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不见》 第1章 第 1 章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嘎吱声。江恬握着方向盘,指尖微凉。车窗外,U市郊外的半山银装素裹,细密的雪粒子被风卷着,刮得挡风玻璃沙沙作响。导航显示距离师父齐承韫的半山别墅,还有最后三公里。 她轻吁一口气。结束了U大文学院这学期最后一场助教工作汇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去看师父,是她每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像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归巢本能。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更迫切一些?她甩掉这个模糊的念头,将暖气调高了一档。 车子稳稳停在熟悉的铁艺院门前。别墅灯火通明,暖黄的光晕在风雪夜色中格外诱人。江恬熄火,推开车门。凛冽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带着松枝和雪沫的清冽气息。她裹紧大衣,从后备箱拎出给师父带的U市老字号的点心和一坛桂花酿,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向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轻微的“咔哒”声后,一股混合着壁炉松木燃烧的暖香、旧书页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清冽的雪松冷香扑面而来。这股雪松香……江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玄关处,多了一双不属于师父的男式皮鞋。深灰色,质感极佳,鞋面有一道细微的折痕,像主人习惯性将脚踝交叠时留下的印记。鞋尖朝着室内,安静地停在那里。旁边衣帽架上,挂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长大衣,肩线宽阔挺括。 客厅的光源主要来自燃烧正旺的壁炉。火焰跳跃着,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沙发背对着玄关,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的轮廓,乌黑的短发,打理得很清爽。那人似乎在看电视,音量调得很低,只有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 江恬换好拖鞋,拎着东西走进客厅。她的脚步很轻,但踩在木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还是让沙发上的人动了。 周斯衍转过头来。 跳跃的炉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利落。那张帅得极具冲击力的脸,褪去了少年时过于锋利的棱角,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沉静,但那份骨子里的淡漠疏离感,却沉淀得更深了。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那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灭。 看到是她,周斯衍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深潭般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每日都会见面的、再寻常不过的人。然后,他的视线很自然地滑向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尤其是那坛显眼的桂花酿。 “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点久未说话的微哑,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没有惊讶,没有寒暄,仿佛她只是出门买了趟东西回来。 他随即倾身向前,动作从容地将烟蒂摁灭在茶几上一个干净的玻璃烟灰缸里。火星瞬间湮灭,只余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目光甚至没有完全离开电视屏幕。 江恬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面上却和他一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她将点心和酒放在玄关柜上,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好,露出里面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也是惯常的清泠,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客厅,“师父呢?” “去镇上买你爱吃的桂花酿了。”周斯衍的目光终于从电视屏幕上收回,落回她身上。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又调低了一档,几乎成了背景音。“他说家里的喝完了,怕你回来没得喝。”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江恬指尖微蜷。师父知道她爱喝这个,但周斯衍……他怎么会记得?而且还说得如此自然笃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迅速压下。也许是师父提前告诉他的。她走到壁炉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离他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感受到壁炉的暖意,又保持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雪大,路不好走吧。”周斯衍没看她,视线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壶,往一个空杯子里倒了半杯温水,然后极其自然地,手臂一伸,将杯子推到了江恬面前的矮几上。水杯停在距离她指尖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江恬的目光在那杯水上停顿了一秒。水温透过玻璃杯壁传递出恰到好处的暖意。她确实有些渴了。她伸手拿起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温热的触感瞬间蔓延开。她低头喝了一小口,温水流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气。 “还好。”她放下杯子,目光也投向壁炉,“预报说今晚到明天雪最大,封山也有可能。” “嗯。”周斯衍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评论。他身体微微后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放松,但背脊依旧挺直,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和疏离。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电视里低不可闻的背景音。新闻似乎播完了,换成了某个老电影的黑白画面,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无声流转。 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沉淀了许久的熟悉感。就像他们年少时在师父的书房里,各自占据一角,一个临帖,一个看书,一个下午可以不说一句话,却又能奇妙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和细微的动作。只是如今,这份熟悉的安静里,横亘着十年的光阴和无数个未曾谋面的春节。 江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一切都和记忆里相差无几,师父的品味几十年如一日。只是多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壁炉边的矮几上多了一本摊开的精装书,是霍金的《时间简史》,书页间夹着一枚造型冷硬的金属书签,是周斯衍的风格。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薄毯,叠得整整齐齐。空气中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丝丝缕缕,顽强地钻入鼻息,清晰地将此地标记为另一个人的临时领地。 她忽然想起玄关那双皮鞋上的折痕。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更久?师父电话里只说让她有空上山,可没提周斯衍也在,还住了下来。 “今年回来挺早。”江恬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看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落在壁炉里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上。 周斯衍的目光从电影画面上移开,转向她。炉火的光在他深色的瞳孔里跳跃,看不清情绪。“嗯。公司年前事少,提前休了。”他的回答简洁得像一份工作报告,没有任何解释和延伸。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老齐这儿清净。” 江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提前休假?清净?这理由无懈可击。但她总觉得,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后面,藏着点什么。也许是风雪带来的错觉。 又一阵沉默蔓延。电影里,奥黛丽·赫本饰演的公主正逃离沉闷的宫廷,在罗马街头奔跑。无声的画面充满了自由的张力。 “饿吗?”周斯衍忽然问。他站起身,身形挺拔,187的身高在不算特别宽敞的客厅里显得很有压迫感。他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区域,动作熟稔地打开冰箱门查看。“老齐说给你留了汤,在灶上温着。要不要先喝点垫垫?”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对厨房的布局似乎比江恬这个每年只来几次的人还要熟悉。江恬看着他高大却并不显笨拙的背影在厨房暖光下移动,心中那点模糊的异样感又浮了上来。他在这里,真的只是“提前休假”这么简单? “不用,等师父回来吧。”江恬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温已经降了些,刚好入口。 周斯衍关上冰箱门,没说什么,只是拿起灶上的汤锅盖子看了看,又重新盖好,调小了火力。他走回客厅,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斜倚在靠近厨房的吧台边,拿起吧台上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在指间无意识地翻转把玩。金属冰冷的反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跳跃。 “他估计还得一会儿。”周斯衍的目光落在旋转的打火机上,声音淡淡的,“雪大,镇上回来那截盘山路不好走。” 江恬点了点头。她知道那段路。风雪夜,师父开车会更谨慎。 客厅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安静。只有壁炉的噼啪声、电影无声的画面、以及周斯衍手中打火机金属外壳摩擦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而稳定,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 江恬靠在沙发里,感受着壁炉传来的融融暖意,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旅途的疲惫和工作的紧绷感在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慢慢释放。她微微阖上眼,鼻尖萦绕着松木燃烧的暖香、旧书的气息,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清冽的雪松冷香。这香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拢在其中。 十年了。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各自在陌生的城市求学、工作、生活,像两条曾经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的线。每年只有春节前后那几天,在师父这个共同的坐标点,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产生交集,却又被年复一年的“错过”精准地抹去。她以为早已习惯了这种“岁岁不见”的模式,习惯了彼此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此刻,他就站在几步开外,存在感如此强烈。空气里弥漫着他独有的气息,提醒着她,这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模糊疏离的少年同门。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有着强大而沉默的气场,带着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深藏于平静表象之下的东西,提前住进了这个本应只有她和师父的空间。 为什么是今年?为什么提前?真的只是为了“清净”吗? 这些疑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周斯衍把玩打火机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翻转的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以及轮胎压过积雪的嘎吱声。 周斯衍翻转打火机的动作停了下来,金属外壳在他掌心被稳稳握住。他抬眼,目光投向玄关的方向,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淀下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无波。 江恬也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是师父回来了。 风雪夜归人,到齐了。 第2章 第 2 章 引擎声在门外熄灭,紧接着是车门“砰”地关上,踩雪的嘎吱声格外清晰。钥匙在锁孔里粗暴地转了两圈,橡木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裹挟着风雪和一声洪亮的抱怨冲进来。 “这破天气!冻死老子了!” 师父齐承韫像个雪人似的杵在门口,深蓝色羽绒服帽檐和肩头堆着厚厚的雪,鼻尖通红,手里却宝贝似的护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陶坛——那坛桂花酿。他跺着脚,雪沫子扑簌簌往下掉。 “老齐,你这嗓门,雪崩都给你喊下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壁炉方向飘过来。周斯衍不知何时已经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双手插在灰色运动裤口袋里,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促狭的笑意。炉火的光跳跃在他脸上,那份惯常的淡漠疏离被这随意的姿态冲淡了不少,竟透出几分少年气。 “少废话!快搭把手!这坛子冻手!”师父没好气地把酒坛往周斯衍那边一递,动作自然得像使唤自家小子。 周斯衍嗤笑一声,长腿一迈,两步就跨到门口,轻松接过那冰冷的坛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掂量了一下,挑眉看向还在费力脱羽绒服的师父:“就为这?雪大成这样还跑,老胳膊老腿不怕散架?”话是损的,眼神却扫过师父冻红的脸颊和微湿的裤脚。 “滚蛋!老子身体倍儿棒!”师父终于挣脱羽绒服,挂好,搓着手就往壁炉冲,舒服地喟叹,“还是家里得劲!舒坦!”他一屁股在双人沙发主位上坐下,对着江恬咧嘴笑,“恬恬到了?路上遭罪了吧?快坐快坐,暖和暖和!” 江恬在师父的大嗓门和周斯衍那声懒洋洋的“老齐”里,先前那点微妙的安静早已荡然无存。她起身,想帮忙接点什么,周斯衍已经抱着酒坛转身走向玄关柜,随手放在一堆师父带回来的东西旁边,动作随意得像放个快递盒。 “师父,雪这么大,打个电话让我跟周斯衍在市区买了带上来就行。”江恬无奈道,坐回单人沙发。 “那不行!”师父大手一挥,眼睛瞪圆,“镇尾老张头那桂花酿,就得现打!瓶装的那叫一个味儿!再说了,”他下巴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声音故意扬高,“让这小子去?他个闷油瓶,去了能把人噎死,还砍价?不被人当冤大头宰就阿弥陀佛了!” 厨房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切”。周斯衍不知何时溜达了过去,正打开冰箱门,半个身子探进去翻找。闻言,他头也不回地怼了一句:“老张头见了我,白送的心都有,信不信?”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嚣张。 “信你个鬼。少吹牛。”师父笑骂,转头对江恬挤挤眼,“这小子现在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江恬看着师父耍宝,再看看厨房里那个高大身影毫无形象地翻冰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空气里那点无形的紧绷感,似乎被这粗粝又生动的烟火气冲散了。周斯衍在师父面前,确实像换了个人,那份人前的清冷矜持荡然无存,露出了骨子里恣意甚至有点欠揍的少年心性。 周斯衍从冰箱里捞出几块老姜,也不洗,直接“哐当”一声丢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水花四溅。他挽起羊绒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拿起菜刀,对着姜块就是一顿毫无章法但力道十足的猛剁。 “啧,周斯衍,轻点!案板都要被你劈穿了!”师父扬声抗议。 “知道了。”周斯衍头也不抬,手上力道倒是收敛了点,但剁姜的速度依旧飞快,厚薄不一的姜片在刀下飞溅。他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利落劲儿,完全不同于他在商场上或人前的精准克制。 很快,锅里加了水,姜片被粗暴地丢进去,蓝色的火苗“呼”地窜起老高。他又从冰箱里抓出几颗红枣,在水龙头下胡乱冲了冲,连核都懒得去,直接扔进锅里。最后翻出一包红糖,撕开,也不用量,哗啦倒进去大半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差不多就行”的随性和对自己手艺的盲目自信。 江恬看着,有点想扶额。这姜汤……能喝吗?师父倒是老神在在地烤着火,一副“随他折腾”的纵容样儿。 辛辣微甜的气味很快弥漫开来。周斯衍关了火,也不找碗,直接拎着锅耳朵,把滚烫的姜汤倒进三个马克杯里。他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杯子走过来,先递给师父一杯,再随意地把另一杯往江恬面前的矮几上一墩,深棕色的液体在杯口晃荡了一下,差点溅出来。 “趁热。”他语气随意,自己则端着剩下那杯,直接盘腿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重新坐下,背靠着沙发底座,长腿大大咧咧地伸着。他吹了吹杯口的热气,也不怕烫,仰头就是一大口,喉结滚动。 师父也捧着杯子,小口吸溜着,满足地眯起眼:“嗯,暖和。” 江恬看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液体,再看看地毯上那个毫无形象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尝了一口。辛辣感直冲鼻腔,带着浓郁的红枣甜味和没去核的枣皮涩感……味道竟然意外地还不错?一股暖流迅速从喉咙蔓延开。 她捧着温热的马克杯,靠在沙发里。师父开始兴致勃勃地讲他如何在风雪中“智斗”老张头,成功砍下五块钱的“丰功伟绩”。周斯衍坐在地毯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伸直。他听着师父的吹嘘,嘴角勾起,偶尔懒洋洋地拆一句台:“得了吧老齐,老张头那是看你一把年纪还冒雪去买,可怜你。” “放屁!老子凭的是口才!”师父气得胡子翘。 炉火噼啪,暖意融融。辛辣的姜汤,师父中气十足的声音,周斯衍偶尔带着痞气的回怼,还有窗外愈发狂躁的风雪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喧闹又温暖的氛围。江恬安静地听着,喝着姜汤,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这种毫无顾忌的、带着点粗粝感的相处模式,是独属于师父和周斯衍之间的,也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家”的味道的一部分。周斯衍身上那种人前的疏离感,在这里被彻底剥落,露出了里面那个更真实、也更…生动的内核。 窗外的风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卷着大片的雪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嚯!这风!”师父被惊动,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已是混沌一片,路灯的光晕在狂舞的雪幕中显得微弱不堪,能见度极低,只能看到地面迅速堆积起的厚厚雪层。“坏了坏了,”师父眉头紧锁,“看这架势,今晚铁定封山了!盘山路肯定走不了了!” 封山? 江恬和周斯衍同时看向窗外。风雪狰狞的景象透过缝隙映入眼帘。江恬下意识看向自己放在玄关的小背包。周斯衍……他在这里住了一周,东西肯定都在客房。 “啧,麻烦。”周斯衍啧了一声,放下喝空的马克杯,也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动作带着点慵懒的劲儿。他几步走到窗边,就站在师父旁边,几乎是肩并肩地一起看向外面。他个子高,微微俯身,手撑在窗台上,眉头也拧了起来,但语气里没有慌乱,只有点被打扰的不爽。“老齐,这雪能封几天?” “鬼知道。老天爷发脾气,少则一两天,多则……看它心情。”师父放下窗帘,转身,脸上倒是没有担忧,反而有点……兴奋?“封就封吧!正好!你们俩都走不了,安心住下!客房现成的,斯衍那屋够大,恬恬住他对面那间!”他大手一挥,拍板定案,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周斯衍撑着窗台的手收了回来,插回裤兜。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师父,直接落在江恬身上。那眼神很直接,带着点审视,又有点“这下好了吧”的意味,嘴角似乎还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说:看,老天爷留客。 江恬也站了起来。风雪封山,天意如此。她迎向周斯衍的目光,神色平静坦然,没有丝毫扭捏或不满。“看来只能打扰师父了。”她对师父说,语气轻松。 “打扰什么!高兴!”师父乐呵呵地,一拍周斯衍的肩膀,“斯衍,别杵着了。冰箱里还有排骨、鸡,哦对,恬恬爱吃的笋干。晚上看你的了。咱们仨好好吃一顿,就当…就当过个早年!” 周斯衍被拍得晃了一下,他抬手揉揉被拍疼的肩膀,没好气地白了师父一眼:“知道了,催命呢?” 他嘴上抱怨,人却已经转身,趿拉着拖鞋就往厨房走,路过江恬时,头也没偏向她:“江助教,搭把手。” 江恬看着他那副“大爷要下厨了快来伺候”的理所当然模样,以及眼神里那点熟悉的、少年式的挑衅光芒,忽然觉得有点手痒。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跟了上去。 厨房里,周斯衍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出了那条属于师父的、印着碎花的围裙,胡乱往身上一套,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后。他开始处理冰箱里拿出来的排骨,手法依旧大开大合,剁骨头的声音砰砰作响,气势十足。 江恬自觉地挽起袖子,开始清洗蔬菜。水流哗哗,周斯衍剁排骨的砰砰声,瞬间充满了不算大的厨房。 “蒜。”周斯衍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手里剁骨头的动作没停。 江恬刚洗好蒜头,闻言,直接拿起一整头,看也没看就朝他那边扔了过去,动作又快又准。 周斯衍眼疾手快,空着的手凌空一抓,稳稳接住,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他没说话,低头继续剁他的排骨,只是把接住的蒜头往旁边案板上一丢,力道不小。 江恬低头继续洗菜。没有言语的交流,带着一种熟稔的、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节奏感。 师父抱着保温杯,斜倚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里面“乒乒乓乓”的战场。周斯衍剁排骨的架势像在拆房子,江恬洗菜切菜的动作却利落安静。两人各忙各的,偶尔一个扔东西一个接,配合得居然还挺默契。暖黄的灯光下,油锅里滋啦作响,食物的香气开始升腾,混合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竟有种奇异的热闹和生机。 “斯衍。右边吊柜里,我那瓶花雕。拿出来。烧排骨必须得加点。去腥。”师父忽然高声指挥。 “知道了。”周斯衍应得很大声,带着点不耐烦。他放下剁骨刀,手上还沾着点肉末,就径直去开右边吊柜。 江恬正在他旁边的水槽冲洗青菜,水流开得有点大。水花溅起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随着周斯衍开柜门的手看去。 吊柜里东西不多。周斯衍直接掠过几个罐子,精准地抓住一个深棕色陶瓷酒瓶的瓶颈,粗暴地拎了出来,看也没看里面一眼,“砰”地一声把柜门甩上。 他随手把酒瓶往灶台边一墩,转身又去对付他的排骨了。 江恬的目光却在那瞬间关上的柜门缝隙里,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短暂、几乎被忽略的白色。好像是一个……硬纸盒的边角?位置很深,很不起眼。她甚至没看清是什么,柜门就关严了。那个白色……有点眼熟?是错觉吗? 她微微蹙眉,水流冲在青菜叶子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周斯衍剁骨头的声音再次砰砰响起,震得台面都在微颤。师父在门口满足地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窗外的风雪声似乎更猛烈了,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厨房里,油锅爆香,排骨下锅,滋啦一声巨响,升腾起浓郁的香气和白色的油烟。这烟火气十足的热闹,却让江恬心头那点因那抹白色而起的、模糊的疑虑,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难以捕捉的痕迹。 她甩甩头,把洗好的青菜放进沥水篮。算了,大概是看错了。现在,填饱肚子,应付眼前这个风雪围炉的夜晚,才是正经事。 第3章 第 3 章 窗外风雪的嘶吼成了厨房里喧闹的背景音。油锅里排骨滋滋作响,爆香的热烈气味混合着笋干的清香,霸道地填满了空间。周斯衍套着那条小碎花围裙,身形高大,动作却比之前收敛了许多。剁骨的砰砰声还在,但力道不再像拆房子,多了份利落精准。他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食材,侧脸在油烟机的暖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眉宇间带着一种沉静的掌控感,。 江恬在他身边,安静地处理着青菜。水流声细细的。她需要蒜,手刚伸向沥水篮,旁边一只沾着点油渍的手已经递过来一小碗剥得干干净净的蒜瓣——正是她需要的量。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周斯衍的目光依旧在锅里的排骨上,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江恬指尖顿了一下,接过蒜碗。指尖不小心擦过他微温的掌心,一触即分。她垂下眼,将蒜瓣细细切碎。案板上的笃笃声和锅里排骨翻动的铲子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他们像两个配合多年的搭档,无需指挥,知道对方下一步需要什么,动作流畅自然,空间虽小,却并无拥挤局促之感。 师父倚在门口,抱着保温杯,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满足。他没再高声指挥,只是偶尔吸溜一口热茶,目光在两人之间温和地流转。 晚餐很快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红烧排骨,清炒笋干,醋溜白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菜色家常,但香气诱人。餐桌是旧式的红木圆桌,不大,三人围坐,距离很近。 “来来来,开动开动!尝尝斯衍的手艺,这小子现在真有两下子!”师父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的排骨放进江恬碗里,“恬恬,快尝尝。” “谢谢师父。”江恬拿起筷子。 周斯衍坐在江恬斜对面,他没给自己夹菜,而是先拿起汤勺,给师父盛了满满一碗紫菜蛋花汤,又很自然地探身,将汤勺伸向江恬面前的空碗。 “我自己来。”江恬下意识地说。 “碗烫。”周斯衍动作没停,声音低沉平静。他稳稳地将一勺热汤倒入她的碗中,汤勺边缘几乎没有碰到碗壁,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体贴。放下汤勺,他才开始给自己盛饭。 江恬看着碗里热气氤氲的汤,又看了一眼对面垂眸安静吃饭的周斯衍。他吃饭的姿态很端正,背脊挺直,咀嚼无声,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响。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在热气中显得有些柔和。那份在人前和师父面前的“生动”或“痞气”此刻都收敛了,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内敛的专注。 “嗯!好吃!”师父咬了一口排骨,眼睛发亮,“入味!火候刚好!斯衍,你这手艺,以后找媳妇儿绝对加分项!” 周斯衍正夹起一筷子笋干,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讨论天气:“您老操心点有用的。我这手艺,也就喂喂你和小恬这种不挑嘴的。”他自然地将笋干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按您这么说,姑娘们都去嫁厨子得了。” 一顿饭吃得安静而满足。师父胃口很好,话也多,聊着镇上的趣闻,抱怨着天气。江恬和周斯衍大多是听众,偶尔应和几句。周斯衍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听,或者很自然地留意着桌上的情况。江恬的汤碗快见底时,他无需提醒,已经拿起汤勺,再次探身给她续上,动作依旧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给桌上的空杯添水。他甚至精准地避开了她不太爱吃的蛋花,只舀了紫菜和清汤。 江恬捧着再次温热的汤碗,指尖感受到碗壁的热度。这种无声的、恰到好处的照顾,没有刻意的殷勤,也没有言语的点破,带着一种沉淀了许久的、近乎本能的熟稔。像呼吸一样自然。她心里那点模糊的异样感,在食物的温暖和这份无声的默契里,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饭后,江恬主动收拾碗筷。周斯衍没争,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桌上的空盘叠好,端进厨房。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油腻的炒锅,动作利落。江恬负责冲洗碗碟。 厨房里只剩下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窗外风雪依旧,屋内却显得格外安静。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靠得很近。 “老齐年纪大了,觉少。估计还得看会儿电视。”周斯衍忽然开口,声音在哗哗的水流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他冲洗着锅底的油污,没看江恬。 “嗯。”江恬应了一声,将洗好的盘子放进沥水架。 “客房里有新的毛巾牙刷,衣柜里有厚被子,冷了自己拿。”他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事项,“暖气我调高了两度,夜里应该不会冷。” 他关掉水龙头,拿起干布擦拭洗好的锅具,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 江恬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连这个都想到了?提前调高暖气?她侧头看他。他正专注地擦拭着锅具,侧脸线条绷紧,下颌线清晰利落。昏黄的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这份沉默中的细致安排,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谢谢。”她低声说。 周斯衍擦拭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说话,只是将擦干的锅挂回墙上挂钩。 收拾妥当,回到客厅。师父果然还在看电视,是一部老掉牙的战争片,看得津津有味。壁炉里的火小了些,但余温依旧温暖。 “我去书房看会儿书。”周斯衍对师父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江恬,“你随意。” 说完,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书房。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孤直。 江恬陪师父看了会儿电视,心思却有些飘远。窗外风雪呼号,屋内暖意融融。她起身:“师父,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好好,快去休息。好好泡个澡解乏。”师父关切地叮嘱。 江恬的房间在周斯衍斜对面。推开门,一股干净的被褥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房间整洁,床铺松软,床头柜上甚至放着一杯温水。她拿起水杯,水温刚好入口。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翻涌。她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门缝下透出一点暖黄的光。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没有立刻洗漱休息,而是轻轻带上自己的房门,也走向了书房。她想找本书看看。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暖黄的落地灯亮着,光线柔和。周斯衍并不在书桌前。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靠墙的一个旧书架前,似乎在翻找什么。书架很高,最上面一层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旧书和杂物盒子。 江恬的目光扫过书桌。桌面很整洁,只有一盏台灯,一个笔筒,还有一本摊开的……像是笔记本?深灰色的硬质封面,冷峻的几何图案。她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周斯衍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旧相册的厚本子。他转过身,正好撞上江恬看向书桌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斯衍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深邃,像被惊扰的鹰隼,紧紧锁住她。他手里拿着那个旧相册,指关节微微泛白。视线在江恬脸上和她刚刚注视的书桌之间迅速扫过,最终定格在她眼中,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质询。 江恬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但面上维持着平静。她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指了指书架:“我…想找本书看看。”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斯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的审视感才慢慢收敛,重新归于深潭般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翻涌着更复杂的暗流。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书架的位置,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江恬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指尖划过书脊。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的存在感,沉甸甸的。她随手抽出一本《瓦尔登湖》,转身:“就这本吧。” 周斯衍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快得无法捕捉。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嗯。” 江恬拿着书,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暖气很足,被子也够厚。谢谢。” 说完,便带上了书房门。 门隔绝了空间,也隔绝了那道沉甸甸的视线。江恬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吁出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他眼中的警惕和审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刚刚被温暖包裹的心绪里。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瓦尔登湖》。这本书……她记得少年时在师父的书房里翻过,当时周斯衍似乎也在,还对她选这本书嗤之以鼻,说她是“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她当时气得把书扔回书架,好几天没理他。 为什么刚才他会是那个眼神?是因为她看到了书桌上的笔记本?还是……仅仅因为她闯入了他的私人空间? 江恬拿着书回到自己房间。泡在温热的浴缸里,窗外风雪的呜咽声变得遥远模糊。她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闪现周斯衍站在书架前转身看她的那一幕,他紧绷的下颌线,锐利的眼神,以及最后落在《瓦尔登湖》上那难以解读的波动。 还有那份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熟悉感”:恰到好处的温水,调高的暖气,餐桌上续的汤,避开蛋花的细节……这些细小的、无需言说的照顾,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温柔地笼罩其中,带着一种近乎老夫老妻般的、深入骨髓的熟稔。 这熟稔从何而来?源于少年时短暂的几年同门情谊?还是源于这十年间,她所不知道的、他的默默注视? 那本深灰色的笔记本,像一道幽深的谜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书房里,他手中那个旧相册里,又藏着什么?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江恬却感觉心绪比窗外的风雪更加纷乱。这个风雪围困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第 4 章 窗外的风雪肆虐了一整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清晨,天色依旧晦暗,厚重的雪帘遮蔽了天光,只能从窗户缝隙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混沌,积雪几乎掩埋了窗台。 江恬是被冻醒的。暖气似乎……停了?房间里残留的暖意正在迅速消散,空气冷得刺骨。她裹紧被子坐起身,侧耳倾听。屋外一片寂静,只有风雪持续不断的呜咽咆哮,连师父习惯性的早起活动声都听不到。 停电了?还是暖气故障? 她迅速穿上厚实的毛衣和羽绒外套,推开房门。走廊里更冷,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客厅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师父房间门关着,里面没有动静。斜对面的书房门也紧闭着。 江恬走向客厅的暖气片,伸手一摸,冰凉。果然是暖气停了。她正想去找师父,就听见厨房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明显暴躁情绪的低声咒骂。 “艹……破玩意儿……” 是周斯衍的声音。 江恬循声走向厨房。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厨房里光线昏暗。周斯衍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穿着昨天那件羊绒衫,外面胡乱套了件厚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刚起。他手里拿着一个……平底锅?锅铲正暴躁地戳着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灶台上,电磁炉的指示灯是灭的——显然,停电连累了依靠电力的现代厨房设备。 “怎么回事?”江恬出声问道,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斯衍猛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那点暴躁瞬间收敛,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眉头还拧着,眼神里带着点“真他妈倒霉”的郁卒。“停电了。”他言简意赅,用锅铲指了指那团焦黑,“老齐这破电磁炉,没电就是块废铁。” 江恬的目光落在那团堪称灾难的“煎蛋”上,又扫过旁边碗里打好的另外两个生鸡蛋。她再看向周斯衍——这位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科技新贵,此刻正对着一个没电的电磁炉和一口平底锅束手无策,脸上还残留着被现代科技“背叛”后的挫败感。 这反差……有点过于戏剧化了。 江恬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清了清嗓子:“师父呢?” “还在睡。老人家觉沉。”周斯衍把平底锅往水槽里一丢,发出哐当一声,放弃了跟“废铁”较劲。他转身打开冰箱,寒气涌出。“只有面包牛奶,凉的。”他拿出一盒牛奶,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放在台子上,“凑合吃吧。” “有燃气灶吗?”江恬忽然问。 周斯衍动作一顿,转头看她,眼神有点茫然:“燃气灶?老齐这里……好像没有。他一直用电磁炉。” 江恬没说话,径直走向厨房角落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旧橱柜。她蹲下身,费力地把堆在上面的几个空纸箱搬开。周斯衍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杂物搬开,露出橱柜下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江恬拉开小门——里面赫然是一个老式的、蒙着些灰尘的燃气灶。旁边还安静地躺着一罐未开封的液化气罐。 周斯衍:“……” 他脸上的淡漠彻底裂开了一条缝,眼神里充满了“这玩意儿居然存在?”的震惊和“我刚才在干什么?”的自我怀疑。 江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周斯衍那副难得一见的、近乎呆滞的表情,终于没忍住,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师父念旧,舍不得扔老物件。”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看吧,还得靠我”的调侃。 周斯衍看着她唇边那抹罕见的、带着鲜活气息的笑意,愣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找回了点场子,哼了一声,弯腰去搬那罐沉重的液化气:“放着我来。” 两人合力,把笨重的燃气灶搬到台面上接好气管。周斯衍研究着那个老式的旋钮开关,动作笨拙。江恬则去清洗那口被冷落的平底锅。 “我来煎蛋。”江恬接过平底锅,熟练地放到燃气灶上,拧开开关。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欢快地窜起,驱散了些许厨房的寒意和之前的挫败感。 周斯衍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她熟练地倒油、热锅,然后拿起有两个生鸡蛋的碗,手腕灵巧地一转,蛋液滑入锅中,瞬间发出诱人的滋啦声。蛋清迅速凝结变白,边缘泛起漂亮的焦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家常的烟火美感。 他看得有点出神。阳光透过布满冰凌的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抿着唇,眼神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看什么?”江恬头也不抬,用锅铲轻轻推了推蛋的边缘,声音平静。 周斯衍猛地回神,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看你技术还行。” 他语气有点硬邦邦的。 江恬没理他,专注地给蛋翻了个面。金黄的蛋黄颤巍巍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又带着点睡意惺忪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嚯!什么这么香?燃气灶?!哎哟我的老宝贝!恬恬你把它找出来了?” 师父齐承韫顶着一头乱发,裹着厚厚的棉睡衣,像个巨大的毛绒玩具一样挤在门口,眼睛发亮地盯着锅里金灿灿的煎蛋,鼻子使劲嗅着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食物香。 “老齐,你这藏得够深啊。”周斯衍凉凉地开口,语气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嘿嘿,”师父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用电磁炉省事儿嘛!谁知道今年雪这么大,把电给干趴下了!”他凑到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江恬,“恬恬,给我也煎一个呗?要溏心的!” “好。”江恬应道,顺手又往锅里磕了一个蛋。 周斯衍看着师父那副馋样儿,再看看江恬专注煎蛋的娴静侧影,厨房里弥漫着油烟和食物的香气,窗外是肆虐的风雪。这冰火两重天的景象,竟让他心里生出一丝荒谬又踏实的暖意。他默默地走到冰箱边,拿出面包片和牛奶,准备加热。 早餐就在这兵荒马乱又充满烟火气的氛围中开始了。三人围坐在冰冷的客厅,捧着热乎乎的煎蛋和牛奶,啃着面包,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师父对江恬的手艺赞不绝口,顺便又把周斯衍那团焦黑作为反面教材调侃了一番。周斯衍面无表情地啃着面包,只在师父说得太过分时,冷冷地飞过去一个眼刀。 饭后,江恬主动收拾。周斯衍则被师父指派去检查电路总闸,看看是不是跳闸了。江恬端着碗碟进厨房,刚拧开水龙头准备冲洗,就听见“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头顶的灯管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 来电了?! 几乎同时,客厅传来师父惊喜的叫声:“哎!灯亮了!来电了来电了!” 江恬也松了口气,有电就意味着有暖气,有热水,不用再跟老古董燃气灶较劲了。她心情愉悦地继续洗碗。刚洗了两个盘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斯衍一阵风似的冲进厨房,脸上带着点……狼狈和懊恼?他外套的袖子湿了一大片,额前的碎发也沾着水珠。 “怎么了?”江恬诧异地问。 周斯衍黑着脸,走到水槽另一边,拧开另一个水龙头,粗暴地冲洗着手臂上的湿痕,语气硬邦邦的:“检查总闸盒,在工具间。工具间顶上有个破洞,雪水化了滴下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脸晦气。 江恬看着他难得吃瘪的样子,再看看他那湿漉漉的手臂和额发,她努力抿紧嘴唇,但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周斯衍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动作,猛地抬头,眼神危险地眯起:“江助教,很好笑?” 江恬立刻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周总辛苦了。” 然而,她眼底那点还没来得及完全藏住的笑意,却像细碎的星光,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斯衍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他嘴角也扯起一个带着点恶劣的弧度。他猛地伸手,将沾着冷水的手掌,飞快地在江恬裸露的、温暖的手腕上贴了一下! “嘶——!” 冰凉的触感激得江恬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差点把盘子摔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偷袭”得逞、正一脸“扯平了”的得意表情的男人! “周斯衍!”江恬压低声音怒道,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还在,气得她脸颊微红。 “礼尚往来。”周斯衍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手,恢复了那副矜贵淡漠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恶劣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他转身,施施然地走出了厨房,留下江恬对着他挺拔的背影咬牙切齿。 这幼稚鬼! 江恬愤愤地继续洗碗,水流开得哗哗响,仿佛在冲刷某人的恶劣行径。然而,手腕上那点残留的冰凉,却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窗外的风雪依旧,但冰冷的别墅里,因为来电,也因为这点小小的幼稚,似乎重新注入了活力。只是,这活力里,好像掺杂了点别的、让人心跳微微加速的东西。 第5章 第 5 章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积雪反射着惨白的光,将别墅笼罩在一片寂静的冷色调里。来电带来的短暂喧闹过后,别墅恢复了安静。暖气重新工作,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烘得人有些懒洋洋的。 周斯衍湿掉的外套丢在洗衣房,换了件干净的深色毛衣。他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着一份电子财报,指尖在屏幕上缓慢滑动,神情专注,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淡漠,仿佛早上厨房里那个暴躁笨拙、甚至幼稚偷袭的男人只是江恬的幻觉。 江恬在厨房慢条斯理地擦着最后一个盘子。手腕上那点冰凉的触感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点微妙的、挥之不去的存在感。她将盘子放回沥水架,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那个右边吊柜。 那抹惊鸿一瞥的白色硬纸盒边角,像一根细小的刺,时不时地在她思绪里冒一下头。为什么会被塞在那么深的角落?她甩甩头,试图将这点无谓的好奇甩开。大概是师父随手塞进去的旧物。 她擦干手,走出厨房。客厅里,师父戴着老花镜,在窗边的躺椅上翻看一本厚厚的棋谱。周斯衍依旧沉浸在他的财报里。壁炉重新添了柴,火苗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的暖香。 江恬在周斯衍对面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昨天从书房拿的《瓦尔登湖》,翻到自己折角的那一页。文字沉静,试图抚平她心里那点莫名的涟漪。 “老齐,”周斯衍忽然开口,眼睛没离开屏幕,声音低沉平静,“你右边吊柜最里面,塞了个白盒子,什么东西?占地方。”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清理杂物。 江恬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抬头,但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白盒子?”师父从棋谱里抬起头,茫然地推了推老花镜,努力回忆,“右边吊柜……最里面?哦!”他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恍然和无奈的笑意,“嗨!你说那个啊。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放下棋谱,起身走向厨房:“等着,我给你拿下来看看。不是什么宝贝,是你们俩小时候的。” 江恬的心跳漏了一拍,终于抬起了头。周斯衍也放下了手机,目光投向厨房方向,眉头微蹙,似乎也在努力回忆什么。 师父很快从厨房出来,手里果然拿着那个眼熟的白色硬纸盒。盒子不大,四四方方,边角有些磨损,系着一条早已褪色的深绿色丝带。他将盒子放在客厅中间的矮几上,拍了拍盒盖上的浮灰。 “喏,就这个。”师父乐呵呵地坐下,示意他们自己看,“当年你们俩第一次参加市里的青少年书法展,主办方给每个小选手发的纪念品盒子。你们俩拿回来,互相嫌弃对方盒子里的东西丑,非要跟我换。结果换完没两天,又都反悔了,闹着要换回来。折腾得我头大。最后我一生气,把你们俩的盒子都收走了,说谁再闹就没收谁下次比赛资格。哈哈,你们俩当时那蔫头耷脑的样儿,我还记得呢。” 尘封的记忆随着师父的话语,像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江恬想起来了。那是她大概十二三岁,她和周斯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参加正式比赛。主办方确实给每个参与者发了一个纪念品盒子,里面装着什么来着……好像是一支刻着比赛logo的廉价钢笔,一个印着赞助商广告的笔记本,还有一块造型奇特的……镇纸? 她记得周斯衍当时拿到的是深蓝色的盒子,里面钢笔是金色的。她的是浅粉色盒子,钢笔是银色的。两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闹着要换师父抽到的那个墨绿色的盒子。师父被闹得没办法,同意他们互换盒子里的东西。结果她拿了周斯衍的金色钢笔,周斯衍拿了她的镇纸,没两天,她又觉得金色钢笔太俗气,周斯衍也觉得“石头”镇纸压不住宣纸……于是又闹着换回来…… 真是……幼稚得可以。江恬的耳根微微发热。那段鸡飞狗跳的往事,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又尴尬。 周斯衍显然也想起来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江恬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像在努力压制某种情绪。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住那条褪色的绿丝带,轻轻一拉,丝带散开。他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支笔帽上刻着褪色比赛logo的银色钢笔,一块灰黑色、造型古朴甚至有点笨拙的石质镇纸。 正是当年他们互相嫌弃、换来换去的那两样东西。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痕迹,钢笔的镀层有些氧化,镇纸的边缘更加圆润。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壁炉火苗的噼啪声。 周斯衍拿起那块灰扑扑的镇纸,在掌心掂量了一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石头表面。他忽然抬眼,看向江恬,又落回手里,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复杂情绪,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原来在这儿。当年死活看不上,确实丑的要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磁性,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那目光,像穿过十年的光阴,落在那段幼稚的往事上,也落在她身上。 江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盒子里那支同样饱经岁月的钢笔。她也伸手拿了起来。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记得当年自己拿到这支笔时,还偷偷嫌弃过它没有金色的好看。 “确实……比金色那支耐看些。”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声音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 师父看着他们俩,一个拿着镇纸若有所思,一个拿着钢笔轻轻转动,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瞬又各自移开。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慈祥,却没再打趣,只是重新拿起他的棋谱,慢悠悠地说:“都是老物件了,你们要喜欢,就各自拿回去吧。省得占我吊柜地方。” 周斯衍没说话,只是将那块灰扑扑的镇纸握在掌心,指腹缓缓摩挲着石面粗糙的纹理。他没有放回盒子,也没有递给江恬,只是那么握着,像是在感受那沉淀了十年的冰冷与重量。 江恬也默默地将那支银色钢笔放在了身侧的沙发扶手上,没有放回盒子。它像个小小的锚点,连接着那段早已模糊的、鸡飞狗跳却又鲜活的少年时光。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带着点回忆的潮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早上的带来的那点幼稚的悸动,似乎被这尘封的回忆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咳,”师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闲着也是闲着,斯衍,来杀两盘?”他拍了拍身边的棋盘。 周斯衍像是被从某种思绪里拉回,他松开握着镇纸的手,将那石头轻轻放在了矮几上自己面前,应道:“行。老规矩,输了的人负责午饭。” 他站起身,走向棋盘,姿态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 江恬也合上了手里的《瓦尔登湖》,起身:“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她走向书房。推开门,里面整洁安静。书桌上,那本深灰色的硬皮笔记本依旧摊开着,静静地躺在那里。江恬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她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书脊,最终停留在几本旧相册上。师父的话在耳边回响:“你们俩小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本看起来最旧、封面都有些磨损的相册。走回书桌旁坐下,轻轻翻开。 泛黄的相纸,带着岁月的痕迹。大多是师父和一些她不认识的师友的合影。她慢慢地翻着,直到某一页—— 一张略微褪色的彩色照片映入眼帘。背景是熟悉的师父家小院。照片中央是穿着宽大练字服的、稚气未脱的齐承韫师父,他笑容灿烂,两只手分别按在两个别扭小孩的肩膀上。 左边是十三四岁的周斯衍。个子已经拔高,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深色长裤,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眼神看向镜头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疏离,身体微微向远离师父的方向倾斜,显然很不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 右边……是同样年纪的江恬。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却有些倔强和清冷。她也微微侧着身子,不是靠向师父,而是……更偏向远离周斯衍的方向?照片捕捉到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似乎还向下撇着,像在生闷气。 照片下方,一行师父潇洒的字迹:“癸未年夏,收徒留念。左:周斯衍,右:江恬。” 江恬看着照片上的小丫头,再看看旁边那个傻小子,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原来他们俩,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这副“爱搭不理”、互相嫌弃的模样了?师父的形容还真是精准。 过了二十分钟,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周斯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杯子。“老齐泡了茶。”他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江恬手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面前摊开的相册,正好落在他们俩那张唯一的“合影”上。 他的脚步顿住了。视线定格在照片上那个一脸别扭、身体僵硬的少年,以及旁边那个气鼓鼓、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女孩身上。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接着眉头紧紧皱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深重的、混合着嫌弃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江恬抬起头,正好看到他这副“被自己黑历史雷到”的表情。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掩去了她眼底再次浮现的笑意。她轻轻吹了吹茶面,抿了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周总,”她指了指照片上那个别扭的少年,“你小时候……还挺有范儿的。” 周斯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想把那张照片从记忆里删除。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桌另一边,拿起自己那杯茶,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江恬,眼神里带着点“你也好不到哪去”的控诉,语气硬邦邦地回敬: “彼此彼此,江助教。”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气鼓鼓丫头”身上,“‘气鼓鼓’这个形容,很贴切。” 江恬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互相揭短、互相嫌弃的感觉,竟然……并不讨厌。她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又翻了一页相册,嘴角却悄悄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周斯衍也没离开,就在书桌对面坐下,也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两人各自占据桌子一端,中间隔着那本摊开的、记录着他们“黑历史”的相册。窗外风雪依旧,书房里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尴尬又莫名和谐的安静。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混合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雪松冷香。 那支被遗忘的银色钢笔,静静地躺在沙发扶手上,笔帽上的logo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旧光。而那块灰扑扑的镇纸,此刻正压在周斯衍刚刚翻开的那本书的扉页上,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印记。 前面几章其实两人互动不算太多。没啥意思。。。有点无聊也正常,大家当个慢热文看吧。 预告一下,从第八章开始,周总正式声明:“我要开始追江恬了。” 今天有点疯,更三章[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风雪在别墅外呼啸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显露出疲态。虽然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但密集翻卷的雪片变成了稀疏飘落的雪花,风势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带着摧毁一切的戾气。窗外白茫茫的世界依旧,但积雪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些,不再像前两天那样狰狞。 别墅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骨头都酥软。三人围坐在客厅吃着简单的早餐。气氛比前两天多了几分轻松,却也隐隐浮动着一丝即将离别的气息。 “看这样子,下午路政应该就能把主路清出来了。”师父看着窗外,喝了口粥,“你们俩,也该准备准备回去了吧?耽误好几天了。” 周斯衍正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沉静,只“嗯”了一声。 江恬低头剥着鸡蛋壳,指尖动作平稳。“嗯,等路通了就走。”她声音平静。 早餐后,师父被一个老棋友的电话叫去了书房,兴致勃勃地约着复盘昨天的棋局。客厅里只剩下江恬和周斯衍。 江恬起身收拾碗碟。周斯衍也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面前的碗筷叠好,端进厨房。两人再次并肩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午我送你。”周斯衍忽然开口,声音在水流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他拿起一个洗好的盘子,用干布擦拭着水珠,动作慢条斯理,目光落在光洁的盘面上,并未看江恬。 江恬冲洗着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水流冲在金属筷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不用麻烦,我自己开了车。”她语气如常,将洗好的筷子放进沥水架。 “雪刚停,路况复杂。你那车……”周斯衍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底盘不够高。盘山路还有积雪和暗冰。”他擦干净盘子,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个,语气平淡,“我开大G,稳一点。” 他指的是他那辆停在车库里的黑色奔驰G63 AMG,方盒子一样的硬朗造型,在风雪天确实是碾压级的存在。而江恬停在院子里的,是一辆白色的沃尔沃XC90 T8,北欧简约风,舒适安全,但论及极端路况的通过性,确实无法与庞然大物的G级相比。 江恬没立刻反驳。她关掉水龙头,厨房里只剩下滴水的声音。她拿起干布,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指尖微微用力。“周总,”她侧过头,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U市到这里的盘山路,我开了不下十次。我的车,我了解。”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尤其不需要这种带着“你不行”预设的保护。 周斯衍擦拭盘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江恬脸上。厨房暖黄的灯光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幽深的寒潭投入了一点暖意,却更显深邃。他看了她几秒,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无奈? “江恬,”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磨砂质感的磁性,“不是质疑你的技术。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不想有任何万一。” “万一”两个字,被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是命令,不是轻视,更像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担忧,裹在他一贯的冷静外壳之下。 厨房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水流滴答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江恬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那份无言的、固执的坚持,像一张无形的网,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悄然笼罩下来。 她指尖捏紧了微湿的布巾。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在对上他那双过于深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的眼眸时,咽了回去。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稀疏飘落的雪花,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你。”她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带着点妥协的意味,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周斯衍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擦拭着手里的盘子,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厨房里那种无声的张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粘稠感。 下午,路政果然传来消息,主路积雪基本清除,具备通行条件。师父帮他们把行李拿到玄关。江恬的行李很简单,一个中号的Rimowa行李箱和一个托特包。周斯衍的行李……嗯,只有一个小型的皮质登机箱和一个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毕竟他在这里“住”了一周。 “路上慢点。雪化了容易结冰,千万小心!”师父殷切地叮嘱着,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的笑意,“斯衍,你开稳点!照顾好恬恬!” “知道了。”周斯衍拎起自己的小箱子,语气有点不耐烦,但眼神里没什么抵触。他看向江恬,“东西给我。” 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她那个明显更沉的Rimowa行李箱。 江恬这次没拒绝,松开了手。行李箱的拉杆落入周斯衍宽大的掌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温暖的别墅。 “想自己开?” “嗯。” 室外的冷空气瞬间包裹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气息。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出一条小路,通向车库和院门。江恬那辆白色的XC90安静地停在院门外的路边,车身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而车库卷帘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那辆线条硬朗、气势迫人的黑色奔驰大G。 周斯衍没急着去开车。他拎着江恬的行李箱,走到她的XC90旁边,将箱子放在车尾。然后,他转过身,走到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前。 江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周斯衍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车窗玻璃上厚厚的积雪,接着是车门把手上的冰。他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利落的力道,但目标明确——他在帮她清理驾驶座一侧车门和车窗的积雪和冰霜。 他个子很高,微微俯身,专注地清理着车门把手缝隙里的冰碴。黑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肩背宽阔,侧脸线条在雪后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呼出的白气在他面前氤氲散开。江恬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沉默而专注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清理干净驾驶座一侧,周斯衍直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雪沫,不知他何时戴上了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他走到车头,又抬手拂去引擎盖和前挡风玻璃上大片的积雪,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执行一项必要的程序。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江恬,下巴朝清理干净的车门方向微扬了一下:“好了。上车吧,暖和点。” 他的声音在冷空气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瞬间的表情。 江恬看着他。风雪初霁,清冷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黑色的大G如同忠诚的猛兽蛰伏在他身后。他刚刚为她做的,不过是清理积雪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多此一举”的意味。但正是这份沉默的、带着点不容分说意味的举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大。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真皮座椅冰凉,但车内残留的暖气迅速包裹了她。她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空调口开始吹出暖风。 周斯衍看着她坐好,关上车门,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大G。他动作利落地拉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坐进驾驶座,黑色的车身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引擎发出一声低沉雄浑的咆哮,瞬间盖过了XC90温顺的声响。 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驶离被积雪包围的半山别墅。师父站在院门口,朝他们挥手,身影在反光镜里越来越小,最终被白色的雪景吞没。 下山的路果然如周斯衍所料,并不好走。虽然主路积雪被清理,但路面湿滑,背阴处覆盖着厚厚的压实的雪层和暗冰。融化的雪水在低温下迅速结冰,形成危险的“地穿甲”。路边不时能看到滑到沟里等待救援的车辆。 江恬开得很谨慎,双手紧握方向盘,全神贯注。她的XC90四驱系统工作稳定,但遇到特别湿滑的路段,车身仍能感觉到轻微的摆动和打滑趋势。 前方是一个长长的下坡弯道。路面被来往车辆压得光滑如镜。江恬提前减速,轻点刹车。轮胎接触冰面,瞬间传来令人心悸的、细微的打滑感。 就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在她前方几十米处的那辆黑色大G,车尾的刹车灯突然急促地闪了两下。不是急刹,更像是一种警示。 江恬心领神会,几乎是同时,更轻柔地松开了些刹车,稳住方向盘,让车依靠惯性缓缓滑行过最滑的路段。打滑感消失。 她轻轻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前方那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黑色大G上。它开得很稳,速度不快,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为她趟平着前路的艰险。每当遇到险要路段,它车尾的刹车灯总会提前亮起,如同无声的提示。 没有对讲机,没有电话。只有车灯闪烁的默契。 这感觉……很奇妙。仿佛他们不是各自开车,而是通过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他知晓她的位置,预判她的动作,用最沉默的方式,为她规避着潜在的风险。 车厢里暖气很足。江恬握着方向盘,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别墅里他端来的那杯茶的余温。车窗外,雪后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前方,那辆黑色的大G沉稳地行驶着,车尾红色的灯光在灰白的雪景中,像两颗跳动的、温暖的心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与悸动的暖流,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这风雪围困后的归途,似乎比来时,多了些不一样的温度。一颗投入湖心的种子,在无声的默契里,悄然扎下了根。 第7章 第 7 章 U市的年味,在风雪停歇后迅速弥漫开来。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商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空气里飘荡着炒货和油炸食物的香气。但对于刚结束U大助教工作的江恬来说,这浓厚的年味里,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硝烟味。 她拖着行李箱,回到了位于U市老城区、父母那套温馨却也充满“战场”气息的公寓。开门的是母亲林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某种蓄势待发的打量。 “恬恬回来啦!哎哟,瘦了瘦了!快进来!外面冷吧?”林岚接过她的行李箱,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过她身后,“就你自己?没……朋友一起回来过年?” 那“朋友”二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江恬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的微笑:“妈,新年快乐。就我自己。” 她弯腰换鞋,动作从容,避开了母亲过于热切的视线。 父亲江均也从书房探出头,笑容温和:“恬恬回来了就好。工作都顺利吧?” 他试图把话题拉向安全区域。 然而,林岚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恬恬这么能干,工作当然没问题!” 她拉着江恬坐到沙发上,递上一杯热茶,话锋一转,“就是啊,这工作再能干,个人问题也不能耽误啊!你看你都27了!隔壁王阿姨家的儿子,比你小一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催婚的号角,在江恬踏入家门不到十分钟,就正式吹响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以“婚恋”为主题的拉锯战。 年夜饭桌上。丰盛的菜肴冒着热气,电视里春晚的欢声笑语成了背景音。 “恬恬,尝尝这个红烧肉,妈特意给你做的。”林岚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江恬碗里,随即话锋自然切入,“对了,你李叔叔单位新来个海归博士,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家境也好!照片我看了,跟你特别配!要不要……” “妈,”江恬放下筷子,语气温和但坚定,“我这才刚放寒假,想先好好休息几天,陪陪您和爸。工作的事情也还有项目收尾。” “工作能有终身大事重要?”林岚嗔怪道,“休息几天正好!我跟你李叔叔约好了,初五!就初五下午,在市中心那家新开的咖啡馆见个面!就当认识个朋友嘛!” 江恬求助地看向父亲。江均接收到信号,清了清嗓子:“岚岚,孩子刚回来,让她喘口气。恬恬自己有主意,我们……” “有主意?有主意能到现在还单着?”林岚不满地打断,“老江你就是太惯着她!27了!再不抓紧,好男孩都被挑光了!你看人家周家那小子,斯衍。人家不也27?事业做那么大,不照样没着落?他妈前两天跟我打电话还叹气呢。” 听到“周斯衍”的名字,江恬握着筷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也被催婚?她脑海里瞬间闪过半山别墅里,他从容调侃师父催婚的样子。他妈妈叹气?他会是什么反应? 初一家族聚会。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话题中心永远是“有对象没?”“啥时候结婚?” “恬恬啊,不是姨妈说你,女孩子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眼光别太高!” “就是就是,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就行!你看你表姐,找那个公务员,现在多好!” “哎,听说现在搞学术的女孩子不好找对象?是不是太忙了?要不考虑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江恬坐在喧闹的客厅中央,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内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她一遍遍重复着“工作忙”、“没遇到合适的”、“不着急”之类的标准答案,感觉自己的耐性正在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她借口去厨房帮忙,逃离了客厅的“轰炸区”。 站在厨房的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追逐嬉闹的小孩,江恬轻轻叹了口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周斯衍发来的。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是师父齐承韫的朋友圈。照片里,师父穿着喜庆的唐装,站在他那半山别墅的院子里,背景是厚厚的积雪和红梅。他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比耶,旁边……站着同样穿着深色大衣、身姿挺拔的周斯衍。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只是嘴角似乎被师父强行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眼神里透着点无奈和……嫌弃?配文:【瑞雪兆丰年,老齐携(强行扣押的)得意门生给大家拜年啦!】 江恬看着照片里周斯衍那副“被迫营业”的模样,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些,甚至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果然……还是那副死样子。她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给他回了三个字:【被迫营业?】 消息几乎是秒回。 周斯衍:【[微笑] 老头精力过剩。】 隔着屏幕,江恬都能想象出他那副面无表情敲下这几个字的样子。这简短的信息,像一剂清凉油,暂时缓解了她被催婚轰炸的烦躁。 然而,她的“清净”并未持续多久。初二晚上,更大的“惊喜”降临——林岚女士竟然真的把那位“海归博士”的照片发到了家庭群里,还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最后@江恬:【恬恬,看看!多精神的小伙子!初五下午三点,轻云咖啡厅,妈都帮你约好了![呲牙笑]】 江恬看着群里那张笑容标准、穿着西装、背景是图书馆的男士照片,以及母亲那不容置疑的安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措辞拒绝,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周斯衍的私聊。 一张截图。截图里是他家那个明显更庞大、更“精英荟萃”的家族群聊界面。只见好几条消息@他: 小姑:斯衍啊,过年好!姑姑有个朋友的女儿在U大教书特别优秀!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 大伯:斯衍,事业重要,家庭也要考虑。你奶奶天天念叨重孙子呢![捂嘴笑] 表妹:哥!我闺蜜超崇拜你的!巨好看!巨温柔!给个联系方式呗?[坏笑] …… 而周斯衍的回复,只有孤零零的一条,高冷地挂在所有热情@的下方: 周斯衍:【不急。该结的时候自然结。各位长辈过年多休息,少操心。[微笑]】 那一个[微笑]的表情,他甚至懒得敷衍,直接用一句“该结的时候自然结”堵死了所有后续,还“贴心”地让长辈们“少操心”。这态度,简直嚣张到没朋友。但偏偏,又该死的有效。截图里,那些热情的@瞬间偃旗息鼓了,只剩下几个长辈发着“哈哈哈这孩子”之类的尴尬圆场。 江恬看着这张截图,再对比自己家庭群里那张“海归博士”照片和母亲不容拒绝的安排,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羡慕?涌上心头。凭什么他就能这么拽?凭什么她就要疲于应付? 她手指飞快地在和周斯衍的对话框里打字:【周总好大的威风。[微笑]】 后面也跟了个同款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 周斯衍回得很快:【陈述事实而已。羡慕我?】 一针见血。 江恬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羡慕周总脸皮厚如城墙。】 周斯衍:【过奖。生存技能。】 江恬:【……】 她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周斯衍那张淡漠又欠揍的脸。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再看群里那张“海归博士”照片,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至少……周斯衍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她,面对催婚,还有另一种更拽、更省心的活法。 她退出和周斯衍的对话框,回到家庭群。看着母亲那条热情洋溢的@,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冷静地打字: 【妈,谢谢您费心。不过初五下午我有安排了,学院一个线上项目会议,导师临时通知的,推不掉。李叔叔那边麻烦您帮我道个歉,改天我亲自登门致歉。另外,我的个人问题我心里有数,也在留意。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强求不来。您和爸保重身体,少操心我,多享受退休生活。[拥抱][鲜花]】 她巧妙地搬出了“导师”、“项目会议”这面学术大旗作为挡箭牌,既拒绝了相亲,又不至于让母亲太难堪。最后那句“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更是活学活用了周某人的拽王句式精髓,只是包装得更温和、更符合“乖女儿”人设。 消息发出,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跳出来林岚的回复:【好吧,那改天再说。】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落,但总算没有继续纠缠。 江恬松了口气,将手机丢到一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窗外,绚烂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夜空,映在她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狡黠笑意的脸上。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周斯衍的对话框,看着那句【生存技能】,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只是默默保存了他发来的那张“被迫营业”的拜年合照。 照片里,风雪过后的半山别墅前,红梅映雪。师父笑容灿烂,而他站在一旁,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峻,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嫌弃,却又奇异地融入了那片温暖的年节氛围里。 江恬看着照片里那个拽得理所当然的男人,又想起他在风雪下山路上沉默引航的车影,在厨房里递来的那杯温水,还有那句低沉的“不想有任何万一”……心湖深处,被催婚硝烟搅起的波澜,似乎又被另一种更复杂、更隐秘的情绪悄然抚平。 岁寒深处,烟火人间。她的战场硝烟弥漫,他的领域却早已竖起“生人勿近”的界碑。只是这界碑,对她而言,似乎并非坚不可摧。 第8章 第 8 章 春节假期的喧嚣渐渐褪去,U市恢复了日常的节奏。江恬拖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位于市中心那套视野极佳的高层公寓。打开门,熟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淡淡花香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将行李放在玄关,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U市繁华的CBD天际线,车流如织,霓虹初上,与半山别墅的静谧雪景截然不同。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决定去楼下那家新开的有机超市补充点冰箱库存。电梯下行,停在她所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羊绒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手里也拎着一个环保购物袋,气质温文尔雅。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江恬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对方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微笑:“你好,是……江恬小姐?” 江恬微微颔首:“我是。你是?” “白景行。”男人伸出手,笑容加深,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熟稔,“我们……在家庭群里‘见过’。” 他意有所指地眨了下眼。 家庭群?海归博士!白景行! 江恬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气质不俗的邻居,竟然就是母亲口中那位“特别精神”、“跟她特别配”的海归博士!世界真小!她面上不动声色,伸手与他轻轻一握:“白先生,你好。没想到是邻居。” “是啊,真巧。”白景行笑容依旧温和,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 江恬也笑了笑,“您也住这栋?” “对,28楼。刚搬来不久。”白景行指了指楼上,“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起进了电梯下楼,又一同走向超市。话题围绕着小区环境、周边便利设施展开,气氛轻松自然。白景行谈吐不俗,见识广博,确实符合“海归精英”的人设,也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试探或殷勤,保持着礼貌又不过分热络的距离感。江恬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这位“相亲对象”不是难缠的类型。 买完东西,两人在公寓楼下道别。白景行看着江恬走进公寓大堂,才转身离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夜色渐深,城市霓虹流淌。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高端酒吧“着迷”内,光影迷离,低沉的电子音乐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氛围,既不喧闹也不冷清。靠窗的卡座里,坐着三四个男人。 周斯衍姿态慵懒地陷在柔软的深色沙发里。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他没有参与旁边几人的高谈阔论,只是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流动的光点,侧脸轮廓在烟雾缭绕中显得冷峻而疏离,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斯衍!斯衍!” 赵铭伸手在他眼前晃,“回魂了!老白跟你说话呢!” 周斯衍这才施舍般缓缓转过他那高贵的头颅,眼皮懒懒一掀:“嗯?” 声音低沉磁性,自带混响效果。 被点名的白景行,正是下午刚和江恬偶遇的那位邻居。他此刻也坐在卡座里,穿着休闲的深灰色毛衣,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笑容温和:“铭子,别闹。斯衍能出来就是给我面子了。” 周斯衍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瞬间的表情。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白景行随意地扬了扬:“欢迎回来,老白。” 声音低沉,带着点烟熏过的沙哑,没什么热情,但也算给了回应。 “谢了。”白景行笑着与他碰杯。 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了些。赵铭开始八卦:“老白,听说你这次回来,不光搞项目,还肩负着‘解决个人问题’的重任?阿姨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旁敲侧击了。” 白景行无奈地摇头笑笑:“别提了。我妈是有点着急。”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不过今天倒是有个挺有意思的偶遇。” “哦?说来听听!有情况?”赵铭立刻来了精神。 “也不算情况。”白景行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下午在楼下超市,碰到一个新邻居,挺漂亮一姑娘。聊了几句,发现……她竟然就是我妈前段时间非要给我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嚯!这么巧?缘分啊!”赵铭夸张地拍手,“怎么样?真人比照片好看吧?有戏没?” 白景行抿了口酒,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欣赏:“嗯,气质很好,谈吐也不错,比照片上看着更平易近人。”他实话实说,语气坦荡,“是做学术的,U大文学院的助教,叫江恬。”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斯衍,在听到“江恬”两个字时,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一点。他抬起眼皮,看向白景行,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光。 “她看着是挺优秀的。不过,”他笑了笑,“人家似乎对相亲没什么兴趣,上次安排的见面就被她用工作推掉了。今天纯属偶遇邻居。” “啧,没兴趣啊?”赵铭有点失望,随即又怂恿道,“那正好!邻居!近水楼台啊老白!多制造点偶遇!电梯里啊,健身房啊,超市啊……机会多的是!哥们看好你!” 白景行只是笑着摇头,没接茬,显然没有赵铭那么“积极”。 周斯衍沉默地听着,指尖的烟快燃尽了。他将烟蒂摁灭在精致的烟灰缸里,动作利落。然后端起酒杯,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升腾起的、细微的躁意。 江恬……和老白?邻居?还……挺漂亮?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半山别墅里她安静看书的样子,厨房里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就在这时,白景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放在深色大理石的桌面上格外显眼。是一条新微信消息。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张构图简洁的风景照——一片宁静的湖面倒映着雪山,清冷而辽远。 而备注的名字,清晰地显示着:【江恬】。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带着强烈排他性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老白。”周斯衍的声音响起,比酒吧的背景音乐还要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放下空酒杯,又恢复之前的姿势,身体依旧靠在沙发上,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白景行脸上。 白景行和赵铭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弄得一愣。 “别想了,这姑娘我追着呢。” 卡座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连旁边高谈阔论的几人都下意识地噤了声,惊讶地看过来。 赵铭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周斯衍那张写满“我的,别动”的冷脸,又看看一脸错愕茫然的白景行,脑子飞速运转,终于把“江恬”这个名字和某些模糊的记忆碎片联系了起来——U大?江恬? 白景行也彻底懵了。他看着周斯衍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警告,以及此刻他盯着自己手机上“江恬”名字的眼神……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窜入脑海。 他推了推眼镜,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斯衍……你和她……?” 周斯衍没有回答。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白景行,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收回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甚至带着点事后的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威胁不是出自他口。他抬手招来侍者,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再来一杯。Double。” 酒吧迷幻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流转,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凶狠仿佛只是错觉。但卡座里凝固的空气和所有人震惊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修罗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白景行看着手机上那条尚未点开的、来自【江恬】的微信消息,又看看对面那个重新叼起一支烟、点燃、在烟雾中恢复Bking姿态、眼神却依旧深沉锐利的男人,无奈地、了然地、又带着点看好戏的复杂心情,苦笑着摇了摇头。 得,这“邻居”,看来是不能好好做了。 这章有点卡,写得有点少,明天多更一章。 从这章开始步入正轨的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春节的余温彻底散去,U市迎来了新学期的忙碌。江恬一头扎进U大文学院的工作中,备课、项目会议、学生答疑,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周斯衍的科技公司似乎也进入了新的攻坚阶段,两人除了偶尔在微信上互怼几句,几乎没什么交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这天傍晚,江恬结束一场冗长的教研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刚出电梯,就感觉走廊里的气氛不太对劲。空气异常潮湿,隐约还有水流声?她心头一紧,快步走向自己家。 越靠近家门,水流声越大。等她掏出钥匙,赫然发现清澈的水流正从她家防盗门底下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淌出来。漫延了整个门口的地垫,还顽强地向走廊扩散。 江恬脑子嗡的一声!漏水了?! 她手忙脚乱地开门。门一开,更大的水流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她的鞋面和裤脚。屋内更是如同水帘洞。客厅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处,正哗啦啦地往下倾泻着水流,像个小瀑布。地板上一片汪洋,她早上出门前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几本专业书已经泡在了水里。 “天啊!”江恬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心疼书,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去关总闸。水阀在厨房!她踩着水冲进厨房,冰冷的水瞬间淹过脚踝。好不容易摸到水阀,用力拧紧。 客厅的“瀑布”终于停止了倾泻,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但满屋的狼藉和积水,让江恬站在厨房门口,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恬?出什么事了?怎……么……” 白景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门口的“小河”和屋内的景象惊呆了。 江恬疲惫地回头,看到白景行站在门口,一脸错愕。“水管爆了。”她言简意赅,声音带着点沮丧。 “这么严重?”白景行立刻跨过门口的水流走进来,看着客厅中央还在滴水的吊灯和满地狼藉,眉头紧锁,“物业电话打了吗?” “还没,刚关总闸。”江恬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拿出手机准备打物业。 就在这时,又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门口。 周斯衍。 他显然是刚从公司过来,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手里还拎着一个文件袋。看到门口的“小河”和屋内水漫金山的景象,他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目光锐利地扫向站在水中央、显得格外狼狈无助的江恬,眉头瞬间拧紧。 “怎么回事?”周斯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步跨过水流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声。 “楼上水管爆了,殃及池鱼。”江恬看到他,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些,但疲惫感更甚,指了指还在滴水的天花板。 “物业呢?”周斯衍问,目光却一直落在江恬湿透的裤脚和略显苍白的脸上。 “正准备打。”江恬低头翻找物业电话。 “不用了。”周斯衍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我有他们经理电话。” 他直接拨通,语气冷硬,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情况,要求对方立刻带维修工和清理人员上来,并且强调这是紧急事故,十分钟内不到场后果自负。 白景行在一旁看着周斯衍雷厉风行地处理,又看看站在水里、神色疲惫的江恬,适时开口:“江小姐,这里太乱了,而且很冷。不如先去我那里坐坐?等物业处理好了再……” 他话音未落,就被周斯衍打断:“不用麻烦老白。” 只见周斯衍挂了电话,几步走到江恬身边。他没有像白景行那样只是口头建议,而是直接伸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轻轻扶住了江恬的胳膊。 江恬被他突然的触碰弄得一愣,下意识想抽回手。 “地上全是水,滑。”周斯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他扶着她的手臂,力道适中,既带着支撑,又不会过于亲密,目光却转向白景行,语气平静无波地解释:“她今天开了一下午会,又受了惊吓,站不稳。” 江恬:“……” 她什么时候站不稳了?!她只是有点累……好吧,是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搞得心力交瘁。但绝对没有到需要人扶的地步。尤其是周斯衍扶。 她想反驳,但周斯衍根本没给她机会。他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导她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漂浮的杂物,走向门口相对干燥的地方。他的动作刻意放慢,显得无比谨慎,仿佛江恬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小心。”他低声提醒,声音低沉温柔得……让江恬起鸡皮疙瘩。这绝对不是平时那个周斯衍! 白景行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极其微妙。他看着周斯衍那只稳稳扶着江恬胳膊的手,看着他刻意放缓的脚步和那“温柔”的提醒,再联想到酒吧里那个拽王……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再次浮现:这戏精在演戏!演给他看的! 果然,周斯衍扶着江恬在门口站定后,还非常“体贴”地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了从屋里飘出来的湿冷空气。然后,他抬眼看向白景行,那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疲惫……?和无奈: “老白,你也看到了。她这里一时半会儿没法住人,今晚得找个地方安置。我那边离她学校太远,你这边……”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白景行和江恬之间扫了扫,仿佛在暗示什么。 白景行:“……” 他内心疯狂吐槽:你演!你接着演!你周大总裁在市中心没有十套八套房产?离U大远?骗鬼呢!还“她受了惊吓站不稳”?刚才冲进厨房关水阀那利落劲儿呢?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精英微笑,推了推眼镜:“斯衍说得对,江小姐这里确实没法住了。我那边客房是空的,随时欢迎……” “不用了!” 江恬几乎是立刻出声拒绝。开什么玩笑!住到白景行家?那场面想想就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她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一步,摆脱周斯衍的“搀扶”,却被他更紧地扶住了胳膊。 “老白,你的好意心领了。” 周斯衍立刻接过话头,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地看着白景行,“不过恬恬受了惊吓,需要安静休息。你那里……” 他再次微妙地停顿,仿佛在暗示白景行家不够安静或者……不够安全? 白景行嘴角微微抽搐。他算是看明白了,周斯衍这戏精今天是铁了心要把“柔弱无助”的江恬绑在身边,顺便在他这个“潜在威胁”面前疯狂刷存在感。 就在这时,物业经理带着维修工和清理人员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屋里的惨状,经理连连道歉。 周斯衍立刻切换回他冷面总裁的模式,气场全开,条理清晰地指挥着维修工检查楼上爆裂点、评估损失,安排清理人员立刻抽水、除湿。那指挥若定的样子,跟刚才那个“虚弱”扶着江恬的男人判若两人。 维修工很快检查完毕,对周斯衍汇报:“周总,是楼上住户热水管老化爆裂,已经关掉了。不过江小姐家天花板被水泡透了,吊灯也坏了,电路需要检查,地板更是全毁了。保守估计,彻底修复干燥,至少需要一周时间。而且……” 维修工看了一眼站在周斯衍身边、被他“搀扶”着的江恬,非常“上道”地补充了一句,“这屋子现在又湿又冷,还有电路隐患,绝对不能再住人了!” 周斯衍听完,眉头紧锁(这次是真的),看向江恬,眼神里充满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无奈和担忧(?)。他转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物业经理说:“损失评估和修复方案明天我要看到。” 说完,他再次看向白景行,那眼神仿佛在说:兄弟,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怎么办吧? 白景行看着周斯衍那副“看吧,不是我不让她去你家,是客观条件不允许”的理直气壮表情,再看看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江恬,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他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情况确实棘手。江小姐,”他看向江恬,语气真诚,“如果你不嫌弃斯衍家远,或者……他照顾不周的话,随时联系我。” “不会嫌弃。”周斯衍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同时扶着江恬胳膊的手又紧了紧暗示她别乱说话,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白景行说,“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江恬:“……”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道具。 物业人员开始忙碌地抽水清理。周斯衍扶着江恬走出满是水渍和噪音的屋子。白景行跟在后面,看着周斯衍那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的背影,再看看江恬那副“算了,毁灭吧”的无奈表情,终于忍不住,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对着周斯衍的背影,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影帝。” 然后,露出了一个“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看好戏笑容。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江恬和周斯衍。 周斯衍依旧“敬业”地扶着她的胳膊。 江恬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周总,戏演完了吗?我腿没断。” 周斯衍低头看她,刚才那副“虚弱”、“担忧”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惯常的淡漠疏离,甚至还带着点得逞后的、极其欠揍的慵懒笑意。 “我知道啊……防患于未然。” 江恬耳根瞬间发热,又羞又恼,用力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周斯衍!你少来!我明明站得稳稳的!你就是故意在白景行面前……” “江恬,” 周斯衍突然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极其无辜、甚至有点委屈的腔调,刚才那点欠揍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良的困惑表情。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眼神清澈又茫然: “你什么意思啊?” 他顿了顿,眉头轻蹙,仿佛真的在努力理解她的愤怒,然后用一种带着点受伤和小动物般湿漉漉语气的尾音补充道:“我怎么听不懂?” 江恬:“…………”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切换成“纯良小白花”模式的男人。 这演技,这变脸速度,这不要脸的程度。奥斯卡都欠他十座小金人! 江恬耳根瞬间发热,想反驳,电梯却“叮”一声到了一楼。 周斯衍顺势松开手,率先走了出去,背影挺拔,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影帝附体的人不是他。 只留下江恬站在电梯里,对着他嚣张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这水管爆得……真是时候。而周斯衍这混蛋……装得也真是时候。 水管爆了不关周斯衍的事,周斯衍是来找白景行的。白景行跟他说江恬住在27层,他自己住28层,周斯衍以为他也住27层,按错电梯了。[狗头] 今天更四章,明天更两三章。下半个月比较忙…尽量多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周斯衍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大G就停在地库显眼的位置。他拉开车门,示意江恬上车,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电梯里那场荒诞的独角戏从未发生过。 江恬憋着一肚子气,但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和一片狼藉的家,以及外面寒冷的夜风,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跟这个戏精置气的时候。她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副驾驶。真皮座椅冰凉,但车内的暖气很快驱散了寒意。 周斯衍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雄浑的咆哮。他没有开回自己那套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奢华大平层,而是熟练地驶向另一个方向。 江恬看着窗外掠过的、并非通往周斯衍家的熟悉街景,忍不住皱眉:“去哪?” “给你找个地方暂住。”周斯衍目视前方,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离U大近点,方便你上班。” 江恬愣了一下。离U大近?不是去他家?这倒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这个戏精费尽心机演那一出,就是为了把她拐回自己地盘呢。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环境清幽,绿化极好,楼间距宽阔。周斯衍将车停在一栋看起来就很新的公寓楼下。 “到了。”他解开安全带,率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替江恬拉开车门。 江恬下车,抬头看了看这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雅致的公寓楼。位置确实极好,距离U大步行只需十五分钟,周围生活设施齐全。 周斯衍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张精致的门禁卡和一串钥匙,递给江恬:“18楼A户。密码锁初始密码六个8,你自己改。里面定期有人打扫,生活用品都是新的,冰箱应该也有储备。” 他的语气就像在交接一份文件,公事公办,没有丝毫邀功或暧昧的意味。 江恬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和门禁卡,触感冰凉,心情却有些复杂。她没想到他安排的如此……周全且保持距离。这让她憋着的那股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大半,甚至生出一丝……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愧疚? “谢谢。”她低声说,语气缓和了不少。 “不用。”周斯衍双手插回大衣口袋,姿态闲适地站在车边,夜风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上去吧。有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联系物业,或者打我电话。” 他没有说“找我”,而是用了更疏离的“打我电话”。 江恬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公寓大堂。刷卡,进门,感应灯应声而亮。电梯轿厢光洁如镜,映出她略显疲惫和迷茫的身影。她按下18楼,看着数字缓缓跳动。 周斯衍一直站在车边,看着她走进大堂,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直到确认她安全进入电梯,他才收回目光,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但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深邃的目光望着18楼某个亮起灯光的窗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算计得逞意味的弧度。不去他家?当然不去。兔子急了还咬人,逼得太紧只会让她竖起更高的心防。这个公寓,离她近,够安全,够舒适,也够……方便他“路过”。 而此刻,18楼的江恬,正站在周斯衍安排的公寓门口。密码锁“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氛气息。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宽敞明亮的空间。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色调是高级的米白和浅灰,线条利落,质感十足。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家具一看就价值不菲,但摆放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炫耀感,只有舒适和品味。开放式厨房纤尘不染,冰箱里果然塞满了新鲜的食材和饮品。 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比她自己的公寓更宽敞,更精致,。少了点烟火气,但作为临时落脚点,简直是天堂。 江恬换了新的拖鞋,走到客厅中央,疲惫地把自己扔进柔软得像云朵的沙发里。身体陷进去,舒服得让她喟叹一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拿出手机,想给物业发个消息问问自己房子的维修进度,顺便……是不是该给周斯衍道个谢。虽然他那副戏精嘴脸很欠揍,但安排确实周到。 等等! 她的钥匙呢?! 江恬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大衣口袋——空的!她又翻找随身的小包——只有手机、门禁卡、一点零钱……没有她的钥匙串! 她的大脑飞速回放:关水阀时太急,钥匙好像随手放在了……厨房的岛台上?后来一片混乱,被周斯衍扶着出来,又被周斯衍气昏了头,完全忘了拿钥匙! 她的钥匙!家门钥匙、车钥匙全泡在水里或者躺在狼藉的厨房岛台上。 江恬哀嚎一声,捂住了脸。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好了,不仅家没了,连钥匙都没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手边周斯衍给的那串钥匙上——光秃秃的,只有这个公寓的门禁卡和一把大门钥匙。解决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周斯衍的微信头像。看着聊天框,她手指悬空,半天没打出一个字。难道要跟他说:“喂,戏精,我钥匙落水帘洞了,你帮我想想办法?” 光是想象他那副可能出现的、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江恬就觉得血压有点升高。 算了。明天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赌气般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去浴室,决定先泡个热水澡驱散这倒霉的一天。 而楼下,黑色大G的车窗缓缓降下。周斯衍看着18楼那扇亮灯的窗户,嘴角的弧度加深。他慢悠悠地拿出手机,点开白景行的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周斯衍:【老白。】 白景行:【?影帝收工了?江小姐安置好了?】 周斯衍:【嗯。有个小事。】 周斯衍:【江恬家门钥匙,可能落在她家厨房岛台上了。水泡过可能不能用。】 周斯衍:【你离得近,方便的话,明天帮她拿一下?物业应该有备用钥匙进去。】 周斯衍:【顺便,告诉她一声。我这边还有点事,暂时走不开。】 发完,周斯衍满意地收起手机,发动车子。黑色的大G如同幽灵般滑入夜色。 他当然知道她钥匙忘拿了。混乱中他瞥见了岛台上那串孤零零的钥匙。但他偏不说。让她急一急,让她……不得不通过他来解决这个麻烦。 至于老白看到这条消息的表情?周斯衍几乎能想象出白景行对着手机屏幕翻白眼、吐槽他“心机深沉”的样子。但那又怎样?钥匙在白景行手里转一道,总比让江恬觉得他周斯衍事无巨细掌控一切要来得好。适当的距离和……第三方工具人,是必要的。 18楼的浴缸里,江恬泡在温暖的水中,闭着眼,完全不知道楼下那个戏精已经为她明天的“钥匙危机”安排好了剧本,更不知道那串泡过水的钥匙,即将成为白邻居与她之间一个啼笑皆非的新道具。 更得稍微微微少了一点点。 os:是不是把周老板写的太老狐狸了[狗头] 不行了(救命 21章真的……老齐跟周斯衍,你们看到就懂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江恬在周斯衍安排的公寓里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晚。泡澡暂时驱散了疲惫,但钥匙丢失的焦虑像根小刺,时不时扎她一下。她尝试联系物业询问进展,被告知维修和清理还在进行,钥匙问题需要等明天白天才能处理。无奈之下,她只能祈祷备用钥匙能打开泡过水的锁。 第二天是周一。没有车钥匙,她只能打车去U大。早高峰的拥堵和昂贵的车费让她本就因钥匙丢失而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一天的忙碌更是让她筋疲力尽,连午饭都是匆匆对付的。下班时,天色已暗,寒风凛冽。她裹紧大衣,站在U大校门口打车,看着一辆辆满载的出租车飞驰而过,心情down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冷硬、气势迫人的黑色大G,如同蛰伏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她面前。深色的车窗降下,露出周斯衍那张轮廓分明、在暮色中更显冷峻的侧脸。 “上车。”他言简意赅,声音在嘈杂的街边依旧清晰。 江恬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还这么巧? “不顺路。”她下意识地拒绝,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和疲惫。 周斯衍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里打不到车。” 他陈述事实,语气不容置疑,“钥匙的事,有消息了。” 钥匙!江恬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不再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温暖的车厢瞬间包裹了她,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周斯衍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立刻说钥匙的事,仿佛刚才那句只是引她上车的诱饵。 江恬憋着气,等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钥匙呢?物业找到了?” “嗯。”周斯衍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老白下午去帮你拿了。” 老白?白景行?江恬又是一愣。怎么是他? “他正好在附近办事,顺路。”周斯衍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语气自然得无懈可击,“钥匙泡了水,有些锈了,但还能用。他给你放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放在你新公寓的物业前台了。报你名字就能取。” 原来如此。江恬松了口气,钥匙问题总算解决了。但想到麻烦白景行跑一趟,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替我谢谢他。”她低声说。 “嗯。”周斯衍又是简单的一个音节。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车外模糊的车流声。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沉淀下来的安静感。 车子很快驶回那个高档小区。周斯衍将车停在地库,熄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向江恬。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和顶灯微弱的光芒映亮他深邃的眼眸。 “还有事?”江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包带。 周斯衍没说话,只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屏幕,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江恬。 屏幕上,是白景行发来的一条微信: 白景行:【钥匙已安全送达物业前台,江小姐可随时认领。[微笑] 】 周斯衍收回手机,他推开车门,“走吧,帮你拿钥匙。”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寓大堂。暖黄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周斯衍走到前台,报了江恬的名字和房号。前台小姐笑容甜美地递上一个透明的塑封袋,里面正是江恬那串失而复得、还带着水渍和轻微锈迹的钥匙。 “谢谢。”江恬接过钥匙,沉甸甸的,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不客气,江小姐。”前台小姐笑容依旧甜美,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在周斯衍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周斯衍像是没看见,对江恬说:“上去吧。” 说完,竟率先走向了电梯。 江恬:“……” 他也要上去?不是说钥匙拿到了就没事了吗? 她跟上去,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周斯衍按了18楼,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闲适地靠在电梯壁上,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江恬捏着钥匙袋,忍不住开口:“你……不回去?” 她问得有点干巴巴。 周斯衍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无辜的探究:“回哪?我加完班了。” 江恬:“……” 电梯“叮”一声,停在18楼。周斯衍率先走出去,熟门熟路地走向A户门口。江恬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个回自己家还要被人领路的客人。 她拿出周斯衍给的门禁卡刷开大门。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 周斯衍很自然地跟着她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他脱掉厚重的黑色大衣,随手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露出里面挺括的深灰色西装马甲和白色衬衫。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扯松了领带,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回到私人领地的放松感,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江恬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串刚拿到的、属于她真正家的钥匙,忽然有种强烈的、鸠占鹊巢的荒谬感。 “你……” “咕噜噜——” 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突兀地响起。 她今天忙得午饭随便扒拉了两口,晚饭更是没顾上吃,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放松,饥饿感立刻汹涌来袭,发出了如此清晰的抗议。 周斯衍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江恬的腹部,然后又慢慢上移,对上她羞愤欲死的眼神。他那张惯常淡漠的脸上,此刻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混合了惊讶、了然、以及……极其欠揍的玩味笑意。 “饿了?”他挑眉,声音低沉,带着点明知故问的恶劣。 江恬不想理他。 周斯衍却像是来了兴致。他不再靠在玄关柜上,而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个纤尘不染的开放式厨房。他打开冰箱门,里面果然如他所说,塞满了各种新鲜食材。 他扫视了一圈,拿出几个鸡蛋,一包挂面,一把小青菜,还有几个香菇。动作熟稔得仿佛这是他的地盘。 “你……干什么?”江恬警惕地看着他。 “看不出来?”周斯衍头也不回,拧开水龙头清洗青菜,水流哗哗作响,“煮面。”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也饿了。” 江恬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厨房暖光下忙碌,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洗菜、切香菇、打鸡蛋……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与这精致样板间格格不入的烟火气。她张了张嘴,那句“你出去”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毕竟……人家在做饭,还说了他也饿了。她总不能赶一个正在给她做饭的房东走吧? 她默默地换了拖鞋,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假装翻看手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厨房里的声响——水流声、切菜声、油锅滋啦爆香的声音……还有食物渐渐弥漫开的、诱人的香气。 那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更加疯狂地叫嚣。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厨房。 周斯衍背对着她,肩背宽阔,腰线劲瘦。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他正拿着筷子搅动着锅里沸腾的面条,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这画面……竟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馨感。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被端上了中岛台。清亮的汤底,卧着金黄的荷包蛋,翠绿的小青菜,还有切得薄薄的香菇片。香气扑鼻。 周斯衍将其中一碗推到江恬面前,递给她一双筷子:“凑合吃。” 江恬看着眼前这碗卖相朴实却香气四溢的面,再抬眼看着对面那个脱下西装马甲、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正低头吹着自己那碗面热气的男人,心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费尽心机把她弄到这里,就为了……给她煮碗面?还顺带解决了他自己的晚饭? 这房东当得……也太不务正业了吧? 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头清淡鲜美,荷包蛋是溏心的,一戳开,金黄的蛋液流出来,拌进面汤里,味道好得出乎意料。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温暖的食物从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了所有疲惫和寒意,也奇异地抚平了她之前所有的憋闷和羞恼。 周斯衍也安静地吃着。他没有像在师父家那样姿态随意,但也没有了在公司或人前的疏离紧绷。他只是专注地吃着眼前这碗简单的面,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江恬低头安静吃饭的侧脸,眼神深沉,看不出情绪。 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窗内,是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和一个暂时放下所有算计与防备、难得安宁的夜晚。 江恬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胃里暖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她抬眼看着对面的周斯衍。 他也刚好吃完,正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动作优雅,仿佛刚才吃的不是一碗十块钱不到的家常面,而是米其林大餐。 “周斯衍,”江恬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斯衍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幽潭,直直地看向江恬。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点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用过的餐巾纸轻轻放在桌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刚才那点温馨的烟火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张力。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江恬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淡、却带着某种深意的弧度。 “江恬,”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醇厚的弦音,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十年不见的债……” 他顿了顿,隔着中岛台,目光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利息,总该算一算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周斯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光洁的中岛台,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住江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褪去了之前的玩味和戏谑,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真实价值,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场由他单方面启动的“清算”,正式开始。 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面条带来的暖意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带着侵略性的张力取代。窗外璀璨的灯火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公寓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江恬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十年“岁岁不见”的债?利息?他到底在说什么?是指那些错过的时光?还是指……他对她那些深藏不露的心思?那句“利息”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心底某个刻意忽略的角落,让她瞬间有些慌乱。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想用惯常的清冷武装自己。但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开伪装的猎物,无所遁形。 “周斯衍,”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不欠你什么。” 周斯衍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不懂?”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身体并未收回,反而又向前倾了微不可察的一寸,距离的缩短让那无形的压迫感更甚。“没关系。”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像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危险,“利息……我们可以慢慢算。” 他不再看她,直起身,姿态恢复了之前的闲适,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他动作自然地拿起两人用过的空碗筷,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水槽。 水流声哗哗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挽起的衬衫袖子下,小臂线条流畅有力,清洗碗筷的动作专注而利落,侧脸在厨房暖光下显得沉静。 江恬僵在原地,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心绪翻江倒海。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手,精准地投下诱饵,在她心神震动时却又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攻势,留她独自在原地兵荒马乱。这种被掌控、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她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在城市的霓虹光晕中无声旋落。她需要冷静,需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身后,水流声停止。周斯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手,走了出来。他没有再靠近江恬,而是走到客厅另一侧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江恬放在茶几上的、关于古典文学语义标注的厚重专业书籍,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姿态放松,仿佛这里就是他的书房。 江恬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飞雪,努力平复呼吸。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团无声的火焰,即使隔着距离,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轻响,和窗外雪花飘落的静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紧绷的神经在沉默中渐渐松弛,疲惫感重新席卷上来。江恬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体下意识地靠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恬瞬间警觉,脊背微僵。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雪松气息的、柔软的羊绒薄毯,轻轻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落在了她的肩头。 江恬回头。 周斯衍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手里拿着那条毯子。他的动作很轻,给她披毯子的手几乎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但那瞬间笼罩下来的、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却比任何触碰都更具侵略性。 “冷。”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雪花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仿佛给她披毯子,只是出于对室内温度骤降的基本关怀,与他之前那句“算利息”毫无关联。 江恬抓着肩头柔软的毯子边缘,指尖能感受到羊毛细腻温暖的触感,以及……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分寸感的温柔,像一枚裹着糖衣的子弹,比直接的攻击更让她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能说出来。 周斯衍没有等她回应,也没有再看她。他转身,走回沙发坐下,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书,仿佛刚才那个给她披毯子的人不是他。 江恬裹紧了毯子,温暖瞬间包裹了微凉的身体。她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雪。心湖却被彻底搅乱了。冰凉的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裹着他的毯子,站在他安排的公寓里,身后是他安静看书的身影。 这算什么? 是利息的一部分吗? 是猎人投喂的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圈禁? 她闭上眼,试图理清这纷乱的思绪。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恬站得腿都有些发麻,久到窗外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客厅里,翻书的声音早已停止。 她轻轻转过身。沙发上的周斯衍,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高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头微微偏向一侧,枕着沙发靠背。那本厚重的专业书滑落在他腿边。暖黄的落地灯勾勒着他沉睡的侧脸轮廓,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锋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害的、深沉的疲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薄唇微抿,呼吸均匀而绵长。 江恬站在原地,裹着他的毯子,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防备地看着睡着的周斯衍。褪去了光环,卸下了伪装,收起了所有的侵略性和算计,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一幅沉睡的油画,带着一种易碎的、不设防的美感。 十年光阴,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沉淀了更深的轮廓和更复杂的气质。她想起师父半山别墅里那个别扭的少年,想起风雪重逢时那个淡漠疏离的男人,想起刚才那个说着要“算利息”的危险债主……无数个片段在他沉睡的容颜上交叠。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她轻轻走过去,动作极其小心地拾起滑落在他腿边的书。书页停留在他刚才翻阅的地方——是一段关于古汉语情态助词语义演变的复杂论述。他竟然……看的是这个?还看睡着了? 江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书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她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周斯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沙发上另一条更厚的毛毯,动作轻柔地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一步,关掉了客厅中央明亮的主灯,只留下沙发边那盏暖黄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沙发上沉睡的男人,像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恬裹紧肩头的毯子,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主卧。轻轻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那个沉睡的身影。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跳依旧有些快,脸颊也微微发烫。 窗外,雪落无声。 窗内,心潮暗涌。 那笔名为“十年错过”的债,以及它开始计算的“利息”,在这个雪夜里,似乎悄然具象成了—— 一件带着体温的毯子, 一个不设防的睡颜, 和一颗被无声搅乱的心。 连更四章的最后一章[摸头]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江恬在主卧那张过分舒适的大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半山别墅的风雪,一会儿是水漫金山的客厅,一会儿又是周斯衍那双深邃得能吸人的眼睛,和他那句低沉的“利息,总该算一算了”。她翻了个身,裹紧被子,试图把那扰人的身影甩出脑海。 清晨的光线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顽强地挤进一丝。江恬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只觉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冽又温暖的、极其熟悉的雪松气息——是昨晚周斯衍披在她肩头那条毯子的味道。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公寓里异常安静。昨晚客厅落地灯那点暖黄的光晕早已熄灭。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主卧门,赤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探头朝客厅望去。 暖金色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了大半个客厅。光线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飞舞。而沙发上……那个昨晚说着要“算利息”的债主,居然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深陷在沙发里,睡得人事不省。 他高大的身躯蜷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委屈,那条她后来给他盖上的厚毛毯滑落了一半,搭在腰际。他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地搭在饱满的额头上,遮住了部分眉眼。晨光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下颌线在沉睡中显得格外清晰流畅。胸膛随着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整个人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深沉的疲惫和……孩子气的慵懒。 江恬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他。昨晚的复杂心绪在晨光中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感。强大、掌控欲爆棚、戏精附体的周斯衍,居然也有这样毫无形象、赖床不起的一面?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离他更近了些。他睡得很沉,连她靠近都没有丝毫察觉。皮肤在晨光下显得干净通透。卸下了所有防备和面具,这张脸好看得……有点过分。 江恬的视线落在他微敞的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上,又滑向他搭在沙发边缘、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昨天还强势地扶着她,给她披毯子,煮面,翻着她那本晦涩的专业书……此刻却安分地垂落着,带着一种沉睡的宁静。 看着看着,一种莫名的、带着点恶作剧心态的念头悄然滋生。她微微俯身,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带着点嫌弃,又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小声嘀咕了一句: “周斯衍……你比猪还能睡……”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沙发上沉睡的男人,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深邃的眼睛,缓缓地、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晨光似乎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眼神迷蒙,带着浓重的、尚未完全清醒的睡意,像蒙着一层江南清晨的薄雾。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江恬脸上。 她下意识地想直起身后退。 但周斯衍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生气,没有质问,甚至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清明。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扇动,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含混、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哝: “……嗯……猪……” 他像是在重复她的话,又像是在无意识地呓语。说完,他像是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一点点力气,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眼看就要再次沉入梦乡。但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他似乎又挣扎着想起点什么,极其艰难地、含混不清地补充了一句: “……再睡会儿……你饿了自己……买点东西吃……”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消失在唇齿间。同时,他那只原本搭在沙发边缘的手,慢吞吞地、带着点笨拙的意味抬了起来,精准地抓住了滑落腰际的厚毛毯边缘,然后……用力往上一拉。 厚实柔软的毛毯瞬间蒙住了他整个脑袋,连带着肩膀都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几缕不听话的黑色发丝露在外面。沙发上的男人彻底缩成了一个巨大的、裹着毛毯的贪睡猪,宣告与清晨世界的暂时隔绝。 江恬:“……” 她站在原地,看着沙发上那个拒绝面对清晨、用毛毯把自己裹成球的猪,刚才被抓包的那点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想笑的冲动。 她居然……一点都不怕被他听见?甚至还觉得他这副睡眼惺忪、智商掉线、连骂自己是“猪”都照单全收、最后还不忘“叮嘱”她吃饭的样子……有点……可爱? 这个认知让江恬自己都觉得有点惊悚。她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赶出去,转身走向厨房。算了,不跟一个赖床的“猪”计较。 她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又烤了两片面包。食物的香气在晨光中弥漫开来。她坐在中岛台边,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早餐,目光时不时瞟向客厅沙发方向。那只猪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沙发融为一体。 直到江恬吃完早餐,收拾好自己,换好出门的衣服,拎起包准备去学校时,沙发上的人才终于有了点动静。 厚实的毛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里面扒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依旧带着浓重睡意、但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的深邃眼眸。周斯衍像只冬眠被打扰的熊,慢吞吞地从毛毯里坐起身,头发乱糟糟的,眼神还有些发直地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江恬。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睡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地问: “……几点了?” “八点二十。”江恬看了眼手机。 “嗯。”周斯衍应了一声,反应似乎还有些迟钝。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目光落在江恬的包上,“去学校?” “嗯。” “用我送你吗?”他问,语气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听起来倒像是随口一问,没什么特别的热情。 江恬拎着包走到玄关换鞋,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同样平淡无波,带着点清冷的疏离:“不用麻烦周老板了。我坐地铁去。” 周斯衍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弯腰换鞋时纤细的背影。晨光勾勒着她的轮廓,清冷又利落。他没有坚持,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恬换好鞋,直起身,准备拉开门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沙发上的男人又动了。他慢吞吞地、带着点刚睡醒的笨拙和沉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条厚毛毯滑落到地上,他也懒得去捡。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慵懒的压迫感,迈开长腿,一步,两步……目标明确地走向——主卧。 江恬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住了,诧异地回头看他。 只见周斯衍走到主卧门口,动作极其自然地推开了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然后,用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朕乏了”的口吻,含混不清地丢下一句: “……你自己打车去上班……我给你报销……”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已经闪进了主卧门内,反手“咔哒”一声,轻巧地带上了门。 留下最后一句清晰无比、意图明确的宣告,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在你房间睡会儿……” 江恬:“…………” 她握着冰冷的门把手,看着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足足愣了三秒钟。 一股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好笑的热流直冲脑门! 这混蛋!!! 睡她的沙发还不够!现在还要登堂入室霸占她的床?!还说什么“在你房间睡会儿”?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还“报销打车费”?谁稀罕!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公寓大门,清晨微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反手“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 门内,主卧里。 刚刚把自己扔进还残留着江恬体温和馨香的大床里的周斯衍,被那声震天响的关门声惊得眼皮跳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柔软蓬松、带着她独特清甜气息的枕头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其满足的、得逞的弧度。 嗯,利息,今天算是收到一点……枕头费。 债主大人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枕头,在属于她的气息里,重新沉入了温暖的梦乡。 江恬几乎是“逃”出那间充满周斯衍气息的公寓的。清晨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憋闷的胸口舒坦了不少。她站在公寓楼下,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个裹着她的毯子、霸占她的床、还理直气壮说要“睡会儿”的混蛋身影甩出脑海。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他睡眼惺忪地承认自己是“猪”…… 他笨拙地拉毯子蒙头…… 他理所当然地走进她的房间,丢下那句“在你房间睡会儿”…… 还有最后那声震天响的关门声…… “幼稚、无赖…” 江恬低声骂了一句,快步走向地铁站。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仿佛在发泄着主人无处安放的烦躁。 江恬挤在人群中,身体随着车厢摇晃,思绪却飘回了那间安静的公寓。他……真的还在睡吗?在她那张床上?抱着她的枕头?盖着她的毯子? 这个念头让她的耳根又开始发烫。她强迫自己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试图转移注意力。但周斯衍那张刚睡醒时带着懵懂和慵懒的脸,却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锋芒和算计,那种不设防的、甚至有点笨拙的样子……竟然该死地让人心头发软。 她烦躁地捏紧了手机。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微信新消息。 江恬的心莫名一跳。点开。 是【周斯衍】。 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一行字: 【周斯衍】:车费报销凭证发我邮箱。邮箱地址:[一串数字字母@邮箱后缀] 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江恬盯着这条信息,足足看了五秒钟。 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 谁要你的报销?!谁稀罕? 霸占了我的床,还要用这种公事公办、施舍般的语气报销车费?! 她气得手指发抖,差点把手机捏碎。正要愤怒地敲字回击,手指却在屏幕上悬停住了。 等等…… 她看着那个[微笑]的表情。 这个表情……在周斯衍那里,从来就不是真的在微笑。那是一种嘲讽,一种笃定,一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掌控感。 他是在……故意气她?看她跳脚? 江恬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那股怒火压了下去。她不能上当!不能被这个戏精牵着鼻子走! 她冷静下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回复同样简洁,甚至更冷: 【江恬】:不用。地铁票两块钱,周老板留着买枕头吧。[微笑] 发完,她立刻锁屏,把手机塞回包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带着冷意的弧度。 她以为这就算扳回一城。然而,下一秒—— “叮咚!” 手机又响了! 江恬咬牙切齿地再次掏出手机。 还是【周斯衍】。 这次,是一条……微信转账。 金额:2000.00元 备注:枕头费预付款(日结) 江恬:“…………” 她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2000.00和“枕头费预付款(日结)”几个大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周斯衍!!!! 你这个!!!! 她手指颤抖着,想点拒收,想骂人,想把他从电话那头揪出来暴打一顿!但最终,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条转账信息,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一半是气的,一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看穿和反将一军的羞恼! 他不仅猜到了她会用“枕头”回击,还直接用行动把她的话坐实了!甚至还“贴心”地预付了“日结”的“枕头费”?2000块?! 江恬气得眼前发黑,手指悬在“拒收”按钮上,几次想按下去,却又硬生生停住。 不收?显得她好像很在意,被他一句话就激得跳脚。 收了?那岂不是承认了这荒谬的“枕头费”。 就在她天人交战之际,手机又“叮咚”一声。 【周斯衍】:收着。利息从里面扣。[微笑] 江恬看着这两个字,再看着那刺眼的2000.00转账,还有那个万恶的[微笑]表情,所有的怒火和羞恼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她像个被抽干了力气的木偶,靠在冰冷的地铁车厢壁上,看着屏幕上那笔巨额的“枕头费预付款”,忽然觉得无比心累。 跟周斯衍斗? 她好像……永远都赢不了。 这个混蛋,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痛点,然后用最气人、最无赖、却又让她无可奈何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感和……“所有权”。 她最终也没有点拒收,也没有点收款。就让那2000块钱的“枕头费”和“利息”的宣告,像个烫手的炸弹一样,静静地躺在她的微信里,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败北。 而此刻,公寓主卧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周斯衍其实并没有再睡着。 他侧躺着,怀里抱着那个还残留着江恬清甜气息的蓬松枕头,下巴蹭着柔软的枕面,眼睛半睁半闭,慵懒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显示着“转账待接收”的信息。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江恬在地铁上看到这条信息时,那张清冷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纷呈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羞愤,接着是气急败坏,最后变成无可奈何的挫败…… 想到她可能被气得跳脚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周斯衍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愉悦的、极其欠揍的弧度。 嗯,这笔“枕头费”的利息,收得……身心舒畅。 他满意地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属于她的气息里,像一只终于将珍宝圈入领地的餍足野兽。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暖暖地洒在床沿。 新的一天开始了。 债主大人心情甚好。 而欠债的江助教,在地铁的人潮中,看着那笔烫手的“枕头费”,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且昂贵。 加更,已经改到三十多章了。。。敬请期待 后面蛮甜,亲亲怪周斯衍马上上线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