…蛋糕也得花钱。 沉默。风扇徒劳地搅动热浪。 许烬野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一个念头,像流星一样毫无预兆地划过他混乱的思绪。快得抓不住,却留下灼热的印记。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戒指。” “啥?!” 易染和路亭逸异口同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戒指!” 许烬野重复,声音有点哑,“买个…银的也行!素圈的!不要花里胡哨!” 他指着那堆钱,“这个钱,够不够?” 易染倒吸一口凉气:“野哥!你…你来真的?!给…给松哥买戒指?!”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粉红泡泡,激动得语无伦次,“锁死!必须锁死!钥匙扔太平洋!” 路亭逸也惊呆了,小嘴微张,脸有点红,眼神在许烬野和那堆钱之间来回瞟。 “少废话!” 许烬野耳根发烫,凶巴巴地打断易染的脑补,“就说够不够!不够…蛋糕买小点!” “够!绝对够!” 易染立刻掏出手机搜索,“银戒指不镶钻的,两三百就能拿下很好的!蛋糕…咱们找个好看又实惠的!剩下的钱说不定还能买几罐啤酒!” 作战计划瞬间成型。目标:戒指 蛋糕!预算:五百八十三块七毛!执行人:松野后援会骨干三人组! *** 傍晚的商业街,暑气未消。三人像做贼一样穿梭在各种小店和蛋糕房之间。 戒指店。玻璃柜台里银光闪闪。易染指着一个夸张的骷髅头戒指咋咋呼呼,被许烬野一个眼刀瞪回去。路亭逸则看中一个细巧的藤蔓花纹戒指,小声说好看。 许烬野的目光却死死锁在柜台角落。那里躺着一枚极其简单的素圈银戒,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道流畅的、内敛的光泽。像极了某个人的风格。标签:?398。 许烬野盯着那枚戒指,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叠汗湿的钞票。易染在旁边小声叨叨:“野哥…这个…是不是太素了?加点钱买个带点设计的?” “就这个。” 许烬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他掏出四张一百,手指有点抖,递给店员。 戒指被小心地装进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里。许烬野攥着那个小盒子,手心全是汗,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接下来是蛋糕。跑了好几家,要么太贵,要么太丑。最后在一家新开业的蛋糕店冷柜前,许烬野停住了。那是一个不算特别大,但足够精致的奶油蛋糕。纯白的奶油上,用巧克力酱勾勒出简约的星月图案,边缘点缀着新鲜的蓝莓和薄荷叶,看着就清爽。标签:?168。 “这个!就这个!” 易染指着蛋糕,“好看!不腻!四个人吃刚好!还能剩点钱!” 许烬野看着那蛋糕,又看看手里剩下的钱(买了戒指后还剩一百八十五块七毛),一咬牙:“买!” 拎着蛋糕盒出来,天已经擦黑。易染用剩下的钱买了四罐冰啤酒,路亭逸抱着蛋糕盒,小心翼翼地像捧着圣物。许烬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攥着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另一只手拎着啤酒。口袋里的小盒子硌着他的腿,提醒着他刚才那个近乎疯狂的举动。 五百八十三块七毛,变成了: 一枚素圈银戒(?398)。 一个精致奶油蛋糕(?168)。 四罐冰啤酒(?17)。 兜里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七毛硬币。 易染还在肉疼:“野哥…咱这生日礼物…是不是有点太…倾家荡产了?” 路亭逸小声:“心意…心意最重要…” 许烬野没说话,只是把口袋里的戒指盒攥得更紧。值不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送。送给那个沉默的、替他擦脚洗衣服、说着“我养”、写着“你考哪我去哪”的哑巴书呆子。 *** 回到筒子楼小屋,天已黑透。 三人手忙脚乱地布置。易染翻出许烬野珍藏(?)的几根彩色LED小灯串,缠在窗框和桌角。路亭逸把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屋子中央唯一的小方桌上,插上数字“18”的蜡烛。许烬野则把冰啤酒放在桌脚,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悄悄藏在了自己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三个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喧嚣隔着墙壁传来。 谢临松还没回来。 易染坐立不安:“松哥干嘛去了?这都几点了?” 路亭逸也有点急:“会不会…忘了自己生日?” 许烬野靠墙坐在地板上,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头底下那个硬硬的盒子边缘。爱琴海蓝的瞳孔在昏暗的LED彩灯下,映着跳跃的光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不会忘。许烬野心里清楚。谢临松那家伙,记性比电脑还好。大概是…打工去了?他最近好像接了个家教,回来总是很晚。 又等了快一个小时。 就在易染第N次问“要不要打电话”时,楼道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谢临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冷白的额角。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城南包子铺”的塑料袋?深黑色的眼眸在推开门、看到屋内景象的瞬间,猛地顿住! 昏暗的小屋里,彩色的LED小灯串闪烁着温暖的光点,像散落的星辰。屋子中央的小方桌上,摆放着一个在简陋环境中显得格外精致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燃烧的“18”蜡烛,暖黄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周围三张紧张又期待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奶油的甜香和蜡烛燃烧的淡淡烟火气。 谢临松站在门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烛光、精致的蛋糕、还有那三个挤在狭小空间里、为他点亮这方小天地的身影。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影里微微颤动。 易染第一个蹦起来,扯着嗓子吼:“松哥!生日快乐——!!!” 路亭逸也红着脸,小声但用力地跟着喊:“松哥生日快乐!” 许烬野没喊,只是从地板上站起身,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爱琴海蓝的瞳孔看着门口那个僵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却带着点得意的弧度:“傻站着干嘛?进来吹蜡烛啊,哑巴。” 谢临松的目光,从蛋糕,移到易染兴奋的脸,再到路亭逸害羞的笑容,最后,沉沉地落在了许烬野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蓝眸上。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他走到桌边,将手里那个散发着肉香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蟹黄汤包)轻轻放在蛋糕旁边。 “**…谢谢。**”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难以置信的柔软。 “快快快!吹蜡烛许愿!” 易染咋咋呼呼。 谢临松看着跳跃的烛火,又看了一眼靠在墙边、双手插兜、一脸“老子搞的惊喜厉害吧”表情的许烬野。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轮廓在烛光里显得异常柔和。几秒后,他睁开眼,俯身,轻轻吹灭了蜡烛。 “噢噢噢——!” 易染欢呼着去开灯(一个瓦数很低的节能灯泡)。 昏暗的小屋被暖黄的光线填满,蛋糕的精致和屋子的简陋形成鲜明对比。 谢临松的目光再次扫过蛋糕,扫过那几罐冰啤酒,最后,落回许烬野脸上。那眼神很深,带着询问。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从裤兜里抽出手(手心全是汗),走到自己床边。他没看谢临松,弯腰,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 盒子被他攥得有点温热。 他走到谢临松面前,动作带着点粗鲁的别扭,直接把小盒子塞进对方手里。 “喏。生日礼物。” 他别开脸,声音有点硬邦邦的,“别嫌便宜。老子…倾家荡产买的。” 谢临松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指尖能感受到盒子被捂热的温度。他沉默了几秒,才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打开了盒盖。 一枚极其简约的素圈银戒,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绒布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道内敛流畅的光泽,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易染和路亭逸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谢临松的反应。 谢临松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深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投入石子的深潭,翻涌起剧烈的波澜!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许烬野! 许烬野被他看得心头发慌,耳根瞬间红透,强装镇定地梗着脖子:“看…看什么看!就…就一个破戒指!爱要不要!不要我…” 他话没说完。 谢临松已经合上了盒盖。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极其迅速地、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深蓝色小盒子,揣进了自己裤兜最深处!动作快得像怕被人抢走!紧接着,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许烬野还僵在半空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滚烫的温度! 许烬野被他攥得一怔。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死死锁着他,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浓烈到近乎灼人的情绪。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燃烧了起来。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最终却只化作一个低沉沙哑到极致、裹挟着巨大风暴的单字: “**要。**”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小小的房间里。 许烬野看着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黑眸,感受着手腕上滚烫的力道和对方几乎失控的心跳(透过紧贴的皮肤传来),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所有的别扭和强装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同样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 蛋糕的奶油在悄悄融化。 易染和路亭逸捂着嘴,激动得无声尖叫。 而那枚倾尽所有的素圈银戒,被紧紧揣在裤兜深处,像一个滚烫的、无声的誓言,将两个少年的未来,牢牢地圈在了一起。 第63章 我的 谢临松那个“要”字砸下来,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许烬野手腕发麻,连带着脑子都嗡嗡响。筒子楼小屋里的空气更闷了,易染和路亭逸那无声尖叫的激动劲儿隔着空气都能燎人。 “要…要就要呗!撒手!” 许烬野挣了一下,没挣开。谢临松那只手跟铁钳似的,热度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直往他骨头缝里钻。爱琴海蓝的瞳孔对上那双翻江倒海的黑眸,里面烧着的东西太烫人,他有点扛不住,下意识想躲。 谢临松没撒手,反而攥得更紧,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他另一只手探进裤兜,精准地摸出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动作快得带风,啪嗒一声掀开盒盖。 那枚素圈银戒在暖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又内敛的光。 许烬野心口一跳,看着谢临松用指尖捻起那枚小小的银环。他喉结滚动,声音有点发紧:“…干嘛?给你买的!自己收好!” 谢临松没理他这茬,深黑色的眼眸沉沉锁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捏着戒指就往许烬野的左手伸! “操!” 许烬野头皮一炸,猛地想把手抽回来,“谢临松!你他妈…这玩意儿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戴我手上算怎么回事?!” 谢临松的手稳得像磐石,任由许烬野挣动,就是纹丝不动。他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左眼角那颗小痣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眼神执着得近乎偏执——就是要给他戴上。 “松哥!松哥!冷静!” 易染终于从“锁死”的狂喜中回神,看到这架势赶紧出声,“野哥的意思是…呃…这戒指…” “是一对的!” 许烬野被他攥得又急又臊,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水光潋滟,几乎是吼了出来,“老子倾家荡产买的!是一对!懂不懂?!你这个,我这个!我带另外一个就行了!这个是你的!你的!” 吼完,他喘着气,感觉自己像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妈的,这哑巴书呆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一对?” 路亭逸小声重复,眼睛瞬间亮了几个度。 谢临松的动作,终于顿住了。 他深黑色的瞳孔里,那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以一种更汹涌、更粘稠的方式卷了回来。他低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戒指盒内部——深蓝色绒布上,原本放着戒指的地方旁边,确实还有一个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形凹痕。 他刚才太急,根本没注意。 原来…是一对。 攥着许烬野手腕的力道,微妙地松了半分,但那热度依旧灼人。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许烬野,那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有错愕,有更深沉翻涌的情绪,还有一种…许烬野看不懂的、近乎滚烫的渴望。 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别扭:“…另一枚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给你这个,你爱戴不戴,不戴拉倒!别想抢我的!” 谢临松沉默着,目光沉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几秒。那眼神如有实质,刮得许烬野脸颊发烫。就在许烬野以为这哑巴又要犯倔的时候,谢临松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腕。 手腕上骤然消失的热度和力道,让许烬野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他下意识揉着被攥红的地方,抬眼警惕地看着谢临松。 只见谢临松捏着那枚属于他的素圈银戒,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套上了自己左手无名指。银色的冷光衬着他冷白的皮肤和修长的手指,意外的和谐,甚至…有点好看。那是一种极其内敛又无比坚定的宣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许烬野,目光精准地落向那个被许烬野睡出印子的旧枕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我的戴上了。你的呢? “……” 许烬野被他这无声的催促弄得耳朵尖都要烧起来。操!这哑巴…真他妈会拿捏人! 易染在旁边看得差点原地升天,捂着嘴疯狂跺脚,眼神在谢临松戴着戒指的手和许烬野的枕头之间疯狂扫射,无声呐喊:快!野哥!快拿出来!戴!上!锁!死! 路亭逸也屏住呼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烬野。 许烬野顶着三道灼热的视线,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他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嘟囔:“…戴就戴!催什么催…” 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着,掏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深蓝色丝绒小盒。 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另一枚素圈银戒。 谢临松的目光立刻黏在了那枚戒指上,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银环。 许烬野捏起戒指,指尖有点抖。他看看戒指,又看看谢临松那只已经戴上戒指的手,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挣扎、羞赧,最终被一种认命般的决绝取代。他心一横,眼一闭,飞快地把那枚戒指套进了自己左手无名指!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战栗。 “行…行了吧!” 许烬野把手缩回来,像被烫到一样藏到身后,脸扭向一边,耳根红得能滴血。操,太他妈羞耻了! 谢临松的视线追随着他藏起来的手,深黑色的眼底,风暴终于平息,沉淀下一种近乎满足的、沉甸甸的暖意。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也似乎柔和了下来。他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哇哦——!!!” 易染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锁死!钥匙我吞了!松哥野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呃…白头偕老!”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掏出手机就想拍。 路亭逸也用力鼓掌,小脸红扑扑的,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闭嘴!吃你的蛋糕!” 许烬野恼羞成怒,抓起桌上切蛋糕的塑料刀塞给易染,“再吵滚出去!” 易染嘿嘿傻笑着接过刀,对着那个漂亮的星月蛋糕比划:“来来来!寿星切第一刀!” 谢临松没推辞,拿起塑料刀,动作利落地切了下去。奶油混合着蓝莓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把切下的第一块最大、带着最多蓝莓的蛋糕,稳稳地放进了许烬野面前的一次性碟子里。 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许烬野看着碟子里那块过分“优待”的蛋糕,又瞥了一眼谢临松左手无名指上那抹醒目的银光,心跳漏了一拍。他别扭地拿起叉子,戳起一颗蓝莓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莫名的甜意。 易染给路亭逸也分了蛋糕,最后才轮到自己。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坐在凉席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和闪烁的LED小彩灯,吃着奶油蛋糕,喝着冰啤酒。 “松哥!生日快乐!干杯!” 易染举起啤酒罐。 “松哥生日快乐!” 路亭逸也小声附和,举起饮料。 许烬野没说话,只是也拿起了自己那罐啤酒,碰了碰谢临松放在桌边的罐子。 谢临松拿起啤酒,深黑色的眼眸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许烬野戴着同款戒指的手上,轻轻碰了回去。冰凉的罐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谢。**” 低沉的声音,比刚才更放松,也更…柔软。 蛋糕很好吃,奶油甜而不腻,蓝莓新鲜,巧克力酱微苦回甘。啤酒冰凉解暑。小小的筒子楼里,闷热被驱散了不少,只剩下食物的香气、彩灯的光晕和少年人轻松的笑闹。 许烬野埋头吃着蛋糕,感觉左手无名指上那圈金属存在感强得离谱,硌得他心慌意乱。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谢临松。 那人坐得依旧挺直,慢条斯理地吃着蛋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待着。最扎眼的,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冷冽的光泽和他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谢临松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深黑色的眼眸看过来,带着询问。 “咳…” 许烬野立刻低头,猛扒了一口蛋糕,含糊道:“…看什么看!吃你的!” 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却藏不住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自己都没察觉的羞赧笑意。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碟子里一颗饱满的蓝莓,用叉子叉起,极其自然地放进了许烬野的碟子里。 许烬野看着那颗多出来的蓝莓,耳根又有点热。他没抬头,默默把那颗蓝莓吃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弯起一点弧度。 易染和路亭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埋头猛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蛋糕吃完,啤酒喝光。易染和路亭逸识趣地起身告辞,把小小的空间留给这对刚戴上对戒的“新人”。 “松哥野哥,我们撤了!**…呃…晚安!” 易染挤眉弄眼,拉着路亭逸飞快溜走。 门关上,筒子楼小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风扇的嗡嗡声,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还有…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的心跳和呼吸声。 空气里还残留着奶油的甜香和啤酒的麦芽气息。 许烬野有点不自在,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狼藉,动作带着点刻意的忙碌。他左手上的戒指在收拾时偶尔碰到塑料碟子,发出细微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他心尖上。 谢临松也站起来帮忙。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地收拾着。当许烬野伸手去拿谢临松面前的空啤酒罐时,谢临松的手也正好伸过来。 两只戴着同款素圈银戒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许烬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爱琴海蓝的瞳孔瞬间瞪大,慌乱地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他深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定定地看着许烬野那只受惊般缩回去的手,以及无名指上那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色。 下一秒,在许烬野还没反应过来时,谢临松已经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想要缩回去的左手! 这一次,不再是攥手腕。而是直接、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许烬野的手背。无名指上两枚冰凉的金属圈紧紧挨在一起,互相传递着体温。 “!” 许烬野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住了。谢临松的手很大,很热,包裹着他微凉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掌控感。那枚戒指硌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存在感强得惊人。 他试图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谢临松…” 许烬野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饶。 谢临松没说话。他只是握着许烬野的手,将他拉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筒子楼小屋的灯光昏暗,谢临松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低下头,深黑色的眼眸像无底的深潭,紧紧锁着许烬野那双因为慌乱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爱琴海蓝瞳孔。目光从眼睛,慢慢滑到他紧抿的、带着奶油残渍的唇上,最后落在他同样戴着戒指的左手上。 许烬野被他看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握住的那只左手。他想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谢临松抬起两人交握的手,举到眼前。他垂眸,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两枚紧挨在一起的素圈银戒上。灯光下,银戒反射着温润的光,像一个小小的、隐秘的宇宙,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然后,在许烬野几乎要窒息的心跳声中,谢临松低下头。 一个滚烫的、带着奶油和啤酒气息的吻,珍重而虔诚地,轻轻落在了许烬野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银戒上。 唇瓣的温度透过微凉的金属,清晰地烙印在指根的皮肤上,烫得许烬野浑身一颤!爱琴海蓝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临松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许烬野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温柔和占有欲。他握着许烬野的手紧了紧,指腹在那枚被吻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缱绻,清晰地砸在许烬野的心尖上: “**我的。**” 第64章 生日快乐 谢临松那个滚烫的吻落在戒指上,烫得许烬野指尖一麻,心尖都跟着哆嗦。那句低哑的“我的”砸进耳朵里,更像在宣告主权,臊得他爱琴海蓝的瞳孔都泛了水光。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被那戒指硌得脑子发昏,也可能是被那句“我的”烧得理智出走。总之,在谢临松抬起头、那双深黑眼眸里翻涌的浓烈情绪还没散尽时,许烬野猛地踮起脚,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蛮劲儿,狠狠撞了上去! 不是吻戒指,是结结实实吻在了谢临松的嘴唇上。 带着奶油甜腻的、啤酒微苦的气息,还有少年人不管不顾的燥热,莽撞又生涩地贴了上去。 谢临松整个人明显僵住了,攥着许烬野的手都忘了用力。深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清晰地映出许烬野近在咫尺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闭的眼。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瞬。 筒子楼小屋的空气彻底烧着了,闷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头顶老风扇还在徒劳地嗡嗡转。 许烬野脑子一片空白,贴上去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了。他只觉得谢临松的嘴唇比他想的要软一点,也烫得吓人。他像只扑火的飞蛾,莽撞地撞进一团火里,然后傻在那儿。 谢临松的僵硬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下一秒,攥着许烬野左手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滚烫的大手已经绕到他脑后,不容抗拒地扣住!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掠夺意味,瞬间反客为主! 不再是许烬野那莽撞的触碰。 是谢临松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吻。 许烬野被吻得晕头转向,腿都软了,全靠谢临松那只扣在他脑后的手和攥着他左手的手支撑着。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 他忘了挣,也挣不动。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操…这哑巴…劲儿真他妈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谢临松才终于稍稍退开一丝缝隙,灼热的呼吸依旧喷洒在许烬野被吻得发麻的唇上。他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盯着许烬野迷蒙的蓝眼睛,眼底翻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许烬野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缺氧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狼狈又…情动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羞耻和慌乱猛地冲上来。 “谢…谢临松…” 他喘着气,声音哑得不像话,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颤抖,又像某种无意识的呢喃。混乱的思绪里,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今天是他的生日。 “生…生日快乐…” 许烬野几乎是凭着本能,把这句话从发麻的唇齿间挤了出来。声音又轻又飘,像片羽毛,带着未散的情潮和一丝笨拙的温柔。 谢临松扣着他后脑的手微微松了点力道,但依旧没放开。深黑色的眼眸因为他这句没头没脑的“生日快乐”而闪烁了一下,随即沉淀下更深、更浓的东西。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盯着许烬野被吻得殷红湿润的唇瓣,还有那双水光潋滟、带着点茫然和羞赧的蓝眼睛。 空气里只有两人交错的、粗重的喘息声。 谢临松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烬野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冰凉的金属圈,被他指腹的薄茧和掌心的热度熨帖着,渐渐染上体温。 他低下头,这次不再是掠夺。一个很轻、很珍重的吻,落在了许烬野的额头上。带着安抚的意味,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然后,他松开了扣在许烬野脑后的手,转而轻轻擦过他湿润的眼角。指尖带着薄茧,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许烬野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回过神,脸上“腾”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抽回一直被谢临松攥着的左手,慌乱地别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热死了!吃…吃你的包子去!” 他声音还哑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凶巴巴地掩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转身就想往床边逃。 手腕却被谢临松再次轻轻拉住。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烬野身体一僵,没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音。谢临松拿起桌上那个印着“城南包子铺”的袋子,里面几个蟹黄汤包还微微冒着热气。 他走到许烬野身边,不由分说地塞了一个包子到他手里。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来。 许烬野低头看着手里圆滚滚的包子,又看看谢临松已经戴上戒指的手。那枚素圈银戒在昏暗的光线下,提醒着刚才的疯狂。他脸上热度未消,别扭地嘟囔一句:“…我又没说要吃…”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靠着墙,在地板凉席上坐了下来。他动作自然地掰开包子,浓郁的蟹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许烬野看着他安静吃东西的侧影,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点。他也靠着墙,在谢临松旁边坐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筒子楼的地板有点硬,凉席的粗糙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 他学谢临松的样子,掰开手里的包子。滚烫鲜美的汤汁差点流出来,他赶紧吸了一口。蟹黄的鲜香和猪肉的醇厚在嘴里化开,温暖了刚才被吻得有些发凉的胃。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地吃着温热的包子。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咀嚼的声音和风扇的嗡鸣。空气里的暧昧和燥热似乎随着食物的香气和沉默的陪伴,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暖意。 许烬野偷偷瞄了一眼谢临松。那人坐得依旧挺直,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安静。无名指上的银戒随着他吃东西的动作,偶尔反射一点微光。他好像真的只是饿了,在认真吃东西。 许烬野心里那点别扭劲儿也散了。他小口咬着包子,蟹黄的鲜美在舌尖蔓延。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存在感依旧很强,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硌得人心慌,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谢临松很快吃完了一个包子。他没再拿第二个,而是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许烬野也吃完了,把塑料袋团成一团,扔进桌下的垃圾桶。他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感觉有点渴。目光落在谢临松手里的啤酒罐上。 谢临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自然地把手里的啤酒罐递了过来。 许烬野犹豫了一秒,接了过来。冰凉的罐壁还带着谢临松掌心的温度。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包子的油腻和刚才的燥热。 他刚想把罐子递回去,谢临松却伸手,不是接罐子,而是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许烬野的嘴角。 动作很快,很轻。擦掉了他刚才没舔干净的油渍。 许烬野身体又是一僵,爱琴海蓝的瞳孔微微睁大。谢临松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许烬野,里面映着窗角缠绕的彩色LED灯串跳跃的光点。 许烬野被他看得耳根又有点热,赶紧把啤酒罐塞回他手里:“…喝你的!” 谢临松接过罐子,没再喝,只是拿在手里。他目光扫过屋子里闪烁的小彩灯,漂亮的蛋糕盒,最后落回许烬野身上。那眼神很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和…满足。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拉手,而是轻轻握住了许烬野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手腕。拇指的指腹,隔着皮肤,不轻不重地按在那枚素圈银戒上。 许烬野心跳漏了一拍,没挣开。 谢临松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眸在彩灯跳跃的光影里,亮得惊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沙哑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也更柔软: “**…生日。**”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着许烬野的眼睛,补上后面两个字: “**很好。**” 许烬野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暖意和满足,感受着手腕上那圈戒指被轻轻摩挲的触感,刚才所有的不自在和别扭都烟消云散。一股暖流悄悄从心口蔓延开,又甜又涩,还有点酸胀。 他别开脸,爱琴海蓝的瞳孔映着窗外的灯火,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很小的、真实的弧度。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傻样儿。” 筒子楼小屋依旧闷热。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 风扇嗡嗡地搅动着空气里残留的奶油香、啤酒味和蟹黄包的鲜香。 两只戴着同款素圈银戒的手,一个搭在膝盖上,一个轻轻握着对方的手腕。 彩色的LED小灯串在角落里安静地闪烁着,像散落在尘埃里的星星,点亮了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夏夜。 第65章 别找 谢临松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晒醒的。 筒子楼小屋的窗帘薄得像纸,挡不住七月上午的毒辣日头。他皱着眉睁开眼,深黑色的瞳孔还有些刚睡醒的茫然。下意识地,手臂就往旁边捞了一下。 空的。 凉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躺过的印子,旁边的位置空荡荡,连点余温都没留下。 谢临松猛地坐起身,额角残留的汗意被晨风吹得微凉。目光迅速扫过狭小的房间——散落在地上的彩色LED灯串已经收走了,小方桌干干净净,昨晚的蛋糕盒啤酒罐都不见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 一种说不清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他掀开薄被下地,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走向许烬野睡的那半边。 枕头底下没有戒指盒。 床铺叠得有点歪歪扭扭,但还算整齐。 他的视线落在枕头边——一张从旧速写本上撕下来的纸,被一支缠着胶带的旧铅笔压着。 谢临松几步走过去,拿起那张纸。 上面是许烬野那手跟他本人一样带着点不羁的狗爬字,写得又急又潦草: **找工作,别找我。** 五个字,像五根小针,扎进谢临松眼里。他捏着纸条的指关节微微泛白,深黑色的瞳孔骤然缩紧,里面翻涌起压抑的风暴。昨晚那个带着奶油啤酒味的吻,那句轻飘飘的“生日快乐”,还有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被这张冷冰冰的纸条击得粉碎。 “别找我”? 谢临松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攥紧了纸条,几乎要把它揉烂在掌心。 *** 许烬野此刻正坐在“艺境”画室里,吹着凉飕飕的中央空调。 空调外机的轰鸣隔着玻璃窗传进来,闷闷的,但比起筒子楼蒸笼似的闷热,这里简直是天堂。画室很大,采光极好,四面白墙上挂满了各种风格的示范作品和学员作业。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木质画架混合的独特气味,这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一点。 他面前支着一个大画架,上面绷着画室用来做示范的静物组合——一个深色陶罐,几个形态各异的石膏几何体,衬着一块深蓝的绒布。旁边还有几个画架,坐着几个年龄不一的学生,都在埋头画画,只听得见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烬野哥!你看我这苹果的明暗交界线是不是太硬了?” 路亭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教。 许烬野回过神,侧头看了一眼路亭逸画板上的苹果,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用铅笔虚虚指了一下:“过渡。揉一下。” 路亭逸立刻点头如捣蒜:“哦哦!好的好的!” 赶紧拿起擦笔在纸上小心地涂抹起来。 许烬野没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画纸上。他手里的铅笔像是有了生命,在光滑的纸面上快速而精准地游走。线条流畅、肯定,几乎没有犹豫。石膏体的结构转折、陶罐沉甸甸的质感、衬布柔软的褶皱……在他笔下以一种近乎苛刻的准确度呈现出来。光影被捕捉得细腻微妙,明暗层次分明又自然过渡。 他画得很快,也很专注。额前几缕蓝黑色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部分视线,他也只是偶尔不耐烦地甩甩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画纸上逐渐清晰的形体,里面只有纯粹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掌控力。这是他熟悉的世界,线条、形体、光影,比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更让他得心应手。 “啧,许老师这手速和准头,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烬野笔尖一顿,没回头。画室老板兼主教老师鹤余桉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鹤余桉四十多岁,穿着件沾着颜料的亚麻衬衫,艺术家范儿十足。他看着许烬野的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鹤老师。” 许烬野淡淡应了一声,手上没停。他对鹤余桉感情有点复杂。这人是当年第一个发现他有画画天赋的人,在他妈还没彻底不管他的时候,还带他去过几次画展。但后来……也就那样了。现在找他来当助教,工资开得不错,一个月五六千,包一顿午饭,空调随便吹,条件确实好。 “你这功底,给这帮小子当助教真是屈才了。” 鹤余桉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暑假班结束,要是效果好,开学后周末班也给你留着位置!你这水平,带高考班都绰绰有余!” 许烬野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他不在乎屈不屈才,他只在乎那五六千块钱。一个月五六千,能顶他以前修电脑接零活干小半年了。够交筒子楼好几个月的房租,够买不少好点的菜,够……让谢临松那哑巴书呆子多吃几顿肉,别总啃食堂的馒头包子,或者晚上回来只带一袋便宜的蟹黄包。 想到谢临松,许烬野心里就有点烦。早上走的时候,那家伙睡得死沉。他看着谢临松安静的睡脸,还有左手无名指上那圈银光,心里跟猫抓似的。留了张纸条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那哑巴醒了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操,管他什么表情!许烬野有点赌气地想着,手上铅笔的力道重了几分。他不能总让谢临松养着。谢临松是北大的苗子,以后有大好前程,不能总跟着他在筒子楼里吃糠咽菜。那家伙自己抠得要死,省下的钱全塞给他买这买那,看着就让人来气! 他得赚钱。至少,得让谢临松的日子好过点。画室这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空调吹着,钱也不少,是他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许老师,这个圆柱体的透视我老是画不对……” 另一个学生怯生生地提问。 许烬野压下心里的烦躁,吸了口气,走到那个学生画架前。他拿起一支笔,在学生的画纸上利落地勾了几根辅助线,言简意赅:“消失点。看这里。”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讲解清晰直接,一针见血。 那学生恍然大悟,连声道谢。许烬野摆摆手,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画那组静物。空调的凉风拂过他汗湿后颈留下的微凉,很舒服。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画面上,把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哑巴身影暂时驱逐出脑海。 *** 谢临松没“别找”。 他找遍了许烬野常去修电脑的几个小破店,老板都说没见着人。打电话?那家伙的手机八成又没电了,或者故意关机。筒子楼里热得像个蒸笼,李奶奶在楼道口摇着蒲扇,看见他急匆匆下楼,问了句:“小松啊,找小野?他一大早就背个包出去了,看着挺精神的!” 谢临松点点头,深黑色的眼眸沉得像墨。他顶着中午最毒的日头,沿着许烬野可能去的地方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汗水顺着冷白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领口。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那纸条上“别找我”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去哪里找?为什么不告诉他?是觉得他养不起?还是……昨晚那个吻,让他后悔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让他的下颌线绷得更紧,眼神也越发冷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两边都是商铺,玻璃橱窗擦得锃亮。他没什么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店铺。 然后,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艺境”画室。 明亮的画室里,空调冷气似乎让玻璃窗都蒙上了一层薄雾。许烬野背对着他,坐在一个高高的画凳上,微微弓着背,正低头专注地在画板上涂抹着什么。他穿着件洗得有点透的白色旧T恤,蓝黑色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偶尔晃动一下。 他面前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似乎在看他画画,眼神亮晶晶的。 谢临松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怒火猛地冲上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那个女生离许烬野很近,近得让他想立刻冲进去把人拉开!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花里胡哨T恤、染着几缕黄毛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手机——是易染。 易染正低头刷手机,一抬头就看见了玻璃窗外杵着的、像尊煞神的谢临松!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卧槽!松…松哥?!” 易染瞪大了眼,赶紧小跑过来,隔着玻璃窗压低声音,“松哥你…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谢临松没理他,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画室里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易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看看谢临松那副要吃人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他赶紧解释:“松哥你别误会!野哥是来这儿当助教的!教画画!路亭逸介绍的!就坐那儿画示范呢!那女生是学员!学员!离得近是看野哥怎么画!啥事儿没有!” 谢临松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但眼神依旧冷得吓人。他看着许烬野专注的侧影,看着他手里熟练挥动的画笔,看着他偶尔因为太投入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画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空调的凉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这里的条件……确实比筒子楼好太多了。 易染看他脸色还是不好,赶紧掏出手机:“松哥你看!野哥可厉害了!鹤老师都夸他!” 他把手机凑到玻璃窗前,点开相册。里面是几张易染偷拍的照片——许烬野在给学生改画,神情认真;许烬野自己画的静物,光影细腻,栩栩如生。 谢临松的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又缓缓移回画室里的许烬野身上。看着他沉浸在绘画世界里那种专注又自信的样子,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下巴线条,看着他因为空调凉风而显得格外清爽干净的侧脸。那股冲顶的怒火和酸涩,奇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下去。 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有点心疼,有点骄傲,还有点……说不清的闷。 他知道许烬野为什么来这里。那张纸条,那句“找工作”,还有现在看到的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这家伙,不想再靠他养着了。 谢临松站在滚烫的阳光下,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画室里那个吹着空调、认真画画的少年。他无名指上的银戒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心里却像堵了块浸了水的棉花。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背影,转身,沉默地走进了灼热的阳光里。 *** 傍晚,许烬野拖着有点疲惫但心情不错的身子回到筒子楼。画了一整天,虽然累,但那种沉浸在绘画里的感觉很好。而且,鹤余桉当场给他预支了一部分工资,几张红彤彤的票子揣在兜里,沉甸甸的,感觉特别踏实。 他盘算着晚上买点什么好菜回去。谢临松那哑巴肯定又随便对付了。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推开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木门。 屋子里没开灯,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暖金色。 谢临松就坐在靠墙的地板凉席上,背对着门口。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但似乎没在看。听到开门声,他才慢慢转过头。 深黑色的眼眸看过来,没什么表情,但许烬野莫名觉得那眼神有点沉,像藏着什么东西。 “咳…我回来了。” 许烬野有点不自在,把背包扔到床上,故意弄出点声响。他瞥见桌上放着一袋熟悉的“城南包子铺”的包子,还有两罐冰啤酒。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合上了习题集,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爱琴海蓝的瞳孔闪了闪,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包子:“…又买包子?就不能吃点好的?” 谢临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夕阳的光,投下一片阴影。他没看包子,目光直直落在许烬野脸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拉起了许烬野的左手。 许烬野身体一僵。 谢临松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地、仔细地摩挲着许烬野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圈银戒。又从戒指,慢慢滑到他因为握了一天铅笔而微微发红、沾着一点铅笔灰的指尖。 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确认。 许烬野被他摸得指尖发麻,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挣了一下,没挣开,有点恼:“…摸什么摸!脏死了!画了一天画!” 谢临松抬起眼,深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他盯着许烬野略显慌乱的眼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艺境?**” 许烬野心里咯噔一下。操!这哑巴果然知道了!他别开脸,梗着脖子:“…嗯。去当助教了。怎么了?不行啊?” 谢临松没回答行不行。他依旧握着许烬野的手,拇指的指腹在那枚银戒上用力按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和归属。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养。**” 又是这句! 许烬野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他猛地抽回手,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起怒火:“养养养!养个屁!老子自己能赚钱!用不着你省吃俭用养着!”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啪地拍在桌子上,“看见没?预支的!够咱俩吃好几顿好的了!” 钞票拍在桌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响亮。 谢临松的目光扫过那几张红票子,又落回许烬野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上。他深黑色的眼眸里,那点沉郁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复杂。他没有再争辩“我养”,只是沉默地看着许烬野。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泄气,那股无名火也发不出来了。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你以后别老买最便宜的!吃点肉!……钱不够跟我说!” 最后那句说得有点别扭,声音也低了下去。 谢临松依旧没说话。他走到桌边,拿起一罐冰啤酒,拉开拉环,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看着那罐冒着凉气的啤酒,又看看谢临松平静无波的脸。他接过啤酒,冰凉的罐壁让他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一点。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也浇灭了些许烦躁。 谢临松自己也拿起另一罐,拉开,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冰凉的罐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某种无声的和解,又像一种新的、心照不宣的约定。 许烬野看着谢临松仰头喝啤酒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戒,再看看桌上那几张自己赚来的钱。筒子楼依旧闷热简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在无声的啤酒沫里,悄悄地改变了。 他低下头,又咬了一大口包子,蟹黄的鲜香在嘴里弥漫开。这次,好像比昨晚的更好吃一点。 第66章 热 筒子楼的水龙头拧紧,滴下最后一滴水珠,砸在斑驳的水池底,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许烬野甩了甩湿漉漉的蓝黑色碎发,水珠溅了几点在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他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把脸,感觉一天的疲惫都黏在骨头上。 画了一整天,虽然空调吹着,但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松懈下来,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回房间。 谢临松已经洗漱完,靠在墙边,手里拿着那本深蓝色、边缘带着凹痕的纪律册在看。昏黄的灯光下,他穿着件洗得透薄的白色背心,冷白的皮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内敛的光。他听见许烬野进来,抬眼看了他一下,深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很沉静。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特别是想到自己兜里那几张“血汗钱”和白天在画室被他“抓包”的事。他别开脸,嘟囔一句:“…困死了。” 径直走到自己那边凉席上,掀开薄被就钻了进去,面朝墙壁,把自己裹成个蚕蛹。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点刻意的逃避和疲惫的宣泄。 谢临松没说话,合上纪律册,轻轻放在枕边。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袋还温热的蟹黄包——他晚上又去买了一袋新的。他走到许烬野床边,把包子放在他枕头旁边。 浓郁的蟹黄香气立刻钻进许烬野的鼻子里。他肚子其实有点饿,但累得不想动,更不想在谢临松面前表现出什么。他闭着眼,假装没闻到。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谢临松也躺下了。筒子楼小屋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头顶老风扇不知疲倦的嗡嗡声,还有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的噪音。 许烬野闭着眼,身体却绷着。他感觉得到谢临松躺下的位置,离他有点距离。凉席就那么点大,两人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空气闷热粘稠,风扇吹过来的风都是温的。他有点烦躁地动了动,薄被裹得太紧,捂出一身薄汗。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把被子掀开一点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谢临松动了。 他并不是翻身,而是直接朝着许烬野这边挪了过来。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靠近。许烬野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热源的逼近,带着谢临松身上那种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角的气息,还有一种属于年轻男性的、极具侵略性的热度。 操!他想干嘛? 许烬野僵着身体,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睁开,又赶紧闭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紧张地等着,是推他?还是…? 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来。 谢临松只是靠近,然后,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横过了许烬野的腰。 手臂收紧,将那个裹在薄被里的“蚕蛹”,整个捞进了自己怀里! 后背瞬间撞上了一个坚实滚烫的胸膛! “!” 许烬野浑身一激灵,差点从凉席上弹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挣扎:“谢临松!你他妈…热死了!撒开!” 身后的人没撒手,反而收得更紧。谢临松的下巴抵在许烬野汗湿的后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刚洗漱完的清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贴着许烬野的耳朵响起,只有两个字: “**抱你。**” 简单,直接,霸道得毫无道理。 许烬野被他这理直气壮的两个字噎得说不出话,挣扎的力道也弱了几分。谢临松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着他,隔着薄薄的T恤和被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线条和灼人的体温。后背紧贴着他结实宽厚的胸膛,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热。确实热得快要爆炸。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粘在鬓角。但很奇怪,被这样紧紧箍着,后背贴着那堵滚烫的“墙”,除了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安心感。像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哪怕这港湾简陋又闷热。 “操…热…” 许烬野又挣了一下,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抱怨。 谢临松没理他这毫无杀伤力的抱怨。他圈在许烬野腰上的手臂松了松力道,不再是那种勒紧的禁锢,变成了一种更舒服的环抱。他把脸埋进许烬野的后颈,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蹭过那带着汗意和洗发水清香的皮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汲取着什么。 然后,他就不动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灼热的气息规律地拂过许烬野的后颈。 许烬野:“……” 这哑巴…是把他当人形抱枕了吗?! 他僵在谢临松怀里,一动不敢动。身后那人的体温太高,像个火炉,烘得他浑身冒汗。可偏偏那环抱的姿势又该死的契合,谢临松的手臂搭在他腰腹的位置,正好是他最没有防备、也最疲惫的地方。那沉稳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背脊传来,一声,又一声,像某种安神的鼓点。 许烬野尝试着悄悄动了一下,想离那热源远点。结果刚一动,环着他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把他更紧地按回怀里。谢临松的呼吸依旧均匀,仿佛只是睡梦中的本能反应。 “……” 许烬野认命了。他放弃了挣扎,像条被晒蔫的鱼,瘫在谢临松滚烫的怀抱里。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和后颈往下流,浸湿了T恤领口。他热得有点发昏,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无神地盯着斑驳的墙壁。 谢临松的呼吸越来越沉,似乎真的睡着了。箍着他的手臂也彻底放松下来,只是虚虚地搭着,不再用力。但那滚烫的温度和紧贴的触感,依旧存在感十足。 许烬野在黑暗里睁着眼。热,烦躁,但身体深处那股紧绷了一天的劲儿,却在这样别扭又紧密的拥抱里,一点点松懈下来。画室的空调再凉,也没有身后这个人怀抱的温度真实。兜里那几张钞票再踏实,也没有此刻被紧紧圈住的感觉来得安心。 他想起谢临松白天找到画室时隔着玻璃窗的眼神,冰冷又沉郁。想起晚上回来时他摩挲自己戒指的动作,带着无声的确认。想起那句固执的“我养”,还有刚才那理直气壮的“抱你”。 这个哑巴书呆子…表达的方式永远这么笨拙又直接。像块石头,又硬又硌人,但砸下来,就是实打实的疼,也实打实的…沉。 许烬野轻轻吐出一口气,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算了,热就热吧。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贴合地陷进那个滚烫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谢临松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起伏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 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倦感,夹杂着闷热和安心,汹涌地席卷而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时,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似乎又无意识地收拢了一点。谢临松的脸在他后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梦话,又像某种确认: “**…在。**” 声音很轻,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却像羽毛一样拂过许烬野的心尖。 许烬野没动,也没睁眼。只是在黑暗中,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爱琴海蓝的瞳孔彻底被眼皮覆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 风扇徒劳地搅动着粘稠的空气。 窗外城市的噪音是永恒的背景音。 简陋的凉席上,两个少年紧紧相拥而眠。 一个睡得毫无防备,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另一个在睡梦中,也固执地用滚烫的怀抱,宣告着无声的占有和守护。 无名指上的两枚素圈银戒,在黑暗中挨得极近,偶尔随着轻微的翻身动作,冰凉地碰触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的轻响。像两颗沉默的星辰,在闷热的夏夜里,悄然相映。 第67章 画室 筒子楼天刚蒙蒙亮,闷热的空气就黏糊糊地糊上来。许烬野眼皮动了动,醒了。后背还贴着个滚烫的人形火炉,谢临松的手臂依旧横在他腰上,箍得死紧,呼吸沉沉的喷在他后颈。 热,是真热。汗都闷出来了。 许烬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铁臂挪开,动作轻得像拆弹。谢临松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安静。许烬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伸手把他滑下去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那截露出来的冷白肩膀。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套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蓝光线,摸到桌边。桌上还放着昨晚谢临松买的那袋包子,凉透了,油都凝住了。 许烬野皱了皱眉,抓起钥匙和那几张红票子,悄无声息地开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稍微凉快一点,但空气还是闷。他熟门熟路地拐到街角那家新开的“好味”早餐店。这家店贵是贵点,但东西看着干净。他看了看价目表,咬咬牙,要了两份鲜肉小馄饨,一份加了虾仁的,一份加了紫菜的。又买了两个刚炸出来的、金灿灿的油条,两个煮得刚刚好的茶叶蛋。 拎着热乎乎的早餐回到筒子楼,谢临松还没醒。许烬野把早餐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拿出那张裂屏的旧手机,想了想,还是撕了张纸,用那支缠胶带的铅笔潦草地写: **早饭在这。** **我去工作了。** 写完,压在装馄饨的打包盒下面。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身影,目光扫过那人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素圈银戒,喉结动了动,没再停留,转身带上门走了。 *** “艺境”画室里冷气开得足,一走进去,身上的汗瞬间就收了。许烬野把背包甩在自己常坐的那个角落画架旁,从里面摸出一个干巴巴的、硬邦邦的馒头——那是昨天中午画室管饭他没吃完省下的。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啃着那个冷馒头。馒头渣有点剌嗓子,但他吃得面无表情。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点地看着面前空白的画纸。 啃完馒头,他拿起缠满胶带的旧耳机塞进耳朵,点开那首循环了无数遍的《悬溺》。前奏的钢琴声流水一样淌出来,瞬间隔绝了画室里早起学生的低语和铅笔沙沙声。 他拿起一支削尖的炭笔,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专注。笔尖落在纸上,几乎没有犹豫,流畅肯定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个男人侧卧的轮廓——动态慵懒,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光影在他笔下被分割得干净利落。他画得很快,也很投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和耳机里的旋律。 “烬野哥!” 路亭逸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穿透了耳机里的音乐。 许烬野笔尖一顿,没抬头,只是把耳机摘下一只,挂在脖子上。“嗯?” 路亭逸抱着自己的画板蹭过来,小脸有点苦:“那个…就是昨天那个躺姿,我…我画的感觉好僵啊,像块木头…” 他把画板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扫了一眼。确实,路亭逸把模特画得太紧张了,肌肉绷着,动态生硬。他放下自己的炭笔,接过路亭逸的铅笔,在画纸上虚虚地划了几条线:“动态线。放松。这里,”他用笔尖点了点模特腰臀连接处的转折,“是支点,重心在这。其他地方,松。” 说着,他在路亭逸画的人体腰部位置,利落地加了几根流畅的辅助线,又用擦笔把几处过于僵硬的肌肉线条揉得虚化了一些。 “哦哦!懂了!”路亭逸眼睛一亮,赶紧点头,“是这里用力,其他地方要跟着‘软’下去,对吧?” “嗯。”许烬野把铅笔还给他,示意他自己改。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炭笔,准备继续画自己的。刚戴上耳机,旁边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许老师!” 是画室里一个挺活跃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眼睛亮亮的。她凑过来,目光好奇地落在许烬野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银戒上,“咦?许老师,你这戒指…好好看啊!是…是戴在这根手指上的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无名指,眼神里带着点八卦的探究。 画室角落里几个学生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许烬野的动作顿住了。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左手,那枚冰凉的金属圈硌在指根。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眼看了那女生一眼,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啃完冷馒头的干涩,却异常清晰,没什么波澜: “嗯。和男朋友戴的。” “……” 空气安静了一瞬。 路亭逸刚拿起铅笔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微微张着,一脸“我听到了什么?”的震惊。周围几个偷听的学生也瞬间瞪大了眼睛,互相交换着“卧槽?”的眼神。 高马尾女生显然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接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兴奋和八卦之光:“哇!真的吗?!许老师你有男朋友了?!谁啊谁啊?帅不帅?也是画画的吗?是咱们学校的吗?” 许烬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点烦。他皱了皱眉,没回答,只是重新把耳机戴好,拿起炭笔,语气冷淡:“画画。” 意思很明显:别问了,干活。 女生被噎了一下,有点讪讪的,但眼里八卦的火苗还在熊熊燃烧。她还想再问,被旁边的路亭逸悄悄拉了一下袖子,使了个眼色。女生这才吐了吐舌头,抱着画板一步三回头地挪开了。 路亭逸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小脸因为激动有点红:“烬野哥…你…你真说啦?” 他指的是谢临松。 许烬野没看他,专注地在自己的画纸上加深阴影,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过了几秒,他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路亭逸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那枚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的银戒,心里默默给松哥点了根蜡——哦不,点了束花!松哥牛逼!野哥居然当众承认了! 许烬野没管旁边路亭逸丰富的内心戏。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但左手无名指上那圈金属的存在感,似乎比刚才更强了。耳机里的《悬溺》循环到了副歌,缠绵又带着点绝望的旋律,莫名地和他此刻的心情有点重合。 承认了。就这么说出来了。 有点冲动,但…好像也没什么。 反正…是真的。 他抿了抿唇,炭笔的力道重了几分,在纸上划出浓重的阴影。 *** 时间在铅笔的沙沙声和空调的凉风中溜走。临近中午,画室里的人少了一些,都去吃午饭了。 许烬野还在画。他面前那个侧卧的男人体已经基本完成,光影塑造得极其扎实,肌肉的松弛感和重量感扑面而来。鹤余桉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摸着下巴直点头:“啧啧,这功底,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还追着喂…烬野啊,下午给你换个复杂点的组合?” “嗯。”许烬野应了一声,放下炭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他这才感觉胃里空得有点发慌。早上那个冷馒头早就消化完了。 他起身,准备去倒杯水,顺便想想中午啃点什么干粮对付一下。刚走到饮水机旁,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外面滚烫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许烬野端着水杯回头,爱琴海蓝的瞳孔瞬间定住。 谢临松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透薄的灰色T恤,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冷白的额角,深黑色的眼眸精准地穿过画室,落在他身上。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好味”logo的保温袋? 画室里还没走的学生都好奇地看过来。 谢临松像是没看到那些目光,径直朝着许烬野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气场。 许烬野端着水杯,有点懵地看着他走近:“…你怎么来了?” 声音因为意外有点干。 谢临松没说话,走到他面前停下。目光先是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下移,精准地落在他左手无名指那枚银戒上,停留了几秒。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沉淀下去,变得很沉静。然后,他才把手里的保温袋递到许烬野面前。 保温袋上还带着外面的暑气,但摸着是温的。 许烬野下意识地接过来,有点沉。他拉开保温袋的拉链——里面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好味”打包盒,正是他早上买的那种鲜肉小馄饨!旁边还塞着两个装在纸袋里、看起来依旧酥脆的油条,还有两个圆滚滚的茶叶蛋!甚至还有一小盒切好的水果! 热气裹挟着馄饨汤的鲜香扑面而来。 许烬野看着保温袋里的东西,又看看谢临松汗湿的额角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涨。 “你…”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吃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哑巴肯定没吃!他早上买的那些,估计这家伙醒了热都没热,直接塞肚子里了,然后顶着大太阳跑去“好味”买一模一样的给他送过来! 傻逼! 许烬野心里骂了一句,爱琴海蓝的瞳孔却有点不受控制地泛热。他别开脸,声音闷闷的:“…买这么多干嘛?我又吃不完。” 谢临松没接话,只是目光扫过他放在旁边桌上那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眼神没什么变化,但许烬野就是觉得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在无声地质问。 许烬野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早上买的…忘了扔!” 谢临松依旧沉默。他伸出手,不是拿吃的,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擦过许烬野因为握笔太久、沾了点炭灰的左手虎口。动作很轻,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皮肤,有点痒。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僵,差点把手里的保温袋扔出去。 谢临松收回手,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平缓: “**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画室里好奇的视线和角落里竖着耳朵假装画画的路亭逸,又补了两个字,清晰无比: “**热的。**” 说完,他没再多停留,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穿过画室,推开门,重新走进了外面滚烫的阳光里。来去如风,留下画室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和许烬野手里沉甸甸、热乎乎的保温袋。 许烬野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袋子,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馄饨汤的温度。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也被这热气熏得温暖起来。他低头看着保温袋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再看看桌上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残骸。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混着酸涩和一种被看穿的羞恼,猛地冲上鼻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意压下去。 “看什么看!吃饭!” 他凶巴巴地对着旁边几个看傻眼的学生吼了一句,然后抱着那个保温袋,走到自己角落的画架旁,一屁股坐下。 他打开打包盒,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虾仁馄饨汤清澈,飘着翠绿的葱花,油条金黄酥脆。他拿起一次性勺子,舀起一个饱满的馄饨,吹了吹,塞进嘴里。温热的汤汁和鲜美的馅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熨帖着空荡荡的胃,也驱散了啃冷馒头留下的干涩。 真他妈好吃。 他低着头,大口吃着。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模糊。 路亭逸端着饭盒蹭过来,小声问:“烬野哥…松哥特意给你送来的啊?” 许烬野没抬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路亭逸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的银戒,再看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无比羡慕的表情。他小声嘀咕:“松哥…真好啊…” 许烬野动作顿了一下,没反驳。他只是拿起旁边那个油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酥脆掉渣。 画室的冷气吹在身上很舒服。 手里的食物温暖实在。 无名指上的戒指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个顶着大太阳跑来送饭的哑巴身影,固执地刻在他脑子里。 好像…也不算太亏。 第68章 视频通话 画室里的空调嗡嗡响,冷气足得让人犯困。许烬野刚改完一个学生的结构问题,手机就在兜里嗡嗡震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裂痕底下,是“哑巴”两个字在跳,后面还跟着个晃悠悠的视频通话图标。 许烬野挑了挑眉。这哑巴书呆子,在家不好好看他的物理书,打什么视频? 他手指划过屏幕,点了同意。裂开的屏幕瞬间被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帅脸填满。背景是他们筒子楼小屋那面熟悉的、有点脱皮的墙。谢临松穿着洗薄的白色背心,靠在墙角的凉席上,手里果然摊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光线从他身后的小窗透进来,给他冷白的侧脸轮廓镶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干嘛?”许烬野把手机支在旁边闲置的画架上,调整了下角度,确保自己上半身和画板能入镜。他顺手拿起一支削尖的铅笔,在指尖转了个花。 屏幕里的谢临松抬起眼,深黑色的眼眸隔着屏幕看过来,没什么情绪,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低沉又清晰:“**看你在干嘛。**” “画画呗,还能干嘛。”许烬野随口应着,目光已经落回自己的画纸上。他正给一个复杂的静物组合打大关系,铅笔在纸上划拉得飞快,线条又准又狠。他顺手把一边耳机塞进耳朵,只戴了一只,这样既能听谢临松说话,又不耽误听自己的《悬溺》。 “吃饭了?”谢临松的声音又传来。 “吃了。你送那些,撑死老子了。”许烬野头也不抬,铅笔在石膏体的暗部加重,“你呢?哑巴,别告诉我你又啃冷包子。” “**热的。**” 谢临松言简意赅,镜头晃了一下,他拿起手边一个印着“好味”的空打包盒示意了一下。 许烬野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又压下去:“算你识相。” 他换了支软炭,开始铺衬布的大调子,动作大开大合。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临松那边很安静,只有他偶尔翻书的沙沙声。许烬野这边画室的背景音稍微杂一点,铅笔声、空调声、还有远处学生压低声音的讨论。 “下午讲透视,烦。”许烬野抱怨了一句,手里的炭笔在纸上用力擦出一片深灰的投影。 “**嗯。**” 谢临松应了一声,镜头里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一行字,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光线下闪了一下。 “晚上想吃什么?老子今天发工资。”许烬野换了支硬橡皮,擦出衬布上的高光,动作干净利落。 “**都行。**” “啧,问你也白问。”许烬野翻了个白眼,对着手机屏幕,“哑巴男朋友,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男朋友”三个字,他叫得极其自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电话那头翻书的动作顿住了。谢临松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隔着屏幕定定地看着许烬野,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似乎都清晰了几分。他没说话,但许烬野就是感觉那眼神沉了一下,像深潭被投了颗小石子。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凶巴巴地瞪回去:“看什么看!画你的画…哦你看书!看书!” 谢临松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最终只是重新低下头,声音低沉地传来:“**嗯。男朋友。**” 他回敬了。 许烬野握着炭笔的手一抖,差点在画纸上划出条长道子。他耳朵尖有点热,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画画,爱琴海蓝的瞳孔却有点飘。操!这哑巴…学得还挺快! *** 路亭逸就坐在许烬野斜后方不远的地方,正对着一个石膏头像死磕五官比例。他耳朵其实一直竖着,从许烬野接起视频喊出第一声“哑巴”开始,他画画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当听到许烬野那句无比自然的“哑巴男朋友”时,路亭逸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了速写本上!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心脏砰砰直跳!烬野哥!他他他…他当着松哥的面叫男朋友了!还叫得这么顺口! 他偷偷抬眼瞄过去。许烬野背对着他,戴着耳机,一手拿着炭笔在画纸上唰唰唰,一手时不时还对着手机屏幕比划两下,侧脸线条有点绷着,但耳朵尖好像有点红?而手机屏幕里,松哥虽然低着头看书,但路亭逸发誓,他刚才绝对看到松哥的嘴角往上动了一下! 路亭逸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认真排线,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尖叫旋转跳跃了!这狗粮!是新鲜的!是直播的!是双向奔赴的!他激动得手指都在抖,差点把石膏像的眼睛画成斗鸡眼。 “小鹿。”许烬野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路亭逸一跳。 “啊?烬野哥?”路亭逸猛地抬头,一脸被抓包的心虚。 许烬野根本没回头看他,依旧对着自己的画板,只是下巴朝路亭逸的方向扬了扬:“你那个鼻子,鼻底投影糊了。擦掉,重新找交界线。” 他说着,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炭笔在衬布上揉出柔软的质感。 “哦哦!好!”路亭逸赶紧看向自己的画,果然鼻底一团黑。他拿起橡皮,一边小心翼翼地擦,一边忍不住又瞟向许烬野支着的手机屏幕。松哥好像换了个姿势,书搁在屈起的膝盖上,镜头只拍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握着书页的手,那枚银戒在屏幕一角安静地闪着光。 “**在看什么?**” 谢临松低沉的声音透过许烬野的耳机隐约传出来一点。 许烬野手上画着画,随口回道:“没什么,教小鹿改鼻子呢。这傻孩子投影画糊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嫌弃,但又很自然。 “哦。”路亭逸在旁边小小声应了一句,脸更红了。烬野哥跟松哥视频聊天,还顺便“告”了他一状! “**嗯。**” 谢临松那边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许烬野画完衬布最后一块暗部,甩了甩有点酸的手腕,对着屏幕说:“哑巴,你那边热不热?筒子楼跟蒸笼似的。” “**还好。风扇。**” 谢临松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老风扇嗡嗡的背景音。 “省着点用,别把风扇干烧了。”许烬野吐槽,拿起喷壶给自己的画喷定画液,细密的水雾在灯光下散开,“对了,晚上别买包子了,腻了。我想吃…酸菜鱼。”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不自觉的理直气壮,“男朋友请客。” 屏幕那头,谢临松翻书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隔着屏幕看着许烬野。许烬野正低头喷画,侧脸线条专注,睫毛垂着,没看他。 谢临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平稳:“**好。男朋友请。**” 他又强调了“男朋友”。 许烬野喷画的手顿了一下,水雾差点喷歪。他飞快地抬眼瞪了一下屏幕,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带着警告,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他没接话,只是哼了一声,把喷壶放下。 路亭逸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手里的橡皮差点把画纸擦破!松哥也叫男朋友了!烬野哥还笑了!虽然很短暂!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狗粮撑死了!他赶紧抓起铅笔,在速写本边缘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松哥叫野哥男朋友!野哥笑了!啊啊啊!然后画了个巨大的、被箭射穿的心! *** 许烬野开始画静物组合里那个最难处理的深色陶罐。陶罐表面光滑,反光复杂,需要极其细腻的观察和表现。他完全沉浸进去,铅笔换成了更细的H型号,一点点地刻画着罐口微妙的转折和罐身上环境色的反光。耳机里的音乐也调小了,几乎只留下一点节奏。 他跟谢临松的对话也变成了极简模式。 “哑巴。” “**嗯。**” “这破罐子反光真烦。” “**…嗯。**” “你物理题做完了?” “**没。**” “那还不快做?磨蹭什么?” “**…看会儿你。**” 最后这句,谢临松说得声音不高,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点电流的微噪,却像羽毛搔过耳膜。许烬野正专注地画罐口高光的小亮边,闻言笔尖一滑,那条细细的高光瞬间画粗了! “操!”许烬野低骂一声,赶紧拿橡皮去擦,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懊恼。他抬起头,对着屏幕咬牙切齿:“谢临松!你故意的吧?!” 屏幕里,谢临松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但路亭逸发誓,他绝对看到松哥的嘴角又往上动了一下!虽然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没。**” 谢临松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信你才有鬼!”许烬野气呼呼地用橡皮狠狠擦掉那条画坏的高光,重新小心翼翼地画。他嘴上骂着,但耳朵尖那点红晕却悄悄蔓延到了脖子根。 路亭逸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手里的石膏像都忘了画。烬野哥炸毛了!松哥绝对是故意的!这暗戳戳的撩拨!高手啊! 许烬野好不容易把那个烦人的陶罐画得差不多了,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他拿起水杯灌了几口凉水,这才觉得有点累。他看向屏幕:“哑巴,几点了?” 谢临松抬眼看了看筒子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又低头看书:“**四点二十。**” “哦。”许烬野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再画一会儿该收工了。鹤老头说今天早点放,太热。” “**嗯。等你。**” 谢临松的声音传来,很自然。 许烬野看着屏幕里那人安静的侧脸,还有无名指上那抹熟悉的银光。筒子楼闷热的背景透过屏幕无声地传递过来,风扇的嗡嗡声夹杂在电流里。他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一点。他重新拿起一支炭笔,准备把画面最后调整一下。目光扫过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同款的素圈戒指,在画室明亮的灯光下,它显得格外干净、简单。 他画了几笔,忽然停下,对着屏幕,像是随口一提,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哎,哑巴。” “**嗯?**” “等以后…老子赚大钱了,”许烬野用炭笔虚虚地点了点自己画纸上的陶罐,又抬手指了指屏幕里谢临松手上那枚戒指,“给你换个金的。亮瞎眼那种。” 他语气带着点惯有的嚣张和玩笑,但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画纸上的光影,却有种难得的认真。 电话那头,翻书的声音彻底停了。 谢临松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隔着屏幕,沉沉地看向许烬野。那眼神很深,像要把人吸进去。他沉默了几秒,镜头里只能看到他冷白清晰的下颌线绷紧又放松。 然后,他低沉的声音,穿过电流,清晰地砸在许烬野的耳朵里,也砸在竖着耳朵偷听的路亭逸心上: “**不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烬野无名指的银戒上,声音沉缓而坚定: “**这个。最好。**” 许烬野握着炭笔的手紧了紧。画室里空调很凉,但他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用力在画纸上加深了一块阴影。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向上翘起一个清晰又真实的弧度。 路亭逸在旁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激动的呜咽!松哥说野哥买的戒指最好!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糖齁死了! 画室里,空调依旧尽职地输送着冷气。 铅笔沙沙,书页轻翻。 一个在画他的光影世界,一个在看他的物理宇宙。 隔着一方小小的屏幕,两只戴着同款素圈银戒的手,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在无声的电流里,悄然相扣。 路亭逸在角落里,默默擦掉了自己速写本上激动画出的巨大桃心,换上了一对简简单单、紧紧挨在一起的银戒指。 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第69章 下班了 “哑巴,几点了?”许烬野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炭笔灰沾了一手背。 手机屏幕里,谢临松抬眼看了看筒子楼窗外渐沉的天色,又低头确认:“**5:51。**” “行。”许烬野把炭笔扔进笔盒,咔哒一声合上,“来接我,男朋友。下班了。” 他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天气不错”,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画具。 屏幕那头,谢临松合上厚厚的物理书,动作利落:“**嗯。**” 一个字,应得干脆。画面晃了一下,能看到他起身时背心勾勒出的利落肩线。 许烬野摘了耳机,塞回兜里。画室里还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磨蹭。他三两下把画具塞进背包,拎起来甩到肩上。路亭逸抱着画板蹭过来,小脸被空调吹得有点白:“烬野哥,走啦?” “嗯。”许烬野应了一声,瞥见路亭逸速写本边缘画的两个小圈圈,嘴角抽了一下,“赶紧回家,别磨蹭。” “哦哦!”路亭逸赶紧点头,目送着许烬野大步流星走出画室,背影都透着股“下班万岁”的轻松劲儿。 *** 走出画室大门,傍晚滚烫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糊了许烬野一脸。刚从空调房出来,这温差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眯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适应着外面依旧刺眼的光线,在街角张望。 没等两分钟,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街口。 谢临松走得很快,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冷白的额角。他还穿着那件洗薄的灰色T恤,深黑色的眼眸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许烬野,径直走了过来。走近了,许烬野看到他手里拎着一个…“好味”的打包袋?还有一杯插着吸管的、挂着水珠的冰柠檬茶! “啧,说了别买。”许烬野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地伸过去接那杯冰柠檬茶。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舒服得他喟叹一声,立刻咬住吸管猛吸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瞬间浇灭了暑气。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把那个飘着香气的打包袋也递给他。许烬野接过来,扒开袋子口瞄了一眼——是他中午提了一嘴的酸菜鱼!隔着打包盒都能闻到那股酸辣鲜香。 “算你识相。”许烬野嘀咕一句,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翘。 谢临松看着他被冰饮冻得微微眯起的蓝眼睛,还有那点藏不住的笑意。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不是接东西,而是直接、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空着的左手。 许烬野正咬着吸管喝冰茶,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爱琴海蓝的瞳孔下意识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谢临松的手很大,掌心带着刚赶路过来的热意和薄茧,手指修长有力。 还没等许烬野反应过来,谢临松的手指已经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插进了他的指缝里。 十指相扣! 紧密的,严丝合缝的。 许烬野指尖一颤,冰凉的柠檬茶杯壁和他骤然升温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他本能地想抽手,太热了,而且大街上!但谢临松握得很紧,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理所当然的亲密。 他抬眼,对上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那里面平静无波,仿佛牵他的手是天经地义的事,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谢临松甚至都没看他,目光已经转向回家的方向,牵着他的手迈开了步子。 “……” 许烬野所有挣扎的念头,在对上那双理所当然的黑眸时,瞬间偃旗息鼓。操!这哑巴…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他耳朵尖有点热,别扭地别开脸,狠狠吸了一大口冰柠檬茶,冰得他一个激灵。算了…牵就牵吧。他任命般地,任由谢临松那只滚烫的大手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手指被迫与对方紧紧交缠。无名指上两枚同款的素圈银戒,在十指相扣的动作下,冰凉地贴在一起,硌着彼此的指根皮肤。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许烬野一手被谢临松紧紧牵着,一手拎着飘香的酸菜鱼,嘴里叼着冰柠檬茶的吸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押解的犯人,又像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小孩。这感觉太他妈奇怪了。 路上行人不少。有晚归的学生,有下班的大人。偶尔有人投来好奇或善意的目光,落在他们紧紧相扣的手上。 许烬野刚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想把被牵着的手往身后藏,但谢临松握得太紧,根本藏不住。他只能梗着脖子,假装看不见那些目光,专心致志地嘬他的冰茶。冰凉的柠檬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脸上和手上的热度。 谢临松则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他步履沉稳,牵着许烬野的手,像牵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目标明确地朝着筒子楼的方向走。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夕阳的金光里显得柔和了一些。 “喂,哑巴。”许烬野用被牵着的那只手的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谢临松的胳膊。 “**嗯?**” 谢临松侧过头看他。 “热。”许烬野言简意赅,晃了晃两人紧紧相扣、汗津津的手。 谢临松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极其自然地用指背擦掉许烬野鼻尖冒出的细小汗珠,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理所当然: “**回家。空调。**” 意思是:忍着,回家就凉快了。 许烬野被他这动作和回答噎得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再争。他认命地被牵着,感受着掌心黏腻的汗意和对方指节坚硬的触感。酸菜鱼的香味和冰柠檬茶的清凉在鼻尖交织。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把并肩而行的两个少年身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 越靠近筒子楼那片老城区,街道就越窄,人烟也稀少起来。路边的烧烤摊支起了炉子,炭火味混着油烟飘散在空气里。 许烬野手里的冰柠檬茶喝光了,只剩下空杯子。他正琢磨着是扔垃圾桶还是带回去,谢临松却停下了脚步。 “干嘛?”许烬野疑惑。 谢临松没说话,松开了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许烬野手心骤然一空,被汗浸湿的皮肤接触到傍晚微凉的空气,竟然有点…不适应? 只见谢临松走到旁边一个卖冰棍的老奶奶推车前,指了指插在泡沫箱子里的绿豆冰棍。他掏出钱买了两个。 老奶奶笑眯眯地把两根冒着冷气的绿豆冰棍递过来。谢临松接过来,转身,把其中一根直接塞到许烬野空着的手里。 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刚才掌心的黏腻。 然后,谢临松极其自然地,重新牵起了许烬野那只拿着冰棍的手。 动作流畅,仿佛刚才的松手只是为了买冰棍,现在才是正事。 许烬野:“……” 他看着手里那根散发着清甜豆香的冰棍,再看看两人再次十指相扣的手,一时竟无言以对。这哑巴…衔接得还挺好? 他没好气地咬了一口冰棍,冰甜的绿豆沙在嘴里化开,带着老式冰棍特有的淳朴味道。他含糊不清地吐槽:“…败家男朋友,刚喝了冰茶又买冰棍。” 谢临松牵着他继续往前走,自己也咬了一口冰棍,声音因为含着冰有点模糊:“**…你馋。**” 许烬野被他说中心思,恼羞成怒:“放屁!谁馋了!” 谢临松没反驳,只是握着他的手,拇指指腹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很轻,带着薄茧的触感。深黑色的眼眸在渐暗的天光下,似乎染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 许烬野被他这一下摸得没了脾气,只能愤愤地又咬了一大口冰棍。冰得他龇牙咧嘴。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一人叼着一根老式绿豆冰棍,走在越来越安静的小巷里。影子被拉得更长,紧紧依偎。冰棍融化滴下的糖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又迅速蒸发。 *** 终于走到筒子楼那栋灰扑扑的楼下。楼道里黑黢黢的,声控灯好像又坏了。 许烬野把冰棍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甩了甩手上黏糊糊的糖水:“操,粘死了。” 谢临松也吃完了,松开牵着他的手,摸出钥匙。借着外面最后一点天光,他摸索着打开楼下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空气里是熟悉的、潮湿发霉和油烟混合的味道。 “小心点,别踩空。”许烬野下意识提醒了一句,摸黑往上走。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 谢临松没再十指相扣,而是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一种保护的力道,引着他一步步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黑暗放大了触感,谢临松掌心的温度和指节的力度清晰地传递过来。 许烬野没挣扎,任由他牵着。黑暗中,他看不清谢临松的脸,只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和紧握自己手腕的力道。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存在感十足。 走到他们那层,谢临松松开他的手腕,摸索着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屋子里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但比外面稍微好点。谢临松先走进去,摸索着按亮了那个瓦数很低的节能灯泡。 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许烬野跟着走进去,反手关上门。他迫不及待地把酸菜鱼和空了的柠檬茶杯放在那张唯一的小方桌上,长长舒了口气:“热死了!开风扇!” 谢临松没说话,走到墙角,打开了那台老旧吊扇的开关。扇叶慢悠悠地转了起来,搅动一室沉闷的空气,带来一丝微弱的风。 许烬野扯了扯汗湿的T恤领口,走到桌边,迫不及待地打开酸菜鱼的打包盒。浓郁的酸辣香气瞬间爆发出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白色的鱼片,金黄的酸菜,鲜红的辣椒,浸在红亮的汤里,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饿死了!吃饭吃饭!”许烬野抓起筷子,招呼谢临松。 谢临松去水池边洗了手,走过来坐下。他没急着动筷子,而是拿起桌上许烬野喝空的那个柠檬茶杯,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把杯子扔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好像做了千百遍。 许烬野已经夹起一片颤巍巍的鱼片塞进嘴里,酸、辣、鲜、嫩,烫得他直吸气,又爽得眯起眼:“唔…好吃!快吃哑巴!” 谢临松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酸菜。他吃相依旧斯文,慢条斯理。 许烬野吃得风卷残云,额头上很快冒出一层细汗。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跟谢临松说话: “今天那个罐子…真难画…反光烦死了…” “**嗯。**” 谢临松应着,把一块没什么刺的鱼腹肉夹到他碗里。 “鹤老头说…下礼拜可能…有个大活…帮人画墙绘…钱多…”许烬野嘴里塞着饭,眼睛亮亮的。 “**嗯。**” 谢临松又应了一声,把水杯推到他手边。 “你物理题…做多少了?”许烬野灌了口水,顺下嘴里的饭。 “**一半。**” “啧,真慢。”许烬野嫌弃,又夹了一大块鱼。 “**你教?**” 谢临松抬眼看他,深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很平静。 许烬野被他噎住,翻了个白眼:“…滚!老子画画的手,教不了你那天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部分时间是许烬野在说,抱怨画室的空调不够冷,吐槽某个学生画得像抽象派,显摆自己今天改画改得多么一针见血。谢临松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在他被辣得嘶哈吸气的时候,默默把水杯再推近一点。 昏黄的灯光下,老旧的风扇吱呀呀地转。 酸菜鱼的香气混着暑气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 两个少年头碰头挤在小方桌前,分享着一份不算丰盛却足够温暖的晚餐。 许烬野眉飞色舞地说着话,爱琴海蓝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光。 谢临松安静地听着,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偶尔给他碗里添一块没刺的鱼肉。 无名指上,两枚一模一样的素圈银戒,在灯光下偶尔随着夹菜的动作,反射出一点温润内敛的光。 筒子楼的夏夜,闷热依旧。 但这一刻,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风扇的嗡鸣,和少年人低低的说话声。 像一幅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画。 第70章 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筒子楼的天还没亮透,闷热的空气就沉甸甸地压下来。许烬野轻手轻脚爬起来,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谢临松。那人侧躺着,呼吸均匀,额发微乱地搭在冷白的额角,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待着。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内敛的光。 许烬野盯着那抹银光看了两秒,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波澜,只是小心地把谢临松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开。动作轻得像拆弹。谢临松眉头微蹙了一下,但没醒,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许烬野套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没开灯,摸到桌边。桌上放着昨晚他特意买好的面包和牛奶。他撕了张纸,用缠胶带的铅笔潦草写: **早饭。竞赛加油。男朋友等你凯旋。** 写完,压在牛奶盒下面。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身影,目光扫过那枚和自己一样的戒指,喉结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带上门走了。 *** “艺境”画室里冷气依旧充足。许烬野啃着干馒头,听着耳机里的《悬溺》,手里的炭笔在纸上唰唰唰。今天画一组复杂的金属器皿,反光和高光要命地刁钻。 “烬野哥!”路亭逸抱着画板蹭过来,“松哥今天竞赛去了吧?紧张不?” 许烬野头也不抬,笔尖利落地削出一块亮得刺眼的高光:“紧张个屁。他闭着眼都能拿第一。”语气笃定得像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 路亭逸:“……” 行吧,野哥对松哥的滤镜比城墙还厚。 许烬野画着画,心里其实没那么平静。他知道谢临松厉害,但竞赛场上的事,谁知道呢?那哑巴又是个锯嘴葫芦,啥都不说。他烦躁地用橡皮狠狠擦掉一块画糊的反光,炭灰沾了一手背。 *** 市里最大的会议中心,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偌大的报告厅里坐满了各个学校的尖子生,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静电和翻动试卷的沙沙声。 全国高中生物理综合能力竞赛决赛,正在进行。 谢临松坐在靠前的位置,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投影屏幕上的题目。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校服短袖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左胸口别着世樱七中的校徽。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报告厅明亮的灯光下,偶尔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反射出一点冷静的光。 题目很难,很偏,涉及深奥的量子力学和流体动力学交叉领域。其他选手要么眉头紧锁,要么咬着笔杆苦思冥想。 谢临松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拿起笔,在特制的答题平板上飞快地书写。指尖稳定,落笔精准。复杂的公式、精妙的推导过程,如同早已刻在他脑子里一般,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笔尖划过屏幕,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节奏稳定得可怕。 五十道高难度问答题,涵盖范围极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第37题,请阐述麦克斯韦妖悖论在信息熵视角下的解释及其对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挑战…” 冰冷的电子音报出题目。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和抱怨。这题超纲了!太偏了! 谢临松的笔尖只是停顿了零点几秒。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随即,修长的手指再次在平板上飞舞起来。逻辑清晰,层层递进,旁征博引,直指核心。 他旁边坐着一个扎着高马尾、长相清秀的女生,叫贺云流,是市一中的王牌。她正被一道天体物理题卡得额头冒汗,下意识地侧头想看看旁边这位气场强大的帅哥有没有思路。 这一看,就有点移不开眼。 谢临松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冷硬又清晰,下颌线绷紧,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魅力。深黑色的瞳孔里只有屏幕上跳跃的光标和流淌的公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背景板。他答题的速度极快,思路却清晰得可怕,那种绝对的掌控感和游刃有余的姿态,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贺云流的目光。 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他快速书写时偶尔闪过一道微光,非但没有减弱他的气场,反而增添了一丝神秘和禁欲感。 贺云流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加速。脸也有些发烫。好…好帅!解题的样子简直像在发光!她甚至忘了自己卡住的题目,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谢临松流畅地写完那道变态难题,点击提交。 “时间到!停止答题!” 主持人宣布。 电子大屏瞬间亮起,显示出所有选手的得分和排名。 **第一名:谢临松(世樱七中)—— 500分(满分!)** 报告厅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掌声、不敢置信的抽气声混成一片! “卧槽!满分?!五十题全对?!” “这还是人吗?!” “世樱七中…谢临松?就是那个物理竞赛金牌得主?” “太牛了!” 贺云流看着屏幕上那个高居榜首、闪闪发光的名字和后面刺眼的满分,再看看旁边已经放下笔、平静无波地整理东西的谢临松,只觉得一阵眩晕。刚才解题时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心动,此刻被巨大的震撼和崇拜彻底点燃!满分!全国第一!还长得这么帅!这…这是什么神仙?! 她鼓起勇气,红着脸,声音有点发颤:“谢…谢同学,你好厉害!那道麦克斯韦妖的题,你是怎么想到用信息熵切入的?太精妙了!” 谢临松刚把平板收好,闻言侧过头,深黑色的眼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平静,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站起身,径直朝着领奖台的方向走去。一个字都没说。 贺云流被他那冷淡的一眼看得心头一凉,但随即又被谢临松挺拔孤高的背影激起了更大的征服欲。好酷!她捏紧了拳头,眼神更加灼热。 颁奖仪式开始。聚光灯打在领奖台上。 谢临松站在最高的位置,从主办方领导手里接过了象征第一名的水晶奖杯,还有一个厚厚的、印着“奖学金”字样的信封。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谢临松同学,作为本次竞赛的满分得主,全国第一,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谢临松拿着话筒,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处过多停留,包括角落里眼神灼灼的贺云流。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报告厅,低沉、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感谢学校。感谢老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银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没了。**”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典型的谢临松风格。 台下静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这逼格!这气场!满分大佬就是不一样! 贺云流在台下拼命鼓掌,看着聚光灯下谢临松冷峻完美的侧脸和那枚低调的戒指,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太帅了!她一定要认识他! *** “艺境”画室里。 “卧槽!卧槽!野哥!炸了!炸了!”路亭逸举着手机,像颗炮弹一样冲到许烬野的画架旁,激动得语无伦次,“满分!松哥!全国第一!满分!奖金!两万!!!” 他声音太大,整个画室都听见了。学生们纷纷抬起头,好奇地看过来。 许烬野正用刮刀处理一块金属的高光,闻言手一抖,刮刀差点在画纸上戳个洞。他猛地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瞬间睁大:“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 “竞赛!物理竞赛!松哥拿了全国第一!满分!奖金两万块!”路亭逸把手机怼到许烬野面前,屏幕上赫然是刚刚刷出来的本地新闻快讯标题:【喜报!世樱七中谢临松斩获全国物理竞赛决赛满分,摘得桂冠!奖金20000元!】 许烬野盯着那标题,又看看下面配图——谢临松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水晶杯和那个厚厚的信封,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酷样。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先是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骄傲,像炸开的烟花!他男朋友!全国第一!满分! 但下一秒,看到新闻里提到的“两万元奖金”,再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画室教一个月才几千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压力,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心脏。 他男朋友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啧,知道了。”许烬野压下心里的翻涌,强装镇定地挥挥手,赶开激动得快要上蹿下跳的路亭逸,“吵死了,画画!”他重新拿起刮刀,对着画板,却感觉笔尖有点沉。 画室里其他学生也议论开了。 “哇!谢临松!我听说过!超级学神!” “奖金两万啊!羡慕死了!” “许老师男朋友这么厉害?!” “许老师男朋友”几个字飘进耳朵,许烬野握着刮刀的手指紧了紧。他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在画纸上刮着,仿佛要把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都刮掉。 *** 傍晚,筒子楼。 许烬野拖着步子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画室的空调吹了一天,乍一回到这闷热的环境,浑身都不舒服。他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塞满了“全国第一”、“满分”、“两万块”。 推开门,屋里亮着灯。谢临松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凉席上,面前摊着那本深蓝色纪律册。他换回了洗薄的灰色T恤,额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深黑色的眼眸看过来,很平静,没有半分得了全国第一的激动或炫耀。 许烬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还在,稳稳地圈在指根。然后,他才看到放在小方桌正中央的那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奖学金”三个醒目的红字。 空气有点凝滞。 许烬野把背包扔到床上,走到桌边,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凉水。冰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燥。他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睛盯着那个信封,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行啊哑巴男朋友,全国第一,两万块,牛逼大发了。”语气带着点惯有的调侃,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和涩。 谢临松合上纪律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没看那个信封,目光沉沉地落在许烬野脸上,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看穿。他伸出手,不是去拿信封,而是直接抓住了许烬野的手腕。 力道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 他把许烬野的手,直接拉到了那个厚厚的信封上。 许烬野的手指触碰到牛皮纸粗糙的表面和里面厚厚一沓纸币的轮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 “你干嘛?!”他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恼羞成怒。 谢临松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强迫他的掌心完全贴合在那个鼓胀的信封上。深黑色的眼眸紧紧锁着许烬野有些慌乱的爱琴海蓝瞳孔,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砸进许烬野耳朵里: “**男朋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紧挨着的、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最后落回许烬野的眼睛,清晰无比地补上后半句: “**给你的。**” 轰——! 许烬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酸涩、压力、自卑、还有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猛地冲撞在一起!他猛地用力甩开谢临松的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 “谢临松!你他妈什么意思?!”他眼睛有点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显摆你有钱是吧?老子不需要!我自己能赚!你那两万块了不起啊?!留着给你自己买金戒指去吧!老子不稀罕!” 他吼得很大声,胸口剧烈起伏,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水光一闪而过,又被他狠狠憋回去。 谢临松被他甩开手,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许烬野激动泛红的脸和眼底的受伤,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被顶撞的怒意,反而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心疼,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早已预料到的了然。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去捡那个被许烬野甩开时带落到地上的信封。他再次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许烬野身上散发的怒气和热气。 这一次,他没有去抓许烬野的手腕,而是直接抬起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擦过许烬野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尾。 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弄得浑身一僵,所有炸起的毛仿佛瞬间被抚平了一半,只剩下心尖无法抑制的酸胀和颤抖。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许烬野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承诺,清晰地响起在闷热的小屋里,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许烬野心口: “**不是显摆。**” “**是男朋友,给男朋友的。**” “**你考美院,要钱。**” “**我养你,也要钱。**” “**都给你。**” “**你拿着。**”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交付。 许烬野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认真和那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愫。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简单到极致的素圈银戒。 刚才炸起的怒火和尖锐的自尊,在这番笨拙又直白、强势又温柔的话语面前,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满心的酸软和一种被巨大暖流淹没的窒息感。 这个哑巴…这个书呆子…他懂!他都懂!他懂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和压力!他懂自己想去美院的梦想!他甚至把他拼尽全力挣来的、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奖金,理所当然地、毫无保留地,全都塞给他! “我养你,也要钱。”——他把他自己,也打包塞给了他。 许烬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喉咙堵得厉害,眼眶发热。他猛地别开脸,不想让谢临松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 谢临松没再逼他。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只擦过他眼尾的手,轻轻落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许烬野垂在身侧的左手。 这一次,没有十指相扣的强势。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确认,握住了他的手。拇指的指腹,在那枚素圈银戒上,轻轻地、珍重地摩挲了一下。 冰凉的金属圈,被两人相贴的皮肤熨烫着,渐渐染上体温。 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 风扇徒劳地嗡嗡转着。 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颗沉甸甸的、无声的誓言。 两只戴着同款银戒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交握着。 一个在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 一个在安静地、固执地传递着无声的承诺: 我的荣耀,我的所有,都归你。 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第71章 拿着 谢临松那句“都给你”、“你拿着”,像带着滚烫温度的烙铁,狠狠砸在许烬野心口最脆弱的地方。酸涩、委屈、巨大的暖流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窒息感猛地冲撞在一起,让他喉咙堵得发紧,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别开脸,不想让谢临松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把那股汹涌的泪意憋回去。 太他妈丢人了。 就在他拼命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身体都微微发抖的时候,那个沉默的身影动了。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试图再拉他的手。 谢临松直接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姿势,将他整个人狠狠搂进了怀里! 滚烫的、带着刚洗完澡水汽和淡淡皂角气息的胸膛,瞬间包裹了许烬野。谢临松的手臂像钢铁浇筑的锁链,紧紧箍住他的后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重重地抵在许烬野汗湿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下来。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到近乎凶狠的拥抱撞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懵了。鼻尖撞在谢临松硬邦邦的锁骨上,有点疼。但更清晰的是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剧烈而失序的心跳声,咚咚咚,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一下下砸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头皮发麻。 操…这哑巴…劲儿真他妈大…勒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他下意识地想挣,手抵在谢临松同样汗湿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但谢临松抱得更紧了,手臂收拢,几乎把他双脚都提离了地面一点点。那力道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还有一种…许烬野从未感受过的、深沉的颤抖。 “松…松手…”许烬野被他勒得声音都变了调,挣扎的力道却莫名弱了下去。谢临松身上那股干净又霸道的气息,还有那剧烈的心跳,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牢牢罩住。他僵硬的身体,在这滚烫的、几乎窒息的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 紧绷的神经,尖锐的自尊,那些翻涌的酸涩和压力,在这个强势到不讲理的怀抱里,被蛮横地挤压、碾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被牢牢接住的踏实感。 他抵在谢临松胸口的手,慢慢卸了力。攥紧的拳头松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抓住了谢临松背后那件洗得透薄的T恤布料。布料被汗水浸得微湿,黏在掌心。 许烬野把脸更深地埋进谢临松的颈窝。那里皮肤温热,带着他熟悉的气息。爱琴海蓝的瞳孔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湿漉漉地蹭在谢临松的皮肤上。他终于不再压抑,放任那股酸胀的热意从心底涌上眼眶,化作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洇湿了谢临松肩头那一小块布料。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微微地、控制不住地抽动。像只受伤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卸下了所有尖锐的刺,只剩下最柔软的、无声的呜咽。 谢临松感觉到了肩头的湿意。箍着他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他低下头,下巴在许烬野柔软的发顶蹭了蹭,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里面翻涌着心疼、后怕,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守护欲。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水汽。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更紧的拥抱,用自己滚烫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无声地告诉怀里这个人: 我在。别怕。都给你。我接得住。 筒子楼小屋闷热得像蒸笼。 老旧的风扇徒劳地嗡嗡转着,搅动一室浑浊的空气。 地上,那个装着两万块奖学金的厚信封,依旧静静地躺着,无人问津。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一个像沉默的山,用最笨拙也最坚定的姿态,牢牢接住了怀里崩溃的飞鸟。 一个像归巢的倦鸟,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港湾里,无声地舔舐伤口,汲取着那份笨拙却滚烫的暖意。 无名指上两枚紧挨在一起的素圈银戒,在拥抱的挤压下,冰凉地硌着彼此的指根皮肤,却奇异地传递着最真实的连接。 他们像两株在贫瘠废墟里顽强生长的藤蔓,带着各自的伤痕和尖刺,却在这一刻,紧紧地、近乎疼痛地缠绕在一起,互相支撑,互相汲取着活下去的养分。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无声的救赎。 ***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烬野肩膀的抽动渐渐平息下来。埋在谢临松颈窝里的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平稳。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软软地靠在谢临松怀里,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谢临松感觉到他情绪平复,箍得死紧的手臂才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环着他,没有完全放开。他低下头,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掉许烬野眼角残留的一点湿痕。动作小心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琉璃。 许烬野被他这动作弄得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刚哭过,显得格外水润清亮,带着点茫然和事后的羞赧。他飞快地瞥了谢临松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瓮声瓮气: “…勒死我了…哑巴。” 谢临松没说话,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鼻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抬起手,这次不是擦眼泪,而是用指背轻轻碰了碰许烬野的脸颊,带着确认的温度。 许烬野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别扭地偏开头,挣脱了他的怀抱。力量不大,谢临松顺势松开了手。 空气里还残留着拥抱的热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许烬野吸了吸鼻子,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刺眼的牛皮纸信封,又飞快地移开。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杯凉透的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也浇灭了些许脸上的热度。 “那钱…”他放下杯子,背对着谢临松,声音有点闷,“…先放你那儿。” 他还是没法坦然地说出“我拿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临松没去捡那个信封,而是走到他身边。他拿起桌上许烬野早上留的那张纸条——**早饭。竞赛加油。男朋友等你凯旋。**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潦草却带着温度的字迹。 然后,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本边缘带着凹痕的深蓝色纪律册。翻开空白的一页,他没有写字,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条夹了进去。 动作珍重得像在保存稀世珍宝。 许烬野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抹和自己一样的银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酸又软。 谢临松合上纪律册,放回抽屉。这才走到地上,弯腰捡起那个厚厚的信封。他没看,也没数,只是拿着它,走到许烬野面前,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 “**拿着。**” 依旧是那两个字,低沉,不容置疑。 许烬野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他想扔开,但谢临松的眼神太沉,太坚定。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把信封重重地扔在自己枕头底下。 “操!烦死了!”他低骂一句,像是在骂钱,又像是在骂自己那点别扭的心思。 谢临松看着他炸毛又认命的样子,深黑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走到墙角,拎起那个装着酸菜鱼打包盒的袋子——里面的汤都凝成冻了。 “**热热。**” 他言简意赅,拿着袋子走向门口那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煤气灶台。那是李奶奶借给他们用的。 许烬野看着他在狭窄的灶台前笨拙地拧开煤气罐阀门,点燃那簇小小的蓝色火苗。谢临松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写物理题时行云流水,但操作这种老式灶台显然不太熟练,动作带着点生涩的谨慎。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冷白的皮肤,清晰的下颌线,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无名指上的银戒在火光映照下,反射着一点温暖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把酸菜鱼倒进小锅里,拿着锅铲轻轻搅动。 锅里渐渐冒出热气,浓郁的酸辣香气再次弥漫开来,驱散了小屋里的沉闷和刚才的泪意。 许烬野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刚刚在聚光灯下捧起全国第一奖杯、光芒万丈的少年,此刻正穿着洗薄的旧T恤,在筒子楼简陋的灶台前,为他热一碗隔了夜的酸菜鱼。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风扇依旧嗡嗡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酸菜鱼重新加热后更显浓郁的香气。 谢临松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食物,侧脸在蒸汽氤氲中显得柔和而真实。 许烬野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简单的银圈,再看看自己枕头下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心里那片废墟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笨拙的拥抱和这碗重新加热的酸菜鱼的香气里,悄然生根,破土而出,开出了名为“救赎”的花。 这花不名贵,甚至带着尘埃和汗水的味道。 但它足够坚韧。 足够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第72章 贺云流 筒子楼早晨的闷热一如既往。谢临松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凉席上只留下一点凹陷的痕迹和熟悉的气息。桌上放着许烬野买好的早饭——两个肉包子,一盒牛奶,还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许烬野那手狗爬字: **男朋友,我去工作了!早饭给你买好了,在桌上!记得吃!** 谢临松拿起纸条,指尖拂过“男朋友”三个字,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但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似乎柔和了几分。他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裤兜里最贴近皮肤的那个小口袋,然后才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吃完早饭,他环顾了一下狭小的屋子。风扇还在转,发出规律的嗡嗡声。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画具、床上揉成一团的薄被、桌上洗得发白的水杯…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米快没了,油也见底,许烬野那家伙画画费神,得多买点肉,还有…他目光落在许烬野枕边那本翻得卷边的速写本上,笔快用秃了。 得去买点东西。 谢临松换上洗薄的灰色T恤和旧牛仔裤,拿起那个用了很久、边缘磨损的帆布购物袋。出门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他锁好门,走进了外面滚烫刺眼的阳光里。 *** 超市里冷气开得很足,人不少。谢临松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在货架间穿梭。他买东西极快,几乎不看价格,只挑需要的和…许烬野可能喜欢的。 大米,10kg装,扛一袋。 食用油,最大桶。 鸡蛋,两板。 新鲜的猪里脊,称了一大块——许烬野爱吃青椒炒肉。 几盒牛奶。 一袋苹果。 走到文具区,他停下脚步,深黑色的眼眸在一排排铅笔和炭笔上扫过。最后挑了几支许烬野常用的牌子,型号齐全,又拿了两块好用的橡皮和一叠厚实的素描纸。结账的时候,他还顺手在收银台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两根绿豆冰棍。 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出超市,热浪再次袭来。他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帆布袋的带子勒在掌心,无名指上的银戒被购物袋的布料磨得微微发烫。 他走到树荫下,把袋子放在脚边,拿出手机。裂开的屏幕上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推送,置顶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还是许烬野早上那张纸条的照片。他点开许烬野的头像——一片银环蓝天的简笔画。 想他了。 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但那个聒噪的、别扭的、画画时专注得发光的、睡觉时会无意识往他怀里钻的身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筒子楼的闷热,风扇的嗡鸣,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还有那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少年气息的味道…都让他胸口发胀。 他盯着那片银环蓝天看了几秒,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锁了屏,把手机塞回裤兜。没什么事,就不打扰他画画了。他弯腰,重新提起沉重的购物袋,准备抄近路回筒子楼。 *** 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小道,一个带着惊喜和试探的女声突然响起: “谢临松同学?!” 谢临松脚步顿住,循声看去。 贺云流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正站在几步开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一丝羞涩。她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雀跃:“真的是你啊!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对这个女生有点印象,竞赛时坐他旁边,话有点多。 “你…这是买东西去了?”贺云流目光扫过他手里沉甸甸、一看就是装满生活用品的帆布袋,又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上,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兴趣取代。原来学神私下是这样的?反差好大!更有魅力了! “嗯。”谢临松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他不想多耽搁,提着袋子准备绕开她。 “哎,等等!”贺云流却侧身一步,巧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她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带着点崇拜和亲近:“那天竞赛你真是太厉害了!满分!全国第一!我后来想了很久那道麦克斯韦妖的题,还是觉得你的思路太绝了!能…加个微信吗?以后有不懂的物理问题,想请教一下学神!” 她说着,已经拿出了自己最新款的手机,屏幕亮着,调出了二维码界面,眼神期待地看着谢临松。 谢临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深黑色的眼眸扫过那亮着的手机屏幕,又落回贺云流热情洋溢的脸上。他没动,也没掏手机,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无波:“**没微信。**” 贺云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带着点娇嗔:“哎呀,别这么高冷嘛!大家都是同学,交个朋友嘛!你物理那么好,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组队参加别的竞赛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往前凑近了一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谢临松在她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脚下极其细微地向后挪了半步。深黑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和冷意。他不习惯这种刻意的亲近,尤其是来自陌生人的。他左手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右手下意识地垂在身侧,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树荫的光斑下反射着一点微光。 “**不用。**” 他再次拒绝,语气比刚才更冷硬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侧身,想从她旁边走过去。 贺云流被他这接二连三的冷淡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看着谢临松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那拒人千里的气场,征服欲和不甘心猛地涌了上来。她眼尖地瞥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女朋友?不对啊,没听说过谢临松有女朋友!竞赛那天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示! 她心一横,像是没看到谢临松的抗拒,竟然又往前一步,伸出手,目标不是手机,而是直接朝着谢临松垂在身侧的右手抓去!动作带着点娇蛮的试探和不容拒绝的亲昵: “哎呀,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就加一个嘛!谢同…” 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谢临松的手背! 就在那一刹那! 谢临松像是被毒蛇咬到,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手里的帆布袋都重重地晃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深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的风暴!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都因为紧绷而清晰起来。他盯着贺云流那只伸过来的手,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声音更是冷得掉冰渣: “**别碰我!**” 这三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和戾气,砸得贺云流瞬间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临松!竞赛台上他只是冷淡,此刻却像一头被触怒的凶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树上的蝉鸣显得格外刺耳。 谢临松胸口微微起伏,深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他不再看贺云流那张惨白的脸,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无名指上的银戒硌得指骨生疼。他左手提着沉重的购物袋,绕过僵立当场的贺云流,大步流星地朝着筒子楼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又孤绝,带着一股生冷的怒气。 贺云流呆呆地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羞愤猛地涌上来,眼圈瞬间红了。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个联系方式,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 谢临松走得很快,脚步带着风。胸口那股被冒犯的戾气和烦躁还未完全平息。他不喜欢被人触碰,尤其是带着目的性的、刻意的触碰。那只伸过来的手,让他瞬间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冰冷的回忆。只有那个蓝眼睛的炸毛刺猬…只有许烬野的触碰,是带着温度、带着烟火气、能让他安心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指尖用力到泛白,戒指硌着皮肤的感觉清晰地传递着。 他需要回去。 回到那个闷热简陋、却有着那个人的地方。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沉甸甸的购物袋在身侧晃荡,里面的苹果和鸡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T恤领口。 终于,灰扑扑的筒子楼出现在眼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吱呀作响的楼梯,钥匙插进锁孔的手因为急切而有些抖。咔哒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混合着颜料、汗水和一点点霉味的闷热空气。风扇依旧在嗡嗡转。 许烬野还没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 谢临松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把沉重的购物袋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走到床边,那里放着许烬野昨晚换下来的、揉成一团的旧T恤。他拿起那件衣服,上面还残留着许烬野身上特有的气息——淡淡的汗味、松节油、还有一点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谢临松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进那团柔软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布料里。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被冒犯的冰冷戾气,胸口的烦躁和不适,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巨大的、亟待填补的空落。 他需要这个味道。需要那个人的存在。只有在这里,在这个充斥着许烬野气息的空间里,他才能找回自己,才能平息那些因为外界侵扰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把脸埋得更深,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的水源,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只属于他的、带着烟火尘埃气息的救赎。 无名指上的银戒,贴着柔软的布料,不再冰冷刺人。 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 风扇徒劳地转动。 而那个沉默的少年,正抱着爱人的旧衣,在熟悉的尘埃气息里,无声地舔舐伤口,等待着属于他的港湾归来。 筒子楼的楼道里回荡着许烬野疲惫的脚步声。画了一天墙绘,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颜料。他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一股带着急切的热浪扑面而来。 许烬野还没看清,一个高大滚烫的身影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撞进了他怀里! “唔!”许烬野被撞得一个趔趄,后背咚地一声撞在门框上。手里的背包啪嗒掉在地上。他下意识想骂人,但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颈窝的触感,还有那紧紧箍住他腰背、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肋骨的胳膊,让他瞬间噤声。 是谢临松。 这家伙像只受惊的大型犬,死死扒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他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焦躁和…委屈?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微微发着抖。 “操…哑巴?你他妈…发什么疯?”许烬野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满是错愕和不解。他试图推开一点,“松开点!老子快被你勒死了!” 谢临松非但没松,反而收得更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鼻音的闷哼,像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呜咽。他猛地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着许烬野的脸,里面翻涌着许烬野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愤怒、厌恶、被侵犯的冰冷,还有一层薄薄的水光和…巨大的委屈。 “**…有人…**” 谢临松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忍的颤抖,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很多,“**…碰我…**” 这三个字像带着冰碴子,砸在许烬野心上。他瞳孔骤然收缩!碰他?谁敢碰他的哑巴?! “谁?!”许烬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手臂不再试图推开,反而下意识地回抱住了怀里这个紧绷颤抖的身体。他感觉到了谢临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戾气和巨大的不安。“谁他妈碰你了?!说清楚!”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许烬野,仿佛要从他眼里汲取力量。他急促地喘息着,像是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语速依旧很快,带着一种急于倾诉的混乱: “**…竞赛那个…女的…**” “**…路上…拦我…**” “**…要微信…**” “**…烦…**” “**…手伸过来…想抓我…**” 他说得断断续续,逻辑也有些混乱,但许烬野瞬间就拼凑出了画面——那个坐在谢临松旁边、眼神不对劲的女生!她竟然敢在路上堵人?还敢伸手?! 一股冰冷的怒火“噌”地窜上许烬野的天灵盖!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瞬间燃起暴戾的火光!操他妈的!敢动他的人?! 他搂着谢临松的手臂猛地收紧,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贺云流?那个扎马尾的?!她碰你哪儿了?!” 谢临松被他抱得更紧,似乎找到了某种支撑。他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点,但身体依旧绷得很紧。他抬起右手,指着自己的手背,又指了指自己刚才被贺云流试图触碰的右臂位置,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余悸: “**…这里…**” “**…还有这…**” “**…没碰到…**”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我躲开了…**” “**…很烦…**”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巨大的委屈和不爽。 没碰到…但仅仅是“想抓”这个意图,就足以让谢临松炸毛成这样了。许烬野太了解他了。这个哑巴书呆子,看着冷硬得像块石头,其实领地意识强得可怕,边界感更是刻在骨子里。他厌恶一切不请自来的触碰,尤其是带着目的性的。这和他那操蛋的童年脱不了干系。 “操!”许烬野低骂一声,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但抱着谢临松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柔了力道。他不再追问细节,只是收紧了环抱,一只手抬起,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谢临松紧绷的后背。 动作有点笨拙,但很认真。 “行了行了,没碰到就行。”许烬野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哄劝,“躲开了就好。下次再敢伸手,你就…” 他卡了一下,想说“揍她”,但想到谢临松那可怕的武力值,觉得好像不太需要自己教,于是改口,“…你就喊老子!老子去削她!”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轻轻地拍着谢临松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猛兽。掌心下,谢临松紧绷的肌肉,在他一下下的轻拍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弛下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谢临松没再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许烬野的颈窝。鼻尖蹭着许烬野汗湿后带着颜料和阳光味道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又安心的气息。那股冰冷的戾气和巨大的不安,在许烬野带着体温的怀抱和笨拙的轻拍下,像冰雪一样慢慢消融。箍着许烬野腰的手臂也松了些力道,不再是那种勒紧的禁锢,变成了一种依赖的环抱。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满足的喟叹。像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锚定了下来。 许烬野感受着怀里身体的变化,心里那点暴戾的怒火也被一种沉甸甸的心疼取代。这哑巴…平时看着刀枪不入,原来也会被这种事情吓到委屈成这样。他拍着谢临松后背的手没停,爱琴海蓝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柔和下来。 “行了啊,多大点事儿。”许烬野的声音更软了点,带着点别扭的温柔,“老子在呢,谁他妈敢动你?活腻歪了?”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凶巴巴地补充,“还有!以后离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远点!看着就不像好人!听见没哑巴男朋友?” “**嗯。**” 谢临松闷闷的声音从他颈窝里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动了动,左手摸索着,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垂在身侧的右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无名指上两枚同款的素圈银戒,冰凉的金属圈紧密地贴在一起,硌着彼此的指根皮肤。 许烬野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反手也用力握紧。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谢临松同样带着薄茧的指节和那圈冰凉的银光。无声的承诺在指尖传递。 筒子楼小屋门口。 昏暗的光线里。 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一个像炸了毛又被顺平的刺猬,在唯一能让他卸下防备的港湾里,无声地舔舐着被冒犯的委屈。 一个像守护宝藏的凶兽,用自己不算宽厚却足够坚定的怀抱,驱散着爱人世界里的阴霾和不安。 地上散落着背包。 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戾气和委屈。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彼此交融的暖意和守护。 他们像两棵在废墟里互相支撑的树,根系在黑暗的土壤里紧紧缠绕,枝叶在风雨中互相遮挡。 谢临松的委屈,只有许烬野能安抚。 许烬野的戾气,只有谢临松能平息。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笨拙又滚烫的救赎。 *** 抱了好一会儿,谢临松才彻底平静下来。他慢慢松开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眼尾还残留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他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背包和散落出来的一支炭笔。 他弯腰,沉默地把东西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许烬野脚边。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饿死了。”许烬野揉了揉被勒得发酸的腰,走进屋子,反手关上门。他踢掉鞋子,直奔桌边,看到桌上扣着两个碗——是谢临松热好的酸菜鱼,旁边还放着洗干净的筷子。 谢临松跟在他后面,把许烬野的背包放好。他走到桌边,拉开凳子坐下,没动筷子,只是看着许烬野狼吞虎咽。 许烬野扒拉了两口饭,才想起来问:“你吃了没?” “**吃了。**” 谢临松应道。 许烬野看他一眼,夹起一大块没刺的鱼肉,不由分说地塞进谢临松碗里:“再吃点!瘦得跟竹竿似的!” 谢临松没拒绝,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风扇嗡嗡地转。气氛有点安静,但很平和。 许烬野吃着吃着,目光落在谢临松安静吃饭的侧脸上,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一样的银戒,脑子里又闪过他刚才那副委屈巴巴往自己怀里扑的样子。操…反差也太大了。 “喂,哑巴。”许烬野用筷子敲了敲碗边。 谢临松抬起头看他。 许烬野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着点促狭的光,嘴角勾起一抹痞笑:“下次再有人敢对你伸手…”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许烬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带着点凶狠的得意: “…你就亮戒指!告诉她,名草有主了!男朋友超凶的!听见没?” 他扬了扬自己同样戴着戒指的左手。 谢临松看着他亮晶晶的蓝眼睛和那点小得意,深黑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低下头,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然后夹起碗里那块鱼肉,塞进嘴里。 灯光下,两枚素圈银戒安静地待在各自的主人手上。 筒子楼的夏夜,闷热依旧。 但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一个在笨拙地宣告主权。 一个在安静地接受庇护。 酸菜鱼的味道,似乎比昨晚更浓了些。 第73章 一起,考出去 日子像被老旧风扇搅动的热风,呼啦啦就刮走了两个月。筒子楼的夏天闷得人发慌,蝉鸣聒噪得能把人逼疯。画室墙绘的活儿总算结了尾,鹤余桉挺痛快,数了七张红艳艳的票子拍在许烬野手里,厚厚一沓,沉甸甸的。 “拿着,小野,暑假辛苦了!开学后周末有空还来啊!” 鹤余桉笑得见牙不见眼。 许烬野没多话,把钱卷了卷塞进裤兜最深的那个口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纸币□□的边缘。七千块。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甩了甩酸胀得抬不起来的胳膊,颜料干了结在皮肤上,像一层硬壳。 走出画室,傍晚的热浪依旧黏糊。他捏了捏裤兜里那叠钱,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点。明天就高三了。妈的,时间真快。 推开吱呀作响的筒子楼木门,熟悉的闷热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谢临松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小方桌前,桌上摊着几本崭新的高三习题册,封面崭新得刺眼。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背心,额角有汗,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物理书,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光。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回来了。”许烬野甩掉鞋,把背包扔到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嗯。**” 谢临松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沾着各色颜料的胳膊和疲惫的脸,“**累?**” “废话。”许烬野没好气地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胳膊上的颜料结块。凉水冲在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爽。他洗得很用力,想把这两个月的疲惫和颜料一起冲掉。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旧T恤短裤,身上那股颜料松节油味儿淡了些,被皂角的清爽取代。筒子楼里热得像蒸笼,节能灯泡的光线昏黄,风扇徒劳地嗡嗡转着,搅动一室闷热。 许烬野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凉席都被他坐得吱呀响。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卷钱,没数,直接拍在谢临松摊开的习题册旁边。 “喏。”他声音有点哑,“工资。七千。” 红艳艳的钞票躺在深蓝色的物理习题册上,对比鲜明。 谢临松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在那叠钱上,又抬起眼看向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很沉静,没什么意外或惊喜,仿佛这钱的出现理所当然。他放下书,没去碰钱,只是伸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许烬野刚洗过、还带着水汽的小臂——那里被颜料染久了,皮肤有点发红发皱。 “**…辛苦。**”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许烬野被他摸得胳膊一缩,有点痒,别开脸:“…还行吧,比修电脑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几本崭新的高三课本,还有谢临松无名指上那抹熟悉的银光,喉结动了动,“明天…就开学了。” “**嗯。**” 谢临松应了一声,站起身。他没看那叠钱,径直走到墙角,关掉了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吊扇。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睡觉。”谢临松言简意赅,走到床边,掀开薄被躺了进去。凉席被他的动作压得又响了一声。 许烬野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叠红票子和崭新的课本。高三。这两个字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烦躁地抓了把汗湿的蓝黑色碎发,也掀开被子躺下。凉席的粗糙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 他刚躺平,面朝着天花板,还没喘匀气,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就动了。 谢临松翻过身,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横了过来,直接揽住了许烬野的腰。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紧接着,滚烫的身体就贴了上来,胸膛紧贴着许烬野的脊背,下巴抵在他汗湿的后颈窝。 “操…热…”许烬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源烘得浑身冒汗,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谢临松没说话,手臂收得更紧,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像要把人嵌进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许烬野敏感的颈后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深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着,左眼角下方的小痣看不清,但许烬野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就在自己后颈。 “哑巴…撒开点…”许烬野又挣了挣,声音闷在被子里。 谢临松依旧没松手,反而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着许烬野带着皂角清香的发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满足的喟叹。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汲取着什么。 许烬野被他这无声的固执弄得没了脾气。筒子楼里热得像蒸笼,后背贴着个大火炉,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但奇怪的是,在这令人窒息的闷热和紧贴里,白天画墙绘的疲惫,对高三开学的烦躁,还有裤兜里那七千块钱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都像被这滚烫的怀抱挤压、驱散了。 他认命般地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更深地陷进那个熟悉又霸道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谢临松结实滚烫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某种安神的鼓点,敲在闷热的夏夜里。 谢临松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也松了些力道,不再是那种勒紧的禁锢,变成了一种更舒服的环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烬野T恤下摆的边缘,偶尔蹭到他腰间紧实的皮肤,带着薄茧的触感有点痒。 许烬野闭着眼,在黑暗中感受着这份紧密的包裹。汗水浸湿了两人相贴的T恤,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他没再动。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了光线,能看到墙上斑驳脱落的墙皮轮廓。 “喂,哑巴。”许烬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睡意朦胧的沙哑。 “**嗯?**” 身后传来谢临松同样低沉模糊的回应,热气喷在他后颈。 “那钱…你收着。”许烬野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高三了…买点好的…别总啃包子。” 他指的是谢临松。也像是在说…他自己。 身后沉默了几秒。谢临松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点,下巴在他后颈窝蹭了蹭,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然后,他低沉的声音贴着许烬野的耳朵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考出去。**” 一起。考出去。 四个字,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微光,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许烬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闭上眼,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后背紧贴着那滚烫的胸膛,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还有腰间那只带着薄茧、固执圈着他的手。 筒子楼小屋闷热得像个蒸笼。 汗水在两人紧贴的皮肤间黏腻地流淌。 老旧的风扇已经停了,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黑暗中,两只戴着同款素圈银戒的手,一个搭在腰间,一个轻轻覆盖其上。 无名指上的冰凉金属圈,在汗水和体温的浸润下,似乎也不再冰冷。 它们紧紧挨着,像黑暗中沉默的锚点,将两个少年的命运牢牢系在一起。 许烬野听着身后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腰间那固执的力道。 高三的号角明天就要吹响。 前路未知,充满荆棘。 但此刻,在这个简陋闷热的港湾里,在身后这个沉默却滚烫的怀抱中。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 他们像两株在贫瘠土壤里互相缠绕着向上生长的藤蔓。 根在黑暗中紧紧相连。 枝叶渴望刺破这沉闷的筒子楼顶,伸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为了那个“一起考出去”的承诺。 为了那个有空调、有肉吃、有金戒指(也许?)的未来。 这个闷热的夏夜,是他们奔向高三战场前,最后汲取力量的宁静港湾。 世樱七中的操场,九月初的太阳依旧毒辣得像个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乌泱泱的全校学生穿着蓝白校服,像被晒蔫的秧苗,蔫头耷脑地杵在各自班级的方阵里。汗珠顺着后颈往下淌,校服后背洇湿一大片。 主席台上,秃顶的教导主任老赵拿着话筒,唾沫横飞地喷着新学期的“宏伟蓝图”和“高三冲刺动员”,声音经过劣质音响的放大,刺耳又催眠。底下哈欠连天,怨声载道。 高二七班…哦不,现在该叫高三七班的队伍中间,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被烤化了。他烦躁地扯了扯黏在脖子上的校服领口,爱琴海蓝的瞳孔涣散地盯着主席台旁边那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树叶子,心里把老赵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妈的,开学第一天就搞这出,有病! 他旁边,易染也没好到哪去。黄毛被汗水打湿,蔫蔫地贴在额角,铆钉外套早就脱了系在腰上,露出里面的老头汗衫。他捅了捅许烬野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野哥,看见没?林言明那傻逼真没来!听说转学了!妈的,终于不用看见那张欠揍的脸了!” 许烬野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他识相。” 想到那家伙当众揭谢临松伤疤的嘴脸,他眼神就冷了几分。 “哎,野哥,你看三班那边!”易染突然又捅他,语气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脑袋往三班方向使劲儿拱,“看见没?临夏渡!柯悸言!卧槽!柯悸言那傻大个儿,居然…居然在给临夏渡扇风!用他那本破物理书!卧槽槽槽!铁树开花了这是?!” 许烬野顺着他的目光瞟过去。果然,三班队伍末尾,体育生柯悸言那黑塔似的身影格外扎眼。他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手里的硬壳笔记本,给旁边娇小的文娱委员临夏渡扇着风!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眼神却时不时偷偷瞟向临夏渡被风吹起的发丝,耳朵尖红得滴血。临夏渡则低着头,小脸红扑扑的,手指绞着衣角,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 “呵。”许烬野嗤笑一声,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抹了然,“红糖水都送了几个月了,再不开窍,脑子真被肌肉塞满了?” “就是就是!”易染激动得直拍大腿(拍完又疼得龇牙咧嘴),“锁死!必须锁死!钥匙我吞了!野哥你是不知道,我听三班的人说,柯悸言暑假天天去临夏渡家楼下‘偶遇’,美其名曰晨跑!跑个屁!就他那速度,乌龟都比他快!司马昭之心啊!” 许烬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抽了抽:“…傻人有傻福。” 两人正嘀嘀咕咕,主席台上老赵终于结束了他那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上学期的年级第一!全国物理竞赛满分金牌得主!谢临松同学!上台发言!分享他的学习经验!” “哗——!!!” 操场瞬间沸腾了!掌声、口哨声、尤其是七班方阵的鬼哭狼嚎,差点掀翻主席台棚顶! “松神!松神!松神!” “卧槽!松哥牛逼!” “满分学神!YYDS!” 许烬野和易染也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得耳朵嗡嗡响。许烬野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那个从七班队伍最前方稳步走向主席台的身影。 谢临松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依旧一丝不苟地拉到顶,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冷白的额角。他身姿挺拔如松,步伐沉稳有力,深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周遭山呼海啸的欢呼都与他无关。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只有当他经过七班方阵,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不可察地扫过队伍中间某个蓝黑色脑袋时,那深潭般的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许烬野被他这短暂的一瞥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了挺背,随即又觉得有点傻,别扭地别开脸。操,看什么看! 谢临松走上主席台,从老赵手里接过话筒。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低沉、平稳、清晰,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废话和情绪起伏: “**大家好,我是谢临松。**” “**高三,目标明确。**” “**查漏补缺。**” “**提高效率。**” “**坚持。**” “**谢谢。**” 六句话,二十个字。言简意赅,字字如钉。说完,他微微颔首,干脆利落地把话筒递还给旁边笑容僵在脸上的老赵,转身,下台。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台下安静了两秒。 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猛烈的掌声和哄笑! “哈哈哈哈!牛逼!还是熟悉的配方!松神风格!” “二十个字!绝了!” “目标明确!查漏补缺!听见没?学神箴言!” 老赵拿着话筒,表情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骄傲,赶紧打圆场:“咳…谢临松同学的发言…非常精炼!直击要害!大家要深刻领会!下面…” 谁还听老赵下面啊!人群的注意力都被谢临松这酷到没朋友的发言风格带偏了。 “卧槽!野哥!松哥这逼格!绝了!”易染激动地捶着许烬野的肩膀,“二十个字!比老赵两小时屁话都管用!帅炸了!” 许烬野看着那个走下台、重新站回七班队伍最前方、依旧面无表情的挺拔身影,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嫌弃。帅是帅,就是太能装了!他撇撇嘴,嘴上却习惯性地维护:“废话,我男朋友,能不帅吗?” “那是那是!”易染猛点头,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哎,野哥,说到男朋友…你知道不?八班那个转学生,就是家里贼有钱那个小开,好像看上贺云流了!” 许烬野眉头一挑:“贺云流?” 这名字让他瞬间想起那个胆大包天想碰谢临松的女生,眼神冷了冷,“谁?” “就市一中那个!竞赛坐松哥旁边那个!”易染压低声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听说那小开追得可猛了!天天豪车接送,玫瑰花轰炸!但贺云流好像…啧,心思不在这上面啊!我听说她托人打听松哥的微信呢!都问到路亭逸那儿去了!被小鹿那傻孩子给挡回去了!” 许烬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他目光扫向重点班聚集的区域,果然看到了贺云流的身影。她正频频望向七班最前方谢临松站的位置,眼神热切,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妆容,在清一色的素面朝天里格外扎眼。 “呵。”许烬野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嘲讽,“打听我男朋友?她配吗?” 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的不爽稍微压下去一点。他侧过头,对着易染,嘴角勾起一抹痞气又凶狠的弧度: “你告诉小鹿,再有下次,让她直接报我名字。就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警告: “…谢临松的男朋友,脾气不太好。” 易染被他这护食的凶狠劲儿震得一个激灵,随即又兴奋得两眼放光:“明白!野哥霸气!保证传到!”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贺云流被“谢临松男朋友”几个字砸懵的画面,爽得不行。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主席台上冗长的流程已经接近尾声。直到老赵声嘶力竭地吼出那句“新学期正式开始!各班级有序带回!”,操场上瞬间爆发出解放般的欢呼和混乱的脚步声,他们才如梦初醒。 “操!终于完了!晒死老子了!”许烬野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黏糊糊的难受。 “走走走!回班吹风扇!”易染也迫不及待。 人群像退潮般涌向教学楼。许烬野随着人流挪动,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谢临松正被几个老师围着说话,侧脸冷峻,眉头微蹙,显然对这种无意义的社交很不耐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着,偶尔点一下头。 许烬野看着他那副被迫营业的憋屈样,刚才因为贺云流引起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有点想笑。这哑巴,也就他能治。 他没等谢临松,和易染勾肩搭背(主要是易染单方面挂在他身上)地随着人流往高三七班的教室走。教学楼走廊里也闷热不堪,挤满了汗津津的学生,空气浑浊。 “哎,野哥,还有个大八卦!”易染挤在人群里,还不忘继续输出,“听说鹤老头画室隔壁新开了个咖啡馆,老板娘巨漂亮!还是个单亲妈妈!鹤老头最近老往那儿跑,美其名曰‘采风’!啧啧啧…” 许烬野一边拨开人群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易染的八卦轰炸,爱琴海蓝的瞳孔却在拥挤的人潮缝隙里,精准地捕捉到了后方不远处那个正摆脱老师、大步流星朝他们班方向走来的挺拔身影。 谢临松似乎也看到了他,深黑色的眼眸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他身上。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许烬野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勾了一下,对着易染随口应道:“…哦?是吗?那鹤老头还挺有眼光。” 他脚步没停,左手却抬起,状似随意地拨了一下额前汗湿的碎发。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随着他的动作,清晰地闪过一道内敛而坚定的微光。 谢临松的目光在那抹微光上停留了一瞬,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他加快脚步,穿过人群,朝着那个蓝黑色头发的背影,朝着他们高三七班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走廊喧嚣拥挤,汗味弥漫。 高三的号角,在这一片混乱和八卦声中,正式吹响。 而属于他们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74章 胃病 中午放学的铃一响,世樱七中的教学楼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乌泱泱的学生涌向食堂,走廊里瞬间挤得水泄不通,汗味、饭盒味混在一起,闷得人头晕。 许烬野嫌挤,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走廊里人少了大半,他才慢悠悠晃出来,校服外套懒得穿,随意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他单手插兜,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脑子里还在盘算下午画室那边墙绘的收尾。 刚走到教学楼后面那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一个身影就挡在了前面。 是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声响,带着点刻意。 许烬野脚步顿住,掀起眼皮。 贺云流。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校服裙改短了,露出笔直的腿,脸上化了淡妆,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扎着精致的公主头。她抱着几本书,下巴微抬,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下打量着许烬野那身洗旧的T恤和随意搭着的校服。 “许烬野?”贺云流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刻意拔高的调子,在安静的林荫道里格外刺耳。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久仰大名啊,‘校霸’?呵,看起来…也就那样嘛。” 许烬野眉头都没动一下,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是纯粹的漠然,像看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有事?”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和不耐烦。 贺云流被他这无视的态度激怒了,往前一步,那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没什么大事。”她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就是听说你跟我们学校的学神谢临松…关系不错?” 许烬野眼神冷了一瞬,没接话。 贺云流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谢临松那种人,注定是要上清北,拿国际奖项,站在金字塔尖的。他的圈子,他的未来,不是某些…靠打架斗殴博出位的‘校霸’能理解的。”她故意加重了“校霸”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许烬野略显单薄却透着危险气息的身形,“我劝某些人,最好有自知之明,离他远点。别拉低了他的档次,也别…自取其辱。”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尤其是提到谢临松时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语气,彻底点燃了许烬野心底压着的戾气。 拉低档次?自取其辱? 许烬野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瞬间燃起暴戾的寒芒。“说完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地面。 贺云流被他骤然爆发的冷厉气场震得心尖一颤,但骄傲让她强撑着不退,反而扬起下巴:“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想动手?来啊!让大家看看‘校霸’是怎么欺负女生的!” 她话音刚落,许烬野动了! 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根本不给贺云流反应的机会!他根本没把她当女生看,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欠揍的傻逼! 许烬野一步上前,左手快如鬼魅,一把狠狠攥住了贺云流精心打理过的公主头!力道之大,扯得贺云流头皮剧痛,尖叫一声,精心维持的形象瞬间崩塌! “操!”贺云流又惊又怒,本能地用手里的硬壳书本去砸许烬野的头!动作也带着狠劲儿! 许烬野头一偏,书本擦着他额角飞过,带起一阵风。他眼神更冷,攥着她头发的手猛地往下一拽!同时右膝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顶向贺云流的小腹! “呃啊!”贺云流痛得弯下腰,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但她显然也不是完全的花瓶,从小练过点防身术,忍着剧痛,另一只手屈肘,狠狠撞向许烬野的肋下! 许烬野闷哼一声,肋下一阵钝痛,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松!他顺势拧腰,一个凶狠的过肩摔! 贺云流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后背和手肘火辣辣地疼,书本散落一地!精心梳好的头发彻底散开,狼狈不堪! “就这点本事?”许烬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疼得蜷缩的贺云流,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也配对他指手画脚?” 贺云流疼得直抽冷气,又羞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眼神怨毒地盯着许烬野:“你…你等着!谢临松要是知道你像个疯狗一样……” 她的话戛然而止。 许烬野脸上的暴戾和凶狠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身体猛地一僵,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胃部深处狠狠炸开! 比刚才贺云流撞他那下疼百倍千倍! “呃…!”许烬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捂住胃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腰,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 胃里翻江倒海,火烧火燎,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 “噗——!”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过头,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食物残渣的鲜血,狠狠喷在了斑驳的灰白墙壁上!刺目的红色在墙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胃部刀绞般的剧痛,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下巴和衣襟。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涣散,失焦地看着前方虚空,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刚才还凶狠得像头狼,此刻却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破的纸。 贺云流也吓傻了。她捂着剧痛的小腹和后背,呆呆地看着墙边那个蜷缩着、不断呕血的少年,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嘴角刺目的鲜红。她只是想激怒他,让他出丑,让谢临松看清他的粗鄙不堪…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忘了疼痛,只剩下浑身冰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擂鼓一样砸在寂静的林荫道上! 谢临松! 他显然是跑来的,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冷白的额角,呼吸急促,深黑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惊惶!他一眼就看到了墙边蜷缩着的、嘴角下巴全是血的许烬野! 那一刻,贺云流清晰地看到,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变脸的学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理智和克制轰然崩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暴怒!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因为紧绷而异常清晰! “许烬野——!!!”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怒吼,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响彻林荫道! 谢临松像一阵黑色的飓风,猛地冲到墙边!他看都没看旁边呆若木鸡的贺云流,甚至没去管地上的狼藉。他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想去碰许烬野惨白的脸,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深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和涣散的眼神,那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剜着他的心! “**…胃…**” 许烬野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勉强睁开眼,看到谢临松,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 谢临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想起军训时那个惨白的夜晚!那次是胃出血!这次…又是! 没有任何犹豫! 谢临松伸出双臂,一只穿过许烬野的膝弯,一只牢牢托住他的后背,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个蜷缩着的、不断颤抖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抱! 动作流畅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许烬野被他抱起的瞬间,因为胃部的剧痛和失重感,闷哼一声,额头抵在谢临松汗湿的颈窝,滚烫的汗水混着他嘴角溢出的血,蹭在谢临松冷白的皮肤上。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 “**撑住!**” 谢临松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抱着许烬野,转身就要往医务室方向冲! “谢…谢同学!”贺云流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回神,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他…他先动手的!他…” “**滚开!**” 谢临松猛地回头!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戾气和杀意!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贺云流!声音更是低沉暴戾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凶煞之气! 贺云流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谢临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择人而噬的凶兽! 谢临松不再看她,抱着怀里轻得吓人、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迈开长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食堂方向冲去!他知道医务室中午可能没人,食堂旁边的值班室有校医临时休息点! 他的脚步又快又稳,手臂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尽量减少颠簸。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许烬野汗湿的额发上。他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里面是化不开的恐惧和心疼,还有一丝决绝的疯狂。 “**别睡!看着我!**”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怀里的人低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遍又一遍,“**许烬野!看着我!**” 许烬野被他吼得勉强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失焦地看着谢临松紧绷的下颌线和不断滑落的汗珠。胃部的剧痛依旧在肆虐,但后背和腿弯处传来的、谢临松手臂那坚实滚烫的力道,还有耳边那一声声嘶哑却执拗的呼唤,像黑暗中的浮木,让他混乱的意识抓住了一丝依靠。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点血沫。 谢临松的心更沉了,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咬着牙在狂奔。 *** 贺云流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和手肘的疼痛提醒着刚才的狼狈。她看着谢临松抱着许烬野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他刚才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忽视、被碾入尘埃的羞辱感。 为什么? 谢临松…怎么会为了那样一个粗鄙不堪、只会打架斗殴的校霸…变成那样? 那个眼神…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像看垃圾一样!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探究欲猛地压过了恐惧。她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散乱的头发和身上的尘土,也顾不上小腹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像着了魔一样,悄悄地跟了上去。她要看看!她一定要看看!谢临松到底被灌了什么**汤! *** 食堂旁边的小值班室门被谢临松一脚踹开!力道之大,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医生!”谢临松嘶哑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正在里面打盹的校医老头被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看到谢临松怀里抱着个嘴角下巴全是血、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年,也吓懵了:“这…这怎么回事?!” “胃出血!快!”谢临松声音急促,小心翼翼地将许烬野放在简易诊疗床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他额角的汗水大颗滚落,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许烬野痛苦的脸。 校医老头赶紧戴上老花镜,手忙脚乱地检查:“哎哟!这…这出血量不小啊!小伙子,你这胃…”他一边絮叨,一边赶紧拿出急救箱,翻找止血和缓解痉挛的药。 谢临松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身体绷得死紧。他看着校医用棉签沾着生理盐水擦拭许烬野嘴角下巴的血迹,看着许烬野因为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颤抖,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 校医给许烬野打了一针止痛和止血的针,又挂上葡萄糖和补充电解质的点滴。许烬野的疼痛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不再呕血,但脸色依旧白得吓人,闭着眼,虚弱地喘息着。 “暂时稳住了,但必须去医院!这胃…”校医老头擦着汗,心有余悸,“不能再折腾了!小伙子,你得看着他点!这胃病不是开玩笑的!” 谢临松紧绷的下颌线动了动,深黑色的眼眸里是沉甸甸的后怕和自责。他哑声问:“**…现在能吃东西吗?**” 他记得许烬野中午没吃饭,胃里空着更不行。 校医愣了一下:“啊?现在?不行不行!至少要等几个小时!只能喝点温的流食!米汤!小米粥!要温的!不能刺激!” 谢临松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走到桌边,拿起校医的保温壶,倒了小半杯温水。他试了试温度,又兑了点凉的,直到感觉不烫手了,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他一手轻轻托起许烬野的后颈,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另一只手拿着杯子,凑到许烬野干裂的唇边,声音低哑地哄着:“**…喝点水。**” 许烬野虚弱地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神采,但还是顺从地小口啜饮着温水。温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胃部,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 谢临松专注地看着他喝水,深黑色的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专注。他喂得很慢,很有耐心,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贺云流就躲在值班室窗外一棵茂密的冬青树后面,透过窗户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她看到谢临松那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动作。 看到他冷峻侧脸上滑落的汗水。 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温柔和心疼。 看到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掉许烬野嘴角残留的水渍。 那动作…温柔得让她心头发颤,也让她嫉妒得发狂! 这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谢临松!那个在竞赛台上光芒万丈却冰冷疏离的学神,怎么会…怎么会对许烬野露出这样的神情?! 就在这时,许烬野似乎想抬手,但没什么力气。他的左手微微动了动,搭在了自己的胃部上方。 贺云流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看到,在许烬野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极其简约的素圈银戒!那朴素内敛的光泽,在值班室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却像一道闪电,狠狠劈进了她的脑海! 戒指?! 戴在无名指上?! 她猛地想起竞赛那天,谢临松在台上,目光似乎也曾在自己的手上短暂停留过!还有刚才在食堂路上,许烬野抬手拨头发时,指间闪过的那抹微光! 一个荒谬又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猛地炸开! 难道…难道谢临松手上也…?!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难以置信!无法接受!像谢临松那样站在云端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和许烬野这种活在泥泞里的人…戴着对戒?! 巨大的冲击和认知的颠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之前所有的骄傲、自信、势在必得,在这一刻,被那枚小小的银戒和谢临松眼底毫不作伪的温柔,彻底击得粉碎! 值班室里,谢临松喂许烬野喝完水,小心地让他躺好。他拿出手机,似乎在发信息请假。然后,他重新坐回床边简陋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床上虚弱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许烬野搭在胃部的手上,落在那枚素圈银戒上。 贺云流透过缝隙,看到谢临松缓缓地、极其珍重地伸出自己的左手,覆盖在许烬野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上。 十指相扣。 两枚一模一样的素圈银戒,在昏暗的光线下,紧密地贴在一起,冰凉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圈住了彼此的指根。 然后,贺云流看到,那个永远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的谢临松,低下头,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无限怜惜和虔诚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许烬野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银戒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贺云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失控的呜咽。巨大的酸楚、嫉妒、难以置信和被彻底碾压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看不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转身逃离,背影狼狈不堪。 值班室里。 窗外的喧嚣仿佛被隔绝。 只有点滴瓶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谢临松保持着那个姿势,握着许烬野的手,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许烬野,在止痛药和点滴的作用下,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无名指上的银戒,贴着他微凉的皮肤,也贴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在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简陋空间里,一场无声的风暴刚刚平息。 而一场关于守护、关于救赎、关于戒指的无声宣告,刚刚上演。 它击碎了一个少女虚幻的梦,却让另一个在疼痛中挣扎的少年,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 第75章 管够 医院消毒水味儿冲得人脑仁疼。许烬野蔫了吧唧地靠在塑料椅上,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缴费单的边角。胃里那股要命的绞痛被药压下去点,但还抽抽着提醒他刚才的狼狈。操,真他妈丢人。 “许烬野!”护士扯着嗓子喊。 谢临松立刻站起来,跟堵墙似的,深黑色的眼珠子紧盯着叫号屏。许烬野想自己挪过去,刚一动弹,谢临松的手就伸过来了,不是扶,是直接攥住他胳膊肘,力道不大,但透着股“你给我老实点”的劲儿。 “死不了,用不着架。”许烬野想甩开,声音还虚着。 谢临松没松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沉甸甸地压过来。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酸胀,别开脸,由着他半扶半架地弄到医生跟前。 老医生推推眼镜,片子怼在灯箱上,白花花一片。“小伙子,你这胃,快成筛子了!”他点点片子,“看看,溃疡面不小,这次出血点在这儿,再深点就穿孔了!年纪轻轻,怎么糟践成这样?三餐不定时?暴饮暴食?还是压力太大?” 许烬野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尖,没吭声。三餐?有时候一天就啃俩馒头。压力?呵。 “医生,严重吗?”谢临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低低的,绷得很紧。 “严重?你说呢!”老医生没好气,“慢性胃炎拖成胃溃疡,溃疡再发展就是穿孔、癌变!这次出血量不小,算他运气好止住了!必须系统治疗,按时吃药,饮食给我当和尚一样清淡!烟酒辛辣滚远点!还有,绝对!绝对不能再情绪激动动手打架!再来一次,神仙也救不了!”他目光严厉地扫过许烬野嘴角还没擦干净的一点血痂。 许烬野喉结滚了滚,那句“死不了”卡在喉咙里,到底没说出来。老医生那眼神,不像吓唬人。 打印机嘎吱嘎吱吐出一长串药单和缴费单。谢临松接过来,扫了一眼最底下那个数字,眼皮都没眨一下,攥着单子转身就走。 “哎!钱!”许烬野急了,撑着椅子想站起来。那数字他瞟到了,够他画好几面墙的! 谢临松脚步顿住,回头看他,深黑色的瞳孔像两口古井。“**坐着。**” 两个字,不容置疑。说完大步流星走向缴费窗口。 许烬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旧信封。那是他物理竞赛的奖金,崭新的两万块。谢临松数都没数,直接抽出一大沓红票子递进窗口。动作干脆利落,好像花的不是他拼了命挣来的血汗钱,而是几张废纸。 许烬野心里那点不爽和别扭,瞬间被一股更汹涌的情绪冲垮了。酸涩,心疼,还有点…没出息的想哭。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冰凉的银圈。这败家哑巴! 药开了一大袋子。谢临松拎着,另一只手又伸过来,稳稳地托住许烬野的胳膊肘。这次许烬野没挣扎,由着他把自己“架”出医院。 下午的太阳还是毒,晒得地面发白。谢临松拦了辆出租,拉开车门先把许烬野塞进去,自己才坐进来,报了个地址。 车里空调开得足,许烬野胃里空荡荡的,被冷风一激,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皱着眉缩了缩。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温热干燥,直接覆在他捂着胃部的手背上。 许烬野身体一僵。谢临松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薄茧,覆盖下来的力道不轻不重,掌心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像个小暖炉,熨帖着抽痛的胃。 “**…忍忍。**” 谢临松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很低,几乎贴着许烬野的耳朵。 许烬野没动,也没甩开。爱琴海蓝的瞳孔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耳根子却有点发烫。妈的,这哑巴…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 车子在老城区逼仄的巷口停下。筒子楼像个巨大的灰色蜂巢,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谢临松付了钱,拎着药袋下车,绕到许烬野这边拉开车门,手又伸了过来。 “行了,能走。”许烬野拍开他的手,自己撑着车门下来。脚刚沾地,眼前就黑了一下,胃里又是一抽。他赶紧扶住车门框。 谢临松眉头立刻锁紧,二话不说,手臂直接穿过他腋下,半抱着把人撑住。“**逞强。**”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许烬野被他半抱着往楼里走,浑身不自在,又挣脱不开。“操…松手!让人看见…” “**看见怎样?**” 谢临松反问,脚步没停,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半搂半抱地把人往楼梯上带。筒子楼的楼梯又窄又陡,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老子是你爹吗要你抱!”许烬野气得牙痒痒,奈何力气没恢复,只能被他“挟持”着往上走。路过二楼李奶奶门口,老太太正摇着蒲扇,看见他俩这造型,乐呵呵:“哟,小野这是咋了?脸色这么白?小松快扶好!” 许烬野:“……” 得,脸丢光了。 好不容易挪到他们那间小屋门口,谢临松摸钥匙开门。屋里还是闷热,但比外面好点。谢临松先把许烬野按到床边坐下,转身就去开那台老吊扇,调到最小档,又去小厨房烧水。 许烬野瘫在硬板床上,听着外面水壶咕嘟咕嘟响,看着谢临松沉默忙碌的背影——他正把那一大袋子药一样样拿出来,对着说明书仔细看,眉头蹙着,像在研究什么高深课题。床头柜上,还放着那个明显瘪下去一大截的信封。 “喂,”许烬野嗓子有点干,“那钱…” 谢临松拿着水杯和药过来,没理他钱的事,把几粒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吃药。**” 许烬野看着那些药片就烦,别开头:“…等会儿吃,不疼了。” 谢临松举着杯子的手没动,深黑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 “…操。”许烬野低骂一声,认命地接过药片和水,一股脑吞下去。苦味在嘴里化开,他皱紧眉。 谢临松这才把水杯拿走,又变戏法似的从塑料袋里摸出个小药盒,里面是几颗独立包装的奶片?他拆开一颗,递到许烬野嘴边。 许烬野愣住。这什么操作? “**…甜的。压压。**” 谢临松解释,指尖捏着那颗小小的奶片,几乎碰到许烬野的嘴唇。 许烬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再看看那颗幼稚的奶片,嘴角抽了抽,心里那点烦躁莫名其妙散了。他张嘴,把那颗奶片叼了过去。甜丝丝的奶味果然冲淡了嘴里的苦。 谢临松看着他鼓着一边腮帮子嚼奶片的样子,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转身去收拾那些药,分门别类放好,又把医生写的饮食禁忌那张纸,用磁铁仔仔细细贴在冰箱门上。 许烬野嚼着奶片,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瘪信封,心里还是堵得慌。“那两万块,”他声音闷闷的,“你留着上大学多好。给我买药,糟蹋了。” 谢临松收拾的动作顿住。他转过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烬野。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许烬野身体两侧的床沿上,把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距离瞬间拉近。许烬野甚至能看清他冷白皮肤上细小的汗毛,和他深黑色瞳孔里自己有点愣怔的倒影。谢临松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因为角度的关系,格外清晰。 “**你重要。**” 谢临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钱,再挣。你,只有一个。**”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奶片的甜味好像一下子冲到了鼻子里。他张了张嘴,想骂他傻,想说老子命硬,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脸。 谢临松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爱琴海蓝眼睛,看着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没再说话。他慢慢低下头,一个很轻很轻的吻,羽毛般落在许烬野的额头上。带着药味的微凉气息拂过皮肤。 “**男朋友,听话。**” 他低声说,然后直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去整理那些药。 许烬野僵在原地,额头被亲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路烧到耳根,连带着胃里那点抽痛都感觉不到了。操…这哑巴…犯规! 屋子里只剩下老吊扇嘎吱嘎吱的声响,和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气氛有点微妙的黏稠。 叮咚—— 许烬野裂屏的旧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打破了安静。他摸出来一看,是易染发来的微信。 【猹皇染哥】:[图片](一张食堂门口煎饼果子摊的照片)野哥!松哥!看!新开的!巨香!给你俩带俩加肠加蛋豪华版?[探头探脑.jpg] 许烬野看着图片里油汪汪的煎饼果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胃里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他手指飞快敲字: 【野】:滚。吃不了。 【猹皇染哥】:???咋了野哥?胃又造反了?[惊恐] 【野】:嗯。刚医院回来。 【猹皇染哥】:卧槽!!!严不严重?松哥呢?在你旁边不?[焦急挠头.gif] 【野】:死不了。他在。 【猹皇染哥】:那就好那就好!有松哥在妥妥的!那…野哥你吃啥?喝粥?我给你买白粥送去? 【野】:不用。烦。 【猹皇染哥】:行吧行吧,那野哥你好好养着!听松哥的话![乖巧.jpg] 对了!野哥!贺云流下午请假回家了!灰溜溜的!活该![叉腰狂笑.jpg] 许烬野看着易染最后那条消息,扯了扯嘴角。他放下手机,抬眼看向正在小厨房忙活的谢临松。 “喂,哑巴。”许烬野开口。 谢临松正拿着个小奶锅,闻言回头看他。“**嗯?**” “易染说,贺云流下午请假了。”许烬野盯着他,“你…跟她说什么了?” 谢临松的动作停了一瞬。他转过身,拿着奶锅走到床边的小桌旁,把锅放上去。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许烬野。 “**没说什么。**” “**让她滚。**” “**再烦你,我动手。**”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内容却杀气腾腾。 许烬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爱琴海蓝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暖意。“…行啊,哑巴。挺凶。”他顿了顿,看着谢临松拧开煤气灶的阀门,蓝色的火苗蹿起来。“煮什么?” “**米汤。**” 谢临松拿勺子搅动着锅里渐渐冒泡的清水和少量米粒,“**医生说,温的。**” 许烬野看着他那副一丝不苟执行医嘱的样子,又看看他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银戒。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空气里开始弥漫开米汤清淡的香气。胃里空落落的,但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喂。”许烬野又叫了一声。 谢临松回头看他,眼神询问。 许烬野抬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无名指上的银戒,爱琴海蓝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弧度: “…男朋友,米汤多煮会儿,老子饿。”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看着他手指上那抹微光,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的那点鲜活劲儿。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松缓下来。他没说话,只是转回头,用勺子更仔细地搅动着锅里渐渐变得浓稠的米汤。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氤氲的热气里,似乎也变得柔和。 “**嗯。**” 低低的回应,混在米汤咕嘟咕嘟的声响里。 “**管够。**”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筒子楼的灯火次第亮起。 一锅温热的米汤在小炉灶上慢慢熬煮。 两个少年,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守在炉旁。 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昏黄的光线下,沉默地呼应着。 日子还长。 胃病要养。 高三要拼。 但有个人说“你重要”,有个人说“管够”。 在这片闷热嘈杂的烟火人间里,好像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第76章 朋友圈 筒子楼的早晨是被楼下收破烂的吆喝声和油条下锅的滋啦声吵醒的。阳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拉出斜斜的光带,灰尘在光里跳舞。 许烬野盘腿坐在嘎吱作响的硬板床边,对着小方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运气。胃里空了一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只能喝这玩意儿,寡淡得能照出人影。他拿着勺子搅了搅,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操…没味儿。”他小声嘟囔,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不满,勺子戳着碗底,发出抗议的声响。 谢临松坐在他对面,正低头剥一个水煮蛋。冷白的手指动作利落,蛋壳碎屑掉在桌上的旧报纸上。他听见许烬野抱怨,眼皮都没抬一下,把剥好的、光溜溜的鸡蛋放进许烬野的粥碗里。“**吃。**”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不容商量。 许烬野看着碗里那颗圆滚滚的蛋,再看看谢临松无名指上那个和自己同款的素圈银戒,在晨光里泛着点冷光。他撇撇嘴,认命地舀起一勺混着蛋清的白粥,吹了吹,塞进嘴里。温热的,软软的,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那点空落落的不适感稍微被填平了一点。 谢临松看着他终于肯老实吃东西,深黑色的眼底那点紧绷才松了。他自己面前也摆着一碗白粥,旁边是半个馒头。他拿起馒头掰了一小块,就着粥吃。动作安静,没什么声音。 许烬野喝了几口粥,胃里有了点暖和气儿,人也精神了些。他抬眼打量着对面的谢临松。这家伙永远坐得笔直,校服外套的拉链依旧拉到顶,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额发有点乱,遮住一点冷白的额头。晨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可见。他低头喝粥的样子,安静又专注,好像喝的不是白粥,是什么琼浆玉液。 鬼使神差地,许烬野搁下勺子,摸出了自己那部裂屏的旧手机。屏幕亮起,光线刺眼。他点开相机,对着谢临松的方向,咔嚓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筒子楼小屋里格外清晰。 谢临松拿着馒头的手顿住了,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带着点询问,看向许烬野。 许烬野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照片有点糊,光线也暗,但拍到了谢临松低头喝粥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鼻梁很挺,嘴角沾着一点点白色的米汤沫子,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模糊的光线下有个小小的反光点。整个人透着一股平时没有的、笨拙的居家感。 “啧,”许烬野看着照片,咂咂嘴,“哑巴,你这喝粥的样子…还挺人模狗样。”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又看看他。 许烬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想把手机揣回去,却见谢临松放下手里的馒头,站起身,绕过小方桌,走到了他这边。 “干嘛?”许烬野警惕地抬头。 谢临松没答话,直接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手机拿来。 许烬野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操…不给!老子拍着玩的!” 谢临松的手没收回,深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带着点无声的坚持。 两人僵持了几秒。筒子楼外收破烂的吆喝声远了。许烬野败下阵来,烦躁地把那部裂屏的旧手机拍在谢临松摊开的掌心。“行行行!看吧看吧!拍得又不好!” 谢临松拿起手机。他的手机很旧,但屏幕完好,是那种最普通的黑色直板机,边角磨得有些发亮。他点开相册,看到了许烬野刚才拍的那张照片。他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似乎是在看照片的细节。 许烬野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心里骂自己手贱。这哑巴不会生气吧?嫌拍得丑? 谢临松看完了照片,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许烬野脸上。他没说话,只是把许烬野的旧手机轻轻放在小方桌上。然后,他拿起自己那部普通的黑色直板机,解锁,点开相机。 镜头对准了正叼着勺子、一脸不爽地盯着他的许烬野。 许烬野一愣:“…操?你拍老子干嘛?” 谢临松没理他,手指按在拍摄键上,调整了一下角度。晨光正好落在许烬野身上,蓝黑色的碎发有点乱,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惊讶微微睁大,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米汤。他穿着宽大的旧T恤,盘腿坐在硬板床上,整个人陷在一种刚睡醒的、带着点懵懂和戾气的矛盾感里,偏偏左手搭在膝盖上,无名指上那枚银戒异常醒目。 咔嚓。 快门声很轻。 谢临松放下手机,低头看着屏幕。许烬野立刻探身过去抢:“拿来!让老子看看拍成什么鬼样了!” 谢临松没躲,任由他把手机抢过去。 屏幕上的照片很清晰。光线运用得意外地好,把他那种刚起床的烦躁和一点不自知的茫然都拍出来了,嘴角那点米汤显得有点傻气,但无名指上的银戒和他爱琴海蓝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 “…操。”许烬野看着照片,有点说不出话。这哑巴…拍照技术居然还行?把他拍得…好像没那么丑? 他刚想嘴硬两句,就见谢临松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似乎在编辑什么。 许烬野心头警铃大作:“喂!哑巴!你干嘛?删了?” 谢临松没理他,手指又点了几下,似乎在打字。他眉头微蹙,表情严肃得像在解物理竞赛压轴题。 几秒钟后,他把手机屏幕转过来,递到许烬野眼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朋友圈的编辑页面。 配图:正是他刚才拍的那张许烬野叼着勺子、一脸懵圈、嘴角带米汤、无名指银戒闪光的照片。 配文: **和男朋友。可爱^_^** 许烬野:“………………” 他盯着那个颜文字,又看看照片里自己那副傻样,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 “谢临松!!!” 许烬野瞬间炸毛,声音都劈叉了,胃差点又抽筋!“你他妈有病啊?!谁让你发的?!删了!立刻!马上!给老子删了!!” 他扑过去就要抢手机,动作太猛,差点从小板凳上栽下去。 谢临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胳膊,顺势把人按回床上坐好。他拿着手机的手举高,许烬野够不着。深黑色的眼眸看着炸毛的蓝黑色脑袋,里面清晰地映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发了。**” 他平静地宣布,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肯定。“**好看。**” “好看个屁!老子那是被你吓的!”许烬野气得脸都红了,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全是火星子,伸手去够手机,“删掉!听见没!不然老子揍你!” 谢临松看着他扑腾,手臂稳稳地挡着,就是不让他够到手机。他甚至还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朋友圈的页面,确认发送成功,然后才把手机揣回裤兜里。动作干脆利落。 “**吃饭。**” 他无视许烬野的咆哮,指了指桌上那碗快凉了的白粥和水煮蛋。 “吃你大爷!”许烬野气得想掀桌,但胃在抗议,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谢临松,恨不得在他那张冷白皮上盯出两个洞。“谢临松!你他妈等着!老子…” 他话没说完,谢临松的手机在裤兜里突然开始疯狂震动!嗡嗡嗡响个不停,跟催命符似的! 紧接着,许烬野那部放在小方桌上的裂屏旧手机也跟抽风一样,叮咚叮咚叮咚…微信消息提示音连成一片!震得桌子都在抖! 许烬野眼皮一跳,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 【猹皇染哥】:卧槽槽槽槽槽槽槽!!!!!!!!!!!!!!!!![图片](朋友圈截图) 【猹皇染哥】:野哥!!!!!!!!!!!!!!!!!!!!!松哥他!!!!!!他发朋友圈了!!!!!!!!!! 【猹皇染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和男朋友”!!!!!!!!!!“可爱”!!!!!!!!!!!!还带颜文字!!!!!!!!!! 【猹皇染哥】:野哥你嘴角有米汤!!!!!!!!!!!!!!!!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戒指!!!戒指闪瞎我了!!!!!!!!! 【猹皇染哥】:[疯狂捶地.gif] [旋转升天.jpg] [我死了我又活了.jpg] 【猹皇染哥】:截图了!保存了!永久珍藏了!松哥朋友圈首秀!!!!!!是为野哥你发的啊啊啊啊啊!!!!!!!!!! 【猹皇染哥】:@全体成员!猹猹们!出来吃席!!!!!!!!!!!世纪巨糖!!!!!!!!! 许烬野看着易染那刷屏的感叹号和表情包,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背过气去!他手指颤抖地点开易染发的那张朋友圈截图。 清晰无比。 照片里自己那副傻样。 配文“和男朋友。可爱^_^” 发布人:谢临松。 发布时间:一分钟前。 下面已经有好几条评论了! 【路亭逸】:[震惊.jpg] 烬野哥…好…好可爱…松哥拍得真好!(小心翼翼地点赞) 【临夏渡】:!!![捂嘴惊讶.jpg] 祝…祝久久!(脸红点赞) 【柯悸言】:卧槽?!松神?!朋友圈?!(懵圈点赞) 【赵明远】:谢临松同学?这是…?注意影响![皱眉](但手滑点了赞又取消) 【鹤余桉】:小年轻,挺好。[咖啡](老神在在点赞) 许烬野感觉自己脑袋顶上在冒烟!他猛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谢临松正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掏出他那部还在嗡嗡震个不停的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面估计也是类似的狂轰滥炸。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长按电源键—— 关机。 世界清净了。 他把黑屏的手机随手扔到床上,重新拿起自己那半个馒头,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平静地看着对面快气成河豚的许烬野。 “**吃饭。**” 他再次强调,仿佛刚才引发朋友圈地震的不是他。 许烬野看着他这副“事了拂衣去”的淡定样子,再看看自己手机上还在疯狂刷屏的易染消息,还有截图里自己傻了吧唧的照片和那个该死的颜文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谢临松!”许烬野咬牙切齿,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着熊熊怒火,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自己那碗凉透了的白粥,“你他妈…老子跟你拼了!” 他作势就要把粥碗扣到谢临松那张欠揍的脸上! 谢临松反应更快!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就放下了馒头,长臂一伸,精准地攥住了许烬野端着碗的手腕! 力道不重,但很稳,带着不容抗拒的制止。 碗里的粥晃了晃,没洒出来。 两人隔着小小的方桌对峙。谢临松坐着,许烬野站着,手腕被他牢牢攥住。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仰视着气呼呼的许烬野,看着他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蓝眼睛。他攥着许烬野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对方腕骨突出的地方,指腹下的皮肤温热。 “**别闹。**” 谢临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视线落在许烬野因为动作而露出的、空荡荡的胃部位置,“**胃,刚好。**” 他另一只手抬起,不是去抢碗,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擦掉了许烬野嘴角残留的那点白色米汤痕迹。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扣碗的力气瞬间泄了大半。手腕被攥着的地方,皮肤相贴的地方,还有嘴角被擦过的地方,都像过了电一样,又麻又烫。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被浇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你…”许烬野瞪着他,声音卡壳。 谢临松看着他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他握着许烬野手腕的手没松开,反而微微用力,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许烬野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他身上,手里的粥碗险险端住。 “**坐下。**” 谢临松命令,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哄,“**粥凉了,热热。**” 许烬野被他按着肩膀,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手里的粥碗被谢临松接了过去。谢临松起身,拿着碗去小厨房,拧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重新蹿起。他把粥倒进小锅里,拿着勺子慢慢地搅动加热。 许烬野坐在床边,看着谢临松在小厨房里沉默忙碌的背影,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无名指上的银戒随着他搅动粥的动作,偶尔反射一点微光。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易染还在疯狂刷屏的“啊啊啊啊”和那张该死的朋友圈截图。照片里自己傻是傻了点…但谢临松拍得…好像确实…还行?那颜文字…操!还是好羞耻! 一股强烈的报复欲涌上心头! 许烬野眯起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拿起自己那部裂屏手机,点开相机,镜头悄悄对准了背对着他、正在专心热粥的谢临松。 谢临松的背影很好看。肩宽腰窄,校服布料下隐约可见流畅的背肌线条。他微微低着头,后颈的骨节清晰,碎发柔顺地贴着冷白的皮肤。清晨的光线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拿着勺子的手骨节分明,无名指上的银戒安静地圈着。 咔嚓。 许烬野飞快地按下快门。 照片拍下了谢临松专注热粥的背影,光线温暖,氛围感十足。 许烬野看着照片,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他点开微信,找到谢临松的头像(一个纯黑的句号),点进朋友圈。果然,谢临松那万年荒芜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就是他发的“和男朋友。可爱^_^”,下面点赞评论已经爆炸了。 许烬野手指飞快操作。评论! 他在谢临松那条朋友圈下面,上传了自己刚拍的那张背影图,然后,手指噼里啪啦打字: 【野】:[图片] 【野】:嗯。男朋友背影也还行。凑合过吧。[抠鼻] 点击,发送! 几乎是在他发送成功的下一秒—— 叮咚! 许烬野自己的手机就收到了易染的尖叫。 【猹皇染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野哥回击了!!!!!!!!!松哥的背影杀!!!!!!!!“凑合过”!!!!!!!!!!!野哥你嘴硬的样子好可爱啊啊啊啊啊!!!!!!!!![螺旋升天爆炸.gif] 许烬野看着易染的消息,又看看自己那条嚣张的评论,心里那点憋屈终于散了,爽! 小厨房里,谢临松正把热好的粥倒回碗里。他放在旁边灶台上的、刚刚关机的黑色直板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新通知。 谢临松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转过身,走回小方桌旁。他把粥放在许烬野面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许烬野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得意又狡黠的小表情。 许烬野立刻收敛笑容,板起脸,端起碗,埋头喝粥,假装无事发生。只是耳根子还有点红。 谢临松没追问。他重新坐下,拿起自己那半个冷掉的馒头,掰开,泡进剩下的粥里。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他拿起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机,长按电源键开机。 屏幕亮起,解锁。 微信图标上有个鲜红的99 。 他直接点开朋友圈。 看到了许烬野在他那条状态下的最新评论。 看到了那张自己专注热粥的背影照片。 看到了那句“嗯。男朋友背影也还行。凑合过吧。[抠鼻]” 谢临松盯着那条评论和照片看了好几秒。他冷白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轻轻点在了许烬野那条评论旁边的…“赞”上。 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心形图标亮起。 他放下手机,端起自己那碗泡着馒头的温粥,喝了一大口。晨光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许烬野埋头喝粥,眼角余光瞥见谢临松放下手机的动作,心里哼了一声。算这哑巴识相! 筒子楼小屋安静下来。 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起。 阳光晒暖了斑驳的墙壁,也晒暖了桌上两只挨得很近的粥碗。 还有两只戴着同款素圈银戒的手。 一只拿着勺子搅动寡淡的白粥,手指修长。 一只放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裂屏手机的边缘,指节带着薄茧。 新的一天,从一碗白粥,一条炸裂的朋友圈,和一个无声的点赞开始。 日子很淡。 但有人陪着一起喝粥,一起“丢人现眼”。 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第77章 耳钉 世樱七中的大课间跑操,跟下饺子似的。乌泱泱的学生被赶牲口一样轰到操场上,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太阳,听着体育老师破锣嗓子喊口号,一圈一圈机械地挪。 许烬野混在七班的队伍里,蓝黑色的碎盖被汗浸湿,黏在额角。他跑得心不在焉,胃里那点温乎的粥早就颠没了影儿,空荡荡的有点难受。右耳垂上戴了太久的银质拨片耳钉,像根烧红的针,随着跑动的颠簸,一下下往肉里扎。 “操…”他低骂一句,烦躁地抬手摸了一下滚烫刺痛的耳垂。这耳钉,从他妈扔下他那天起,就没离过身。洗澡睡觉打架,都戴着。时间太久,耳洞周围一圈皮肤总是红红肿肿,时不时发炎流脓。以前疼狠了,他就去校门口两块钱的小摊上随便买瓶酒精擦擦,硬扛。 但现在不一样了。 队伍跑过教学楼阴影处,短暂的阴凉。许烬野脚步慢下来,爱琴海蓝的瞳孔扫过教学楼三楼的某个窗口。筒子楼的闷热,谢临松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他嘴角米汤的触感,还有那句“男朋友,听话”…乱七八糟地涌进脑子。 他猛地停下脚步,脱离队伍,走到跑道边的树荫下。 “野哥?咋了?”后面跟着的易染差点撞上他,黄毛被汗糊成一绺一绺。 许烬野没理他,皱着眉,手指摸到耳后那个小小的搭扣。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他身体的温度。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指尖用力一拨。 “咔哒”一声轻响。 搭扣弹开。 他把那枚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银色拨片耳钉取了下来,捏在掌心。耳垂骤然失去束缚,暴露在闷热的空气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紧接着,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 “耳钉…摘了?”易染眼尖,惊讶地瞪大眼,“野哥你…?” “戴久了,歇会儿。”许烬野声音有点哑,把耳钉揣进校服裤兜里。动作有点粗鲁,像是要掩饰什么。他重新跑回队伍,不再看易染探究的眼神。 跑操结束,人群像退潮的螃蟹,骂骂咧咧、汗流浃背地涌回教学楼。楼梯间挤得要命,汗味混着塑胶跑道的焦糊味儿,熏得人头晕。 许烬野随着人流往三楼七班教室挪。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那枚小小的、坚硬的耳钉还在。心里那点因为摘掉它而冒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稍微踏实了点。这玩意儿,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妈不要他时甩在桌上的“买断费”,是他对着空屋子吼“不用你们,老子自己也能活”的底气。它硌在裤兜里,硌得他生疼,但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终于挪到教室门口。里面闹哄哄的,刚跑完操的都在灌水、扇风、抱怨。许烬野走到自己座位——靠窗最后一排。谢临松的位置在他旁边,空着,估计被老赵叫去办公室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后背黏糊糊的汗沾在椅背上。他伸手往校服裤兜里掏。 空的? 他动作一顿,眉头立刻拧紧。手指在裤兜里仔细摸索,布料粗糙的触感,没有那枚熟悉的、带着棱角的金属片。 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噌”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直接把裤兜翻了出来! 里面只有几粒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粉笔灰。 耳钉呢?! 许烬野的脸色瞬间变了。爱琴海蓝的瞳孔猛地收缩,像受惊的兽,里面是难以置信和迅速蔓延的恐慌!他猛地低头,视线在椅子周围的地面上疯狂扫视!没有!光溜溜的水泥地,只有灰尘! “操…操操操!” 他低吼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像疯了一样,一把掀开自己的椅子,又去翻谢临松的桌子!书本、试卷哗啦啦掉了一地!他顾不上!手指在桌斗里乱摸!冰冷的木头,粗糙的划痕…没有!还是没有! “野哥?找啥呢?”易染刚灌完水,凑过来,被许烬野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 许烬野没理他,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猛地想起什么,扑到自己的课桌前,把桌面上所有的书、本子、笔袋,一股脑全扫到地上! 哐啷!哗啦! 一片狼藉。 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层薄灰。 那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许烬野!他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纸,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震颤,灰蓝色的暗影迅速弥漫!胃里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再次狠狠攫住了他! “呃…” 他闷哼一声,痛苦地弓下腰,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比胃出血那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那不只是疼痛,是支撑了他这么多年活下去的、唯一的、具象化的东西,没了! “野哥!你咋了?!”易染吓坏了,赶紧扶住他,“找啥啊?我帮你找!是不是耳钉?你跑操前摘的那个?” “耳钉…我的耳钉…”许烬野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带着濒死的绝望。他猛地甩开易染的手,像一头困兽,猩红着眼睛在小小的座位周围一寸寸搜索,甚至趴下去看桌子底下!没有!哪里都没有! 教室里的喧嚣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许烬野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和惨白如鬼的脸色吓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谢临松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刚从办公室回来,手里拿着两张卷子。一眼就看到了教室后面那片狼藉,和站在狼藉中央、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痛苦佝偻着身体的许烬野。 谢临松的瞳孔骤然收缩!深黑色的眼底瞬间卷起风暴!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拨开挡路的易染,冲到许烬野身边。 “**烬野?**” 他声音紧绷,带着急切的询问,伸手想去扶他。 “滚开!”许烬野猛地挥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抬起头,爱琴海蓝的眼睛此刻是骇人的灰蓝,里面翻涌着痛苦、暴戾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死死盯着谢临松,“耳钉!我的耳钉没了!!” 声音嘶哑得像在泣血。 谢临松的手僵在半空。他立刻明白了!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扫过被翻得底朝天的座位和地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迅速:“**跑操前放哪了?**” “桌上!就放桌上了!”许烬野指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手指都在抖,“回来就没了!找遍了!没有!” 谢临松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许烬野的桌面,旁边的椅子,地上的书本…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许烬野椅子腿旁边,靠近墙根的水泥地上,散落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着暗淡银光的碎屑! 他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 是金属碎屑。银色的。 他抬起头,视线顺着那点碎屑的方向移动。在许烬野桌腿内侧,靠近地面不起眼的木头上,有几道新鲜的、极其深刻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带着巨大的恶意,狠狠刮擦过! 谢临松的眼神瞬间冷得掉冰渣!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因为紧绷而异常清晰!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从他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站起身,深黑色的眼眸扫过教室里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谁。**” “**动了他桌子。**” 没人敢说话。教室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易染也被谢临松这从未有过的、山雨欲来的可怕气场震住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前排、平时胆子很小的女生,怯生生地举起手,声音细若蚊蝇:“谢…谢临松…跑操的时候…我…我回来拿水杯…好像…好像看见…贺云流…在你们座位旁边…待了一下…” 贺云流!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许烬野混乱的脑子里轰然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瞳孔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是她!一定是她!那个被他揍过的贱人! “操!她!妈!的!” 许烬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浸着血!他猛地就要往外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要撕碎猎物的凶兽!胃部的剧痛和失去耳钉的绝望混合成毁灭一切的疯狂! 谢临松反应更快!在他冲出去的瞬间,手臂如铁钳般猛地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腰!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攥紧的、青筋暴起的拳头! “**别动!**” 谢临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嘶哑低沉,带着巨大的力量和控制欲,身体像铜墙铁壁一样死死禁锢住暴怒的许烬野!“**交给我!**” 许烬野在他怀里疯狂挣扎,像一尾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放开我!老子弄死她!她敢动老子的东西!她敢——!!!” 谢临松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他勒进自己骨头里。他低头,嘴唇贴在许烬野汗湿冰冷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承诺: “**信我。**” “**她毁了你的东西。**” “**我让她百倍还。**” 许烬野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谢临松的声音像冰锥,带着绝对的寒意和力量,刺穿了他混乱暴怒的屏障。他急促地喘息着,灰蓝色的瞳孔剧烈颤动,身体依旧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谢临松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慢慢松开了勒着他腰的手臂,但那只扣着他拳头的手依旧没放。他转过身,面对着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着许烬野痛苦、愤怒、濒临崩溃的脸。 他抬起另一只手,不是去擦许烬野额头的冷汗,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轻轻覆在了许烬野空荡荡、还在隐隐作痛的右耳垂上。 掌心温热干燥,带着薄茧的粗粝感。 “**这里。**” 谢临松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砸在许烬野混乱的心上,“**活着。**” “**你活着。**” “**不需要证明。**” “**我在。**” 他覆盖在许烬野耳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烙印什么。 “**那东西,是她欠你的债。**” “**我替你收。**” “**连本带利。**” 许烬野被他掌心的温度和那沉甸甸的话语钉在原地。耳垂上传来清晰的触感和微微的压迫感,像一道无形的锚,把他从失控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他大口喘着气,灰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谢临松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是毫不作伪的坚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像退潮一样,缓慢地、艰难地从许烬野的身体里抽离,留下巨大的疲惫和空洞的疼痛。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下来,但攥紧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谢临松看着他眼底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取代,紧绷的下颌线才稍微松动。他松开扣着许烬野拳头的手,转而用掌心包裹住他紧握的拳头,强硬地、一根一根掰开他死死抠进掌心的手指。 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渗出血珠。 谢临松眉头都没皱一下,拿出随身带的干净纸巾,沉默而仔细地擦掉那些血痕。 易染在旁边看得大气不敢出。他瞄了一眼地上那点微不可查的银屑和桌腿的划痕,又看看谢临松那副山雨欲来的冰冷侧脸,心里替贺云流点了根蜡。完了,这姐们儿算是彻底把阎王爷惹毛了。 谢临松处理完许烬野掌心的伤,抬眼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女生,声音恢复了那种没有情绪的冰冷:“**贺云流,在几班。**” “高…高三一班…靠楼梯口…”女生吓得声音发抖。 谢临松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散落的、属于许烬野的书本和试卷一一捡起,叠好,放回桌上。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深黑色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僵立着、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许烬野。 “**等我。**” 他低声道,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背影挺拔,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冰冷的煞气。所过之处,拥挤的走廊自动分开一条路,无人敢挡。 许烬野站在原地,右耳垂上似乎还残留着谢临松掌心的温度和力道。他慢慢抬起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那个空荡荡的耳洞,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裤兜里空空如也。 那个陪了他无数个日夜、被他体温焐热、被他无数次摩挲过的银色拨片…没了。 被那个女人…毁了。 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悲伤和空洞,迟来地、汹涌地淹没了他。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易染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默默地把许烬野掀翻的椅子扶起来。 教室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易染猛地冲到门口,探头看去。 只见走廊尽头,一班门口。 贺云流被两个女同学扶着,脸色煞白,哭得梨花带雨,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校服裙子上沾着灰,高跟鞋掉了一只,脚踝似乎崴了,一瘸一拐,极其狼狈。她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 而谢临松,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七班的方向。 他站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寒刃。校服外套的拉链依旧一丝不苟地拉到顶。他没有看哭哭啼啼的贺云流,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一班门口围观的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和贺云流的哭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的道歉,我不接受。**” “**她的解释,是垃圾。**” “**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代价,她自己清楚。**”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七班的方向,迈着沉稳而冰冷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回来。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寒冰。左眼角下方的小痣,像凝结的血点。 走廊里死寂一片。 只有贺云流压抑的、屈辱的哭声在回荡。 还有谢临松那沉重而清晰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易染赶紧缩回脑袋,心脏怦怦直跳。他看向教室里的许烬野。 许烬野依旧维持着那个埋首的姿势,但肩膀的颤抖不知何时停止了。 谢临松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许烬野身边,停下。 许烬野慢慢抬起头。 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红肿,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水光,但那股崩溃的空洞和暴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他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朝他摊开了掌心。 在他冷白的掌心中央,躺着几粒极其微小的、暗淡的银色碎屑。还有一小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被暴力扭曲压扁的、边缘带着刮擦痕迹的银片。那是耳钉拨片残留的最后一点碎片。 许烬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点残骸上,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谢临松的手没有收回,只是静静摊着。他看着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安慰的软话,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 “**东西,毁了。**” “**人,我动了。**” “**债,她背上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 “**现在,你的命。**” “**我接住了。**” 许烬野看着他掌心那点冰冷的、破碎的银屑,又抬眼看向谢临松那双深不见底、却写满“我在”的黑眸。耳垂上被覆盖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那股灭顶的悲伤和空洞,在那句“我接住了”的宣告里,奇异地找到了一个支点。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碰了碰谢临松掌心那点银色的碎屑。冰凉,硌手。 然后,他没有去拿那些碎片,而是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了谢临松摊开的掌心上。 掌心相贴。 一个带着汗湿和未干的泪痕,冰冷颤抖。 一个干燥温热,沉稳有力。 许烬野的手指穿过谢临松的指缝,用力地、紧紧地扣住! 他抬起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水光未退,却重新燃起一点倔强的、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谢临松的眼睛,声音沙哑却清晰: “行。” “你接住了。” “就别他妈松手。” 谢临松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紧紧贴着许烬野的指骨,冰凉的金属圈,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嗯。**” 低沉的回应,重若千钧。 “**死也不松。**” 教室窗外,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 蝉鸣聒噪。 筒子楼的绳结断了。 但另一道更深的羁绊,在破碎的银屑和紧握的掌心间,无声地烙下。 第78章 多了个我 筒子楼的午后闷得像口蒸锅。许烬野歪在嘎吱作响的硬板床上,后背的汗把旧T恤黏在凉席上。他没睡,眼皮耷拉着,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点,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形状像只歪嘴狗的霉斑。右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右耳垂。 空了。 那个戴了不知道多少年、硌得耳洞常年红肿发炎、也硌得他心口发疼的硬物,空了。 指尖摸到的是软肉上那个小小的、被撑大的洞眼,边缘还有点结痂的硬皮。火辣辣的刺痛感还在,提醒着他那东西曾经的存在,和它被彻底毁掉的结局。贺云流那张哭花了妆、写满惊恐和怨毒的脸,地上那点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碎屑,谢临松掌心最后那点扭曲的残骸…像放坏的默片,一帧帧在脑子里晃。 胃里空得发慌,也抽着疼。谢临松中午盯着他喝下去的那碗白粥,早没影了。但他不想动,也懒得喊饿。好像身体里某个支撑了很久的零件,随着那枚耳钉一起碎了,散架了。活着?操,活着就他妈是这么个滋味? 吱呀—— 老旧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谢临松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装着几样青菜和一小块豆腐,额角有汗,校服外套脱了搭在臂弯,里面是洗得发白的旧背心。他看了一眼床上死气沉沉的许烬野,没说话,把菜放进小厨房的水池,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 水流声在闷热的筒子楼里格外清晰。许烬野闭上眼,把脸转向墙壁,后脑勺对着外面。不想看,不想听。 脚步声靠近。床板被压得一沉。谢临松坐到了床边。他身上带着外面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淡淡的汗味,还有水汽的清凉。 一只带着水汽、微凉的手,不由分说地覆在了许烬野空荡荡的右耳垂上。 许烬野身体猛地一僵,没动,也没甩开。那掌心干燥,带着薄茧,覆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像带着电流,瞬间把耳垂上那点火辣辣的刺痛感放大了十倍,直刺进麻木的心底。 “**…疼?**” 谢临松低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几乎贴着许烬野的后颈窝。 许烬野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疼?哪儿都疼。耳垂疼,胃疼,心口那块地方,空得发疼。 谢临松的手没移开,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探索般的力道,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小的耳洞边缘。粗糙的触感让许烬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一缩脖子,哑着嗓子低吼:“…别碰!” 谢临松的手顿了顿,但没收回。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许烬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裤兜里掏什么东西。 他忍不住,微微侧过一点头,用眼角余光往后瞟。 谢临松摊开的掌心,躺着一个极其小巧的、深蓝色的绒布盒子。盒子很旧,边角都磨毛了,颜色也发暗。 许烬野皱紧眉,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满是警惕和不解。这哑巴搞什么鬼? 谢临松没看他,用另一只手,动作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旧绒布盒。 盒子里的黑色丝绒衬布上,安静地躺着两枚耳钉。 不是那种夸张的造型。 就是最简约的、小小的素圈。 材质像是磨砂的铂金或者某种合金,泛着一种内敛的、冷调的银灰色光泽。 而最扎眼的,是那素圈中间,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切割完美的—— 海蓝色宝石。 那蓝色,纯净,深邃,像凝固的爱琴海海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折射出一点星芒。和他眼睛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许烬野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猛地转过身,彻底看向谢临松的掌心,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也正看着他,里面没有炫耀,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郑重的专注。他伸出另一只手,用冷白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捏起其中一枚镶嵌着海蓝宝石的耳钉。 那耳钉小巧精致,在谢临松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像一颗坠落的星辰。 “**很早。买的。**” 谢临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一直…没敢给你。**” 许烬野的脑子嗡嗡作响。很早?多早?这哑巴…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买了这个?还他妈是…跟他眼睛一个颜色的海蓝宝石? 谢临松捏着那枚小小的耳钉,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许烬野。他深黑色的眼眸紧紧锁着许烬野空荡荡的、还带着红肿痕迹的右耳垂。 “**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 许烬野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临松拿着那枚冰凉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耳钉,靠近自己的耳朵。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住了他敏感而脆弱的耳垂软肉。微凉的金属尖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抵在了那个发炎红肿的耳洞边缘。 刺痛感清晰地传来。 许烬野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躲。谢临松捏着他耳垂的手指微微用力,固定住,不让他动。深黑色的眼眸抬起,看进他有些慌乱的眼睛里,无声地传递着坚持。 “**…忍一下。**” 谢临松的声音贴得很近,气息拂过许烬野的耳廓。 然后,许烬野感觉到那微凉的金属尖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极其缓慢而坚定的力道,一点点穿透了耳洞周围那层薄薄的、带着炎症的硬痂。 嘶—— 细微的、被撑开的刺痛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冰凉的触感,沿着耳垂神经,直冲大脑! 许烬野咬紧了牙关,没吭声。爱琴海蓝的瞳孔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谢临松的脸,看着他冷白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微微蹙起的、专注到极致的眉头,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因为用力而清晰的小痣。 金属穿过皮肉的感觉很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比当初他妈随手扔下那个银拨片、他自己胡乱戳进耳朵时,更痛,也更…郑重。 终于,那微凉的金属杆完全穿过了耳洞。谢临松的手指极其灵巧地摸到耳钉后面的搭扣,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的脆响。 搭扣合拢。 冰凉的、带着海蓝色星芒的金属小圈,稳稳地圈住了他的耳垂。 谢临松的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指腹依旧停留在耳钉周围微微发热的皮肤上,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安抚性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许烬野浑身僵硬,耳朵上那一点冰凉又带着奇异重量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浑浑噩噩的麻木。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枚小小的、崭新的耳钉,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个冰冷的烙印,又像一个滚烫的承诺。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耳朵上那抹幽蓝的微光,看着他因为疼痛和震惊而微微失神的蓝眼睛。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砸进许烬野混乱的心底: “**现在。**” “**这个耳钉。**” “**就是你活着的证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邃,像要把许烬野的灵魂都吸进去。 “**现在。**” “**多了个我。**”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巨大的酸胀感瞬间冲垮了所有麻木和空洞!他张着嘴,想说什么,想骂他自作主张,想吼他凭什么…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死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发烫,视线瞬间模糊!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谢临松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可一滴滚烫的液体还是失控地砸了下来,落在他自己攥得死紧的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谢临松没说话。他伸出手,不是去擦许烬野的眼泪,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强硬,掰开了许烬野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旧伤痕还在。 然后,许烬野感觉到,另一枚带着同样冰凉触感的东西,被轻轻放进了他摊开的掌心。 他抬起模糊的泪眼。 掌心里,躺着盒子里剩下的那枚耳钉。同样简约的素圈,同样镶嵌着一颗微小的、纯净深邃的海蓝色宝石。只是这一枚的款式,更…内敛一点?像是男款。 谢临松看着他掌心的耳钉,又抬眼看向许烬野,深黑色的眼眸里是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戴。**” “**我的。**” 许烬野的指尖颤抖着,碰了碰掌心那枚冰凉的耳钉。海蓝色的宝石,幽幽地映着他模糊的泪眼。他抬起头,看向谢临松的耳朵——干干净净,耳垂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耳洞。 “你…没洞…”许烬野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 谢临松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枚耳钉,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撩开了自己左侧额角的碎发,露出冷白的耳朵轮廓。 许烬野这才看清,在他左耳耳骨靠近上缘的位置,竟然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耳洞!位置很隐蔽,显然是新打的,周围皮肤还有点微红。 什么时候打的?!许烬野完全不知道!这哑巴…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谢临松捏着那枚耳钉,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狠劲儿,毫不犹豫地将冰凉的金属杆,直接戳进了自己耳骨上那个新打的耳洞里! 没有一丝犹豫。眉头都没皱一下。 “噗”一声极轻微的穿透声。 搭扣合拢。 那枚镶嵌着海蓝色宝石的、更内敛的男款耳钉,稳稳地钉在了谢临松冷硬的左耳耳骨上。幽蓝的微光,在他冷白的皮肤和黑色的碎发间,异常醒目,带着一种冷冽又执拗的宣誓感。 谢临松放下手,碎发重新垂落,遮住了一点耳钉,但那抹幽蓝的光点依旧若隐若现。他深黑色的眼眸重新看向许烬野,看着他右耳上那枚同款的海蓝耳钉,再次重复,声音低沉而坚定: “**现在。**” “**活着的证明。**” “**有我。**” 许烬野看着他耳朵上那抹幽蓝的光,又低头看看自己掌心里残留的、那枚耳钉冰凉的触感。耳垂上那枚崭新的耳钉,沉甸甸的,带着谢临松指尖的温度,带着穿透皮肉的真实刺痛感,也带着那句“多了个我”沉甸甸的分量。 那股灭顶的空洞和失重感,像是被这两枚小小的、冰冷的、闪耀着海蓝光芒的金属,硬生生地填满了,锚定了。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右耳垂上那枚陌生的耳钉。冰凉的金属圈,光滑的宝石切面。然后,他的手指慢慢向上,越过自己汗湿的鬓角,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轻轻碰了碰谢临松左耳耳骨上,那枚同样幽蓝、同样冰冷的耳钉。 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也触到他耳骨皮肤的温热。 谢临松没有动,任由他的手指触碰。深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许烬野含着泪、却重新燃起一点光亮的蓝眼睛。 许烬野的手指在那抹幽蓝的微光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顺着谢临松冷硬的下颌线滑下来,最后,带着滚烫的温度,用力地、紧紧地攥住了谢临松垂在身侧的手! 十指相扣! 两只手上,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紧挨着,冰凉的金属圈彼此碰撞。 两只耳朵上,同款的海蓝宝石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呼应着幽蓝的星芒。 “操…”许烬野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哽咽,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 而是失而复得般的、汹涌的宣泄。 谢临松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他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个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不断颤抖的蓝黑色脑袋,按进了自己汗湿的颈窝。 许烬野滚烫的眼泪瞬间洇湿了他颈侧的皮肤。 谢临松的下巴抵在许烬野柔软的发顶,深黑色的眼眸低垂,看着怀里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颈窝那片湿热的灼烫。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像抱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也像抱着自己失落的另一半灵魂。 筒子楼小屋闷热依旧。 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徒劳地转着。 空气里弥漫着青菜和豆腐淡淡的生涩气味。 还有少年无声汹涌的泪水,和两颗心紧紧相贴的滚烫温度。 那枚旧的、带着伤痛的银拨片耳钉,碎了,没了。 但两枚新的、带着幽蓝星芒的耳钉,钉在了他们的耳朵上,也钉进了他们的生命里。 一句“多了个我”,一句“活着的证明有我”。 像两道冰冷的、坚硬的、却也是最温暖的锚链。 将他们摇摇欲坠的世界,重新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拴在了这片闷热、嘈杂、却也充满了彼此气息的烟火人间。 第79章 像大海 筒子楼的闷热像块湿透的烂抹布,糊在脸上,甩都甩不掉。许烬野把脸埋在谢临松汗津津的颈窝里,眼泪流得凶,也停得突然。好像那点滚烫的水汽,把心里堵着的最后一口浊气也带了出来。他猛地抽了下鼻子,额头还抵着谢临松颈侧那块被洇湿的皮肤,有点硌,也有点烫。操,真他妈丢人。 他胡乱地用额头蹭了蹭,想把那片湿漉漉蹭干,更像是在蹭掉自己那点没出息的痕迹。然后,他梗着脖子,想把自己拔出来。 谢临松按着他后脑勺的手没松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操…撒开…”许烬野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底气不足。他挣了一下,没挣开。谢临松的手臂像焊在他腰上的铁条。 谢临松没理会他那点微弱的反抗。他另一只手抬起来,冷白的手指带着薄茧,强硬地、却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力道,捏住了许烬野的下巴。 许烬野猝不及防,被他捏着下巴,硬生生地把脸从自己颈窝里掰了出来。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上。 许烬野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眼皮有点肿,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刚才的宣泄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玻璃珠子,蒙着一层水汽。他下意识想别开脸,下巴却被谢临松的手指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 “你…”许烬野刚吐出一个字,就对上了谢临松的眼睛。 深黑色的,像两口望不到底的古井。平时总是没什么情绪,此刻却专注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狼狈的倒影,和他右耳垂上那枚崭新的、闪烁着幽蓝星芒的耳钉。 谢临松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像用视线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从许烬野湿漉漉的睫毛,滑过他泛红的鼻尖,最后,稳稳地落在他那双爱琴海蓝的眼睛上。 时间好像被筒子楼粘稠的空气拉长了。只有老旧风扇嘎吱嘎吱徒劳的转动声。 谢临松的视线在那片深邃的蓝色里停留了很久,久到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又开始发烫,刚想骂人,就听到谢临松低沉的、带着点奇异沙哑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你的眼睛。**”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某个词。 “**像大海。**” 许烬野一愣。大海?这哑巴…突然抽什么风? 谢临松的指尖,还捏着他的下巴。他的拇指微微抬起,指腹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触感,蹭过许烬野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墨黑色的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偏转,落回许烬野右耳垂上那枚海蓝色的耳钉。小小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纯净深邃的幽蓝光泽。 “**和它。**” 谢临松的视线在许烬野的眼睛和那枚耳钉之间来回移动,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肯定的陈述。 “**很配。**” 像大海。 和耳钉很配。 几个简单的字眼,被谢临松用那种平静无波、却又专注到极致的语气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是情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许久后得出的、毋庸置疑的结论。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猛地从脖子根窜上来,瞬间烧红了他的耳廓,连带着刚刚戴上去的耳钉周围那片皮肤都更烫了。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惊愕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谢临松近在咫尺的、认真到有点傻气的脸。 “配…配你大爷!”许烬野猛地回过神,声音拔高,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恼,一把拍开谢临松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力道不小。“少他妈…少说这种肉麻话!” 他别开脸,胡乱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试图抹掉残留的湿意和那点莫名其妙的慌乱。 谢临松被他拍开手,也不生气。深黑色的眼眸依旧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看着他强装凶狠却掩饰不住慌乱的眼神,看着他耳朵上那抹因为主人情绪波动而微微晃动的幽蓝光芒。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似乎柔和了一点。 他没再说什么“配不配”,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许烬野耳垂上那枚新耳钉周围微红的皮肤。 “**…还疼?**” 他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 “不疼!”许烬野没好气地回怼,身体却因为那微凉的触碰下意识缩了一下。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又麻又痒,还有点…怪怪的。 谢临松收回手,站起身。“**等着。**”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去了小厨房。 许烬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里,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柔软的地方碰了碰右耳垂上那枚冰凉的耳钉。光滑的金属圈,微凸的宝石切面。然后,他的指尖又轻轻拂过自己眼下那颗小小的黑痣。 像大海…和耳钉很配… 操! 这哑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物理公式吗?! 他烦躁地抓了把汗湿的蓝黑色碎发,感觉脸上更热了。筒子楼像个蒸笼,闷得他喘不过气。他起身,走到那个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边,想推开条缝透透气。手刚碰到窗框—— 叮咚!叮咚!叮咚! 被他扔在床上的那部裂屏旧手机,突然像抽风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微信提示音连成一片,轰炸机似的! 许烬野眼皮一跳,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易染的消息像瀑布一样刷屏! 【猹皇染哥】:[图片][图片][图片](三张不同角度、高糊但能看清许烬野右耳新耳钉的照片) 【猹皇染哥】:卧槽槽槽槽槽槽!!!!!!!!!!!!!!野哥!!!!!!!!!!!!!你耳朵!!!!!!!!!! 【猹皇染哥】:新的耳钉!!!!!!!!!!!!!!海蓝色的!!!!!!!!!!宝石!!!!!!!!!卧槽卧槽卧槽!!!!!!!!!! 【猹皇染哥】:谁送的?!是不是松哥?!是不是!!!!!!!!!![疯狂摇晃.gif] 【猹皇染哥】:啊啊啊啊啊啊啊松哥耳朵上也有!!!!!!!!!左边耳骨!!!!!!!!!同款!!!!!!!!!海蓝色的!!!!!!!!![放声大哭.jpg][我磕的CP是真的.jpg] 【猹皇染哥】:@全体成员!猹猹们!速来!!!松野の观察日记群炸了!!!!!对戒之后是对钉!!!!!松哥闷声干大事啊!!!!!! 许烬野看着那三张不知道哪个狗仔偷拍的高糊照片,还有易染那满屏的感叹号和表情包,眼前一黑,差点把手机捏碎!他妈的!这才多久?!这帮人属苍蝇的吗?! 他点开易染发的那几张照片。虽然糊,但能清晰看到他右耳垂上那抹幽蓝的光点,和自己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有点狼狈又有点茫然的表情。更绝的是,有一张不知道谁抓拍的,正好拍到了他身后谢临松的侧影——谢临松正弯腰在课桌里找什么,额发垂落,左耳耳骨上那枚同款的海蓝耳钉,在模糊的光线下,像一颗冰冷的星辰,异常醒目! 照片下面,群消息已经彻底疯了。 【路亭逸】:[震惊到失语.jpg] 真的…一模一样的…海蓝色…松哥…烬野哥…[捂脸] 【临夏渡】:天啊!好…好配![脸红捂嘴.jpg](柯悸言:???啥玩意儿?挺闪?) 【匿名猹A】:松神牛逼!直接上情侣钉!还是宝石的!这波在大气层! 【匿名猹B】:野哥耳朵红了!绝对红了!松哥说了啥?!我要听现场录音!!! 【匿名猹C】:位置都不一样!松哥耳骨钉野哥耳垂钉!啊啊啊锁死钥匙我吞了!!! 【匿名猹D】:我宣布!松野宇宙今日正式进入对钉纪元!撒花![礼花][礼花] 许烬野看着那满屏的“配”、“锁死”、“对钉纪元”,再想想刚才谢临松捏着他下巴说的那句“像大海…和它很配”,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操!这帮猹!属蛔虫的吗?! 他手指颤抖着,点开群成员列表,找到那个顶着纯黑句号头像、万年潜水的ID——谢临松。 【野】:@。谢临松!你他妈管管这群猹!!![怒火][怒火]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谢临松那头像稳如泰山,毫无动静。 许烬野气得把手机往床上一摔!妈的!这哑巴肯定看见了!装死! 就在这时,谢临松端着一碗东西从小厨房出来了。碗里冒着热气,是温的白米粥,煮得比中午更稠了些,米粒都开了花。他走到床边,把粥碗递到许烬野面前。 “**喝。**” 言简意赅。 许烬野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没好气地瞪他:“不喝!气饱了!” 谢临松没收回手,深黑色的眼眸扫了一眼床上还在嗡嗡震动的手机,又落回许烬野气得发红的脸和那枚晃动的幽蓝耳钉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端着碗的手稳稳当当。 “**不气。**”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视线落在许烬野空荡荡的胃部位置,“**胃,要紧。**” 许烬野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够呛。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又看看谢临松左耳耳骨上那抹若隐若现的幽蓝微光,心里那点邪火像是被戳了个洞,嗤嗤地往外漏气。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终还是认命般地接过那碗温热的粥。粥熬得很烂,米香浓郁。他拿起勺子,恶狠狠地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像是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一起嚼碎咽下去。 谢临松看他肯吃东西了,紧绷的下颌线才松缓了些。他没走开,就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许烬野喝粥。目光偶尔扫过他通红的耳朵尖和那枚随着吞咽动作微微晃动的海蓝耳钉,深黑色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许烬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粥都喝得没滋没味。他三口两口把粥扒拉完,碗往旁边小桌上一墩,发出“哐”一声响。 “饱了!”他抹了把嘴,语气硬邦邦。 谢临松没说什么,拿起空碗转身去洗。水流声哗啦啦响起。 许烬野靠在硬板床上,听着厨房的水声,手指无意识地又去摸耳朵上那枚新耳钉。冰凉的金属,光滑的宝石面。指尖碰到耳洞边缘,还是有点刺刺的胀痛感。他想起谢临松刚才那句“像大海”,还有易染群里刷屏的“配”…一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来。 操,配个屁!老子眼睛长老子脸上,耳钉也是老子耳朵上,关别人屁事! 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炸翻天的“松野の观察日记”群。消息还在疯狂刷屏,各种角度的高糊偷拍图,各种脑补小作文,简直没眼看。 许烬野眯起眼,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凶光。他手指噼里啪啦打字: 【野】:[图片](刚才偷拍群里发的高糊图,选了他自己最“凶神恶煞”的一张) 【野】:拍你妈拍!再拍老子把你们手机都砸了![菜刀][菜刀] 【野】:@猹皇染哥管好你的猹!再瞎逼逼老子退群! 消息一发,群里瞬间安静了两秒。 然后—— 【猹皇染哥】:[滑跪.jpg] 野哥息怒!野哥威武!猹猹们收声!快!都给我憋回去![禁言套餐.jpg] 【匿名猹E】:野哥霸气![瑟瑟发抖.jpg](但耳钉真好看…小声) 【路亭逸】:……烬野哥…对不起…[委屈对手指.jpg] 【临夏渡】:野哥别生气…我们只是觉得…很好看…[脸红] 许烬野看着瞬间乖巧(表面)的群聊,哼了一声。他刚要把手机扔开,就看到那个纯黑的句号头像,终于有动静了。 谢临松在群里冒泡了。 不是文字。 是图片。 一张图片。 许烬野点开大图。 照片明显是刚拍的,角度有点刁钻,光线也暗。画面里,是许烬野刚才喝粥时的一个侧影。他微低着头,蓝黑色的碎发垂落,挡住了小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唇角和线条冷硬的下颌线。而最清晰的,是他右耳垂上那枚海蓝色的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纯净幽深的蓝芒,像暗夜里唯一的光点。 没有配文。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图片。 群里死寂了一秒。 然后彻底核爆! 【猹皇染哥】:!!!!!!!!!!!!!!!!!!!!!!!!!!!!!!!!!!松哥发图了!!!!!!!!!!!!!!!!! 【猹皇染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松哥拍的野哥!!!!!!!!!侧颜杀!!!!!!!!!耳钉特写!!!!!!!!!!!!!无字胜千言!!!!!!!!!! 【匿名猹F】:松神:我拍的,我男朋友,我送的耳钉。懂?[跪下] 【匿名猹G】:这占有欲!这宣示主权的方式!松哥我给您跪了![五体投地.jpg] 【路亭逸】:……松哥…拍得…真好…(烬野哥好帅…) 【临夏渡】:[捂嘴尖叫.jpg] 松哥好会!!! 许烬野看着那张谢临松偷拍的、只突出他耳朵和耳钉的照片,再看看群里那帮猹瞬间**的解读,感觉刚喝下去的粥都在胃里翻腾!这哑巴!不鸣则已,一鸣直接扔核弹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刚从厨房出来、正拿着毛巾擦手的谢临松。 谢临松也正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群里投下重磅炸弹的不是他。他擦干手,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许烬野警惕地往后一缩:“干嘛?” 谢临松的手没停,目标明确地落在他右耳垂上那枚耳钉周围微红的皮肤上。他的指尖带着刚洗过水的微凉,指腹轻轻按了按。 “**…肿了。**” 他蹙眉,语气带着点不悦,像是在责备许烬野没照顾好他的“杰作”。 “废话!刚戳的能不肿吗!”许烬野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谢临松没理他,转身从那个放药的抽屉里翻找。很快,他拿出一小管消炎的药膏,拧开盖子。 “**过来。**” 他命令道,挤了点白色药膏在指尖。 许烬野看着他指尖那点白色的东西,又看看他左耳耳骨上同样崭新的耳钉,心里那点被群聊和照片拱起来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他别扭地别开脸,身体却往前倾了倾,把右耳暴露在谢临松面前。 “轻点…嘶…” 冰凉的药膏带着薄荷味,被谢临松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耳洞周围红肿发热的皮肤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微凉的触感缓解了刺痒,很舒服。 许烬野微微垂着眼,能看到谢临松近在咫尺的侧脸。冷白的皮肤,专注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还有他左耳耳骨上,那枚随着他动作偶尔闪过的、幽蓝的微光。 像大海…和它很配… 谢临松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 许烬野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映着谢临松耳骨上那抹属于他的、同样幽蓝的微光。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那抹蓝光轻轻熨帖了一下,之前所有的空洞、愤怒、不甘,都被这冰凉又坚定的存在感,暂时抚平了。 谢临松涂好药膏,指腹最后在那枚小小的海蓝宝石上极轻地拂过,确认药膏没有沾染上去。他直起身,深黑色的眼眸看向许烬野。 许烬野也抬起眼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深黑如夜。 一个湛蓝如海。 筒子楼小屋依旧闷热嘈杂。 风扇嘎吱。 楼下小孩在哭闹。 但此刻,在这片喧嚣的烟火里,只有两人耳朵上那两抹幽蓝的星芒,在昏暗中彼此呼应,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活着证明”和“多了个我”的、滚烫而郑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