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 第1章 苏窈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闫老师赏析完这篇作文的最后一句,下课铃声刚好响,一班的男生们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没办法,谁让今天是二模出成绩的日子,临近高考,每一次大型模拟考都尤为重要,他们班又是被誉为建校以来最有希望全员冲上双一流的重点班,能力越强就越懂得谦卑,这道理放在寒窗苦读十二年的高三尖子生身上最适用,所以尽管从八号考完就已经对照过无数遍答案,但成绩即将揭晓的一刻,这群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还是忍不住浮躁起来,既忐忑、又期待。 闫老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前瞅了眼已经一只腿放在门外的陈扶光,没好气地笑骂了句:“瞧瞧你这点出息,从小到大考过的试没一千也有八百了吧,还是这么坐不住,真到高考考场还不得把你吓得尿裤子,看看你们班长,多沉稳!” 陈扶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和班里大部分同学一起将目光自然地移向了闫老师口中的女生。 二模作文被当作全校范文、刚刚在课堂上被老师逐字赏析了一节课的一班班长苏窈此时低着头,笔在纸上沙沙动着,落下的刘海被空调冷气吹下、再绾回耳后,她自己交的答卷,哪里出众、哪里不足,本人最心知肚明,听了几分钟后便换出一张数学试卷做起来,毕竟高考迫在眉睫,到这个时期,老师们也不会死板要求学生一定紧跟自己的节奏走,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他们自主查漏补缺。 刚好解完倒数第二道大题的苏窈听见自己的名字便停下了笔,朝门口的闫老师和陈扶光笑了笑,她专注于试卷时总是透着些生人勿近的清冷,但每当笑靥在嘴角浮起,那抹清冷便顷刻间烟消云散,像富士山的火突然不再休眠,喷涌出一团团热浆,把积雪也烘得温暖。 “要不说路哥游戏人间那么多年,也唯独陷入了这抹胭脂环呢。” 陈扶光内心轻叹一声,随即接着嬉皮笑脸地陪闫老师一起回办公室,顺便承担着替全班取二模成绩单的重任,一中一小在晨光里慢慢下楼,苏窈望着两道背影凝了几秒,继而把目光转移到这张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上。 语文课之后是班主任老尹的物理课,从门口走廊就能听到他风风火火的高嗓门。 老尹这人也有点意思,三十出头的年纪,在高三一众骨干教师里算年轻,但颇有教学经验,最关键为人的性格在一向崇尚中庸之道的学校里是个刚正不阿的“异端”,公私分明到了嫉恶如仇的地步,一双眼看见不对的事情就移不开了,全校上到校长、下到高一新生,没人能逃过他的训,但也没人不佩服这个在当下教师职业已经趋近高危的环境下、依然路见不平就能挺身而出的“愤青”。 起码就这届一班这群天才刺头儿,除了老尹这位管你是谁都一视同仁的“园丁”,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降得住他们的了! 所以当一向特别有原则且从不徇私的老尹刚上了十分钟课、接到一通电话便急匆匆跑出去、连个交代都没有的时候,班里立马充斥开大范围的小声遐想,哪尊大佛能把这位令他们又爱又恨的尹叔拎出去? 外卖?别扯淡! 校领导?校领导拿他也没办法啊! 家人?老尹虽然爱妻女却也不是那种分不清工作和生活的人! 那还能是谁? 苏窈双眸还集中在最后一道圆锥曲线大证明题上,一共三问,前两问都做出来了,最后一问却卡住了思路,明知道只差一个条件就能畅通无阻地证明,偏偏找不到症结所在,她连换了三种方法都不行,眉头轻蹙,还在记忆的宫殿里摸索属于这部分的知识时,突然被同桌唤断了头绪。 “小苏,小苏?” 断了也就断了,她倒不恼,毕竟自己也没想出对策,准备放空五分钟休息一下再继续钻研,她侧过头问:“怎么了?” 同桌曲筱压低声音问她:“你猜老尹出去做什么了?” 曲筱是复读生,去年念的是比木城私高综合水平更强的白岛一中,差十来分和211失之交臂,因为自己心里的一番遗憾又转来私高重新复读一年,水平在600分徘徊,知识学了两年,所以对自己的极限也有了大概估算,属于他们班里极少数不执迷于高考的人之一,但也因举重若轻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苏窈猜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耸耸肩:“老尹肯定是碰见挺重要的事了,不然不会突然离岗的。” “也对。”曲筱抿着嘴嘟了一下,然后又看苏窈,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苏,你真的不感觉累吗?每天坐在你身边偷偷追星我都负罪感满满!” 苏窈笑了笑,轻声道:“还好吧,数学做累了,就找篇英语完形填空换换头绪,还能读故事,一篇题做完也就调节好了。” “打住打住——” 曲筱一听都头大,这说的是人话吗?她要是能读懂那堆字母讲的是什么,还至于一模英语没上三位数吗! “唉!”她又把头扎了下去,小声道:“陈扶光那小子干什么去了,拿个成绩单拿半小时?” 陈扶光? 想起他,又联想老尹刚刚接完电话出去时的表情,那明显不像出现了什么意外后的焦急,反而像是……对谁突然到来的激动。 能和这两个人同时有关联、还能让他们全部做出反常举动,苏窈承认,自己很难不想到那个人。 但是那个人,不是在一年多以前就保送帝都大学下海创业了吗? 他一个对梦想那么全力以赴的人,在做出成绩之前,想来也不会故地重游,苏窈虽然两周才回一次校,但时时关注着各大游戏论坛,起码在十天以前最新的消息里,这个放言要在国内游戏发展史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惊艳少年郎还并未实现心中那胆大包天又意气风发的构想。 应该……不是他吧? 每每想到他,总会构成苏窈理性外失轨的一丝冲动,好像是十六岁那年偷喝了一壶回甘极久的青梅酒,涩中透着一缕钻心的甜,足够将她计划周密的心墙烫出个名为“变数”的小洞。 “小苏!” 曲筱见她走神,就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问:“想什么呢?” 她笑:“没,想信子了。” 她这么一提连带曲筱也想起来了,一班还有位最混世的女魔头没归位呢,她是插班复读生,所以没见过苏窈口中那位“信子”的庐山真面目,但从她学音乐已经两年未归可是班里依然不厌其烦地流传她的传说,也能大概推断出在他们更遥远也更青涩的高一那年,这届生活着怎样一个肆意夺目、行止由我的酷女孩。 她问:“好想见识见识已经听了一年大名的董信子啊,不过话说,她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苏窈算了算日期:“也就这几天了,她特长学那么好,又在机构补了半年文化,肯定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 曲筱点点头,看时间已经快下课了,索性也不为自己一节课的碌碌无为而内疚了,打开话匣子:“说起来木城私高还真是人才辈出呢,上一届的姜喑和三剑客,这一届的董信子和陈扶光,还有高二的荆虹,都是单拎出去能在某一领域独当一面的天才!哦对了,还有你,小苏,今年我们学校的帝都KPI,可是压在你的肩上啦!” 苏窈从曲筱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心里狠狠动了下,不得不说,那位号称全木城最闲云野鹤的公子哥确实有本事,两人都一年多不见了,偶尔被人当面提及,还是忍不住千番动容。 她笑回了句:“也不是非要去什么帝大,总之我自己不留遗憾就好了”,但笔在指尖转了两圈,还是决定多问一句:“曲筱,你跟姜喑学姐关系不是很好吗,那你应该对咱们学校上一届那个圈子有蛮多了解的吧?” 曲筱点点头:“对啊,姜喑我们是发小,她和三剑客他们那伙人真的是蛮厉害的:校霸从良景安之、帝大保送路惟炫、浴血重生任蔚,既年少轻狂又闪闪发光,特别是喑姐和景爷的故事,够讲个三天三夜了,这事还要从……” 曲筱刚开了个头,还没等苏窈将名字具体到某一个人的身上,门就被慌慌张张跑回来的陈扶光推开,他满头大汗,像是不顾形象地狂奔回了教室,有人见到他便问成绩单,他将手上一张薄薄的复印纸扔到那人身上,目标明确地走到苏窈面前,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说:“窈……窈姐,路哥回来了!” 曲筱还不解:“路哥是谁?” 苏窈从老尹出门时内心的隐隐猜想终于被证实,当下确实有被重重敲下一锤的冲击感,一向沉稳从容的她也得强迫自己深呼吸几口才能平复心情。 她站起身,盯着陈扶光的眼睛再一遍确认:“你见到他本人了?” 陈扶光从别人手中抢过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完,抹了把嘴道:“见到了,就是他,还是那么帅,一点没长残,校领导和老尹都过去了,现在应该就在会客室呢!” 苏窈连忙低下头,拿出今日应该完成的学习清单,大脑疯狂计算着:数学还差一道大题,其余可以如期完成,如果要挤时间的话,英语听力和语文古诗词复习都可以牺牲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完成,晚餐让曲筱帮忙去超市带个三明治的话,还能节省二十分钟,所以她可以置换五十分钟的空闲时间。 放下清单,她已经做好决定。 会客室。 几名中年校领导如约而至,没有一人缺席,连最恪守原则正直不阿的尹老师也为此破例了半次,不知道的挤在门口偷窥,还以为是省教育厅莅临了什么高层指示,但等扒在门口那一小群人终于看到最里面慢慢悠悠泡茶的居然只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时,很多学生不免大失所望。 “这哥们谁啊?来头这么大。” 只有少数一两个成绩不算好但是脑子灵光的,才突然记起里面这个穿一袭白色衬衫的清爽帅哥越看越眼熟,只不过如今的他是一头服帖黑发碎盖,掩住了骨子里那抹嚣张又纨绔的轻狂本性,但如果把那黑发换成金色再向上高高扬起…… 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放向了木城私高门口那块极为辽阔气派的卓越学子墙。 上面有张照片,跟会客室里的男生长相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照片里的他染一袭亮眼金发,对着镜头百无聊赖地比着耶,在清一色穿校服理寸头的好学生堆里帅得显眼而另类,其下三两行的介绍更是拽得不行: 路惟炫,木城私高19级毕业生,保送帝都大学计算机专业,全国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竞赛金奖得主,全国游戏设计大赛冠军,协助学校完成了校园网站的构建与维护,现独立创业研发国内首款3A游戏。 看完,人群沉默三秒,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爆发出雷鸣一般不方便描绘的字眼。 “卧槽,是知道我们这届没帅哥,所以学长回来扶贫了吗!” “天神下凡啊,你别挤我,我要去要签名!!” “啊啊啊!路少回校了!!!” 听着外面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校长爽朗地笑了两声,打趣道:“看来路少在学校这影响力,不减当年啊!” 路惟炫正好泡透一壶茶,是他托人特意从武夷山购来的正宗大红袍,当然了,肯定不是千金难求的母树产,不过也是几千元一斤的子代茶叶,他按工艺沏好,替长辈们依次倒了一杯,然后自己端着杯摇头笑道:“校长,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别的车轱辘话先放一边,创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也加上去了。” 校长品了一口,继续道:“你的成功,那是可预见的事。” 他挠了挠头,话锋又转到自己当年的班主任——也就是老尹那里,有点无奈道:“尹叔,我就回来收拾点东西顺便取份档案,您至于大张旗鼓地把所有领导都拉来吗?” 老尹一听这话不仅没生气,还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洋洋得意道:“你以为就是叫你来拉拉家常?你小子还嫩着呢,一会开个临时会议,你上去给学弟学妹们说两句,这不刚刚二模结束,也鼓励鼓励他们。” 路惟炫一听这话是真犯愁了,苦笑道:“叔,您看看墙上我那几行履历,有哪点说我擅长写东西和鼓励了,我自己在学校都是个天天违纪的主儿,您真要想找个会演讲的,我现在打电话把景安之从上海叫回来,他文科好!” 老尹皱眉:“人家安之备战高考呢你打扰他做什么,你不会写稿子是吧,行,我找个人给你代笔,你就负责露脸!” 路惟炫倒是公事公办:“露脸八百,出台三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俩插科打诨完几句,老尹真出门去班里给他逮代笔的去了,路惟炫知道回来了就逃不过这个环节,再说煽动人心的功夫是他强项,不然也不能光靠画大饼忽悠十几个朋友跟自己一起创业,他没推辞,又替校长添上一杯茶,这时他老人家的问题才问到重点。 “小路啊,你父亲那边,就不能再走动走动了?” 果不其然。 这群领导们纷至沓来,除了他在高中几年确实把关系经营到位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果然是为了他父亲来的。 路惟炫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回答得天衣无缝:“我爸的事由我哥来操心,他从政我经商,彼此不透明,也没什么可靠消息透露给您,您也知道,我一年多没回木城了。” “哦,这样,这样。”校长的笑容明显变淡两分,但他还算厚道,也知道除开路家背景,光是眼前这个少年本人也是前途不可限量,所以继续问道:“那这次来,就只是取点东西?” 路惟炫脑子转了转,这时候突然有个小姑娘的身影莫名浮现他这颗只对游戏感兴趣的脑海里,惹得他无端一笑。 “差不多,顺便再给小孩送点吃的。” 校长没听明白:“小孩?” 话音刚落,门被匆匆推开。 后面老尹还喘着气解释:“本来准备去班上把她带过来,没想到刚好在半路碰上了,炫儿,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现在带的班级第一,也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苏窈,人家智商可不比你差,还比你用功得多!” 可怜老尹这一番口舌都成了背景音,被四目陡然对上的两人自动忽略。 彼时五月初夏,白衬衫与蓝色短袖校服交相辉映,草长莺飞之际,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初遇,她高高束起马尾露出饱满又干净的额头,捧着书不见纷扰安澜,他一袭金发置身人群实在耀眼,橙红色的球服套在优越身间,踮脚再扬手便在顷刻间将劣势逆转。 那日下午他抛开不断挤来的莺莺燕燕,独独从她手里取走刚拧开的矿泉水。 或许是那天,又或许是更早,他们还未正式相见,只在一张屏幕背后的深夜,那个表里并不如一的阴郁少年,环环算尽,最后却被亲手养大的玫瑰纵火,在心里烧起了一场兵荒马乱。 苏窈在犹豫着该用什么方式做重逢的开场。 而路惟炫望着白皙干净如初、却因略高了一公分而更显清韧的她,既不惊讶,也不尴尬,没去送那一壶成千上万的大红袍,只提了她爱喝的茉莉甜奶,送到她手里,像几百个日子他们从不曾分开一般早早预料她会来,只一句风轻云淡:“奖励你,年级第一。” 新书,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苏窈 第2章 信子 苏窈念高三以来成绩直线上升,从一名寻常的资优生到杀出千军万马的高考重围,成功跻身全市最有希望冲击帝都大学的热门选手,这背后除开她自己数以百日计的自律坚持外,还真离不开路惟炫临走前送她的那几本独家笔记。 她不得不承认,凡人和天才的确是有差距的。 有人日日挑灯夜读到凌晨十二点只为了拼一份本科前程;有人同时兼顾学业、家事和梦想,还能抽出时间来替自己喜欢的女孩整理出高考全部重难点,最后潇洒甩甩手留下一句“帝都见”,好像天大的困难落在他身前,也不过易如反掌一合之敌。 但明晃晃的差距并没有击馁苏窈,反而把她骨子里那股愈挫愈勇的坚韧烧得无比旺盛,天赋纵横又如何?自己也挺聪明的,只要持之以恒地多做几道题,怎么就一定会被他落下? 她心底最深处有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好胜秘密,就是路惟炫再如何优秀卓越,也终究不是稳扎稳打通过高考夺下帝大学位的,而苏窈,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人淡如菊甚至宠辱不惊的小姑娘,却在暗自蓄力筹备一场大爆发:她的目标,从来都是高考这个千万人参与的竞技赛场上、最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广播站这时刚好响起一首课间放松曲,她听了一下,是周杰伦的《红尘客栈》,里面有句歌词唱道:“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就算是折腰,她也要路惟炫做心甘情愿的那个。 校领导们纷纷好奇他们两人早已相识的事,毕竟在这群中老年上位者眼里:二人虽然同为“私高之光”,但一个轻狂不羁,一个乖巧静好,又非同届,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社交圈。 对此路惟炫只是保持神秘地一笑而过:“以前在学校见过几面。” 苏窈在心里偷偷翻了个无人知晓的白眼。 可不,就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除了他以外,再没有见过哪个男生如此骄慢轻狂,第一次见面就自信爆棚地将二维码亮出来主动送联系方式,也没有见过哪个男生能从自己这里初印象捞个负分以后、还能硬生生靠自己的人格魅力把关系扭转回他的理想轨道。 想追她的人从来都不少,但她不是随便的人,而且那群人排上队一个个来和眼前的他一比,好像也难免不显得逊色三分。 路惟炫,真有你的。 苏窈感叹自己可真是清醒着沉沦,不过少年安得长少年,如今再让她回忆那段风雷激荡的青春时光,却依旧历历在目又弥足珍贵,足够刻骨铭心、也足够动人心弦。 两年前是苏窈初入高一时。 她老家是木城本地人,但那几年父亲苏君扬仕途顺利,早早便带全家搬出了木城到市中心白岛买了房定居,一直到中考,本来成绩虽不算凤毛麟角却也名列前茅的苏窈考试两天刚好赶上生理期,紧张和腹痛交织在一起,许是上天也想冥冥中教会她“人生无常”的四字真理,她发挥失常,没达到白岛重点高中的录取线。 所以她要面临的选择就是:要么在市中心读一所普高,要么回木城老家读唯一的重点高中:木城私高。 苏君扬如今是政府要员,母亲王染是大学教授兼非遗文化传承人,家庭氛围幸福文艺的两人在这种关键抉择期都尊重女儿自己的意见,苏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感动,但中考失利的阴影就铺在眼前,她心情也委实不高,本着“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的想法和一丝丝不愿承认的逃避,在两校间选择了木城私高。 入学前一天,父母带她和木城私高一位熟识的校董吃了顿饭,那校董也是名女性,白手起家创建出全市首屈一指的教育机构,甚至接连入股了几家名校,在餐桌上听完了她中考失利的原因后耐心鼓励道:“苏窈,人活一世不可能永远都一马平川,起起落落才是生命的常态,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有些道理其实你已经可以切身体会到了,可体会到之后呢?我们不应该因此就自我封闭甚至自暴自弃,因为好运总会来的,而下一次挑战也在前方,是好运的时候呢,我们就抓紧时间充盈自身,既享受平静、也默默锻炼着抵御风险的能力;当下一次挑战来的时候,或许你可以轻松应对,或许你又会为此焦头烂额,但是关关难过关关过,生活,本就是你与它数次交手又言和的成长游戏。” 这一段话,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苏窈整个暑假都挥之不去的低落与晦暗。 后来听父亲说,这位阿姨过的也不容易,虽然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但家庭离异,丈夫早年抛妻弃子去了大城市,孩子则因为她年轻时教育上的一些失策,养成了极端叛逆的性格,也在私高念书,很不好管,所以她在餐桌上的这番话,未必不是说给当年的自己听的。 话到最后,父亲还开玩笑说:“虽然我们不以道听途说的评价歧视他人,但是女儿,你到私高可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学坏哦!” 那时候的苏窈明媚一笑,不重不轻地拍了老爸肩一下:“您想什么呢爸,我只是偶尔一次发挥失常好吧,到高中我肯定是好好学习啊,争取高考的时候全校第一……不,全省第一怎么样!” 听到这里的苏君扬开怀大笑:“我女儿要真考上了省状元,我就算顶着被纪检调查的风险也要大开宴席公告天下!” 当时只道是寻常。 苏窈哪里能预料得到命运作祟,她上高中以后很快就见到了那位阿姨传说中的校霸孩子,也正像答应父亲的一样,没接触没学坏,却和他身边另一位满头金发、闲云野鹤间又将耀眼的名字高悬全校前十榜单的理科天才少年,一眼伏笔,风月难扯,爱与希望、梦与知音的枝叶,尽数在年少落地萌芽。 第二天苏窈为了彰显自己的独立,是一个人去学校报到的。 好在流程并没有多繁琐,她举重若轻地分好班找到四人宿舍,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室友边收拾行李边聊天了,她进去跟大家打了声招呼,知道了戴眼镜的女孩叫孟婕,另一个忙着找地方把口红藏好的女孩,叫王佳一。 “你们好,我叫苏窈,住在白岛。” 孟婕是个一眼看去就很文静的女孩子,轻轻跟她打了声招呼,在片刻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尴尬后就默默低下头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床铺,但还不忘给她一个微笑,相比之下,王佳一的性格活泼外向很多,从她偷偷带了几瓶学校并不允许的化妆品也可见一斑,但苏窈倒没因这些小细节去对别人形成什么看法,毕竟是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她也爱美,这时候不去打扮自己,莫非要等到八十岁瞪着轮椅再去抹口红上眼影吗? 然后她这时候突然开始浮想自己长成老太太后还坐在化妆桌前拍粉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佳一在角落研究半天以后终于安心地设计好“机关”,最大程度上规避学生会的检查,然后她把两瓶5ml的香水小样分别送给孟婕和苏窈作见面礼。 苏窈连忙道:“我都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谢谢你。” 王佳一笑着说:“客气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寝室的好朋友,一个小样有什么?” 同龄人之间熟络起来总是快的,孟婕也很快加入了交谈,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问道:“咦,我们最后一名室友还没到吗?” 苏窈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最后空落的那张床上,床的不锈钢侧边贴着她的名字:董信子。 很奇特、有记忆点的一个名字。 那时候的苏窈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未来,将会成为她最最要好的一位挚友。 王佳一看到话题被引到这名迟到的室友身上,突然张大嘴巴,一副讳莫如深地问道:“你们两个不会都不知道她是谁吧?” 从偏远小镇考上木城私高的孟婕和之前一直生活在白岛的苏窈确实不知道。 而作为本地学生的王佳一一见这样,不由得使劲清了清嗓子,准备长篇大论给她们两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普及一下:“董信子初中的时候在我们本地就已经很出名了,但是这个出名不是指她有多好多优秀,而是一直听说她挺会玩的……”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刚欲展开,就听见门“咚”一声作响。 王佳一看清门开后进来的人后,紧张地咽咽唾沫,一时间欲盖弥彰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她这副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那么不用介绍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3102最后一位室友——董信子。 苏窈秉着好奇,不由多向她望了几眼。 董信子本人跟她的名字一样,都极具辨识度。 她是短发,又不是常规的短发,前额只遮到眉,但后发覆到肩上,自然向上扬起,相当潮流的狼尾鲻鱼头,进屋的时候戴着张包脸黑口罩,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也因此,衬得她一双冷眼格外摄人心魄,仿佛对自己以外的一切都凉薄无谓,却又洞若观火地审判着这浮躁世间每一位路过她眼前的过客。 个性、又朋克。 朋克的象征是她一身穿搭即便在艳阳高照的九月天也清一色黑色工装长裤,各种铁环与口袋纷繁缀在上面,无袖背心裹着两条纤瘦却隐隐有力的手臂,一手垮着电吉他袋,一手提着台看起来重量就不轻的音乐设备,个子很高,不轻不重地走到自己床前一甩,也没有和聚在一起即将同住三年的室友打声招呼的意思。 高傲又孤单,有点像苏窈暑假去猫咖看到的一只华贵波斯猫。 她把各种看起来和学习并没有什么联系的设备放好,然后终于摘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一张很漂亮也很英气的脸,棱角感极足,捏着一瓶矿泉水三两口喝下大半,行为举止高调到不像个女生。 而这时候既心虚踌躇也急着将董信子之前名声告知其他两人的王佳一紧张地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钟表扯出个借口:“都快十二点了,我们去食堂打饭吧!” 孟婕点点头,正准备叫苏窈,却发现她径直走过去。 走到董信子面前。 虽然略矮她半个头,却不卑不亢安静祥和地伸出一只手掌,露出微笑:“你好,我叫苏窈。” 默。 董信子盯着半空中伸出的这只白皙手掌盯了几秒工夫,没去友好地握手,而是有一种hiphop的习惯伸拳与她一拍,冷清道:“董信子。” 声音也很清冷,微微带哑,两人就如此完成了初相识。 这时候王佳一已经紧张得不行了,她是真的害怕这个在初中部就已经凶名赫赫的“女魔头”,赶紧跑来拉住苏窈的手:“陪我去打饭好不好嘛,小苏~” 苏窈视线在王佳一和自己交织上的两只手处一顿,然后瞥她一眼。 她心思玲珑剔透,父亲又身居高位,从小耳濡目染对许多东西都比常人更加想得更深刻:王佳一外向,胜在与她相识更早,而董信子迟到又贸然闯入寝室,此刻像极了孤身闯进一个刚刚形成的小团体,但她们临时组成的小团体凝聚力尚不牢靠,所以王佳一赶在这个时候主动跑过来拉她手虽然像极正常的作伴吃饭,但其实是在透过自己向董信子发出一种“抱团”的信号。 同样,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让她站队。 联想到方才王佳一即将开展的夸张说法,不难猜出她对董信子的态度是什么样。 早听说上高中以后女生寝室的各种关系容易变得复杂,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可惜王佳一明显低估了苏窈的主体性,若论起她和其他学生最大的不同,那大概要得益于父母从小刻意培养的“主见”——她是一个有独立思考与辨别能力的女孩子,相比起对一个女孩空穴来风的恶意传谣,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切身感受。 起码就现在感觉,苏窈觉得董信子只是比其他同学话少些,而已。 才迈进高中不足三个小时,她实在是不想现在就开始搞小团体划分社交盟友,这种行为非常无聊。 所以她轻轻脱开王佳一的手,转身问董信子:“一起去吃午饭吗?刚刚路过操场的时候看一点有场篮球赛,刚好我们吃完还可以去看一会儿。” 董信子刚欲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的手猛地一滞。 “……好。” 第3章 路惟炫 食堂。 虽然九月名义上已经隶属秋天,但现实生活中的酷暑并未因日历上撕去的纸页有丝毫降温迹象,特别是落到年轻人扎堆沸反盈天的地方,闷热和黏稠蒸腾着体表根本甩不掉,秩序感一片混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怪味。 几只风扇挂在墙角,吱嘎吱嘎行将就木地打着转儿,而楼顶的中央空调到底有没有开放都难说,总之董信子一进这里就一脸极度的不耐烦,她穿的又比寻常学生更厚,额头布满细细一层汗珠。 让人没想到的是,看起来皮肤白皙娇嫩、特别像书香门第富养出的大家闺秀苏窈在这种场合居然一点不娇气,找准了风口拉她坐下,也细心地察觉出来她额头上的汗渍,从兜里掏出包卫生纸递给她,大概是猜出她心情不悦,主动说道:“你在这帮我占座位吧,我去打饭。” 董信子刚“哎”了一声说不用,苏窈已经不着痕迹地快步走向窗口。 留下她一个人,沉默地望着刚被拆封的一包纸,沾着一丝极轻的、但是在喧嚣怪味中尤为脱俗清新的一点淡香。 很香。 苏窈打了两份一荤两素的基础餐,对女生来说够吃,两人一个性子冷、另一个食不言,所以进餐的过程中虽然并无交流倒也怡然自得,但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注意力总是会被分散的,两人的耳朵不由自主都被旁边一桌男生的大声讨论吸引过去。 男生们吃饭的姿势相比起女生可没那么文明,有人直接一只腿翘到了椅子上,手驻着膝盖,另一只手里握着个油腻的鸡腿开始比划,眉飞色舞道:“一会中午那场比赛,是高二和高三的篮球决赛,两届有点名的男生全都上了,按理说高三校队的年纪更大配合更好,放在前几年夺冠都是没什么悬念的,但是今年可不一样,今年高二铁三角全员出动,所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什么铁三角啊?”有不明所以的高一新生问道。 那人一看可以给新进来的菜鸟普及校园传奇人物,两眼立马放光,三下五除二啃完自己的鸡腿开始长篇大论:“不知道了吧小子,我们高二这届有三个来头相当大的公子哥,一个体育天才,一个文科之神,一个理财妖孽,他仨是从小穿一条□□长大的兄弟,人长得硬帅,能力也强,背景也深,玩在一块几乎是木城年轻一辈风头最盛的圈子,校内校外都牛逼,只不过他们一旦配合上场就是屠杀局,别人根本不够看,所以久而久之哥仨合体打球也少了,你们这届新生算是走运!” 吹了个可信度尚不知有多高的牛,但是折掉其中一大半水分也能听得出这三人是名气挺大的组合了,紧接着那群男生看一眼时间就大喊“还有十分钟就开赛了”,而后蜂拥出食堂。 苏窈惊愕地发现前去围观这场比赛的学生还真不少,她甚至在其中瞅到了王佳一拉着孟婕跑起来的身影。 她笑道:“看来我们的课余生活还是很丰富嘛!” 董信子听到这句话突然接一句:“乌合之众。” 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发泄完自己心里的戾气后才想起苏窈怕吓到她,她动筷子的速度突然放慢,过几秒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扭捏了,索性单刀直入:“苏窈,我听到王佳一说的话了。” 苏窈没想到她听见了,更没想到她就这么在人声鼎沸中直白地说出来了。 她和其他女孩子确实不太一样。 而董信子放下了筷子,双目平静地注视着苏窈,问道:“你大概也能猜到她准备说我什么吧,那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还在她拉你吃饭的时候选择跟我一起?” 骄傲,又聪明。 这是苏窈心里第一时间升起的两个词语。 但是这些词语里没有任何贬义的用法,所以她轻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不选择你呢?” 董信子皱眉:“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苏窈继续道:“先不论王佳一的道听途说是否真实,就算是有真实的部分,但人本来就是复杂的,为什么要因为某些片面的性格去全盘否定这个人呢?就我自己的感受而言,你是我的室友和同学,关系当然应该和睦啊,而我跟你打了招呼,你也回应我了,就说明你尊重我,最后你并没有做出任何违背我原则的举动,那既然初相识这么愉快,我又为什么要像避着洪水猛兽一样避着你呢?” 她这番话说的,清醒又坚定。 最重要的,是董信子紧盯着她的眼睛,能从里面读出真诚。 她想,她是不幸的,好不容易脱离了原来的环境,但第一天就开始被人谣传从前的流言蜚语; 但她又是幸运的,同样的第一天,第一个愿意亲近她的人是个独立而且美好的女孩子,心地善良,又有自己的原则。 即将到来的校园生活,似乎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绝望? 董信子不想吃东西了,她眼睛微微发亮地望着苏窈,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去看球赛吗?我带你去最佳观赏位置!” 苏窈一下就笑了。 瞧,她只是外表有一点点高冷,其实是个特别好的女生。 她点头:“好!” 篮球场上的观众足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好在苏窈并不娇气,再说她也知道高中的学业压力有多紧张,今天开学第一天难得还未投入学习氛围中,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忙里偷闲赶紧享受一下青春明媚的校园生活。 董信子在从食堂到球场的路上始终拉着她的手,握得很紧,两张手心相贴,好像怕她一不小心就走丢似的,她到球场后虽然人还是话少气场还是冰冷,但整个人迎着太阳光明显活络几分,高昂着头在学生堆里寻人,没一会就逮到穿着替补球服在那帮着统计球场战况的一个短发少年。 她立马放声高喊:“陈扶光!” 苏窈在等他们的空隙先踮起脚将视线冲球场望去。 她属于五项全能发展的学霸,平日学习之余也经常和亲友约羽毛球、乒乓球,但篮球这种高体能消耗项目她确实玩不惯,不过作为观众欣赏还是绰绰有余。 眯着眼没几分钟,苏窈就看清了场上的局势,虽说是高二和高三的决赛,但高二队占据明显的优势,五人搭配默契信任,最关键的是个个又高又帅极为养眼,尤其做中控的前锋,是个光看一眼就让人离不开的少年。 苏窈被他吸引,望了一眼橘红色球服背后印上的名字:高二(1)班,路惟炫。 在这么循规蹈矩的高中校园里,这个叫路惟炫的少年居然染着一头金发! 金色本就足够扎眼,更何况比赛中不经意露出的紧劲薄肌,一条干净的浅色线条勾勒出流畅轮廓,发梢都挂着汗珠,明明是个男生,却被她莫名联想到“清艳”这一形容词。 帅哥,妖孽,极品。 而这时候董信子终于把陈扶光一路踹到苏窈身边了,她拧着他的耳朵对苏窈介绍道:“他叫陈扶光,我小弟,跟我们同班,和高二那群人玩的都不错。” 陈扶光“哎”了一声,一副挺活泼的少年模样:“什么叫你小弟?我大哥只有路哥一个人!” “少贫。” 董信子作势又要踹他,他躲,然后听见她说:“这是我室友苏窈,可好的一个女孩,我俩要看球赛,你给我们找个能遮阳人又少的地方。” 陈扶光这时候终于将目光定在了苏窈身上。 一眼,两眼,略带打量,但目光里的神采始终是亮的,不阴郁不隐晦,苏窈几乎是瞬间就能读懂他的意思,他只是在以旧友的身份,帮董信子观察一下她是否是可交之人。 苏窈能理解,往往这种朋友,才是真心挚友。 所以她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主动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苏窈。” 她落落大方反倒让陈扶光不好意思了,他爽朗一笑,说:“比赛快进入白热化了,走吧,我带你俩去帐篷里看,那人少还有风扇。” 托了信子的福。 苏窈再能吃苦也是女生,这一路来回被烈日晒下来身子都有点低血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凉快的地方坐下就不愿意挪窝了,陈扶光粗中有细,看出她身体不适于是吩咐身边的人取了几瓶水和几根棒棒糖递给她,然后自己跑到董信子身边说:“瞧吧,今天高三必败局,一会路哥拿下MVP指不定又有多少小姑娘跑去送水送毛巾!” 董信子嫌弃地看他一眼:“我怎么听出了一股小媳妇吃醋的委屈感呢,说真的陈扶光,就你对路惟炫这种畸形的盲目崇拜,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gay。” 陈扶光立马急眼:“去你大爷的蛇信子!” 苏窈这时候恢复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去看比赛:“战况如何了?”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场内愈发白热化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出高三已经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红色加粗的三位数与二位数比分刺激着场内场外所有人。 高三那群人阵脚逐渐慌乱,五名选手在场内开始大喊大叫,教练连续警告好几次哨,但怎么看着都像无能狂怒。 反观另一组的路惟炫,高频爆发确保自己队能赢后,运球开始懒洋洋起来,无聊地拍着球踱步,只是精巧地躲避对方的夺球并不进攻,一份必胜的从容和对方形成鲜明对比。 高二这边四人能看懂了路惟炫的意思,他是不想学长们输得太难看,想放点水给他们追平一些差距,所以动作都缓起来。 场外开始抱怨无聊,场内形成一种诡异的竞争气氛,苏窈眉轻蹙,似乎是看懂了这被几百人关注的金发少年心思。 也难怪惹女孩子喜欢,确实面面俱到。 这时候又听见陈扶光和董信子在提他的名字,好像自从进入篮球场以后所有人绕不开的就是“路惟炫”这三个字,听得苏窈一阵好奇,终究还是没压抑住心中好奇问道:“你们跟路惟炫很熟吗?” 董信子笑回了一句:“嗯,他帮过我大忙,至于这个人,路惟炫是他偶像!” 相比身上似乎充满秘密的董信子,陈扶光的介绍就详细多了:“他可是路哥啊,私高铁三角之一,又帅,成绩还好,人缘也棒,学校附近从三岁小妹妹到九十三岁的大爷,包括木城的三教九流就没有不卖他面子的,尤其讨女生喜欢。” 原来他就是声名赫赫的“铁三角”之一。 而董信子听到陈扶光最后擅作主张的那句,不置可否地回了句:“看起来蛮渣的样子。” 但也随即补充道:“虽然他身边桃花不断这点是挺让异性好友反感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路哥是个有本事的人,脑子好用,能扛事有分寸,还不装逼,在现在这群幼稚又闹腾的同龄人里,个人魅力确实一骑绝尘。” 苏窈还在咀嚼着这个人同时兼具“卓越”与“浪子”的优缺点,就听见董信子接着说:“你看,同样都是十七八岁的男生,高三那几个人心态已经快崩了。” 场上形势确实如她所言,路惟炫罩得住场面,就显得高三几人格外不体面。 而意外也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短暂的同队互相指责后,他们又把技不如人的仇愤发泄在了对手身上,在路惟炫刻意为之被夺过球后,他们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没有投篮,而是瞄准在旁喝水放松的一名高二队员,狠狠地将灌满气的篮球砸在他身上。 “小五!” 旁观眼尖的陈扶光看出这群废物的不怀好意,急匆匆出声提醒,但那队员反应的速度没能快过篮球抛掷的速度。 一声巨响,裹着呼啸的风,篮球重重砸在小五腰部,他被突如其来的破坏力砸跪进草坪。 “我操你们大爷!”同时关注到场上变化的任蔚疯一样像着小五跑过去。 被砸中的队员捂住腰,剧痛,痛得喉咙都暂时发不出声。 场外观众被这变化搞得哗然,兴致勃勃的一场篮球赛变成一地狼藉,众人纷纷谴责这些高三生,但当事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冲着高二那边狞笑着比了个中指,开一瓶矿泉水慢悠悠倒在草坪上,就作势离场。 似乎,这样就保住了比赛失败丢掉的面子。 苏窈注意到远处的路惟炫眼神格外的冷,和队伍中其他两人慢吞吞朝这边赶过来,左右中各一位,形成夹击之势。 苏窈估计,这就是让整座木城私高挂在嘴边始终念叨的“铁三角”了。 “傻逼。”听着周遭都在用犀利语言谴责,再看场内的施暴者准备潇洒离场,本就和高二交好的董信子突然爆发,气势汹汹地向场下冲去。 苏窈没拦她,手里的矿泉水和棒棒糖没来得及放下就跟上前,面色凝重。 她待人以善,但不代表没有底线。 “你们能他妈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吗?”董信子气冲冲跑上前质问,截住五个高三生的路,后者看到还有敢出来指责他们的,都是清一色不耐烦。 瞥了眼校徽,顺带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圈董信子的性感身材,这群老油子们色厉内荏道:“你一娘们在这废什么话,滚!” “我弄死你!”董信子的脾气可受不了这句,立即就要冲上前和这几个人高马大的高三生动手,被匆匆赶来的苏窈和陈扶光一人拉一只手臂拼命才劝住。 对面气焰嚣张的五人看到又赶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学妹,两人一个温柔清雅,一个冷艳强势,各有各的风情,十只眼睛立马流露出**裸的欲.望。 “学妹,不如你们跟哥几个去开间房,哥几个正儿八经干点男人该干的事。”他们开始耍混。 “喂!” 还没等董信子再次发作,一道充满磁性与不屑的清亮音色突然响起。 苏窈注意到,仅仅一声,高三那几个人的神情明显变了变。 于是她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个风轻云淡的痞懒少年身上。 被全场关注出尽风头的路惟炫就这么悠哉游哉地走过来,插着兜不紧不慢,手里还抱着颗篮球,气打得足。 “过了。”路惟炫走在苏窈三人和高三五人中间,篮球自己蹦几下后停在草坪上,卡其色的运动鞋踩上去,纨绔气质万年不变,但眉角看起来已经挂了丝冷,总是半睡半醒的双眼睁开后带着股复仇的锋利,全身四个字:爷生气了。 “路惟炫你在这装你妈呢?”高三这几人技不如人的无名火也憋到了极致,随时就要火山爆发。 路惟炫听着他的辱骂挺冷静,又走几步站住,伸了三根手指,懒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盯住对面五人,像一头嗜睡的狮子饿醒,即将对着可口的佳肴狩猎。 “第一,技不如人故意砸伤小五,医药费最好在明天送过来,别让我再跑一趟高三楼。” “第二,对几个新生姑娘开黄腔,就这点出息了吧?道歉。” “第三,以后别对我妈不尊重。” 说完的下一秒,趁对面还没回过神,路惟炫脚下生风,动作迅速到只在苏窈眼里留下一道残影,就灵活奔跑开,跑到每个高三生身侧,篮球重重砸在小五受伤的相同部位。有人想跑,但是左右两人已经把他们套在包围圈里,苏窈借此机会细细观察了一下其他两人:一个人高马大,一个阴郁寡淡,眉眼戾气均不轻。 五个人,没一个能躲过他们的报复。 拎起最后一个高三生,路惟炫凑在他耳边聊了不知几句什么,松开他们后,这群高三生只想落荒而逃。 “哎,道歉。”路惟炫懒洋洋出声提醒,眼睛又恢复没睡醒的模样。 “啊?”几人被打得腰部生疼,丢人更是丢到了半个学校面前,但没办法,路惟炫还在这里,他们惹不起。 “对不起。”五人咬牙切齿地对三个女孩一弯腰,然后愤愤跑离。 收场得那么风轻云淡又理所应当,因为他是路惟炫,因为他们是铁三角,所以这一切都莫名得顺理成章起来。 苏窈从没见过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瞳孔里倒影他一副背影,心思砰地一响。 路惟炫又对跑来的队员嘱咐了几句,小五已经被送去了医院,他拍拍哥们的肩:“我等下过去。” 场外观众已经被这教科书级别的控场与解气的处理方式点爆了情绪,高喊声一波盖过一波,比盛夏热浪更胜一筹,少年人们总是钟情于这种热血桥段的。 当事人路惟炫回头,只是懒洋洋说了一句:“挺好的比赛非搞得这么尴尬,渴死了。” 旋即对上苏窈干净的琥珀色瞳眸,说不上的某地儿一痒,一紧,一松。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喝水。 于是走上前,理所当然地接过苏窈手里还没开盖的矿泉水,仰头,下颚线精致锋利,咕咚咕咚灌下半瓶,重新封盖道谢:“谢谢啊。” 又自然地拿过她手里没来得及拆封自己吃的白桃味棒棒糖,放嘴里尝一口,和他常吃的是同一款,甘而不腻。 此时苏窈看他的眼神恍若看一个普信男,说实话,路惟炫这举动确实挺普信的,但有这张脸撑着,人设似乎安然无恙。 嘴里随意叼着味道不错的棒棒糖,顺带跟旁边董信子捎了句:“帅啊。” 董信子一笑:“你也不赖。” “额,学长,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苏窈觉得今天这场篮球赛已经够波澜起伏了,最重要的,自己的水和糖被莫名其妙抢过去的瞬间她马上能感觉到人潮里多了无数道看向自己的杀意,她虽然不怕这些有点幼稚的注视,但也觉得此时此刻格外尴尬。 路惟炫没回话,伸手拿起刚刚留下五杀高三的橘黄色篮球,一投手一抛,三分球稳稳落进球筐,流畅漂亮! “等等啊!” 声音懒懒带阵欠劲儿,明明没提名字,但刚刚背过身的苏窈却默契停住,回眸,一个侧颜落在亮堂堂的天幕之下。 照得少年分外优越,他立于天地之间,爱恨都褪了颜色。 路惟炫的飘逸金发被三十二度的热风吹得凌乱,金发与天际的金碧辉煌交相辉映,肆意映在他斯文脸庞上,唇轻抿,眼里有笑意却克制地没流出,直面今日的骄阳,浪漫而浩瀚。 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事情。 只见他划开自己的手机调出二维码,晾着几百人上千双眼睛的众目睽睽,就这么高调又略显风流地递到苏窈正前方,音色清亮,让人难以拒绝。 “加个联系方式呗,学妹!” 额,女主苏窈,男主路惟炫,但是董信子这个人设比较特殊,大家当慢热文看,有伏笔。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路惟炫 第4章 乌龙 苏窈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很漂亮,是让人见第一面就移不开眼、而后多一秒注视就多一分惊艳的类型:她眉眼都天然地向下蜿蜒,脸蛋不仅精致而且紧致,面无表情时都仿若沾着盈盈笑意,但她眸子里有光,且这束光还极重极重,与其他人的黑色瞳仁对上时,莫名在美好中透着两许聪敏的清冷,惯常的亲和婉约,更像是一种不染世尘的俯视。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生争先跌进这双清丽的眸子里,陷得义无反顾又无可自拔。 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还有她的好性格、好成绩、好家境,各方面都堪称完美,总之在迄今为止的校园时代里,苏窈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学霸校花! 但这么多年面对这么多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她算是从一而终秉承着“独善其身”的原则,没为任何人沦陷,甚至说没有和任何人纠缠。 她心里的想法和拒绝的理由一致:年纪还太小,书都没读好,不稳定因素数不胜数,现在的头脑发热不过是青春期正常的生理反应,在她看来,连喜欢都谈不上,更别说爱,这么重的一个字眼,哪有才十几岁就随随便便许下的? 现在的男生心智,就她看来,绝大部分跟小孩没什么区别。 加上她父亲背景深厚,就算有些不良少年被拒绝了也不敢找她麻烦,所以一马平川的十六年里,她当真过得风静日闲又宠辱不惊,久而久之,也就少了男生打她主意。 不过高中开学相当于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而且她之前一直在白岛生活,跟木城的同学并无熟识,所有人都不了解她的性格,这种情况下突然被索要联系方式,苏窈虽然没打算给,但能接受这个突发情况。 她是个有分寸感的人,一旦知道男生对她的心思偏离了正常社交轨道,而自己又并没产生感觉,那不管之前聊得有多融洽她也会及时切淡关系保持距离,在苏窈自己看来,这不仅是对爱情负责,更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纠缠进一段模糊不清的关系里最劳心费神,她从小收获的爱就很充裕,所以不需要靠异性来证明自己的人格魅力。 何况…… 眼前这个男生虽然无论颜值还是性格都远胜旁人,但这搭讪的方式也太直白点了。 就这么在几百人的注视下,昭然若揭地公示自己的追求之意,连名字都没问她,就这么近乎莽撞地先抢过她的东西,继而索要联系方式。 这种被完全抽走掌控权的感觉让苏窈有点不舒服。 他压根就没一点尊重她的意思。 她心中轻轻叹口气,刚刚看他的表现,还以为他和其他俗气的男生不太一样,没想到也仅仅是金玉其外而已,抑或他确实有能力,但就尊重人这一项上,苏窈已经默默给他打上了不及格的初印象。 染着一袭耀眼金发、似乎要和天上的骄阳争一争意气的路惟炫就这么等了两分钟,他身高优越,望她需要微微低眉,发现这小妮子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一言不发,有点意外。 将已经自动锁屏的手机重新划亮,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扫码,加个联系方式。” 苏窈只觉得现在全场都屏声敛气在关注着两人,而她像个没有人通知彩排就直接被硬推上台的小丑,遭人围观,众目睽睽里绝非单一善意。 风这时候彻底停了,夏日的闷热有点咄咄逼人。 苏窈性格有个很奇特的点在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万年好脾气,别人语气再尖锐也能稳定好情绪,但自身一旦感受不到同等或者最基本的尊重,眼里藏得极深的那抹清冷就会完全放出来,从小被当公主细心呵护的三分刁气也跟着发散。 这种状态下的苏窈,不说反差,但是会给人很鲜明的疏离感。 于是在董信子察觉出两人之间气场超级不对、那股隐隐的欣赏在转瞬变成了较劲时,她连忙出来圆场:“路哥,这是我室友苏窈,特别特别好的一个女孩,你别吓她!” “我为什么要加你?” 不紧不慢、但听起来格外不好对付的一道女声插入。 苏窈抬头,丝毫不慌地和站定的路惟炫对视。 贵为这所学校到哪都会被人尊称一声少爷、又在刚刚出尽风头的天之骄子路惟炫可能真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一挑眉,眼睛更亮两分。 他旁边的铁三角另外两角聚一起,人高马大性格也明显外向的那位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对旁边极度阴郁的少年道一句:“炫儿这把怕是要栽!” 而或许是低血糖搅得心情不好、或许是天生跟眼前金毛合不来的苏窈破天荒地没有一以贯之“幸福者退让”原则,添油加醋地给路惟炫嘲了好一顿: “路学长,您刚刚比赛我们看了,球打得挺好的,后面帮我和信子解围更要当面对您道一句谢,但是我本人没有随随便便加异性联系方式的习惯,您长这么帅,在学校名气又这么大,想必肯定是特别优秀的一个人,追求者也数不胜数,而我只是一个新生小透明,不劳您关注。最后我想说,其实抛开一些主观滤镜,我们都是平等的个体,而事先未经允许就在公众场合下搭讪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真的很不尊重对方。” 这番话说得旁边的董信子和人群里的王佳一同时张大嘴巴。 说真的,在木城本地混这么多年了,敢当面这么不给路惟炫留情的,苏窈绝对是史无前例第一人! 而苏窈在好生教育他一通后也觉得上了高中的男生跟初中生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思维不成熟做事光凭冲动的小屁孩,没什么劲,她摇摇头,问身旁的董信子:“我们回寝室吧。” 话落进耳朵里一字不差嚼了两遍才发现这女孩是真有性格的路惟炫没忍住,笑出了声。 同一秒,抬手,拦住准备离开的苏窈。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准备死缠烂打? 苏窈微皱眉,目光移过去,瞧他的表情却没有被戳破真实想法的恼羞成怒样,人还是那么懒洋洋又笑嘻嘻的,略眯着眼,嘴也微扬,就这一瞥让她不得不承认,单论情绪控制能力,他确实是个很稳重的少年。 但是这种也格外不好甩掉。 想到这苏窈的脸更冷两分,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反问:“学长还有什么事吗?” 路惟炫盯着她望了两三秒,通过无声的心理博弈把本来稳居上风的她看得有点摇摆后才开口,说了从她拒绝他开始的第一句话。 “你叫苏窈,白岛户口,是今年入学新生中考成绩第一名,分在1班,我暑假帮学校整理新生名单电子版的时候就记住了,毕竟你成绩断层领先,人还长得格外有辨识度。” 这句算是解释了她话里那句“完全陌生”,而接下来的话才是真让苏窈恨不得一拳在操场锤出个地洞钻进去逃回寝室。 “你觉得我主动跟你要联系方式,是在搭讪你?” 她觉得有点好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下一秒,刚刚还高深莫测少年老成的路惟炫突然仰天无力地长叹一声,然后转身就给后面的陈扶光一脚:“绝对是你和董信子又往我身上添油加醋导致学妹对我有刻板滤镜了!” 陈扶光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嘴上还逞强:“没有啊哥……” 路惟炫回头,经他这么一闹方才有些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有点滑稽还有点轻松,他无力地揉揉脸,依旧极有风度地对苏窈耐心解释道:“学妹,想远了,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路惟炫,木城私高现任学生会副会长,我跟你要联系方式,是想问问你对加入我们学生会有没有兴趣,我看过你的档案,成绩好,还有几项加分才艺,来了学生会对我们有增益,你也能趁机锻炼锻炼综合能力,两全其美,挺宝贵一个机会,我就想跟你聊聊。” “嗯?” 刚才眉还皱着的苏窈眼略微瞪大,一懵,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剧情发展。 而路惟炫一边挥手让围观的人都回一边半开玩笑半正经了一句:“学妹,知道你天生丽质,但也别把自己看得过于重要了,且不说我是为了公事,首先这么没品的追求方式我都嫌丢人。” 这时候被眼含笑意的董信子推一把,才完全从蒙圈的状态出来的苏窈耳后明显一红,细想一下,人家真的就只是单纯地索要个联系方式,其他什么有暗示性的话都没说,充其量是有几秒的眼神看上去不这么大义凛然,但是…… 苏窈又迅速偷看了一眼他的眼睫。 又长又密,眼含桃花,属于瞅路边垃圾桶都极致深情的那种。 这把算是史诗级大乌龙! 但路惟炫紧接着还有句没说完的话,收敛了嬉皮笑脸,略显郑重:“不过你说得对,让你误会确实是因为我表述不全,而且这种在大庭广众下堂而皇之的邀请本来就有道德绑架成分,对你不尊重,苏窈,我跟你道声歉。” 一顿,又补充:“你要觉得不对等,我去写封道歉信在广播站念也行。” “不用!学长打球辛苦了!学长再见!” 已经快要无地自容的苏窈又听到他如此诚恳的一番道歉,哪里还好意思让学长去广播站把自己的“自恋事迹”再重复一遍,她现在只想拉着董信子逃离。 刚刚还腹诽人家普信,没想到回旋镖转到自己身上了! 路惟炫见小女孩这副模样,宠溺地笑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放她们走之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请:“苏窈,你注重**那联系方式我就不加了,估计明天我会去教室做学生会的招新宣讲,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听一下,我还是很希望你加入我们!” 他这番话说的诚恳又深切,背身的苏窈听进了心里,董信子拍拍她背,这时终于度过了尴尬期的苏窈深吸一口气,回头重重应声:“好,我一定认真考虑!” 然后,她便见到藏进自己心底,记了好多年好多年的一幕。 金发少年迎着骄阳,眼尾捎着笑意和包容瞧她,估计是害怕她一个新生还纠结于乌龙的尴尬,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额前划过,风光霁月地行了一礼。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第5章 放长线 回寝室以后董信子很没良心地笑话了苏窈好一阵儿。 苏窈耳后根半片脖颈都红,觉得自己脑热得离谱,被几个男生追求过,就以为没人不拜倒在自己一张姣好容颜下,人家什么都没说,她便自行联想成一段风流浪子搭讪乖巧校花的狗血桥段,让自己和对方都尴尬,更是在开学第一天就被扣上了顶“自恋”的高帽。 她哪知道此时不远外的校园小径上,路惟炫和其余两个铁哥们并肩而行,嘴角得意地挂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铁三角里,人高马大又外向开朗的那位叫任蔚,是体特生,心直口快百无禁忌;另一位苏窈匆匆见了几面都觉得莫名阴气缠人、冷漠得不似少年的男生叫景安之,他算是人前人后表里如一的寡淡,不过心思最通明,见路惟炫走在正中间一副不加掩饰的意气风发,便意味颇深地问了一句:“炫儿,你刚跟苏窈要联系方式,真的只是为了给学生会招新?” 一旁的任蔚一怔。 至于当事人——表面人畜无害闲云野鹤实则借着全校人放了条长线的路惟炫笑眯眯地回一句:“当然不是啊!” 才反应过来的任蔚大骂他畜生。 路惟炫哎了一声:“怎么骂人呢”,接着才解释道:“我们三个认识十几年了,你俩什么时候见我做过这么没品的搭讪方式,小苏妹妹一看就不好追,我不剑走偏锋想点巧思,怎么抱得美人归?” 任蔚对他这种心机阴沉比海深的追求方式表示深恶痛绝:“所以你就在球场瞥人家两眼,就已经一见钟情想好怎么追了?” 路惟炫撇撇嘴,直接跳过任蔚的“一见钟情”没做回应:“反正也无聊。” 听完这句咋听咋像渣男发言的回答,反而是话最少的景安之轻轻皱眉,提醒了一句:“炫儿,那女孩不像随便的人,你注意分寸。” 这时候路惟炫鞋带刚好开了,于是他蹲下身,两只手认认真真地在右脚鞋子上系好纯白色的绑带,最后一个字入耳,他刚好一用力,抻紧。 沉默了无人发觉的两三秒。 然后才重新恢复吊儿郎当的惫懒性子,笑着回:“行,我知道。”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背上,仿佛少年无论外貌还是内里,都一如既往的亮堂堂。 下午去教室,直到苏窈一寝四人坐在一起,王佳一还在后桌拉着她的手臂问个不停。 她这点小心思啊,太明显了。 本身成绩不差,不然也进不了私高1班,但脑袋里想的绝非考上一个好大学,而是止不住的少女情怀满溢:算算比例,等待天降的白马王子占1/3,随时随地关注明星八卦占1/3,最后1/3,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和周边风云人物沾上边,渴望成为焦点,成为特定圈子的一员,以满足自己少女时代的虚荣心。 有点幼稚,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苏窈能理解。 不仅能理解,她还在想如何才能让王佳一摘下有色眼镜客观地把董信子当朋友看待。 四个人的寝室,总不能其中两人一直这样不讲话。 于是在片刻思索后,她突然碰碰身旁人:“信子好像和路学长他们关系不错,还有我们班陈扶光,他们都是一起玩的,对吧信子?” 看似在回答王佳一,却把问题抛给董信子,让两人根据有共同兴趣的话题交汇,先破开第一步冰。 她是真的想大家和和气气地成为朋友。 董信子显然懂她,于是她虽然还是寡言,却也有问必答地应了一声,随后快速地看王佳一一眼,又补充了句:“下次组局的时候一起去呗,玩两次就熟了。” 王佳一估计没想到传闻中的女魔头会主动向自己发出邀请,愣了片刻才反应一声:“噢,好的。” 第一天不上课,各科老师也仅是来班里和学生打个招呼,多数时候还是班主任主持,他们这时候的班主任还不是老尹,是个姓刘的青年女教师,看起来挺严肃的但是非常认真负责,把班里一切事宜交代清楚后才问:“班里要选名班长和副班长,大家有没有想主动报名的?” 台下立马展开一片小声又密集的讨论。 选班长这种活动,一旦有了第一名主动的学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但学生时代大家脸皮都还薄,扭扭捏捏总是害怕自己出众,这时候如果没有个领头的冒出来,那就会陷入其实没什么效率的讨论里喋喋不休、到最后彻底变质。 苏窈这时候听着后座王佳一怂恿孟婕举手的声音,再瞧一眼身边董信子看这群同龄人屁大点事就大呼小叫的模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扎进臂弯里睡觉,脑海中莫名浮现的却是路惟炫离别时的那个动作。 少年气特别足,沉稳又满怀希望。 也自然而然想到了他学生会的邀请。 苏窈心一动,她初中时就是班长,虽然有点累,但并不会耽误学习,有时候责任和成绩,是相辅相成的增益。 想清楚这一点,她落落大方地举起了手,特别从容。 四周瞬间有不少目光汇集过来。 她长得漂亮,中午又和路惟炫发生了那么档事,本来在刚上高中的学生眼里就是个扎眼的女生,再经由这一自荐,不少男生都低声聊起来。 不过最令苏窈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同一时刻还有另一名男生也举起了手。 班主任看清两人的脸也笑了:“行啊,两名班长的竞选人是入学成绩的前两名,你们两个搭档起来想必效果不错,那你们先上来做个自我介绍?” 苏窈点点头,和男生一对眼,是个很干净的男生,戴一副黑框眼镜,书卷气很浓,身上穿的也是散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的白衬衫,给人第一感觉很清爽。 他温和地笑笑:“我是男生,我先打个样吧。” 然后他站上了台,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周栩,初中是木城一初的,之前在初中是学习委员,这次能考上木城私高的重点班,我很珍惜这次机会,也想竞选班长锻炼一下自己,大家有学习和生活中的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尽我所能帮大家解决。” 稳重也有教养,光是这番发言就听得台下好几个女生双眼发光。 下台的时候,他还绅士地向里侧了侧,为苏窈留出距离。 苏窈轻道一声“谢谢”,接着便是大同小异的自我介绍,两人一个干净温柔,一个漂亮大方,性格都不错,班主任在下面听得连连点头极为满意,正好班长需要两个,她索性一挥手取消了正副,让两人搭档着工作。 董信子的目光从臂弯里抬起来几秒,她虽然一副到教室就睡不醒的样子,但眸子其实很清醒很锋利,仔仔细细地盯着周栩看了一会儿,眼里是浓浓的、难以解开的疑惑。 王佳一这位姐姐翻脸也是比翻书快,前脚还惦记着挤进路惟炫核心圈子成为学校一姐呢,后脚就望着刚刚台上翩翩儒雅的周栩眼睛冒星星,她的矜持与内敛只能坚持到班主任迈出门的一刻,下一秒,就火速跑到周栩身边问他要不要换桌和自己同桌,担心自己的“含金量”不够,还搬出了苏窈。 “这样你跟小苏也方便就近交流正事,对吧小苏?” 对王佳一这个样子也无可奈何的苏窈呵呵了一声,对他说了句:“你自由选择,都可以的。” 在尊重人这一项上,她要求别人的尊重,所以也不会主动做让他人感到不舒服的强迫举止。 周栩倒是个考虑周全的人,他有些犹豫:“把原本你们寝室的女生呢?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搬出来。” 看到周栩一张脸就忘乎所以然的王佳一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孟婕的感受,她大喊道:“没关系的,她可以走,你就过来跟我们坐吧班长!” 角落里,性格内向的孟婕听到这话,眸中神采瞬间黯淡下去。 王佳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换座位大动干戈,吵得董信子睡不着,有点烦,不过碍于苏窈的面子一直忍着没发作,直到发现她性缘脑上头毫不顾忌孟婕的感受,她受不了了。 猛地起身,随手抄了桌上一本书,没想砸人,但方向直冲那边扔过去! 王佳一被吓了一跳,偏见和冲动碰在一起撞出过激的反应:“董信子你有病啊?” 董信子极度不爽地盯着她发火:“你他妈上高中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钓凯子啊?学不会一个人睡觉吗?” 谁也没想到两个女生突然就吵了起来。 苏窈轻不可察地叹一声,和周栩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他俩当班长以来第一件事就这么迅速地发生了! 她及时拉了有点弱势又容易冲动的王佳一一把:“你先冷静!” 那边董信子跟王佳一呛完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转过身对孟婕说:“她都要把你弄走了你也不知道吭一声吗?一言不发的可怜样给谁看,服了!” 她说完这句,没看任何人,径直摔门出教室。 苏窈喊了一句,没留住。 信子这个性格啊,开始还以为她冷漠孤僻,但稍微相熟点,就知道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是如火如虹的嫉恶如仇。 苏窈留下周栩稳定班级,自己则跑出去她。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的是,董信子还没看见,就先不期而遇地邂逅了另外一幕。 下午的时候落了小雨,淅淅沥沥又朦朦胧胧,正好可以把石子路打湿,于是远远地望着,颇有江南的凄哀氛围,让人极容易惆怅。 所以不远处的一幕映进苏窈眼帘时,路惟炫的“渣男行径”就显得格外刺眼。 这章有好多好多伏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放长线 第6章 浪子 “白禾,我再重复最后一遍,从酒吧的第一面开始,我们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你需要我替你的面子买单,我需要你爸帮我处理事情,这是一场彼此都舒心的交易,那既然是交易就好聚好散,现在你对我没有价值了,也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行吗?” 潇潇雨幕中,一把透明雨伞掉落在地,旁侧一男一女两位少年站立,头发被均被水浇湿,唯一不同的是:男生迎着雨插兜站立,金发被风肆意吹得凌乱,身骨挺得却很直很直;而女生脸上雨泪俱下,狼狈又卑微。 拿感情做交易,谁先当了真谁就满盘皆输。 苏窈本想去寻突然离班的董信子,但还没迈出教学楼,就见到了不远处的这副光景。 一男一女,在连绵不绝的烟雨中暧昧不清地纠缠着,但谁是主导谁是弱势的一方,又高下立判。 就算看不清路惟炫此时的神色,也能隔着半条街感受出他此时那份薄情疏离。 瞬间,几句话与几个眼神又像着了魔一般潜进她耳朵里。 “路哥尤其讨女生喜欢!” “虽然他身边桃花不断这点是挺让异性好友反感的……” “炫儿这把怕是要栽!” 记忆中前不久还惊鸿一瞥的少年,张扬又阳光,与此时相同一张脸庞表露的情绪却判若两人。 苏窈下意识皱眉,惊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她不由得放慢脚步,重新回忆一遍路惟炫跟她要联系方式时的情景:先是在球场出尽了风头,又帮她们教训了出言不逊的高三生,都是特别能博女生好感的事,而后在看似不经意又粗线条地直接开口前,还精心设计了一个回头三分投篮的动作。 这一套连环下来,太能撩人于无形。 就连分寸都拿捏得炉火纯青,且智商情商双高,既不过分取悦,也会适度坦诚:细心察觉到苏窈的不适应,就马上准备出了一套无懈可击的应对方案,要没有眼前突然撞破的一幕,连她也是真心信了他中午那番话。 以至于匆匆一面,临别时他随意一个手势,都在苏窈脑海里循环了无数遍。 但现在她猛地想到了另一种有些可怕的可能性:一个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安全,或许不是因为他真诚,而是因为降维打击般的精心PUA。 他丰富的阅历可以保证他精准捕捉异性的每一种心理活动,并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加分的调整,几个微小的细节、舒适的体验感,配合上他那张的确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庞以及巧言令色的社交能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几个女生,对路惟炫这种段位而言易如反掌。 如果这个假设成真的话…… 那对付这么一位几乎深不可测的精致利己主义,要不是上苍垂怜苏窈让她意外堪破“顶级海王”知行不合一的一面,她怕是还真要傻乎乎地着了道。 苏窈心里咬牙切齿一句:“路惟炫,真不愧是风云人物啊!” 暗暗记下这个仇,苏窈虽然没什么实质性损失,却在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智商被碾压的失落感,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讨回来,不过这事急不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信子。 顺便也从她那里多了解了解某位路大少爷。 知己知彼,才能反败为胜! 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定性为“顶级PUA高手的无良浪子”路惟炫现在也很烦,苏窈猜的其实不全对,毕竟她的视角太片面,但有一点她没看错,他的确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精致利己主义。 既然是利己,那万事万物都要有利于他,既然是精致利己,那路惟炫一向秉承的原则是:在不妨碍他人的前提下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可以两全其美,那最理想不过。 他对待白禾也是这个想法。 当初在酒吧见的第一遍他就已经说清楚了:“咱俩谈可以,你图带我出去有面子,我也保证能给你一场完整浪漫的恋爱体验,但我需要你爸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好聚好散,你我还能做回朋友。” 之前的一切都在按照约定稳步进行,一直到白禾位高权重的父亲帮路惟炫解决清麻烦,这段交易即将圆满结束时,却出了岔子。 白禾对他动真心了。 路惟炫发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特别干脆也特别不留情面地发了分手消息,因为他太知道和动心的女生分手有多麻烦,所以连见面的机会都拒绝,但没想到她能跑教室门口堵他一个下午。 再让她呆下去,自己这已经不能再声名狼藉的口碑倒无所谓,但路惟炫真怕有嘴上没把门的人传出什么离谱的谣,学校里的女孩最怕这个,所以他只能认命地叹一口气,在教学楼门口跟她说清楚。 平心而论,白禾是个条件很不错的女生。 她学舞蹈,身材尤其好,腿长腰细,175优越身高,和路惟炫同框出镜特别般配。 连任蔚都三番五次劝他:“炫儿,你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白禾人不错,你为什么不认真地试一试呢?” 为什么? 感情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揪一个原因,就是单纯的没感觉。 雨有点越下越大的迹象,白禾的妆都被雨水冲花了,眼眶也红着,哭过一圈后浑身都透着疲惫与无力感,一个家境和颜值都十分上乘的女生,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几乎说出了此生最卑微的语言:“路惟炫,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了吗?” 干嘛这么说呢? 路惟炫依旧插着兜,只觉得好累。 爱情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剂,又不是必需品。 干嘛为了一段恋情或一个人就把自己搞得丢盔弃甲,连自尊都荡然无存呢? 他从地上将伞捡起来,没直接帮她遮住雨,这是他断清关系后保持距离的无言昭示,但他手腕用了力道,强硬地掰开白禾的手塞进去把她护住,凉薄的样子有些不近人情,却又处处都透着风度。 是了,就是这样一个既薄情也温柔的矛盾体,才会让心高气傲的白禾沦陷其中无可自拔,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都像上瘾,入毒至深。 她和之前很多同样违背了交易原则、动了真感情的女孩子一样,以为自己会是走进他心里的一个。 殊不知眼前的少年,生来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一场恋爱而已,别把自己身段谈低了,白禾,你总会遇见比我合适、还真心对你好的。” 她几近声嘶力竭:“我不要别人!” “路惟炫,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承认我一开始追你是因为有面子,但后面我真的是完完全全喜欢你这个人,不掺任何其他的东西,可你怎么就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完完全全喜欢他这个人。 路惟炫觉得这个逻辑不对,他们总共认识了还没两个月,她又了解自己什么? 包括白禾在内的所有人喜欢的,都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幽默风趣、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路惟炫,但那只是他的一种社交人格而已,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他。 也不知道这年头,能让人心动的是具体的人,还是一种不接地气的人设。 “你的梦落在我的手心” “月亮映罩着光也照着你” 沉默的间隙,手机铃突然想起。 他望一眼来电人,方才只是疲惫的表情瞬间又变了变,长久地握了一会儿手机,眉头渐渐染上一层阴郁。 周遭的气场也从“你能不能饶了我”演变成“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他妈的饶了我”。 他沉默地关闭铃声,任来电人一直亮着,塞进裤兜,给白禾下最后通牒:“你是个挺优秀的女生,有爱心也有梦想,世界是很大的,值得你去用心对待的不只有一段失败恋情的苟且,学校的风评我会控住,保证绝不影响到你,你以后如果谈了男朋友对我有芥蒂,我也可以跟他见一面担保你的人品,我呢,是个烂人,所以别为了不值得的烂人放低自己心气,也千万别活成我这种烂人。” 断关系其实是件挺费心神的事。 但是路惟炫想,自己纵使做不了一个好人,但起码不要毁掉一个原本美好的姑娘。 所以他好好地帮她把伞撑到头顶,护住了越下越大的雨。 却也在白禾准备趁机抱住他的时候避开,一个动作再一次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是真的要将两人之间所有的关系断得泾渭分明,绝不藕断丝连。 骂他浪子、渣男的人不计其数,但是白禾知道,他真的做到了对每个人一视同仁的尊重与照顾。 他只是不相信真心、不相信情感、不相信爱。 “回家好好泡个澡,别感冒了,再见。” 白禾望着他没有一丝犹豫就昂首阔步离开的背影,万念俱灰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这样的一个人,也会在未来为了某个人爱得万劫不复吗?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路惟炫连想都没有想过。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课题分离这个道理,他比绝大多数人贯彻得都要好。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荡气回肠用情至深的爱情啊?又不是小说电影,谈到最后多的是一地鸡毛与得过且过,红玫瑰变成蚊子血的才是大多数,信这东西,在路惟炫眼里远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来得可靠。 电话铃声这时又响了一遍,他一边惬意低哼着《梦特别娇》里那句“像我这样的浪子,怎么可能有初恋”,一边切回吊儿郎当的玩世模样接电话:“哥。” 陆惟鸣听到弟弟这副一贯轻浮的语气就下意识皱眉,沉声问道:“刚刚做什么去了,连电话也不接?” 路惟炫邪笑一声,回了一句相当顽劣难驯的话:“这您也打听,我都是快成年的人了,有自己的私生活,万一我正跟您弟妹忙陆家第三代继承人的生育问题呢,您这电话不就是搅了风情吗!” 陆惟鸣最听不得他这副模样,无力地揉揉眉头,严肃地唤他小名:“阿炫。” “您还是直接叫大名,嗯…或者跟上学期来我们学校考察时一样,拍着我的肩膀喊路同学也行,叫这么近万一被人窃听到,有损官声啊陆少!” 陆惟鸣只当他是小时候被放养在老家养成了刁钻性子,不与他继续逞口舌之辩,单刀直入问:“中秋父亲举办家宴,你一起来吧?” 父亲? 路惟炫无声地冷冷一笑,直接回绝:“没必要,陆家厨师做的菜不合我胃口,再说团圆的日子,我肯定是去医院陪我妈的。” 他这话一出态度也就挑明了,陆惟鸣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所以对父亲一直有很大意见,真让这个混世魔王来了中秋夜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们父亲现在正是再往上升半步就能成为白岛一把手的关键时期,万事谨慎为先,他也就随路惟炫去了。 “行,那你好好照顾韦姨,过一周吧,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也去医院看看她。” 陆惟鸣这段话不可谓不体面,只是可惜电话另一端的路惟炫更是精通人性的高手,懒得与这个便宜哥哥虚与委蛇:“起不来又死不了,看有什么用,你忙你的吧,我饿了,要去吃东西。” 陆惟鸣没急着挂电话,又过了几秒,觉得往日百战百胜的温情牌打到他身上真是一点效果没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白总的女儿,断关系了?” 很快就听到路惟炫毫不收敛的一声嗤:“早聊正事多好啊,绕来绕去的您也不嫌累。” “断了,人我没碰,完璧之身,好聚好散,白总不会找你麻烦。” 听到满意的回答,陆惟鸣在办公室内始终站立绷直的身姿才蓦地轻松许多,成熟的眉眼也染上几分少年得志的沾沾自喜。 白禾父亲是工商协会会长,白岛资产前十的顶级富豪,手里不知握着多少对他有用的资源,陆惟鸣搭上这份关系,半年内仕途足以再上一级台阶。 确实要多亏路惟炫这个合格的白手套。 但他也知道弟弟精明,不做赔本的买卖,所以挂断电话后,立马就用自己的私人账户打去一笔相当可观的报酬。 “叮”一声,手机同时发来两条消息。 路惟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一条是银行账户又进款了一笔挂着好几个零的天价,他没当回事,反而盯着第二条地方财经解说博主的推送细细读完。 “白岛市前□□贪腐落马,领导班子最新人员职务任免释出,‘风餐露宿’暗自较量,本市最高权力究竟花落谁家?” 瞧到最后看得他想笑。 这帮自媒体倒是有点意思,一个姓陆,一个姓苏,就各取一字扯了个“风餐露宿”的成语,知道的是两名老对手明争暗斗竞选权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娱乐圈新蹦出什么CP了呢。 这时候密密麻麻的雨已经彻底把他手机屏覆湿。 他“叭”一声果断锁屏,抬起头别有意味地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意有所指一句: “这雨下得,也该停了吧!” 有伏笔。 路惟炫玩纯爱,他有苦衷,也有分寸,聪明的读者读到最后大概能猜出冰山一角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浪子 第7章 假想敌 苏窈先跑回了寝室,但里面没人。 不过虽然没寻到踪影,她却敏锐地发现董信子桌前的乐器设备少了几件,明显是从这取过东西后又径直离开。 她敛着眼睫顿了几秒,片刻后,走到自己桌前拿起初见时王佳一送给她的香水小样,紧紧握在手里。 随后就直接去了监控室,木城私高的摄像头几乎遍布全校,想找到一名学生的形迹并不难,但看守监控的老师有点固执,必须让班主任陪同或开具书面证明才允许她看,苏窈有点心急:她这么匆匆忙忙地追上董信子解决问题,就是为了不让这事落进班主任耳里,以免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急得万分焦灼,脑子里是糊的,有董信子一把将书扔向王佳一的惊悚画面、有自己中考腹痛失利的画面、还有……刚刚撞破的路惟炫“冷暴力”女友分手画面。 对了,路惟炫! 苏窈灵光乍现。 抛开私生活不论,他在这个学校的地位好像真的挺高的,搬出他老人家的大名,没准有奇效! 于是苏窈充分动用了自己清纯美颜的欺骗性,眨着两颗既亮、又天真灿烂的灵动大眼睛,很诚挚地跟老师解释道:“老师,我们学生会真的有要事,是路会长让我们来的!” 老师一听姓路,回头问了一句:“学生会?路惟炫啊?” 苏窈用力地点点头。 但心里因为第一次撒谎所以十分忐忑,夏日又热,她只觉得后背都微微发湿。 “嗐!你早说是路惟炫的人不就行了,学校这种监控我就是不给他看也拦不住他自己撬代码啊,你查吧,查好以后叫我一声就行。” 在苏窈明显能感觉到背部肌肤的汗珠向下滚动时,终于长松了一大口气。 赌对了! 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一边手速飞快地倒董信子出现的的画面,一边有点气馁:她面临的路惟炫,好像是一位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的强大对手啊! 在这所学校里,搬出这尊天之骄子的名字,看起来比许多老师都好用,尤其是学生圈,更是服他服得不行! 苏窈自诩聪明所以“横行”校园十六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全方位束手无措的完美同龄人,听说他成绩还挺好的?但这么一相比,她真的是连最后的优点都没有了。 路惟炫啊路惟炫。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监控终于捕捉到苏窈最后去的方向,而苏窈也决定采用最保守的方略对待路惟炫接下来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的靠近。 第三十七计,躲为上策! 董信子回宿舍提了设备以后,上了天台。 木城私高教学楼最高层的天台属于烂尾工程,光秃秃一片没有布置,但也托了这个福,这片地没有设计成需要攀墙梯才能费力爬上去的隔绝地带,而是单接了一层楼梯和连廊连在一起,配了把钥匙,只要有钥匙都能上天台享受一会宁静。 钥匙在学生会手里。 这是苏窈和监控老师只言片语的交谈中捕获的信息,从这些信息中学生会的权力也可见一斑了,木城私高注重综合素质培养,所以一向肯给学生会放权,这届会长又逢上路惟炫这么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孽,高一的时候经他两个月时间改革,效率提上去了,但嚣张劲头更是拉满了,去年市里的领导下学校视察,临走前还亲切地拍着他肩照了张合影。 所以路惟炫这人是真的不能在校内正面硬刚啊,不明智! 其实苏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向好性格,偏偏在高中只和他见了一两面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好胜心,细究起来,可能是因为在她顺风顺水的过去一直觉得自己是同龄人中最最聪明的那个,在各方面都是,直到刚上高中被一个品行并不完美的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碾压,她有点接受不了落差,把他认定为了自己校园生涯唯一的假想敌。 赢路惟炫一次,在短短一天的高中生活中,就被苏窈上升到了和全力以赴考最好的大学同样的高度! 苏窈爬上天台时,随手拧了一把门锁,幸运的是董信子没上锁。 她得以进去,但刚迈进这片处于校园最上方的空旷之地,她就听到震耳欲聋的乐器声。 声音先入耳,随后才是视觉冲击。 董信子换了衣服。 原本虽然朋克但也在规矩范围内的常服被她扔进洗衣桶里,转身就换上一件真正足够前卫足够视觉化的音乐人LOOK,浅蓝色的牛仔套装落在身上,里面只有一件若隐若现的黑色吊带,下方是顺色的Oversize风牛仔长裤,显得极度宽松,却刚好将她脚腕处纤细的踝骨衬得更显冷白。 她背对着苏窈,正面夕阳,头上戴着一副巨大的专业耳机,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喧嚣,尽情挥动鼓锤敲在架子鼓面上,下方的设备大声放着音乐,而她随着旋律的起伏头脑来回摇晃,似鬼亦似仙,完全沉浸于自己的艺术王国里。 还没完全停下的小雨噼里啪啦打在她身上,她却用一个个音符将水珠震开,风与雨与夕阳之间,她是独一的绝色。 特别有魅力。 她放的歌,是一首日本曲目:《六等星之夜》。 苏窈在背后听完了这一首曲才缓过神。 趁董信子摘下耳机切下一首歌的间隙她才喊出声:“信子。” 董信子身形一滞,眼中还没来得及流露震惊,就先被愉悦覆住。 顷刻后,慵然回头。 苏窈跑过去,望着她繁杂却不邋遢的音乐设备由衷地赞叹一句:“好专业哦!” 董信子嘴角微微挂上一抹笑意。 去角落的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扔给苏窈一罐,自己开一罐,问:“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这时候苏窈才发现天台面积不大,但设施居然五脏俱全:冰箱、小空调、躺椅……甚至还有一顶封闭的帐篷立在一侧,里面还扔着零食和游戏机! 天,这哪是上高中啊,纯粹是度假来了吧! 这么猖狂的作风,又想到董信子能拿到任意进出的钥匙,苏窈觉得自己突然知道这堆东西的主人是谁了。 他还真是,人都没出现,却哪哪儿都有他传奇过的印记。 苏窈无奈地向董信子求证:“这又是路惟炫的地盘?” 听到这句也大概知道她怎么找过来的了,董信子又喝了一口可乐道:“对,路哥经常要参加各种学术竞赛,教室吵,他自己挖掘了这么快安静的地儿,集训时都来这,平时没事他也会过来补午觉。” 苏窈现在算是知道路惟炫为什么能一整天笑眯眯的乐观模样了。 日子爽成这样,他不乐观谁乐观! 苏窈不想再提他了,直接拉起董信子的手,诚恳道:“信子,跟我回班吧,佳一那里我会好好跟她谈谈的,你别生气!” 董信子笑容变淡两分,“嘁”了一声:“有什么好谈的,你别操心这事了小苏,夹在中间里外不讨好。” 苏窈摇头:“可我们是一个集体啊!” 说罢,她从兜中掏出那瓶王佳一送给她的香水小样,塞到董信子手中:“这是上午刚到寝室的时候佳一给我们每人准备的香水,当时你还没来我就暂时帮你保管了,你看,她是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你们只是缺乏沟通。” 董信子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东西,用两指捏起来看了一圈儿,目光有些狐疑地问:“这真是她送给我的?” 苏窈点点头:“对!孟婕那里也有一瓶,真是她送给你的,只不过可能看你比较高冷,她不太敢主动跟你搭话。” 苏窈这招“借花献佛”是真的用对地方了,董信子面冷心热,遇不公则鸣不平,但感受到一点点的善意也会分外珍惜,所以纵使对王佳一有再多的意见,这阿蒂仙的味道一旦染上风飘进她鼻尖,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握了握,最后董信子小心地将小样放入自己书包里。 然后才从脖间从耳机取下,纵身一跳,做到拼在一起的两张课桌上面,鲻鱼头被傍晚的风吹得发散。 木城的天气有点像贪官,一张脸说变就变,刚还落了场不小的雨,现在就有晴光初现的意味,尤其是天边,惊艳的彩虹逐渐成型。 她这才傲娇地挥挥手:“行吧,这次就算了!” 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不生气了,终于解决心头一件事的苏窈吹着风,踱几步双手抵上锈迹斑斑的栏杆,给刚坐上去的董信子又吓得赶紧跳下来,她本人却不紧不慢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彩虹,任意享受晚风呼啸,闷热的夏日终于降温了,连带人的内心也变得清爽。 什么中考失利、同学纠纷、无良海王,都滚吧! 放肆拥有当下的青春,就比什么都珍贵。 董信子从后面望着如此有生命力的苏窈,突然觉得这世界的所有感受都是一种体验。 赋予人性格,再引导着同频的人在并不圆满的世间相遇、相知。 冬是春的前锋,恨是爱的先鸣。 这一刻,她倒真心觉得过往那几年的黑暗与压抑,有了不一样的价值,托一群不值得她去浪费人生的乌合之众,让她有了谷底重生的勇气,先与友情相识于微,又与…… 董信子深吸一口气。 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苏窈开怀吹风的背影,用力地按下快门。 留下一张照片后,她才重新开口,插着兜,唤她名字:“苏窈。” 苏窈回头。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明天,董信子的秘密揭开之章,还有你们可以猜猜信子在书里的定位是什么?[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假想敌 第8章 生长痛 董信子的初中时代是一场严冬。 与寻常少年的盛夏青春背道而驰,又在落满枫叶的肃杀之秋愈演愈烈,铺垫了长达一年的不公与诽谤,几近心如死灰,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她甚至想过一了百了。 但若有人追根溯源她悲剧的开始,又偏偏那么荒谬且可笑。 在苏窈的印象里,董信子一直是个特立独行、行止由我的酷女孩,像个侠女,和其他人比起来总有些棱角尖锐,但在国内正常的性别培养环境下,相同的生命伊始,很难栽出过分美丽的花。 其实三年前的信子,和其他乖女孩没有区别:一样的白裙子、一样的高马尾、一样爱说爱笑、一样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暗自倾慕一名优秀的异性…… 她不算是扔进人堆里立刻让人移不开眼的大美女,再加上年纪还小,双颊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一门心思也单纯地扑在学业上面,不懂化妆不懂社交,那时的董信子有点像如今的孟婕,是个很平凡、但也有自己心事的秘密的普通青春期少女。 十三四岁嘛,豆蔻年华,每天都在主动或被动地接受着新鲜事物,不知倦似地,女孩子又感性,对男女之间的风月戏码要比那群还沉迷于快餐手游的男生敏感得多,那时董信子刚升入初一没多久,但是脱离了小学父母面面俱到的照顾环境一个人在校住宿,难免不适应,十几个辗转难眠的夜与白日沉默的凝视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班里一个男生。 那男生成绩很好、长相也斯文,鞋子都是国外知名的运动品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是少年时代最容易令异性心动的不二之选,董信子也知道班里喜欢他的女孩不止自己一个,比如当时在坐在自己前桌风风火火的那位、自称初一女生大姐大的郭晴。 虽然知道郭晴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男生这件事,但当时董信子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她只是美好的暗恋式喜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表白,也没打算像郭晴那样闹得人尽皆知。 她在回忆这段的时候有点忍不住,从兜里抽了根烟出来,先打开窗通风,自己又叼在嘴里点上火,有味道顺着风潜进苏窈的鼻里,很凉,沾着淡淡水果香。 她吸一口将烟夹在指上,说道:“其实现在回想那根本就不是喜欢,只不过低谷期人都想给自己找一个精神支柱,支撑着自己对未来抱有期待,但我当时是傻逼,选了个人,还他妈是个废人。” 从这一句话里董信子对那段美好暗恋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只不过初一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物色的这样一位理想暗恋对象会成为她生命里天堑与高山间的转折点,她原以为自己落入了敏感不愉的低谷期,可以靠精神寄托法走出失落,却没想到自己会因此陷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往往绝处又是逢生之机,她的电吉他正中间迄今还贴着一抹璀璨的凤凰涅槃图,而董信子本人也像那只业火九烧、逆风如解意的重生之凰一般,于绝境兀自烧出火光、照得离夜长明! 暗恋这种事,她从未和旁人提起。精神需要有支柱,偶尔的心事也需要有寄托,董信子选了一种当时大家流行的——写日记。 把自己不便与人言的想法全部化成文字写进专属于自己的秘密天地里,她仿佛是一尾碧红的鱼,徜徉在自己的池塘里游来游去、自得其乐。 而日记里的内容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其实董信子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好像是因为自己一次生病请假、结果空置的课桌被玩闹的男生不小心打翻,桌肚里的本子刚好掉出来被别人发现了上面的内容,也好像是女生之间流行互看日记未经自己允许就翻出了自己的秘密……董信子出事以后一直伴着轻微的抑郁倾向,要靠吃药调节,但副作用也导致记性越来越差,总之前提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她的秘密被人毫不尊重地公之于众了! 班里上到老师、下到同学,包括已经知情自己被暗恋的那名男生,所有人里没有一个站出来,肯为她说一句话。 封建古板的班主任勃然大怒,把她叫到办公室毫不避讳其他老师,一页页翻着她的日记声嘶力竭地对她破口大骂,一通电话打到家长那里去,家境本就一般、思想也浅薄守旧的父母大老远从农村赶来,父亲不等她辩解,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到董信子脸上。 母亲夹杂着浓重方言的辱骂喋喋不休,办公室门口堆满了偷听动静的同班同学,最后她妈妈一句话让始终陷进混沌里根本听不清周遭人在说什么做什么的董信子如遭雷击: “你要是不想念,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董信子不理解,自己没有做出任何违反校规校纪的举动,连倾慕也只是放在心底和笔尖微微作响,怎么她就变成了被所有人指责不知检点的那个反面典型,而曝光自己日记本**的人却不被问责一句。 都说校园是让孩子健康自由成长的地方,可那一瞬间在她眼里,校园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将学生、老师、家长三方共同绑在其中,所有人都被折磨得癫狂又偏执,像是新时代以爱为名的囚禁,不允许增生出一寸丰盈的骨血,只能做流水线下没有自我意识的乖孩子模板,甚至同为学生也无法做到共情,多的只有看戏的兴奋与并不善意的造谣。 班主任给她定了回家反省一周的处理,在父亲失望的抽烟还被旁边老师勒令禁止后、在母亲没完没了的撒泼与发疯引得周遭嫌弃的目光里,她低头看着自己泛黄的白鞋,一路不敢抬头地走到自己班上。 然后在班门口,对上另一双鞋。 郭晴的嘲笑声这时候在耳边响起,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就你也想和我追同一个人?土包子,穷逼,贱货!” 她早知道郭晴善于社交、手段也多,班里早有因为惹她不顺心而被暗暗孤立的先例,董信子自从和她暗恋上同一个人后也一直在避着让她知道,但刚刚至亲的羞辱在前,偏偏郭晴不依不饶,巨大的委屈一拥而上,董信子在沉默中爆发,低吼一声用尽全力将她推倒在地。 “操,我不找你事儿你还敢打我,董信子我***!” 郭晴反应得很迅速,站起来立马做出反击,同时她的小姐妹也一齐出手,不计其数的巴掌与鞋印狠狠落向董信子,直到老师赶来收拾闹剧。 被长者指责两个小时都没有落一滴泪的董信子,借着被打的痛感,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起来。 但生理上的痛感占比不足十之一二,更多的,还是周身无一人的理解与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千夫所指的敌意。 而她暗恋的那个男生就站在不远处,亲眼看完了她还手、被欺负、最后被家长当场领走的全况。 却一言未发。 董信子原本就背着早恋的嫌疑,又因为被郭晴等一众女生颠倒黑白,扣上一层“主动挑起校园霸凌”的高帽子,气急败坏的班主任判处了她留校察看,让她这学期不用再回校了,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而母亲从学校到家里的数落一刻都未曾落下,父亲只是沉默地抽着一根又一根烟,不说她,但也不讲道理,偶尔听得妻子烦了,就极其不耐烦地喊她两句。 最后矛盾升级,伴随着碗碟破裂声。 那时候的董信子觉得,自己要被全世界放弃了。 当身边所有人都在揪着你一个缺点使劲放大、不断地用话术折磨你PUA你的时候你能不自我怀疑吗?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谁都觉得自己有那份毅力,但真正体验到了,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检点? 在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她一个人憋在屋里静静地等待时间的发落,没胃口吃饭,手机也被家长没收,实在百无聊赖之际,就只有原来外公外婆留给她的一把旧吉他和基础乐理知识,她在父母白天工作家中无人之际,便开始重新拿起吉他,手脚笨拙地对照着书上前人做的笔记,开始学乐器。 每天战战兢兢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某天董信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比较流利地将乐理上一首日本曲子弹下来了,那好像是近两个月来唯一的好消息,她很开心,纵使当时头发因为不打理都向前遮住了眼,但总算有个东西能重新支撑起她生活的意义,让她不再那样万念俱灰。 那天晚上父母让她收拾收拾,一起去母亲要好的陈姨家吃饭,陈姨家情况和自己家差不多,有一个孩子跟董信子同岁,小时候很蔫,董信子可喜欢逗他,不过后来母亲老说那孩子不学好,不让他们多接触,关系自然而然就淡了。 果然,陈姨一家三口都在,吃这顿饭也是因为他们听说了自己的事,想劝董信子父母别太苛责孩子,不过虽是找的这种由头,但她也能猜到无非是煽煽情让她摆出一副孝女的姿态,最后借由外人劝慰几句达成一种自以为岁月静好的圆满和解。 没劲。 倒是阿姨家那小子,边帮家里勤快跑腿带食材边时不时凑到她眼前笑,笑容很真诚,应该是这张餐桌上唯一一个对她没有偏见的人,也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什么名声,所以对谁都一视同仁,总之董信子对他谈不上反感,在他第三次跑来试图沟通的时候,她终于喊出来他的名字:“陈向午。” 这小子反应大到不行:“我靠靠靠靠靠!原来你还记得我!” 董信子刚想说毕竟是发小,但这时候就听到门口传来另一道男生的声音:“陈向午,大老远就听见你小子在这靠靠靠靠靠,你哥我有人脉,要不明天给你扔大兴安岭练铁山靠去?撞倒十七棵树再滚下来,到时候我也不用花钱雇保镖了!” 董信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居然有客人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怼东道主。 而反应更奇特的是向来被村子里说不好惹的陈向午听到这话居然丝毫不恼,乐呵呵地跑上前接住刚刚发声的男生手里的东西,讪讪笑道:“路哥,您来了?” 那男生点点头,比进自己家还随便地坐下:“去医院看完我妈,发现叔爱吃的烤鸭今天搞活动,就买了一只过来,记住啊,我是来看他俩的,你小子别上来就挑着鸭皮吃完了!” 陈向午挠挠头,憨笑道:“行!” 这时候董信子才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和苏窈的初印象一样,便是一头极其扎眼的金发。 金发之下,是更白皙的一张少年俊面。 这就是董信子和路惟炫两人见的第一面,那时她还是身上背着冤屈和羞辱的低谷期少女,而他好像自始至终便是这副天之骄子模样,年少轻狂、却又暗藏分寸。 陈向午父母很快过来,看到路惟炫也像熟识,甚至在董信子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来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亲,陈姨边帮路惟炫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边问:“留下了一起吃饭吧?” 路惟炫确实也没想到陈家今天招待客人,刚想推辞就被陈向午拦住:“一起吃吧路哥,别见外,我们两家认识好多年了,哦这是董信子,她也是我们学校的!” 陈向午忙着向路惟炫介绍她,董信子一个人在屋子里憋了一个月,加上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反而是路惟炫嚼着这个最近在学校听过两次的名字定了两秒,又意味颇深地望一眼陈向午。 在餐桌上才知道,陈向午和路惟炫关系不一般。 当初陈向午刚去木城读书,因为个子小和内向被人欺负得厉害。男孩子又要自尊,每当讲道理没用就容易动手,但他家也是农民,哪能天天不学无术光打架呢?后来有一次路惟炫发现他又在校外被一群人堵着,他是好学生,家里和学校高层也认识,就这样帮陈向午平了事,陈叔陈姨本想当面去谢谢他,结果反被年纪不大、但办事很有一套的路惟炫问出了工作地点,正好和他哥的业务有往来,他就托了句关系把两位长辈调去了轻松点的部门,自然也成了陈家的座上宾,路惟炫家人工作忙,他就隔三岔五过来陈向午家蹭饭。 董信子当时小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听完这段虽然没有详细讲出的故事,心里也难免感慨:如果在自己遭遇不公之时,身边也有一个像路惟炫这样的人出现,那现状或许不会是如今这般! 酒过三巡之后,话题也不由自主扯到了她身上,董信子觉得有点累,她现在只想回去自己一人的屋里练吉他,但她也知道今天这顿家庭聚餐就是冲着自己来到,逃不掉。 事情经过觥筹交错间就交代个差不多了,中间陈向午打断过两次,他们都是一个学校,陈向午当然偏帮董信子,这也让原本心里完全封闭的她微微一暖,但始末交代清楚后,长辈们的意思还是隐隐逼着董信子冲父母、冲老师、冲郭晴道歉。 而董信子虽然深居简出一个月,但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她可以违背自己一点点的本心去跟父母和还需要依赖的老师道个歉,却绝不肯对郭晴妥协半个字。 这时候董母的急脾气就又有点发作,她把筷子往碗沿用力一放,就又要开始说:“你在这委屈个什么劲儿?人家郭家父母都说了,只要你肯道个歉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他们就原谅你,你就可以回校复课了!” 他们这一代人总是这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总要求孩子放弃一切,包括真相,包括尊严。 陈姨也帮着做说客:“信子,听你妈妈的话。” 听话? 董信子听了只想笑。 所有人都在劝他听话,那当她想心平气和地和世界谈一谈的时候呢?根本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 说到底,不还是因为郭晴家家大业大,她家惹不起,所以主动选择息事宁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可他们永远不能明白,靠委曲求全换来的一时安稳,根本就长久不了,何况是在少年时代,这个有嫉妒心、却无包容心的年纪。 董信子眼眶微微泛着红,哽着声音问了一句:“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陈向午一见情势不太对,连忙急着出来打圆场:“那个……董姨,我们先吃饭,吃完再心平气和地聊,您别生气;信子,缓缓情绪。” 董信子妈妈碍于在外面,虽然恼怒却还为女儿留着薄面,而董信子,仰着头敛了几秒,全场唯一一个潇洒的事外人在吃完一口烤鸭的空隙朝她瞥了眼,发现她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却被她用指腹向上揩了去。 骨头得硬成什么样,才会连擦泪都是向上揩? 路惟炫略懂点心理学知识,在这一刻根据潜意识动作就判断出她大概率不是自轻自贱的女孩,学校里发生的那些谣言,八成也是郭晴她们有意为之的手笔。 早听说今年初一那群小妹妹格外的狂,这他就有点不爽了。 不爽的地方在于董信子叙述中提到的,郭晴自称初一甚至全校的大姐大可,在路惟炫眼里,当时的木城一初只能有一个领军的人,就是自己。 于是他用筷子夹起两片酥红金脆的烤鸭皮,蘸好特制面酱,放进薄饼里和黄瓜、小葱一起卷好,递给董信子。 但是眼睛却望着陈向午。 慢慢悠悠说道:“董信子是吧?你的事我知道了,郭晴这个女孩我听说过,这件事各位长辈不用操心了,交给我来办,如果错在信子那我肯定不会包庇,如果错不在信子……” 他顿了顿,董信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他。 他只轻描淡写一句,却有种毋庸置疑的坚定与从容:“那所有人都要向她道歉。” 前段时间去上海旅游了一趟,又忙期末考来着,小透明保证从今天起一定坚持日更绝不弃文呜呜呜呜 董信子这个角色有她自己的魅力,甚至可以说《寒木春华》这一本书的前半部分是路惟炫、苏窈、信子三人的各种纠葛,至于路惟炫为什么突然就帮董信子了,其实有处理,不知道各位现在能不能猜中一点,总之肯定是有逻辑支撑的,但是要去后面写写再揭晓,最后谢谢各位读者老板们啦[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生长痛 第9章 满杯 路惟炫在语言艺术方面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的刁钻,他当着四名成年人说的是“所有人都要向她道歉”。 所有人,既包含霸凌董信子的郭晴和不尊重学生的老师,也包括以偏概全误会自己女儿的亲生父母。 这一点活了三四十年的长辈们没意识到,陈向午也反应不到那一层,除了路惟炫,就只有当事人的董信子听懂了。 还有现在鼻腔充斥着酸意、但依旧强忍着听董信子把过去悉数讲完的苏窈。 董信子讲到这里第二根烟已经抽完了,她见苏窈眼角有点湿,怕再一呛她她真的忍不住哭了出来,女孩哭起来最没办法了,她默默将打火机塞回裤兜,沉默的间隙感慨一句:“所以说路哥这个人吧,虽然也不完美,但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强太多的一点就是——在真正遇见问题和困境时,他有解决问题的担当和能力。” 仅这一句赞誉,苏窈便对自己生平唯一起了胜负心的假想敌又有了新认识。 “那后来呢?”她小声问。 后来的事就很顺利了,路惟炫出手,迄今还没见他办砸过什么事,先是凭借出神入化的计算机技术黑了学校监控,查出私自翻出董信子日记的人正是郭晴,而且这女的还真是过分到了极致,居然每天中午吃饭时都会随即翻别人桌肚和书包,班上所有人在她这里根本就没秘密! 路惟炫什么也没说,就是顺手又黑了所有班级的多媒体显示屏,将这段监控传到了全校的电脑上供无数学生公开传阅,又联系了身边的好兄弟也就是“铁三角”之一的景安之,他是个写作的好手,不过两小时一篇关于“青春期**保护”的争议性论文就发在了网上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引发关注,市教育局高度重视,而景安之在文中尤其借董信子的示例加以佐证,接下来的一周所有欺负过董信子的人可谓过得焦头烂额。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郭晴几人的小团体被学校开除,老师和校长亲自公开为董信子道歉,而在该站出来说话时却选择退缩的那个董信子曾经暗恋过的男生也被众人鄙夷,风评急转直下。 而路惟炫的本事还不止于此,他担心董信子被走投无路的郭晴几人报复,动用了长辈的关系把他们调出了木城,苏窈听到这时有点惊讶,能随意为了一件校园事件就把几家人调出原住地,他身后的家庭背景怕是和她爸爸不相伯仲! 董信子说得解气,但面上整体也没呈现什么喜色,毕竟这种结果,无非是将她一个人的不幸转嫁成更多人的不幸来稀释痛苦,有效果,但心脏被抽出来狠狠踩了一通,总还是落了不可磨灭的灰尘,那一年青春期的生长痛、父母的不理解、老师的不信任、同学的冷言与旁观,永远把她留在了敏感潮湿的十三岁隐隐作痛。 苏窈没忍住,动手抱住了她。 董信子被抱得一懵,少女的天然体香争分夺秒地沁入她鼻息,很清的味道,却激得意料之外的信子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反应很迟钝。 “窈窈,不用……这么大反应吗?都过去了。” 苏窈在哭。 声音不大,没有夸张的歇斯底里,只是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回忆刚刚董信子叙述过去时的异常平静,那更像一潭被风雨摧折过后苟延残喘的死水。 她被眼泪闷得娇声娇气地开口:“没……就是觉得,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你就不会一个人背负这么多过得这么苦了。” 后来的董信子觉得,这世界上描述友情的句子不计其数,却没有再没有一句话比得过苏窈十六岁的哭声动容。 她仰仰头,又像当年一般指腹向上揩了揩眼角。 这才破涕而笑,拍拍苏窈的后背道:“行了别矫情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经过这一风波之后,董信子便被全校人自动划分进了路惟炫的圈子里,路惟炫是公子哥脾气,想跟他成真心朋友不容易,但董信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融进了他们里面,还玩得很好。 拥有一群意气风发的朋友,对董信子来说是良药,她很快就走出了这件事的阴影里,虽然性格因为经历难免出现了转变,逐渐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也有幸托他们的接受她才没走上自暴自弃、或者泯然众人的歧途。 圈子里最核心的是铁三角,他们都是有梦想的少年:任蔚想站上奥运舞台为国夺金,景安之想成为一名好的作家,而路惟炫则野心勃勃地筹划着研发出属于中国本土的第一款3A游戏大作,陈向午无条件支持他路哥,而董信子误打误撞在回家反省的一个多月里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初二开始系统地学习音乐,考进私高也是以特长生的身份。 期间董信子也曾经迷茫过,她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融进他们的圈子容易被人说闲话,更有小道消息风传她是傍了路惟炫才能找到庇护,私底下玩得很花,像王佳一就属于听了这层谣言才对她有主观偏见。 那时候她去找他,路惟炫双目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游戏按手柄,被董信子抢走三次后才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从餐桌上取了两个透明的玻璃水杯。 一杯倒了一半,一杯稍微多一点点。 他吊儿郎当地重新缩回沙发上,拿手一指两杯水,说:“这两杯,很明显的一杯多一杯少,但是差距不大,你把那杯多一点的拿起来。” 董信子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准备耍什么把戏”的模样,听他的话把多的拿起。 路惟炫接着下达命令:“用力摇,直到水摇出来。” 水刚摇出一点,他就赶紧让董信子停下,然后重新比对两杯水。 高度几乎相同。 这时候路惟炫又端起水壶,将其中的一杯倒满,这才开口,懒懒散散里带着股循循善诱:“信子,你看,两杯水总容量差不多的时候,很容易被外力轻轻一影响就打平,这也就是老话‘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但是当两杯水差距足够大的时候,口渴的人绝不会选择那杯容量少的,这就是底气。” 他说完这句,拿起满杯的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 “你迷茫,是因为你还不具备足以碾压周围环境的能力,你要丰盈的,是你自身。” 最后,他又将刚刚喝完的空杯倒满水,递给董信子。 “就算是个空杯,也总有把水倒满的一天,在这个过程里如果偶尔累了呢,那你可以先去冰箱开瓶可乐解渴,只要别把水忘了就行,因为它更健康。” 他没直接回答什么,却又把董信子短暂的迷茫一语道破。 董信子任由路惟炫举杯的手在空中搁几秒,而她在心里默默消化掉他润物细无声的力量。 一切都调整好后,她才猛地翻了个白眼:“谁要用你刚用过的杯子!” 她在天台讲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沉下去,只有最远处的地平线携着一抹横贯南北的夕阳霞光,苏窈的发被风轻轻扬起来,若有所思地品味着他那些话,最后也不得不说一句:“路惟炫,确实有强大的人格魅力。” 不过那也不是他当渣男的理由,她在心里小声添上一句。 反倒是董信子听见这话乐了:“他有个屁的魅力啊,铁三角里蔚哥人最好,景爷虽然脾气差但从来不搞阴阳怪气那一套,就他欠,凡事非要显摆一下自己双商高人一等,就说刚刚他自诩‘杯中窥人新编’的这套理论吧,我以为真是他良心发现安慰我呢,后来才知道他不管去学生会招新还是平时煽动学生跟他一块砸个食堂啊之类的,哪次都是这套话,三板斧玩得不要太溜!” 苏窈跟着重重点头:“这倒是,一看就是舔舔嘴唇能把自个儿毒死的人!” 董信子难得将憋在心里的多年过往倾诉出来,何况对方又是苏窈这样一个有意义的人,她感觉心情畅快了许多,聊着聊着话题也逐渐肆无忌惮。 她在风中喊话:“窈窈,我怎么感觉你对路惟炫意见格外大呢?” 苏窈心一跳,没想到自己对他的意见连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了,这可不行,要是连信子都瞒不过就别提想跟那个腹黑的妖孽掰手腕了,她笑道:“没有,就觉得他身上的事都好有意思,你们又联系深,聊着聊着就会扯到他。” 顿了几秒,她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信子,之前你说他这人哪都好,就是桃花不断这点挺让人反感,这事怎么说?不过你要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的。” 董信子一听这问题,多望了苏窈一眼:“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了?窈窈,你可千万别喜欢上那货啊!” 苏窈这次是真无奈了:“你说什么呢信子,我们才见过一面!” 一面。 有时候爱情的起点,不就是那惊鸿一面的事吗? 董信子满意地点头,没让苏窈察觉出她眼里其余的神采,就是缓缓解释道:“我一直觉得路哥这人呢,功德圆满但私德有亏,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事在木城的学生圈也不是秘密了,说实话,对女孩子们挺不好的,但陈向午隐约提过他有苦衷,不过我细问又打死不说,奇怪的点在于路哥名声都烂成这样了,偏偏没人在私生活上揪住他一点小尾巴,所以他在感情上面的事啊,其实是个谜。” 苏窈捕捉到了董信子描述里的苦衷二字。 是什么苦衷,会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偏偏在男女关系上甘愿背负一个浪子骂名呢? 苏窈想不通,这也许只是他为了自己面子的一种开脱借口。 总之她对路惟炫目前的看法,是个足以让她欣赏的同龄人,但也是个让她旗鼓相当、极有危机感的对手。 “在原则里,我必须胜过你;在对手里,你算可敬的宿敌” 天色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董信子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下楼,途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了一句:“苏窈,路惟炫可以是个完美的朋友,但是千万不要喜欢上他!” 苏窈重重点头,一口答应下来:“谁喜欢他谁是小狗!” 恋爱之后…… 路惟炫:“我怎么听说某人以前大言不惭道,谁喜欢我谁是小狗?” 脸红的苏窈从沙发上拿起枕头砸他:“你再说!” 路惟炫笑笑,过来捏她脸:“不说了,你要不解气,我给你当狗也行呢,宝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满杯 第10章 宣讲 把董信子劝回学校后,苏窈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她在信子和王佳一两边做的思想工作都足够多,信子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不想她夹在寝室里难堪,王佳一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两天就瓮声瓮气地又黏回她身边做朋友。 加上孟婕,四个女孩,就构成了苏窈在班里第一批相熟的朋友。 还有周栩,他虽然是男生,但格外的谦逊好说话,和苏窈做搭档以来都会尊重她的意见,斯文又客气,她偶尔学累了会笑话他像个老年人、讲话一板一眼。 风平浪静的好日子过了一周,她已经完全掌握了高中生活的主动权,这种万事顺遂都在她意料之内的心情很爽,苏窈认为自己只要这样一马平川地坚持三年,高考一定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弥补中考时的遗憾! 木城私高周末放假的时间比较紧张,每周就一天休息日,周六下午2点放,周日下午2点回,苏窈一想到家里还要花一天时间在木城与白岛两地跑个来回就头大,这时候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把她和周栩唤了出去。 班主任推推眼镜,语气和善地对两人道:“明天下午2点返校,你们要维护好班级纪律。” 两人乖巧地应下来,班主任接着道:“周日下午一般都是学生自习课,留给你们收心,按校历明天下午应该是学生会招新演讲的日子,这个机会很珍贵,你们两个可以认真准备一下,当然班里其他同学有意向的也要认真准备,我们私高学生会权力大,是实打实可以写进档案里的出彩履历!” 学生会? 苏窈心里一惊,看来该来的还真是躲不掉! 迟了一周,终究是要面对这个早在私高学生圈赫赫有名的管理机构了。 想起它就不受控制地会想起路惟炫那满头任谁看了都算出格、偏偏他就能染出一抹少年意气的金发,然后又想起他这个人、从鼻子到嘴唇的精致五官,最后想起和他的交集…… 苏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老师,请问学生会是哪位前辈来招新?”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会长韩艾然和副会长路惟炫二选一吧,不过我希望是你们韩学姐来,她比较稳,要是另一个来了,那得天下大乱!” 班主任笑着回了一句就离开了,苏窈对她口中的“天下大乱”四字表示高度认可,而周栩这时在旁却轻轻笑了一声。 苏窈眸中含笑地碰碰他:“笑什么呢?” 周栩腼腆地抿抿嘴:“没什么,听到刚才老师说路惟炫学长会搅得班里天下大乱,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他刚上高中的时候是怎么进学生会的吗?” 一听又是有关他的事,苏窈赶紧捂住耳朵:“我不听,周栩,你自己回忆!” 在她的印象里有关他的风流事迹就没一件是不剑走偏锋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又用了什么高端的黑客技术被校方无奈招安进学生会的,总之苏窈每听说一件他的过去对他的印象就不遵本心地好一分,她觉得自己有点清醒地堕落,所以直接隔断了接受源。 但是缘分这个东西怎么说呢,算了,其实也不能怪缘分,因为什么都拦不住有人想强求因果。 第二天下午返校,半小时后,苏窈还是在教室第一排的位置看到一抹高挑又悠哉的身影吊儿郎当地越走越近,她低下头祈祷他只是路过,但是再一抬头,他已经站在讲台中央笑眯眯地瞧着自己了。 苏窈心里真是,一万匹信马由缰! 他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名高二的学姐,长得很清冷很漂亮,全身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却唯独看着讲台上自己的搭档有点恨铁不成钢:“路惟炫,不是排好我单数班你双数班了吗?” 后桌的王佳一指给苏窈,这学姐便是学生会的正会长,韩艾然。 路惟炫懒洋洋把她送走:“咱俩换一下,我单你双,我有几个物色的人选要说服,您忙您的,晚上请你吃饭,我把景爷也叫上!” 这时候王佳一又小声附在苏窈耳边备注了一句:“韩艾然一直追求景爷,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铁三角’里话最少的那个,我都不知道本名叫什么!” 吃瓜是人类的禀赋,连苏窈一听这八卦都忍不住放大两分眼睛,她记得景爷,可以说如果不是路惟炫三番两次先和她产生了交集,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那个少年,无他,只是他身上的戾气太重,眉眼躁郁根本不像同龄人。 看韩艾然学姐一朵青莲,没想到会喜欢这种类型。 苏窈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这瓜保真吗?” 在她同桌趴着睡觉的董信子这时候才桌里伸出头“啧”了一声,破天荒和王佳一统一战线:“这个瓜还真保真,我们一起玩的都知道韩艾然已经追景爷很多年了,不过……飞蛾扑火,景爷根本就不会爱上一个人。” 没等她细解释景安之的事,苏窈已经在旁边惊得偷笑,门口路惟炫和韩艾然也总算谈判好了,他把她送走顺带上门,转身便手脚利落地打开多媒体。 苏窈记得董信子提过好几次路惟炫是个计算机天才,黑客技术极高,她也知道这种领域的牛人能做到顶端其实和年龄没什么大关系,基本都是少年成名,此刻她留意了一下,只见他十根修长手指飞速在电脑上输了几行东西,多媒体画面就呈现在了大众眼前,完事还不忘评价一句学校的设备老到像上世纪的产物。 有一瞬间阳光透过窗棂落到他肩上,他上身的白色短袖被熨得与骄阳同色。 苏窈坐在台下略微抬头仰望着这个优劣都坦坦荡荡不加遮掩的少年,觉得一个人过分的无畏也是一种自负,可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路惟炫把准备工作做好,抽一把黑板,回头扫视了一圈脸上还无比青涩的少年少女,突然有一点忧伤:“哎,你说你们也只比我小了一届,怎么看到你们就觉得自己的青春已经跟着昨天的夕阳一起流逝了呢!” 他这一番调侃加笑容带有一种很强的安抚力,班里同学瞬间就被吸引过注意力来,尤其在陈向午这个忠实迷弟的带头下搞得男生参与度格外高,就差一边拍手一边挂红幅热烈欢迎“路学长莅临高一(1)班视察工作”了。 路惟炫也不跟他客气,上来就口若悬河:“大家好,我是木城私高学生会副会长,路惟炫,学生会嘛,听着有点遥不可及,其实工作内容很简单:协助老师维护校园,帮助同学日行一善,比如像刚才带头起哄的陈向午这种不良少年,我的职责就是把他请出去批评教育!” 他这话一出,跟着父亲从小久经沙场的苏窈都觉得高。 没架子,有点皮,是学生时代最容易和大家处成朋友的人设,学生会的介绍夹着没恶意的调侃陈向午,既安抚了学弟学妹们不用紧张,又隐隐彰显了自己的权力。 谁说小孩就不懂趋利避害了,又有谁不想成为像路惟炫这样上下都能社交、成绩好人缘更好的天之骄子? 苏窈放下做题的笔,抱上臂,想要仔细听听路惟炫的招新发言,他一向特立独行,不知道这种千篇一律的演讲能不能让他煽动出新意。 路惟炫等周遭激动过后安静下来,咳一声说:“高中的学习时间都很宝贵,我讲究效率,我带的学生会也讲究效率,所以只有几句话,说完以后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在这张纸上签字报名。” 说罢,他就走下台,径直走到苏窈桌前。 双目毫不避讳地跟她对视,眼里有笑意,也有专属于她能读懂的邀请意味。 他刻意清了嗓子,现在随口几个字也带着磁性的撩拨:“从你开始吧,学妹!” 苏窈觉得这人简直是将表里不一和明火执仗两个成语贯彻到了极致,刚给他加点正面分就非要自己把自己的形象作下去。 但路惟炫也仅仅只是这一句暗藏机锋的话,他马上回到了台上,立即指着多媒体上那副花20块钱买的PPT开始自己的招新宣讲。 “高中最重要的呢,无非就是高考,从普世价值观的取舍里,高考成绩被赋予了太多超越他本身的意义:比如你们的人际、你们的人品、你们的人生,它其实只是单纯一个根据智商和反复练习程度决定的竞争数字而已,木城私高的校训是:立德树人,立志报国,挺官方的,但我们学校虽然这么多年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没培养几个,不过贯彻校训贯彻得还算不错,学生会就是严格按照这八个字催生出的学生自治管理机构,手段和方法也挺俗的,你们真想了解底层逻辑去翻翻政.治课本里国家管理制度那几节,我们算是简化版。” 台下不少人一笑。 起了个头,紧接着在苏窈根本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路惟炫突然收起了一贯的浮皮潦草样,严肃起来。 “同学们,我们学校实力不差,但称不上白岛最好,你们还都是少年,是比我还要更具想象力和执行力的少年,也是心气儿骄傲到想要上九天捞月、下五洋捉鳖的少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在十六岁的年纪就落后一等,白岛有省重点白岛一中,临市有师资力量堪称全国一流的桃城二中,我们不提倡活在妄自菲薄里,但我们也必须要正视和优秀的同龄人的差距,太多人都说高考是决定你人生的里程碑,我不这么认为,它只是浩瀚人生体验中的一站,中考亦然,跟别人竞争没有价值,赢下过去的自己才是努力的意义,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少年心气是哪怕到生命垂暮的最后一刻也依旧要熊熊燃烧的东西,期间你们有人中考落后了,但高考会赢;高考失败了,但进入社会却风生水起……我们都在憧憬着自己像小说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成为杀出重围的那个,但我也请各位自我分析一下,现在你们的努力是否在这场人生游戏里尽兴了?” 教室里浮躁的空气逐渐变缓,连同苏窈在内的全班学生,都慢慢安静下来。 董信子和陈向午这等与路惟炫相识已久的,也很少见过他长篇大论又正经大气的模样,而更多和苏窈一样的人,是因他这不长不短的两段话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是个心理攻势的高手,悄无声息,就快要触及这群青涩的孩子们心底最深处,明明语气轻佻飘摇,却快要杀得一众少年溃不成军。 苏窈想起自己中考失利的这个暑假,就算能调节好情绪自洽,她也总是既遗憾又彷徨的,差距明晃晃摆在那,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信心再去跨越。 这也是路惟炫今天借学生会招新宣讲想传递给新一届学弟学妹们最本质的道理: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知道自己要什么,就会格外的有动力、有希望。 少年事在人为,岂因命运推辞?就像他今天换来的一班演讲,也是他自己想方设法争下来的。 他给了他们几分钟的思考时间,才做最后的陈述:“学生会呢,是一份职责,佩戴上这枚徽章的一刻起,你在这个学校里就多了一层身份,但这层身份赋予你的究竟是成长,还是压力?这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定义的东西,同时你们也在赋予着学生会意义,我们这个身份是荣誉还是耻辱,要看你们怎么做,我想说的话不多,只希望各位好好思考一下前面我提出的问题。最后,去年我带头把学生会的入会宣誓改了一下词,在这里我享给大家——” PPT放到最后一页,苏窈与众人齐抬头。 “我们容许迷茫,但我们有起而行之的表示” “我们容许浅薄,但我们有天道酬勤的毅力” “我们容许黑暗,但我们有对抗不公的勇气” “我们容许恨,但我们依然憧憬爱” “我们容许一败涂地,但我们决计不惧从头再来” 路惟炫带着读了一遍,将这页拷贝下来放到1班电脑桌面上,宣告演讲结束。 而苏窈望着这五行字反复读了多遍,猛吸一口气。 过去的岁月里,从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心灵震撼,少女在如诗的年纪苦苦追寻的意义,就这样被少年精准洞察、又挟着不可一世却霁月风光的挥斥方遒,将答案递到了她身前,但你问他只是为了她吗?答案显而易见,此句无关风月,只关一个少年以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观做出的独立思考。 他抽出U盘,临别前对着还没完全走出情绪的众人做了个标准的绅士礼节。 “祝各位都能尽兴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开出没开过的花,绽放独一无二的灿烂!” 这章我自己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宣讲 第11章 寒木 路惟炫才迈出1班教室,就听见任蔚啧啧啧的调侃声,玩笑意外不言而喻。 他搭着景安之的肩,景安之是不会笑的,只是抱着双臂在心里默读了两遍最后那段词,接着才眯起眼问他一句:“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文采斐然了?” 路惟炫得意一笑,打了个响指:“是吧,咱也是能出金句滴!” 景安之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这别具一格的招新宣讲路惟炫绝对憋着坏呢,他装作恍然大悟一句:“哦,可我怎么记得学生会入会宣誓不是这套词呢?” 刚刚在学弟学妹面前将自身形象拉到一个不可描述高度的路惟炫这时候却急了,感觉过来捂他嘴:“景爷,你可不许拆我台啊,你知道我想这几句词有多难吗!” 景安之这才不爽地把他手甩开,威胁道:“不让我拆你台,你倒是在后面卖我卖得飞起,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晚上和韩艾然一起吃饭了?” 任蔚在旁边没忍住,一笑:“你前脚才给韩艾然说完,她后脚立马就把餐厅位置发景爷手机上了,那时候景爷还睡着呢,一睁眼看见这消息立马倒下觉得自己在做梦!” 在“重色轻友”这件事上堪称无师自通祖师爷的路惟炫挠挠头,哪怕被戳破了也不尴尬,讪笑着替景爷捶背:“景爷,这次你真得体谅,小弟终身幸福的第一步就靠您了!” 景安之懒得和他贫,从门口朝班里瞟了两眼,视线移回来后挑挑眉问:“这次这么上心,你认真的?” 路惟炫拍拍胸脯,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说着最不是东西的话:“我对每一个妹妹都很认真,都想给她们一个家!” 私生活这方面别说董信子看不惯路惟炫,就连景安之和任蔚两个手足兄弟也恨不得一人给他一脚,思想境界比路惟炫还要更高点的景安之早在小时候就断言:路惟炫这个性格迟早死女的身上! 任蔚不想说他,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所以你这一番演讲,都是精心布置好给苏窈妹妹下的套喽?” 路惟炫看了他一眼,简短四字评价:“后知后觉”,继而才长叹一口气把真心话说了出来:“我看过她个人档案,从小到大标准的资优生,但是中考失利了,然后我找人去她初中部探听了一下原因,是心态问题和生理期赶一起了,比模拟少了将近50分,就这还能成为私高新生第一,你想她底子有多好?” 任蔚打断:“我们都知道她优秀,你别把话题跑偏了。” 嘴上说着渣男语录、但其实处处都在为苏窈考虑着并且不吝承认她优秀的矛盾人格路惟炫一笑,继续把今天这番演讲的目的说完:“这么好的底子,不该被心态问题和暂时的失败浪费掉,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这道理你俩都懂,但她好像受中考失利的影响还挺大的,包括现在这群小孩们啊,顺风顺水都没吃过亏,一个赛一个的心理脆弱,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觉得天塌了,我今天演讲确实是奔着苏窈的经历去说的,看她反应也听进去了,但我不至于占用公共资源哄女孩,这番道理呢,也确实想多讲给一些人听,他们毕竟是我们学弟学妹,力所能及的话,多照顾呗!” 他说完转转眼珠,看两人反应,任蔚点点头:“这几句还算个人话。” 如果说任蔚的反应算是捏着鼻子的认可,那景安之的反应就有点吓人了:“嗯,录好音了。” 他把手机录音键按下结束,路惟炫这才惊悚地过来抢他手机,但很不幸的是在体力竞争这方面他跟景安之没法比。 他命苦地揉揉脸:“景爷,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景安之这时候眼里才难得闪过一丝促狭:“只许你拿我当追人的靶子,不许我资源置换一下?录音我会好好帮你保管的,挑个合适的时间再给苏窈听。” 说完这句他突然拍一把任蔚:“快跑!” “哎,景安之你丫的站住!”景安之和任蔚飞速撒腿跑,路惟炫抻了一把没抻过,边大喊大叫边抬步飞奔,追向前方的两个少年。 初秋午后三点一刻,他们从大理石台阶追向覆满绿茵的操场,在日光的照耀下,无比自在又闪耀,好像不管世界怎么变,他们都还是少年。 木城私高晚上九点下晚自习,有半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往常这时候苏窈都会带笔记回来温习一下新学的知识或者和信子聊聊天,董信子不爱上课,但每到下课回寝的时间整个人就像睡醒了一样,开始熬夜做编曲,好在她戴着降噪耳机也不会吵到其他人休息,她会给苏窈分享自己新做的一些demo,主要风格是摇滚或说唱,挺燃的。 今天她又做好了一首,刚想喊苏窈过来听,却发现她抱着手机在和别人聊天。 认识她也一周多了,苏窈有个很好的品质就是不像同龄人那样依赖手机,经常上课的时候一关机就半天,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盯着手机和别人长时间聊天。 董信子有点好奇,但这毕竟涉及人家**,她不方便直接去看。 苏窈等候回消息的人,是她相识于网络的一名挚友。 那年她刚升初一,父母给她配了手机,但苏窈不怎么依赖,只是偶尔看看电影什么的需要,社交软件更是清冷的可怜,消息都看得到,就在这种半脱离网络的环境之下,某天突然冒出的红点就显得有点扎眼。 她望了一眼好友申请,没备注名字,但他的网名是:寒木。 挺巧的,因为苏窈的网名叫春华,简单四个字,有种莫名的般配。 她给自己起这个网名是有意义的,她在春天出生,母亲是非遗苏绣传承人,她出生的同一天,妈妈亲手设计的名为“江南华服”的苏绣登上世界级秀场,在海外大扬中华魅力,而“江南华服”最初的设计灵感,就是刚刚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母亲为自己女儿织就的嫁衣。 所以“春华”这个网名,包含着苏窈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因为觉得巧,所以她通过了寒木的好友申请,问了几句后,才知道他原来不是自己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只是流行加网友随即加的,不过这个陌生但年纪相仿的男生很会聊天,而且三教九流的知识都懂一些,最重要的是他理科成绩不错,接连为苏窈讲懂几道物理题后,二人便成为了朋友。 这种网友相识多年最后成为挚友的机会极难得,苏窈想来想去也只能说一句缘分,寒木知识面很广,思想境界也深,无聊之余两个人什么都会谈:游戏、音乐、生活技巧、社交哲学、小猫的品种和人生的意义……他们的观点大部分时候是默契的,偶尔也有交锋的时候,但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个体,势均力敌又求同存异,可能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却不偏执,而且很好地避开了**只谈兴趣,在最浮躁的年纪行着流水从容的友情,久而久之,他已经成为了苏窈最要好的朋友。 来高中报道的头一天晚上,他又上线了,那次他说读书读到一个成语,叫“寒木春华”,刚好是两人网名的相加。 苏窈惊叹于这种巧合,连忙去查了一下,发现还真有这个成语:寒木春华,寒木不凋、春华吐艳,比喻各具特色又旗鼓相当,也可以理解为在困境中依然能坚守梦想、同时展现出如春天花朵般的美好生机。 很美好的一个成语,让苏窈一下就喜欢上了。 那时候寒木已经知情她因为中考失利的低落,在下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既然上天都安排我们这么有缘分地相识了,那我们就争取像这个成语寄寓的一样,寒木不凋、春华吐艳、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苏窈回复的是:“好,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承诺。” 接下来适应高中的日子都很忙,她没再找寒木聊天,她知道他比自己大一届,现在备战高考已经到了挺紧要的关头,也不想随便打扰他,只是今天下午路惟炫的一番发言确实触动了她,苏窈不知道该找谁倾诉,思来想去,还是他最合适。 她试着发了一条消息。 【春华】:在忙吗? 对面秒回。 【寒木】:不忙。 苏窈不自觉地笑了,躺在床上手开始敲击键盘。 【春华】:都上高二了还不抓紧时间学习。 【寒木】:今天周末,可以放松一下。 【寒木】:上高中还适应吗?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春华】:一切安好,就是最近要做个决定,我在考虑,想听听你的看法。 【寒木】:好,你打给我,我帮你一起考虑。 苏窈看到自己老朋友还是这么贴心又靠谱,嘴角笑得更甜,从和路惟炫的初见开始到今天下午他的诚挚陈词,一股脑打了上千字的小作文发过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盯着手机盯了四分钟,终于等到最上方简简单单的黑体“寒木”两个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却突然对上王佳一一张笑眯眯的脸。 “佳一你吓我一大跳!” 王佳一挑挑眉逗她:“笑这么甜,在跟男朋友聊天啊?” 苏窈无语了,自己这室友真是谁的绯闻都不放过,无奈地拿食指按了按她额头:“你搞什么?就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王佳一显然是不信的,她的嘴夸张得十分大:“哦~老朋友啊,现在可到洗漱时间了,再不交手机洗漱今晚就要汗津津地睡觉啦!” 苏窈这才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洗漱时间就剩二十分钟,她大喊一声,火速给还在输入中的寒木补了一条消息就交手机去了盥洗室。 “我马上要交手机洗漱了,你的消息先发明晚我回来看,还有你早点休息,晚安!” 第12章 徐乐 路惟炫回完手机上的消息,继续从陪护桌上拿起水果刀,将苹果的另一半皮削完。 然后递给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韦静。 她今晚兴致不错,虽然是因为那个男人被狗吃的良心偶尔冒出来点尖、来医院看望了她一趟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妈妈心情好,做儿子的总是会跟着开心。 韦静仰在病房上,眉眼还带笑地自顾自讲着下午陆世城来看望她时的一举一动,他说最近工作忙、再往上运作半步就坐稳白岛的一把手了,到时候找个好日子再她和孩子出去露营、晒晒太阳;说自己亏欠她和孩子太多,又给路惟炫的账户里打了一笔可观的生活费;最后说今晚本来想陪她吃饭的,但临时有个应酬不得已要离开…… 给母亲添了一杯温水的路惟炫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皮轻幅度地抽搐了一下,形似冷笑。 他妈妈哪都好,偏偏就是栽在陆世城这么个烂人身上,枉付了自己半生。 到头来,爱没得到,名分也没得到,连她的孩子也要做见不得光的那个。 路惟炫轻敛眼皮,回身却换上一副温和的听话模样,和平日里在校的张扬恣睢截然不同,除去金发依旧惹眼,其余气质是个很干净很服帖的良善少年。 “十点了,吃药睡觉吧,我明天放学再来看你。” 韦静听话地吃了药,在路惟炫背上书包准备离开的一刻,又突然叫住了他:“阿炫” 这些年来,只有母亲这么唤他他才能从容地接受。 他回身:“怎么了妈?” 韦静脸上难得露出几抹不忍,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坚强又乐观的女人,乐观到一而再再而三被陆世城花言巧语地哄骗也心甘情愿,但你若端详她的眼睛,就会发现这个未满四十的女人流露的绝非痴愚。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这一辈子亏欠的,唯有眼前这个被三教九流无数人忌惮又嘲讽、像是精明自私到了骨子里,却又默默扛下全部风雨的孩子。 “摊上我这样一个妈妈,很辛苦吧。” 路惟炫被这话搅得心弦一震,不过转瞬之后,就又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妈,到点您就准时休息,少一天到晚在手机上看毒鸡汤,您再这么矫情晚上我该让护士没收你手机了。” 韦静笑笑,眼角有皱纹挂起,却更像岁月的抚痕,她欣慰地轻笑道:“回家注意安全。” 路惟炫转过身摆了摆手:“晚安老妈。” 下楼的时候还不忘调戏相熟的小护士一句,但那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倒也不恼,只是轻啐他。 他哼着歌,吊儿郎当地坐电梯下了楼,直到走出医院建筑一截,在夜色中四下无人了,才突然把书包往旁边的长椅上一扔,纨绔神情尽数褪去,只用掌心覆住脸上的万千倦怠。 好累。 像是一条找不到方向的游鱼,高高壮壮的好像永远不用为了生计发愁,却快要被污浊的水潭彻底淹没,鼻腔都弥漫着窒息感。 他双目浸在掌心好久才松开,撩一把碎发,仰望着无穷的夜幕深深吐出一口气。 世界好黑。 但天总会亮的。 他在给自己打气。 “会好的,撑着就完了,路惟炫,你是最牛逼的!”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以更强的性.能力操.翻世界!” “让我们共同期待中国第一位3A游戏设计师闪亮登场!请全场起立一起喊出他的名字,他是——路惟炫!” 自己花了十分钟时间把自己哄好,沉浸在近似意/淫的情绪里最后甚至一不小心给自己搞亢奋了,他又呼出一口气,转身对着空气就是一拳! 背起书包,他已经整装待发,奔赴深夜的第二站——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路惟炫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完美,甚至脾性恶劣得可怕,脑子的确好用,但多数没放在正道上,私高里的学生其实对于铁三角的评价是正面居多,因为这三个人虽然有“校霸”嫌疑,但为学校做的贡献也是实打实能看见的,其中路惟炫交际范围又最广,上到保安室快退休的大爷、下到学校老师刚满三岁的孩子他都聊得来,有关他的风评也最多,总结一下就是:是个恃才傲物的少年,也是个满怀希望的少年。 这都是苏窈第二天在办公室听自己班主任给出的客观评价,她在考虑加入学生会的事,她习惯事无巨细地全面权衡,所以老师这一环的意见必不可少,不过全盘听完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路惟炫在私高的人缘是真的很好! 哪怕是客观评价,老师们也总会不自觉地美化他,在校内都嚣张成那样了,还能用一句“瑕不掩瑜”揭过去。 某种程度而言,他也算私高很多学生的精神偶像了。 准备离开前,班主任才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叫住她,从一堆杂乱无序的资料里翻出一份文档。 他们学校其实是个挺诡异的学校,明明教学水平一直无法跻身顶级重高,却每届都能出现几个怪才在学术竞赛上大放异彩,久而久之,学校也开始重视这方面的培养,班主任交到苏窈手里的是一份竞赛冬令营的要求表,她还是高一,学习任务不重,基础又好,班主任很希望她可以参加这次竞赛,如果最后综评名列前茅的话,或许有高考加分的机会! 苏窈看了眼日期,要寒假去了,还有小半年。 她和周栩一式两份,回班递给他,他说了句:“刚才外面有人找你。” 找她? 苏窈仔细回想了下,开学还不到两周,她没认识太多外班的新朋友啊! 正疑惑着呢,就听见门口突然骚动起来,一群男生堵在门口观望,而其中一个头上极其骚包地围了一条发箍的男生大声冲她摇手道:“窈窈!” 他的行为太高调,把全班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王佳一马上拉孟婕,眼里爆绽出吃瓜的神采,连董信子都皱着眉半醒不醒地盯过去。 而听出来者声音的苏窈不由头一大。 世界上最绝望的死法是什么?是社会性死亡。 苏窈一直觉得人与人相处,感觉很重要,尊重也很重要,所以她从小就不理解偶像剧里被男主当众摆了一堆蜡烛表白的女主怎么会毫不尴尬甚至幸福地接受,她生平最怕有人借群众舆论道德绑架自己,路惟炫就是用了这招在她心里落了个并不及格的第一印象,但是和门口这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门口的男生叫徐乐,人如其名的乐天派,也是格外的没有边界感。 他们是初中同学,徐乐长得人高马大,男性朋友挺多,自然而然成为了体育委员,然后在初中的第一堂体育课上,就发生了一件让苏窈尴尬程度比初见路惟炫的“史诗级大乌龙”更甚的事故! 那时候苏窈才十三岁,女生刚来生理期的时候,但当时这方面意识没那么强,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就没在第一堂体育课请假,结果才小跑了两圈就被身边人小声提醒,白裙子后面有月事污痕。 她赶忙捂住,小步走到体育老师旁边告假。 体育老师倒是很爽快地让她回去休息了,但好死不死当体委的徐乐也在旁边。 他听见之后,音量不减地心直口快的一句:“你来大姨妈了?”,让苏窈一个薄脸皮的女孩儿在全班面前丢了次大面子。 她没哭,但也不想理这种小屁孩一样的男生,偏偏被老师教育了一通的徐乐一心想道歉修补关系,就这么缠上了她。 缠着缠着,单线条的荷尔蒙作祟,就变成了幼稚的追求。 先不说苏窈没有早恋的心思,就算有,她也一万个不会看上徐乐这种男生。 一句天真和晚熟,绝不是给思维不成熟、行为莽撞开脱的借口。 徐乐理解的追求,就是在苏窈明确拒绝之后还大言不惭地全校宣扬她是自己的女人,整天黏在她身边,又毫不避讳男性朋友们开的玩笑,初中的男生开起玩笑来大多是没有度的,什么恶心词汇都听得见,而徐乐跟周遭人一起打哈哈的态度,更让苏窈从无奈变成了一丝厌恶。 他对她的猛烈攻势甚至闹到了家长那里,那是学校里偶有风传别班一个男生也暗恋苏窈,青春期正常的欣赏和暗恋苏窈是完全不反感的,她听说了也没放在心上,但离谱的是,同样听说这事的徐乐居然叫着人去把那男生堵了一顿! 托他的福,男生家里闹到了学校,他们三个人全被叫了家长,那也是苏窈一生乖乖女的履历中唯一因为负面事件被请过的家长,也就是她父亲地位摆在那,事情得以平缓解决,如果换个普通家境的女孩子,不知要因此被扣上多少污名。 所以苏窈一直觉得,徐乐自以为的“深情”只会给自己平添麻烦。 往事在脑海里迅速过了几秒,她有点愠怒,不远处的董信子大概是察觉出了她身上的不愉,回头狠狠让王佳一闭上嘴,苏窈没空管别人,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放就出了门。 “徐乐,你有完没完?” 嬉皮笑脸的徐乐见她生气也神色不改,依旧是一副好像自己很深情其实既油腻又自恋的模样开口道:“窈窈,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都来私高念书了,我在三班,你以后下课就去找我!” 紧接着,还不等苏窈回话,他就开始给她介绍和他一起来的一大伙男生:“看,这都是我新认识的兄弟们,兄弟们,叫嫂子!” 他倒是过足了瘾,跟他一丘之貉的男生也起哄大声喊嫂子,喊得整个楼道都朝她望过来。 整整三年了,这人真的是没一点长进! 还是用着小学生的把戏把她正常生活搅个一团糟,苏窈觉得自己足够好脾气了,但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自以为是。 苏窈在升入高中后第一次失态,当着自己班里同学和楼道人来人往冲一群男生大喊了一句:“闭嘴!” 这时候是下午,路惟炫戴上学生会的肩章,跟陈向午边聊天边慢慢悠悠地跑来高一视察纪律。 苏窈想起自己初中的忍让和徐乐一味的不知好歹,眼里噙了点莹光,语气严肃到恐怖:“徐乐,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你的追求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你这人一点边界感和分寸都没有你知道吗?初中已经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了,现在又出现只会更影响我,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别整天认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牛逼哄哄,我已经很讨厌你了,拜托你别再闹了行吗!” 她说这句话的下一秒,董信子直接抽出椅子赶来。 而徐乐刚才还笑呵呵的表情此时却变得有些阴沉,他喜好排面,也耻于丢面子,被苏窈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痛骂一顿,觉得拉不下脸,语气都变得威胁:“苏窈,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 旁边一群男生看状态不多,也纷纷维护自以为是的可笑义气:“就是,我们乐哥脾气好你就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赶紧道歉,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爱他妈有完没完,滚你妈的!” 脾气躁又特别护朋友的董信子一听苏窈被威胁,第一个不同意,随手拎了水杯直接砸向刚刚出言不逊那男的,她一只手把苏窈护到身后,一只手直接和他们推搡起来:“苏窈都说这么明确了你还在这赖着干嘛?滚啊!” 徐乐直接和董信子动起了手:“你让她自己和我说!” 这时候脾气一向好的周栩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怒声斥责道:“你们太过分了!” “卧槽,你又从哪冒出来的?我不打女的还不能打你了!” 徐乐一见有男生出头正合心意,跨一步就要进班动手。 但也是这一步,硬生生被人掰弯了方向。 一道明显比他白、也比他瘦的手掌此时却力大得不行,拦住徐乐举起的手,在刚回过脸的一秒另一拳猛地砸向他鼻子。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的路惟炫面目阴狠得可怕,苏窈在情急之中望了一眼,只觉得这是他从未展露过的另一面。 路惟炫利落回身,眼睛瞄准刚才推董信子的人,左脚立定,右脚猛踩他胸口:“谁的人你们都敢动!” 路少即将开始又争又抢[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徐乐 第13章 彩券 徐乐带了八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堵门,结果转瞬之间居然被路惟炫和陈向午双人四手震得面面相觑。 擒贼先擒王,这是敌众我寡时的铁律,所以尽管路惟炫连具体情况都没听明白,依旧根据苏窈最后的气恼声精准锁定了人群中的徐乐,接着就是一套不要命的打法把他教育得服服帖帖! 他此时的面色并不好看,甚至沾了几分难见的痞戾,因为还真没想到有人能在私高自己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追求自己摆明了有兴趣的女生。 这无疑是又一遍强有力地提醒他:苏窈还没追到手! 一想到这他就更不爽,于是双指关节微躬,又冲着徐乐头发狠狠砸下一个板栗:“到底是你们这届新生太飘了,还是觉得本少爷真握不动刀了?” 接着才挥挥手,让周栩整饬纪律:“都别看热闹了,各忙各的,嗯…苏窈妹妹,来你跟我走一趟。” 他这番出现毕竟是帮自己解了围,苏窈闻声便抬脚跟上,反而是前面的董信子伸手一拦,先问:“你带她干嘛去?” 路惟炫对这个有了新交就忘记旧识的家伙翻了记很无语的白眼:“楼道里出现聚众事件我是不是该了解了解情况?” 董信子“嘁”了一声:“你别吓她!” 他这次连理都不想理她,只叫苏窈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不过碍于处理事情的是路惟炫,而身旁的哥们也小声跟一根筋的徐乐普及完了他在私高的地位,所以没人敢触霉头,苏窈也在最前面小声把徐乐的情况说明白。 路惟炫就瞅见徐乐这只身材神似大白猩猩的学弟第一眼就知道这事绝对是为情所困,他眼里定在苏窈身上的那点意思哦,快拉成丝了。 不过他喜欢归喜欢,这追求方式也太特么二百五点了! 在他的地盘仗势欺人,还特么欺他的人! 上到教学楼顶层,路惟炫一把推开门,紧随其后的苏窈才终于对学生会的地位有了实感。 教学楼最高的六层,居然整整一层都隶属学生会管辖! 从走廊东头延至西头,每间教室门口上面都挂着自己的班牌,但这班牌和普通教室里蓝底白字刻着名字不一样,估计是秉承了管理层一贯浮夸张扬的审美,张张都镀着一层金箔。 一眼望去:各种实验室啊、学术竞赛部啊、志愿者协会啊、一直到最西侧一间将两间教室经过改装合为一套的气派会议室,红木门、黑色电竞椅,桌上甚至还配备了十台电脑! 这哪像个普通学校的学生会,简直是个微型公司了。 苏窈看得叹为观止,有点好奇地想在四周看看,一同被带进来的几个男生也算开了眼,幼小的年纪第一次隐隐约约对“权力”这个东西有了切身感受,双目并不安分地扫视。 路惟炫直接把钥匙扔给苏窈:“这一层随便逛逛吧,你要是准备来学生会,迟早也得熟悉环境。” 见他这么爽快地把一把钥匙交给自己,苏窈心里说没有动容是假的。 但眼前这个少年实在太过于高深莫测了,她也拿不准他有几分是真的诚心,有几分是故意表现出的信任。 有时候两个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呢,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她张张嘴刚欲说什么,就看到他脸色一下变得阴沉起来,双脚分外跋扈地放上会议桌,扬扬下巴,一副以公谋私的大爷作派,对着徐乐等人道:“说说你们。” 苏窈不耽误他办正事,于是自己将钥匙收好在这一层闲逛。 说真的,开学两周了,苏窈除了帮老师忙以外就是窝在班上一个人学习,她没报社团,人际也顺其自然,因为咬着一口中考失利的不甘,几乎全部时间都押在了学习上面,有点紧绷,也暂时还看不到等价的效果。 这种感觉其实挺颓的,她能消化情绪,但不代表情绪不存在。 今天就算放松一会儿吧,苏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晚餐还有一小时时间,她准备逛完学生会顺便提前去食堂打饭。 但也是拿出手机这一动作,看到了【寒木】的未读消息。 原来昨晚他回自己了,不过是后半夜的事。 苏窈知道他经常昼伏夜出的,也不奇怪,点进去仔细将他的回复揉进眼中,心脏却有微微振荡。 【寒木】对她的迷茫全了解,但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找了张图片。 图片是他几年前去魔都旅行时拍下的一条街,名叫中山北路。 这是条地理位置十分特殊的街,连接着数条地铁干线,一头是拎着大包小包千里迢迢乘绿皮赶来的普罗大众,一头是坐着豪华轮渡徜徉在金碧辉煌的外滩看日落鸥鸟的天潢贵胄,一半是高楼大厦,一半是破旧砖瓦,落差大得可谓天壤之别,却又在中山北路违和又公平地短暂交汇。 寒木拍摄手法很高,动用了无人机,飞至云层之上,刚好捕捉到了高楼林立的CBD之间遍布斑驳交错的城中村的一副画面。 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落差之大,甚至难以用想象去弥补;但人生来又是极其公平的,抛开一切外物,我们都来自相同的起点,又终会在生命的尽头重逢。 苏窈也很惊异,自己居然在短短几秒时间里就领悟了他发这张图过来的意思。 两人虽然未曾谋面,但还真是默契。 【寒木】的文字也跟在后面,苏窈边静下心来逐字读第二遍,边开始在脑海中浮想他雪白修长的手指,在屏幕间微触打字,那略带生机、又清心稳重的模样。 “我喜欢玩游戏,网络上有个用游戏比喻的人生意义我很喜欢:你来到地球online的唯一主线目标,就是想办法找一个不会流失热量的栖息地,然后每天搞到2000大卡的热量进账。剩下一切,都是你自己探索的路。” “毕竟也认识好几年了,你的能力和心性我多少有点浅薄了解,我想说的就是,怎么选都很好,以你的能力怎么选都能兜得住,玲珑心还是名利场,其实只看你怎么想,但是我希望呢,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回想起年少时的选择,不要因为放弃了某条路感到后悔,拿起硬币不是为了去赌博命运,而是你在拿起的一瞬就清楚命运给你的回答了,好好问问自己内心的答案,春华。” 他也只比自己年长一岁,怎么逢事总能考虑得这么透彻? 中考结束后他曾经以挚友的身份向苏窈寄过一件礼物,她当时满心欢喜地去拿快递,最后层层拆开却发现只是一枚硬币。 当时苏窈还在纠结在来木城私高念重点班还是去白岛一中念普通班,烦恼自然而然倾诉给了他,所以当时她以为他的意思是:与其举棋不定,不如交给命运。 但真正举起硬币的一刻,又害怕命运没有站在自己倾向的那边。 不过这时候收到快递签收消息的【寒木】也第一时间给她回复:“硬币不是让你放弃理性地去赌博,你好好感受一下,准备投掷出去的瞬间心里会不会突然浮现那所学校的名字,那大概就是你无法自欺欺人的真实想法。” 最后他加了一行小字:“以上灵感来源于非著名晚间哲学家、历史学与哲学双料硕士——曾小贤。” 苏窈被逗得一笑,和此时一样。 她向自己口袋伸出摸去,这几年随身带的东西并不多,她不是个依赖外物的人,唯一贴身留下的也只有这枚硬币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好奇现实生活中的寒木。 用葱茏玉指反复把玩着这一枚小小的硬币,她走马观花似地来学生会辖下各个部门看,好像听董信子提过一句,这里不少东西都是路惟炫自掏腰包购置的,只为了让学生会配得上自己牛逼的审美。 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学术竞赛教室内,饶是她已经对路惟炫这人的厚脸皮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也是没想到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能自恋到这地步! 从左到右,十一张名人图像,分别代表了九类科目的卓越学家以及教育学家陶行知,还有…… 什么样的自恋狂会把自己的证件照挂在牛顿和高斯中间占据着C位啊! 照片上,路惟炫还不是金发,黑色的羊毛卷,戴一副眼镜,他是有轻微近视的,不过戴上黑框眼镜的样子显得乖巧许多,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镜头,眸光天真闪亮,对着镜头高举左手,比出一个“耶”。 挺阳光的,但苏窈瞅瞅他身边的一群前辈,真心没眼看。 这时候教室外有几声脚步走动,好像是跑来的,挺急,边有说有笑边开隔壁门,苏窈好奇地探出头张望,和外面几人视线对视。 向上看,是广播站。 “咦,你是高一新生吗?怎么跑学生会来了?” 苏窈知道学校每天用餐时间都会放曲目缓解学生压力,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用钥匙将学术竞赛部的门锁好,转身笑道:“学姐们好,我是高一新生,我叫苏窈,今天是来参观参观学生会。” 几人一见她拿着一串只有学生会两名会长有的钥匙,便好奇道:“钥匙谁给你的?” 苏窈不假思索出口:“路惟炫。” 也是考虑不周,话吐出去了才后知后觉这小子在学校是个什么风评,几个女生一听就瞪大双眼,相互交流着眼神,还有一个压低声问了一句“白禾知道吗?”,不过很快被旁边人推推手臂。 该死的! 路惟炫一天到晚是惹了多少风流债! 光看几名女生眼神在一瞬间的变化,就知道她们肯定是把自己身份想偏了。 苏窈第一次有点幽怨起路惟炫的浪子之名,先是在班门口公然替自己出头,又在学生会被其他人撞见,这下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知道她们不信是一方面,但该做的必要解释还是要做,她摇摇手无奈道:“学姐,我真的就只是一个准备加入学生会的新生。” “想好了?” 这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给所有人都吓一跳。 他怎么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苏窈定定心神,点头道:“想好了,以后请多多关照啊,副会长!” 她刻意加重了“副”字,破天荒流露出少女适龄的调皮。 谁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面对这样的挑衅,他也丝毫不恼,相反一手背向身后,一手在空中做了个绅士礼轻轻握住她手,微微躬身:“我的荣幸,苏同学。” 广播站几位路人小姐姐一群嗑生嗑死的表情,超经意地在电脑上放出首歌,是薛之谦的《彩券》第二句。 “我中过最惊喜的彩券,就是在那天……” 第14章 托举 措辞暧昧的歌词响起的一刻,苏窈突然有种误入狼窝的错觉。 她忙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看着他一副万年不变的胸有成竹又轻佻桀骜的模样,不自觉又回忆起前段时间在雨中意外窥见的一幕。 人还是这个清隽朗逸少年郎,只是在无人处流露出的三分凉薄,让他骨子里的真实性格多了些扑朔迷离的神秘。 苏窈突然有点好奇,千人千面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卸下一切会是什么样? 路惟炫拿手指了几个女生一把,眼里含着笑意,看上去也不怎么严肃,但话锋却暗藏提点:“都听见了,苏窈是我新保送进学生会的成员,我俩关系不能再清白,女孩子名声很重要,所以别在校内乱传有的没的。” 听闻此言的她回头瞥了他一眼。 啧,想的倒是周到。 路惟炫说完就转过身,朝她打了个响指:“还有十分钟放饭,哥哥带你去开小灶。” 苏窈知道自己留在这也不合适,抬步跟上了他,只是在两人一前一后即将迈出门口时,广播站几个女生里从头到尾都面容冷淡的女生突然插进来一句:“白禾知道你和别人走这么近吗?” 这话一出,气氛立马变得有点古怪。 身边人小声劝她:“张寒,别说了。” 苏窈的脚步跟着落停,刚刚她就已经在张寒口中听过一遍“白禾”这个名字,现在是第二遍,而且听语气……她将目光移向路惟炫。 自作风流债,不可活啊! 虽然她想说这是他们圈子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但现在说什么都有点像心虚的狡辩,苏窈权衡了一下,明智地保持沉默。 比她快半步的路惟炫背着侧脸,让人看不清面部表情,听到张寒意有所指的问题也没什么动容,略微耸耸肩,语气如常地撂下一句:“我跟她和平分手、互无亏欠,再说老子现在清清白白一身寡,你也别在这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完,头也不回地只道了一声“走”字,苏窈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 身后的张寒拿了一块板擦狠狠摔倒门框上,痛骂了句:“渣男!” 她这一搅局让路惟炫和苏窈独处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在后面小心观察出他的情绪有点怪异,不是低落,更像一种坦然的无奈,苏窈面容姣好这么多年,也接触过几个自恃有些资本所以横行花丛的,但那群人无一例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一个像路惟炫这样矛盾分明。 够体贴够周到,却又轻浮滥情。 她觉得一直不说话也有点刻意,于是咳了声,把话题转移走:“你怎么处理的徐乐他们?” 路惟炫闻言抬了头,这时二人刚好走出教学楼,夕阳的光顷刻间洒到他肩上,他昂首时发角都沾着亮,用了很快的时间就整理好情绪。 “聚众闹事,男女生非正常接触,这都是写在校纪里的禁止行为,该怎么办都有明文规定,不过,我还是从轻处理了。” 他回头,直视着她,插兜倒走,依旧步伐稳健。 “从轻处理可能有点委屈你,但他们毕竟都是小孩,真背上处分了比较麻烦,我只扣了班级量化,也找人重点盯着徐乐,苏窈,他们做的是挺过分的,但是我们这个年纪总会一时脑热干出点混账事,我不想他们刚进高中就被抓成典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直视她,也担心自己的处理让她不满意,不过等苏窈愣了两秒露出笑意后,他的目光就涣散到了远处。 这个角度观察,苏窈是真的漂亮。 鹅蛋脸,紧致又小巧,束的高马尾,露出一片干净又白皙的额头,再下方几厘米镶着两湾杏眼,笑的时候会折成一抹月亮,在金黄的夕阳照耀下,肌肤密密的一层透明绒毛都清晰可见。 路惟炫以前一直不理解走清纯路线的女孩到底哪点吸引青春期男生了,但这一刻他突然有点理解。 在这个一无所有又莽撞躁动的年纪,血气方刚的男生绝大多数是矛盾的。 既想拼尽全力呵护着一朵莲花只为自己绽放,也想让不染世尘的青莲在自己眼中落了俗碎成瓣。 但是漂亮只是苏窈最普通的一个优点。 她只是笑着回道:“好啊,不然我还觉得有点难收场呢,徐乐就是太幼稚太自以为是了,但也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小惩就行,别真影响他前途。” 路惟炫在晚风中倒行,一双眼被她吸引得目不转睛:“这么大度?” 苏窈这次笑的更开朗点:“大家都会这么选吧,我们不也心照不宣吗?” “心照不宣”这四个字砸在路惟炫心里,他是真的暗爽了好一阵。 而苏窈被他拐过来排队才知道,原来路惟炫口中的“开小灶”不是让她提前用餐,而是货真价实的开小灶! 他带她坐的是教室窗口,配菜明显比学生窗口多样,价格还免费。 而且从他走过来就能跟打饭阿姨唠起自己命带桃花这事来看,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特权了。 一个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苏窈看他种种特权比自己做副市长的爸还要大! “吃什么?” 苏窈回过神,点了份两荤一素的基础餐。 路惟炫点点头,又跟阿姨小声道:“再来份玉米排骨汤吧,她第一次来这吃饭,不熟。” 随即便找了位置让她坐,苏窈入座后多问了一句:“学校教师福利这么好吗?还有玉米排骨汤喝。” 路惟炫去窗口取了两分汤回来,玉米、枸杞、排骨,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可不像食堂一贯的清汤寡水,他闻言笑了笑,把她将餐转过去解释道:“这是我给自己加的餐。” 苏窈怔然。 路惟炫把食指轻轻放在唇边,笑容灿烂地回了两个字:“秘密。” “什么秘密啊?你小子最滑头了,拿个奖就一定要跟我讲个条件,人家同学们都是无私奉献为校争光,你倒好,明码标价,一身铜臭!” 在路惟炫还准备卖个关子时,一名五十多岁但依旧精神焕发的老者笑着转到两人面前,步伐悠闲,双目炯炯有神,路惟炫闻言一动,倒是做足了晚辈的姿态,立马起身点头:“陈主任,您来了。” 苏窈一听是主任,也马上跟着起身,但被他安抚着坐下。 “这不是该用餐了,我来检查检查秩序,这女生是?” 路惟炫一听,唇边勾出一抹从容的笑,从后方用掌心虚托了苏窈一把,介绍道:“陈主任,这是我们学生会今年新招的成员:苏窈,中考全校第一,现在是一班班长,能力和成绩都很出色,今年运动会的组织活动我准备让她负责。” 苏窈感受到背部轻微的一道力,马上心领神会地再次起身向陈主任鞠躬:“主任好。” 路惟炫眼中笑意更浓。 两人的心照不宣很快就迎来第二次印证,苏窈秒懂他刚刚的意思,心里也感慨万千。 他如今在学校的好人缘,还真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实打实的以真心换真心! 无论是初见在球场上既赢得了比赛还给足了对手体面;还是在处理徐乐的问题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照顾到学弟的未来;亦或者现在自己刚刚成为他的同伴,就被不吝溢美之词地托举着结识校方高级别领导,他的高情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周旋着怎样让多方关系都舒服,同时用自己的资源托举着更多的朋友变得越来越好。 无所不能的背后,是极度的坦荡与热烈。 苏窈想,自己一定不要成为他的猎艳对象,但也绝不能辜负他用心为自己铺下的前程。 毕竟十六年来,肯用自身利益为她保驾护航的男人也只有两个。 她父亲和路惟炫。 陈主任刚刚转淡的笑容在听完路惟炫的介绍后马上绽开,高兴地不得了。 他本来还担心依然路惟炫这小子百无禁忌的性格,又把哪个一时新鲜的女朋友带进教师窗口用餐了,这就让他一个主抓纪律的德育处主任进退两难了,但问清楚既然是学生会新招的成员,还是这么优秀的好苗子,他也就彻底放心了。 他打趣一句:“这玉米排骨汤还有吗?” 路惟炫笑道:“肯定有啊!您赶紧往教师群发条消息,数量有限就煮了一锅,先到先得!” 旋即二人一起哄笑,他们共同坐下,陈主任问苏窈:“想知道为什么给他开小灶吗?” 苏窈一听有故事,来了兴趣,喝一口煮的色香味俱佳的汤,腼腆笑道:“挺想听的。” 食堂这顿小灶,来源于路惟炫跟陈主任的一个赌。 那是高一学期末的省竞决赛,全白岛就两所学校入围,一所是省重点白岛一中,另一所便是以黑马之姿杀进重围的木城私高。 在所有人都觉得白岛一中今年必然会夺得全省金奖并拿走唯一一个保送名额时,四强榜单上却首次出现私高的名字,评委们都心怀惊讶,而一中本校更是感到一股莫大的羞辱,在上半场决赛时压着私高打,将比分拉开两位数,誓要斩草除根的意味。 带队的陈主任这一看,不行啊,友校太不给面子了,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决赛队的人员分配出了问题。 木城私高竞赛这方面,一直是景安之、路惟炫和韩艾然三足鼎立的局面,前者初中时就把该拿的文科竞赛奖拿了个遍;后者理科天赋极高。但二人的通病就是非常偏科,只爱琢磨自己喜欢的学科。 过往都是韩艾然当队长,她风格确实稳,但太扎实的学习思维也是局限,以至于她虽然考试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在这种竞赛里却显得全面有余而特长不足。 这场竞赛题出的很有水平,冠军可以保送全国TOP级的知名学府,因为这种竞赛是综合实力的考量,结合了文理所有学科以及相当比例的大学知识,都不是用来筛选学霸的,而是用来筛选天才的,光是全英文题型这一项,就足够无数高中生望而却步了。 其实私高那次能进决赛,纯是理科天赋极高的路惟炫为了逃避期末考试,报名拉着其他二人去玩玩的,但一路过关斩将到最后关头他却没影了! 他买了去日本的机票,因为他预约到了一家相当正宗且高消费的怀石料理。 偏偏这次下半场的决赛题提前公布,是一道以游戏建模为背景的综合考量,这算是触及到景韩二人知识薄弱项了,但路惟炫那出神入化的编程技术正好对口,说这道题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都不奇怪。 老师主任们都知道这位吃喝不愁的少爷压根没把竞赛放在心上,但他们难得抓住这次机会,一群领导死皮赖脸不让他走,陈主任就差没把他身份证扣在学校了,无可奈何的路惟炫在一边哭丧着脸道:“主任,我机酒都订好了,回来给你带土特产行不行啊?五位数的正宗怀石料理,您不能看着我的钱打水漂啊!” 陈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行,你赶紧改签!只要这次竞赛帮学校拿个奖回来,哪怕是铜奖也没关系,我自费请你们三个去日本七日游!” 路惟炫当时盘算了一下,真让老陈给他们三人出了旅游的钱,老陈一年白干,他也属实是好话歹话说尽没招了,知道这次竞赛必去不可,但在答应之前,由于痛心自己没吃到的日料还是加了个条件。 “老陈,你为了一个竞赛奖杯狠心让自己的学生浪费几千块钱取消航班和预约,你良心不会痛吗?” 陈主任也没辙了,一摊手:“那你要怎么办?上天啊!” 路惟炫眼珠迅速转了两圈,于是便有了开小灶的这个赌。 “您工资留着给师母和我小妹妹花吧,竞赛我可以去,但你毕竟欠我一顿日料,再预约要等两三个月了,这样,如果我能在竞赛上把冠军给学校捧回家,以后食堂每天给我开顿小灶,第一顿我就要日料!你知道的陈主任,我身上本来就没多少肉,食堂都快给我吃成皮包骨了!” 陈主任一听这蹬鼻子上脸的要求心里就一句话,这位爷是真他妈的难伺候! 他没好气地问:“别夸海口,万一你没拿到冠军怎么办?” 路惟炫这时候正在对着镜子捋自己金灿灿的长发,听到这话直接撂下豪言壮语:“没拿冠军我把毛染回来,顺便从学生会辞职,以后您说什么是什么!” 条件谈到这份上也差不多谈妥了,路惟炫做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当天下午,就拉着景安之、韩艾然以及负责照料他们饮食起居的任蔚,躲在天台研究了一周战术,平均每天睡眠时间四小时,三餐都靠泡面,没人知道他们几个到底怎么琢磨的,只知道最后比赛出结果,私高以100%的优势扳回局面,将上半场所受的屈辱尽数还给了一中,也如愿以偿地摘下了那年竞赛的冠军奖杯。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也只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爽文。 但还不是最爽。 在最后复盘时,一中方法用尽,终于琢磨出了三人那诡异的竞赛路子,和当下流行的所有竞赛思维都不相同,因为题目是游戏建模背景,所以他们相当于用一周的时间做出了一款游戏雏形。 颁奖现场需要通过3D投影模拟游戏模型,而那天模拟出结果后,全省讶然。 整座复杂的模型,在一中精疲力尽失败的那一刻,刚好呈现一条奇异的长方形纹路,分散左右又有四条错误的分路堵在中央。 从上而下俯瞰,是握紧的拳中赫然竖起的一根中指! 第15章 养成 “就你狂!” 这是苏窈对路惟炫不计其数的传奇事迹中某一项做出的评价,他听完也不恼,又将碗向前推了推:“把汤喝了。” 陈主任边吃边讲,一时间也忘了视察学生的职责,直到学生们飞奔着涌进来、刚刚还空旷整洁的食堂立马变得闹哄哄,他才三五下吃饭准备动身。 临走前他犹豫了下,又向路惟炫确认了一遍:“今年运动会组织工作,你确定交给新生负责了?” 路惟炫气定神闲地慢主任半步一同起身,给足了长辈尊重,笑道:“总不能一直让老生占着位置不放吧,再说苏窈您也见了,既踏实又聪明,做这点事没什么问题。” 他是把铺天的好处都手把手转交给她了,在运动会上协调这么一圈,基本上全校师生都能和苏窈混个脸熟,以后做什么都方便。 至于她的社交能力和人格魅力,他没担心过。 陈主任点了点头,咨询了她一句:“苏窈,你愿意组织这个活动吗?” 苏窈站起身,看了一眼路惟炫,接到后者鼓励的一挑眉后,觉得一个运动会的组织活动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点点头,姿态落落大方:“愿意,我一定能胜任好这份职责。” 陈主任一见这女孩如此大气不俗,心里更加高兴,爽朗地拍拍她肩:“好,期待你的表现!” 主任离开后,苏窈才坐回餐桌喝完最后的汤,而路惟炫在手里玩了两圈勺子,突然开口问:“事先也没打声招呼,就直接帮你把活儿揽下了,是不是有点仓促?” 苏窈露出一双清丽的眸子看他,有点不解他怎么这样说。 “怕给你造成压力,毕竟你刚入学半个月。” 此刻的苏窈心内好像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划过,尽管一遍遍警示着自己规避路惟炫的降维打击,但本能却还是让她止不住叹服他的周到与早慧。 为什么他不能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少年呢? 眨了眨眼,苏窈宽慰道:“不会有压力啊,在其位谋其职,再说机会突然出现哪会给人反应的时间,我还应该谢谢你呢,给我这么好的锻炼机会。” 说完,她小心观察着路惟炫的表情,怕他因为过多思虑陷入不必要的精神内耗。 但她显然是低估了他的脸皮。 路惟炫一向是翻脸比翻书快的,刚才的问题就好像随口一问,他马上不正经地接道:“你是该好好谢谢我。” 两人都吃完了饭,起身给新进门的同学让桌。 他一个人收了两份餐盘倒进回收桶里,懒洋洋地眯着窗外夕阳伸了个懒腰:“也别口头表示了,等运动会顺利结束,请我吃顿好的。” 为了这顿好的,路惟炫接下来两周可谓是尽心尽力地手把手带苏窈。 三所教学楼、一栋行政楼、上到校长下到宿管保洁,还有运动会每年必需的外联筹备资金,苏窈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都被路惟炫安排满了,校内校外随意通行,和各班班长以及老师聊具体工作落实,一通雷厉风行的组合拳下来,苏窈发觉自己半个月瘦了五斤。 她本来就瘦,这高强度的工作再一上去,更显得皮肤雪白,好在路惟炫还算有最基本的良心,隔三岔五就会给她带点高蛋白食品和营养粥汤,一方面有点心疼这个更入学就被自己魔鬼式调教的小妮子,一方面又毫不心慈手软地继续提携着她。 其实他心里也暗藏了测测她品性的想法,毕竟他给她安排的强度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高中生能接受的,换个人肯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路惟炫想看看苏窈这颗好苗子能扛多久,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到所有事都圆满完成只待运动会开幕,她居然都一句苦没抱怨,咬牙熬了下来。 这份刻苦,路惟炫自认比自己那点小聪明更难得。 反而是董信子来回找了他三两次,最后一次要不是陈向午拦着就差和他绝交了,她拿着一本书对准他的头部破口大骂:“路惟炫你们玩养成的都特么变态吧!” 其实他不是很理解董信子怎么就认定自己对苏窈有异样想法。 但是听见她骂的那句“变态”前面的“养成”,他还有点说不出来的爽。 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了国庆假期的前一天,运动会筹备的所有事宜宣告结束,苏窈在六楼顶层开完最后一次会,所有人都离去,只剩下她和路惟炫两个人,她把笔记本一扔,仰天长啸了一口气。 “啊!终于结束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十四天不要命的训练,苏窈彻彻底底见识到了路惟炫这人不着调后面的另一重人格。 他散漫惯了是真的,但这都是建立在他所有事处理好的基础上,一旦办起正事来他比谁进入状态都快,而且极度专注和苛刻时间,日常生活中宽于待人,工作上却凶巴巴地要命,别说她刚开始手忙脚乱地跟他去谈判时被他翻了好几个质疑智商的眼神,就连搭档了一年多的韩艾然某次因为迟到了十分钟都被他面色阴沉地一顿批,大事上可谓是堪称刁钻的正直无私! 不过,虽然天天恨不得骂死他,但能力也是实打实地增长着。 路惟炫跟她见过的其他男性是真的不一样,别说同龄少年了,就苏窈从小跟着父母见过的官场形形色色人物而言,能媲美他的也是凤毛麟角。 他居然亲手制订了一份人物表格交给了她!上面详细记录着全校老师和班长、以及后勤中几名头头的名字和性格,然后双臂一抱,几乎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瞧着她挨班挨户地去商议运动会相关工作,再针对每次的表现总结优点和不足,但运动会翻来覆去就那点事而已,他真正做的,是让苏窈和全校人打下个良好的社交印象。 最初她有一点点不解:“我搞好成绩和分内工作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钻营这些人际?” 路惟炫那时候正在电脑上疯狂敲代码做一款小程序,是应的校领导要求升级一下家校共建系统,听了苏窈这话邪笑两分,回了简单几个字:“磨刀不误砍柴功。” 苏窈在心里嚼了几天这句话,只觉得有深意,但还没彻底悟透。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放假了! 上高中以来的第一个长假,七天国庆节,学校提前一周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路惟炫这几天亲自带队视察纪律,天天都能逮出打架违纪的,气得他在周会上发了次脾气: “闹闹闹,还有三天才放假呢就压不住了,一天出两起打架事件,这么想回家退学啊,滚回家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那是苏窈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眉眼一阴下来连两名辅导老师都不敢多说话。 不过她挺能理解他的。 现在的大多数人们,说难听点,都缺少独立的思维能力,外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跟着草木皆兵。 更别提这群才十六七岁少年心性的高中生了,就连那么多年龄身份不一的成年人,不还是在每年年关几天频发各种社会事件吗?每年她父亲到这个时候都愁眉苦脸,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她在散会后走到闭目揉眉心的路惟炫身边轻道了一句:“辛苦了,你也好好休个假。” 情绪管理能力确实很出色的路惟炫恢复得很快,起身坐在桌子上,回道:“国庆抽两天时间来看看书,最近光忙学生会的事了,也不知道你学业有没有耽误,放假回来还要月考呢。” 学业,终究是一名高中生最根本的东西,在路惟炫看来,和步入社会后的货币没有区别。 苏窈点点头,窗外已经人头攒动地挤满了家长和轿车,手机也收到母亲的消息,她张望了一会儿,找准了家人。 她回头跟路惟炫挥手:“那我回家啦,拜拜!” “回家”这两个字触得路惟炫心里莫名一动,他最近可能真是累了,连带心理都变得矫情起来。 他手中提着外套,说:“我送你下去。” 一直送到校门口,他没什么理由再跟着了,于是抬抬下巴让她去找父母,自己则孤单地倚在校门口边沿,望着尽入眼帘的人潮。 无论长辈还是孩子,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此刻的他们脸上都流露着同一种善意的光芒。 是他遥不可及的爱。 苏窈很快就眼尖地发现了父母的车,但令她意外的是不仅妈妈来接自己了,连一向日理万机、经常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的苏君扬居然也换便装来了! 老远处看见她,他就跑过去接过女儿的书包,顺便将街头买的冰糖葫芦送到她手里,然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两圈,最先开口的就两个字:“变了。” 紧接着一句是“瘦了”。 这短短四个字,让苏窈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这一个月过得是真不容易啊,但她没想到一眼就被父亲看破了。 苏君扬关切问道:“上高中还适应吗?上次放假爸爸也没来接你,是我不对。”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苏窈天天跟路惟炫泡在一起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任何正经的敏感和体察她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揭过去,她举重若轻地爬进了车,就说了一句:“适应,我加入学生会了,这两天比较忙,不过我保证一个国庆就能把肉吃回来!” 母亲王染笑着替她应:“好,今晚我们去饭店吃好的,一定把肉给你吃回来。” 苏君扬赞许地点点头,还是忍不住边堵车边从后视镜打量女儿,又看了几眼后还是道:“除了瘦了,感觉还有什么地方发生变化了,精神头也足了,看来当初你自己选择木城私高是个很正确的决定啊!” 苏窈知道她爸是个眼光多独到的人物,要不也不能正值壮年就做到副市长的位置,估计再给他多观察两眼什么董信子啊路惟炫啊得全被扒出来,她叹一口气:“苏副市长,您能别拿工作那一套观察你女儿了吗?今晚不去饭店了,你下厨,做的不好我和我妈都绕不了你!” 因为公务繁忙鲜少有这种闲暇时光陪伴家人的苏君扬听完欣慰地大笑两声,应允下来:“好,听女儿的,爸爸下厨亲自做!” “咔嚓”一声,苏家三口在车内的温馨一幕被不远处的路惟炫相机放大记录下来。 明明画质糙得不行,他却垂头看了好久,直到身旁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你物色的新对象吗?” 音色清冷悦耳,是白禾。 他叹一口气,关屏收起手机,望着堵了好一阵儿的车流终于疏通,那辆载着苏窈的轿车在眼中渐行渐远化成一道残影。 “你看她们,多幸福的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